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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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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逸飞无意识地伸手按在城垛上,慢慢用力,并没有察觉,自己指甲掀起,已经有鲜血溢出。   
  其他诸将,听他们说话,只觉头昏脑胀,想不通这番对话的玄机何在,但也隐隐察觉了容若的身分只怕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闲散宗室那么简单,不过谁也不敢在主将气头上开口询问,人人识相地保持着沉默,直到这时,陈逸飞无意识的自残行为,才让众人一惊而起。   
  王传荣痛叫一声,顾不得惧怕,忙按住陈逸飞的手:“将军,都是我们无用,累及公子,请将军按军法处置就是,将军切不可自伤身体。”   
  陈逸飞黯然一叹,摇了摇头:“不关你们的事。”   
  方展锋是副帅,与陈逸飞身分相差不大,顾忌不是很多,在一旁早就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忍不住低声道:“将军,我们知道公子是朝中王爷,身分贵不可言,可是,你与宋大人说起来,似平另有玄虚……”   
  陈逸飞轻叹一声,目光仍望向城下,眼中精光陡起:“他的身分自是尊贵无比的,我却不能告诉你。我可以说的只是,万一公子真有不测,我除了自尽相殉,再无他法了。”   
  诸将无不心寒,同声道:“万万不可。”   
  陈逸飞却听而不闻,眼睛还遥望着城下。   
  方展锋情急间连连向前走了两步,想靠近陈逸飞相劝,却又不觉眼角向城下一扫,忽的“咦”了一声:“城下秦军调动得好快,整个秦军大营好像都动起来了,看样子,他们打算撤兵。   
  陈逸飞冷笑一声:“我军已得粮草,再加上飞雪关城池坚固,再攻打下去,也只是无意义的消耗战罢了,许漠天当然不会再让属下为攻不破的城池而不断战死。而且,他们刚刚达成了最大的目的,现在唯恐夜长梦多,怕长期与我军对峙,一时有失,被我们攻破阵营,救走公子……我岂能让他们就这样轻松而去,传令……全军追击,必要救出公子。”   
  希望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现,此时飞雪关是悲愤之师,秦军却是力战之后,急于回国的军队。以轻骑快马追击正在撤兵之中的军队,容易造成最大的杀伤和混乱,所以兵法上,退兵往往比进攻更讲究,更辛苦。   
  想不到许漠天一代名将,一时得意,急于回国,居然失措到这个样子。   
  宋远书在旁轻轻说一句:“陈逸飞,你以为是许漠天得意忘形吗?会不会反而是你情急昏乱。”   
  陈逸飞正要下城召集军队,忽听得这淡淡一语,竟如惊雷直打心头。   
  他到底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兵法娴熟,清楚战场变化万千,一时大意,便易铸下倾天地之力亦难挽的错误。   
  他刚才一心只想救容若出来,别的什么也没有考虑,被宋远书这冷水一泼,即刻清醒过来。以许漠天的能力本领,再怎么得意,又怎会这样临阵撤兵,犯这等兵家大忌。   
  宋远书见陈逸飞冷静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道:“公子身分尊贵,一旦被擒,将军你必会全力营救,这一点,公子自己就想到了,相信许漠天也想到了。不过,公子还推测了许漠天可能会有的行动,并做出了建议。”   
  陈逸飞不解地皱眉:“什么建议?”   
