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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神情下,如此清明地反衬出自己的卑劣与无知。
她怔了怔,不知为什么,一时竟说不出话。
容若却忍不住拍手大声叫好:“韵如,我爱死你了。”
楚韵如料不到他这等情形下,尚能如此胡闹,又是气又是恼,莫名的又有些甜蜜,恨恨瞪了他一眼,这才正色望着周茹:“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有什么力量让容若和性德如此郑重其事,如临大敌。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和容若,或许都不聪明,都不强大,但我们都有一些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更改。”
周茹至此才慢慢回过点神,才知道应该生气,脸色沉了下去,冷笑道:“所谓的原则,比朋友更重要吗?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就不能略做改变,稍稍破例吗?又不是去上刀山火海,只要接纳一个已属于自己的女子,就能帮助朋友,连这也做不到的人,还好意思谈什么原则。”
这一次不等楚韵如说话,容若已经冷冷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原则吗?如果是可以轻易更改的,那还算是原则吗?不错,每个人的原则,在生命中都注定要经历许多考验和诱惑,每一次,都会有足够的难关,足够的理由,让人去放弃,让人对自己一遍遍说,此次情况特殊,只此一回,下不为例。然而,原则一旦打破,便不能如旧。今日,我们可以为某种特殊情形而牺牲自己的理念,那么明天,后天,未来的无数岁月中,我们也必然会一次次改变自己的理想原则,以迎合世态,应付难关,于是,到最后,连我们自己也不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的理想,执念了。”
他微笑着耸耸肩:“在所有的传奇故事中,主角三心二意,三妻四妾,都有完全合情合理且让人无法责难的理由。刘秀负阴丽华而纳郭圣通,是在众人相劝之下,以天下为重。薛平贵弃王宝钗而娶代战公主,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薛丁山少年英武,对于如何选择妻子,原本也应该有他自己的原则和理想的吧!第一次被窦仙童擒住逼婚时,想来也是极不情愿的,最后的屈从,大至也是为了留有用之身,为国征战吧!然而,有了第一次的破例之后,第二回,受父命娶陈金定时,他虽然说了一声不可,但想到征西的大业,想到陈金定的身份背景与能力对大唐有好处,他的反抗也就仅止于一声不可了。于是,当第三次还是要为了国家,为了征西,迎娶本事最大也最让他不痛快的樊梨花时,他最终的选择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些故事都是传奇,都是美谈,后世之人,只会传说赞颂,绝对不会责难的。”
容若似笑非笑却又似叹非叹地摇摇头:“大多数传说,不过如此,战场娶妻,那是为了国家大事,江湖纳妾,那是为了武林的安宁,娶了四五个妻子,然后一块归隐,那是为了用婚姻让天下各国,或武林各派能和睦相处。父母为自己定过的亲事,不能失信于人,偶然看到了美人的身体,必须负起责任,不小心与女子共处一室,或因缘际会,同处过一夜,便要挺身担下女子的终身,所有的理由都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所有的原因,都让人无法指责。不但天下人怪不得他,即便是自家的妻子,也怪他不得。然而扣心自问,真的可以坦然说,这一切,真的是身不由己,真的是无可奈何,自己当初说过不滥I清、不另娶的话,真的就不是放屁吗?我是真的好奇,这样的夫妻家庭真的可以幸福吗?归隐江湖之后,一夫多妻,真的能没有争吵打斗,妒忌猜忌吗?我真的怀疑,当丈夫的可以从此快活似神仙,而不是被老婆们把耳朵揪断,头发拨光。”
他笑笑道:“而且,在我看来,负心就是负心,背盟就是背盟,便是把天下所有的道理都拿来,也是无用。所谓原则,本就是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坚守的,才可以称做原则。
所以,那样的神仙福气我享不了,也不想享。我只知道,楚韵如是我容若的妻子,千秋万世,四海列国,也只得一个楚韵如。“他本来是对着周茹侃侃而谈,因着想要表明心迹,这番话竟是滔滔不绝,久久不止。
而且,在说话间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却已移到楚韵如脸上,眼中流露深刻的感情:“我想浪迹天涯时,会带着她和我一起颠沛流离,而不会惭愧不能给她安定舒适的生活,我想要胡闹闯祸时,会让她和我一起出生入死,而不会因为连累到她而抱歉内疚,但我水远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去负她、伤她,分薄对她的情义。”
容若的谈锋论调本来都应该是周茹做为女人喜欢并认同的,然而,容若就这么微笑着说来,神色虽平和,那语气却让她觉得,分明是在痛斥自己,到最后,容若说的那句话,竟是让她莫名地愤怒起来,不觉怒喝一声:“所以,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让他失去唯一复原的机会……”
“复原就一定好吗?”性德至此才漫然道:“我失去力量,却也得回自由,不再受种种规条的束缚,可以自在地使用我所有的知识。得回力量,重新和主机建立联系,代表我的一切又再次在你们的控制之下,必然要受到重重的束缚,不能再随心所欲的行事。”
他平静地望向周茹:“你认为,已尝过自由滋味的人,还会愿意回到笼子里去吗?哪怕那笼子多么美丽,多么漂亮,多么珍贵?”
周茹冷笑:“你……你也算是人,你不过是……”
“周茹。”容若适时怒喝一声:“你不能这样侮辱我的朋友。”
周茹亦惊觉自己在人前失言,几乎说出性德的真实身份,略定了定神,才能说:“好,就算你没有对不起性德,但你对得起安乐吗?”
容若一怔,还不及答话,却听一声清悦的怒喝:“我倒想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
随着喝声,舱门被猛然推开,安乐满面怒容,立于门旁。身边立有一人,布衣垂笠,正是00八。
容若心中又是一凛,想不到,这一场问答,这一次奇特的选择,周茹是如此处心积虑,不但刻意让性德在现场旁听,甚至还让00八悄悄带了安乐来偷听,两个与选择相关的人都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不但性德的存在,会给自己和韵如极大的压力和负担,而自己的回答,也必会对安乐的心境,造成非常之大的影响。如果安乐受了伤害,那自己无论再怎么讲要坚持原则,也断不能不有愧于心,内疚难安。
容若与楚韵如的心境都在这一刻猛然绷紧。
然而安乐却是一脸冷肃,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接走到周茹面前,目光冷冷鄙着她:“我问你,我容貌不如楚韵如?”
周茹一怔,听这话倒似是因为容若的选择而大为负气,只是为什么发作的对象不是容若,倒是自己:“当然不是,公主你容华绝代,与容夫人各擅胜场。”
“我才学不如她?”
“公主琴棋书画,俱皆精通,自是红粉中的状元,闺阁里的翘楚。”
“我出身不如她?”
“公主是帝姬凤凰,金枝玉叶,当世谁能比你出身更高贵。”
安乐扬眉冷笑:“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就没有资格得到一个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的丈夫,为什么她可以为人之妻,我却只能委屈做妾?为什么,我就必须让别人委委屈屈接纳我,而不能选择一个事事只以我为重的丈夫?”
周茹一愣,安乐已欺身近前,怒道:“我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恨,你要设局如此陷害我,迫我至