  宋远书淡淡看向方展锋:“兵法战术,军前作战,我一向不懂的。”   
  方展锋忙上前一步,到了陈逸飞身侧,低声把容若临行前的交待一一讲述。   
  陈逸飞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先是吃惊,后是不信,再然后是钦佩。   
  方展锋语音方落,陈逸飞徐徐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混乱的心绪,这才沉着地再下了一次,和刚才完全一样的命令:“开城门,全军追击……”   
  方展锋微微一笑:“全军……是,领令。”   
  秦军营寨庞大,士兵众多,就算撤军,队形竟也绵延数里。而且临时撤军,许多军需器械都没有带上,大多只是轻装撤离。   
  李良臣所领的前锋营摇身一变成了后卫队,给整支军队断后,无可避免地要直接面对楚军那饱含愤怒的冲锋和追击。   
  秦军虽多,但后卫营数量有限,而且撤军所带来的混乱和绵长的撤军线,更使他们无法全力应付楚军的攻击。一时间,倒形成大部分秦军向后方快速撤离,少部分断后部队被楚军包围歼灭的局面。   
  一开始秦军还死死支撑,最后面对几乎是单方面屠杀的惨状,开始惊慌乱窜。他们恐慌的气氛,很容易带动后方撤离的军队也惊慌失措,四面奔逃。   
  而还算军队整齐,可以有效应对楚军攻击的阵形,往往还没有接触到楚军,就被自己逃命的友军队伍,冲得七零八落,还来不及重整队形,就有一半人,死在楚军雪亮的战刀下,另一半人,则组成新的逃命阵营,去冲击其他的友军。   
  一时间,秦军惊惶失措,四处奔逃,楚军奋力追击,绝不放过。转眼间,一场得胜之后的撤军,就演变成落荒逃窜了。   
  后方窘迫的混乱,层层传递到前方的中军部队。   
  大军后撤之时,或许是为了安全保险,不和楚军做直接接触,或许是为了尽快把容若押回秦国境内,许漠天的中军营,一直行在最前方,被俘的楚军,也被一起带着离去。   
  容若和楚韵如都没有被上绑,甚至还给他们安排了两匹马。可见,许漠天还是给予了皇族应有的礼仪和优待。   
  当然,楚韵如的本领也让所有秦军将领印象深刻,为防她暴起发难,二人双骑,被十几个秦将围得严严实实。   
  大军在迅速地撤离,各种军报迅快地传到许漠天手中,看到己方部队的混乱和惨状,他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反而悠然道:“若不如此,怎能让楚军得意忘形,一路追击我们,远离飞雪关呢!”   
  身旁赵文博笑道:“陈逸飞急于救人,必然全军突击,这个时侯,飞雪关内必定空虚,只需一支精锐,全力一击……”   
  许漠天笑道:“你既明白应该怎么做,还用我多说吗?”   
  赵文博眉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向着许漠天双手抱拳:“末将必会将整个飞雪关,献给元帅。”说着一带马僵,大喝一声:“丰字营下弟兄们,跟我来。”   
  无数秦军发出轰然喝声,一支人马迅速从大队中分离出去,跟着赵文博,转眼远去。   
  容若轻轻叹息一声:“怪不得,秦军撤得这么快,大营里的一切辐重工具都没带上,一方面可以让楚军得意忘形,一路直追,一方面使秦军可以轻装上阵,便于指挥,随时布出假象,一方面也可以让绕路回去的秦军,利用原先营中的所有器具,全力攻城……许将军,你想得实在太周到了,让人不能不佩服。   
  许漠天有些奇异地看了容若一眼:“这个时侯,你只觉得佩服我吗?”   
  容若耸耸肩:“如果将军想看我愤怒、悲伤、焦急的样子,只怕要失望了。我已经尽过力了,能做的,我全做了,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我都已无能为力,又何必再去做无用的晴叹。反正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无愧于心。”   
  许漠天朗声一笑:“你倒是豁达之人。”   
  容若笑笑不语。   
  许漠天拍拍胯下白马,遥望远方天际高高升起的旭日,只觉胸中亦似有一轮骄阳升起,说不出的满足快活。   
  这一战,不但捉住了楚国的皇帝,连楚国边关屏障飞雪关,也已握在掌中,哪怕他平日里修养再佳,也不觉生起深深的得意之情。   
  这种得意心情,一直持续到收到后方报告:“追击楚军,忽然全军回转。”   
  许漠天猛然色变。   
  虽然在他的计划里也有一路追击,得意忘形的楚军,听说飞雪关被攻,而回转救援,被己方军队回头夹攻的情节,但绝不是现在。   
  这个时侯,楚军回头得太早了。   
  这个时侯,赵文博领的那一支军队,刚刚绕过楚军,没多久。   
  等楚军赶到飞雪关时,秦军才刚刚准备攻城。骑兵不利攻城,他们必会下马,然后整理营寨中的攻城器械,在这一片混乱的时侯,被铁骑强弓的楚军最强骑兵冲杀践踏,再加上,飞雪关原有人马的夹攻……   
  那将不是一场战争,而是最简单的屠杀。   
  许漠天只觉全身一寒,心头一阵冰凉。   
  原来,得意忘形的不是楚军,而是他自己。   
  原来,他以为引楚军掉入自己陷阱的时侯,自己其实已经掉进了楚军的陷阱。   
  他猛然抬头,看向容若,眼中锐芒如刀剑之光:“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这么轻松?”   
  容若淡笑不语。   
  许漠天只觉不可置信:“为什么?他们怎么可能放弃你不顾,他们怎么可以不全力救你?”   
  容若摇头:“将军是一代名将,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身为一名成功的主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出准确的判断,只要可以达成目的,必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面对无法达成的作战目标,还一条路走到黑,除了把战争变成毫无意义的消耗战,白白浪费战士的生命和鲜血,就再没有别的意义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楚军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仅凭武力把我救出去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借救我布置假象,以图逆转战局,在另一个战争层面,为自己争取最大的胜利。   
  许漠天愕然不语。   
  他岂会不知道为将之道,岂会不明白在战场上如何取舍,但是这人的身分是不同的啊!   
  一国之君的身分、一个国家的正统、整个国家的颜面和尊严,胜过了无数名将的生命、整支军队的存亡、一座城池的存续,甚至超越了一切兵法必守的规则。任何将领都不可能在君王被擒的情况下,还能弃之不顾,另外再去玩弄什么兵法计谋。   
  容若轻轻笑笑:“许将军,你不必难过,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所有计划、谋算都没有错,你只是没办法想到,我会成为弃子,没法理解,我也可以同样为大局,成为被牺牲的一方。这不能怪你,因为换了任何百战名将在这里,都无法突破这一思想局限性的。吃一堑,长一智,今日之败,未必不是他日之幸,你说对吗?”   
  许漠天料不到他居然会来安慰自己,不觉哑然失笑。   
  容若看他不是那种气急败坏,就失去理智,全无风度的人,所以再接再厉说:“其实众生平等,不管什么身分,在大局上,也同样是一枚棋子,如果能抛开身分顾忌,以平常心看待我,或者从一开始,你就会发觉问题所在了。如果我真是绝不可有失,真是不惜一切代价都必须被保护的,那么带兵冲杀出来的,就绝对不会是我。陈逸飞死了又如何,飞雪关失了又如何,只要在战事结束之前,由一支精兵,护送我翻山越岭逃回去就好了。哪怕栈道烧了,只要吃点苦,走点山路,也不是不能脱身的,不是吗?”   
  许漠天点点头,居然客客气气地对容若抱拳施礼:“多谢指点,令我茅塞顿开,不过……”   
  他叹口气,有些苦涩地笑笑:“我不认为,这些道理,在以后能对我有太大帮助,因为除你之外,我不能相信,任何有你这种身分的人,会做这些事。”   
  容若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再说话。   
  许漠天迅速向身边的副将传令:“你领五千人马,把他们带回城去,绝不可有失,不能让他逃脱,但也不得失礼。”   
  “大帅,那你……”   
  许漠天淡淡道:“我领全军,回头营救……”   
  好几个声音齐声道:“大帅……”   
  虽然谁也没有再说下去,但语气之中劝阻之意尽露。   
  楚军对赵文博所率秦军的扫荡杀戮,必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有效而快捷,这个时侯,秦军全军回头营救,还来得及吗?   
  毕竟秦军为了造成退兵奔逃的假象,整支队伍拉得很开,长达数里,而假逃跑和真逃跑,虽然有真假之分,但整支庞大的军队,要置于掌中,如臂使指,在敌军追击下,做出惊惶狼狈之态,是极之辛苦的,一不小心,就会弄假成真,反而自误。   
  现在,秦军的状况就非常不好,为了引楚军追击,的确牺牲了不少秦军。秦军阵形已经松散,士气消磨极大。这个时侯,要重新整顿军队,需要极大的力气和时间,再回头去营救,时间上间隔很大,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如果去晚了,楚军已经把那支部队扫灭,再张开大口,等着营救部队过来,以逸待劳。   
  楚军正值大胜,意气飞扬,秦军士气已消,心境混乱,一增一减,再一次正面硬撼,极可能吃上大亏的。   
  众将考虑及此,自然纷纷阻止。   
  许漠天却只是摇摇头:“我是全军主帅,我不能放任我的部下陷入死局而不救。你们只管把人带回去,一路不许回头,不许停留。回城之后,注意探马飞传消息。如果我军不利,或是我战死沙场,你们不要有任何停留,即刻派重兵把这两个人送往京城。哪怕我军全军尽灭,哪怕我身死飞雪关外,只要抓到了这两个人,这一仗,胜的仍然是我们。”   
  这番话说得众将无不侧目打量容若与楚韵如,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比整支军队,比一军统帅还要贵重。   
  总不可能,他是楚王吧!   
  容若却对所有人异样的眼光,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安然坐在马上。   
  他安静地看着许漠天深深的目光望来,安静地看着许漠天挥手下令,整支军队迅速集结,向飞雪关方向,如飞而去。   
  容若微笑着看着五千人马,在四周层层包围,然后,他非常配合,毫不抗拒地催马,在五千秦军的押送下,离开了楚国。   
  身后风声呼啸,大旗猎猎,马嘶人吼,兵器相撞声、盔甲相碰声、咒骂声、愤喝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而他没有回头,镇定、平静得出人意料,跟随着大队人马,渐渐远去,一直穿越卫国来到秦国,进了定远城。   
  第三部 三国争锋 第十八集 飞雪之役 第六章 楚王萧若   
  定远城除了所在位置不同,所处国家不同,几乎是另一个飞雪关的翻版。   
  依然是宽阔的护城河,依然是厚重的城墙,依然是石制的房屋,依然是贫穷而苍凉的城池。   
  唯一不同的,只是定远城附近,并没有太多高山。   
  被押着一路进入定远城,入目的一切,都感觉非常熟悉,除了飘扬的旗帜和士兵衣服的颜色之外,简直看不出和飞雪关有什么区别。   
  甚至容若与楚韵如还是被安排在了宽敞舒服的房间,除了守在房门外的士兵敌意浓一点,简直让人以为,仍然置身于飞雪关中。   
  很明显,因为许漠天过于重视容若,其他将领也不敢慢待了容若。   
  这样的境遇,让容若心中百感交集。   
  两座城池,只隔着一个小小的卫国。   
  一样的城防,一样的建筑,一样的饮食,一样的语言,甚至是一样的文化,却切割出两个国境线,从此引发无尽的杀戮和纷争。   
  容若一直强笑着,平和安定地面对一切变化。   
  被带得离开自己的国土,穿越了整个卫国,走进了这防卫森严的秦国城市,被当做囚犯关进房间,他一直没有失态,用一种平静镇定的态度接受这一切。   
  直到秦人全部离开房间,他伸手关上房门,脸色才刷得白了下来,靠着房门晃了晃,然后慢慢滑倒在地。   
  那一瞬间,楚韵如以为他会晕过去。   
  但他只是慢慢垂下头,无比疲倦地把脸,放在自己的掌心上。   
  现在他的手掌上,依然到处是刺鼻的血腥,让人感觉到一种刺心的痛楚。   
  说什么,尊重生命,今天一战,自己手上到底杀了多少人,又让多少追随他的人死去。   
  说什么,永远不会为救一人而害天下,也不会为救天下而牺牲任何人。当真正考验来临时,不必什么天下,只要一个小小飞雪关,就可以让他把生命当做棋子来衡量。   
  今日一战,那个总是阳光般微笑着,那个晕血、惧高,那个怕吃苦、怕受罪,永远只想着安逸过日子,期盼着幸福米虫生涯的容若,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直支持着,哪怕晕血的天性提醒着他自身的虚弱,他也毫不犹豫,让自己的手染上血腥,让鲜红滚烫的血,溅了一身。哪怕明白生命无比珍贵的内心在呐喊着,他依然眼也不眨地,夺去一个个生命。哪怕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呻吟哀叫,哪怕每一点精力都已被榨干净,哪怕他无助得想要放声痛哭,哪怕他清愿跪倒在无尽战场上,质问苍天,但他仍然用他所有的理智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   
  所以,他努力微笑,尽管笑的时侯,心在滴血。所以,他对着所有秦军,镇定自如,与许漠天应对,安然从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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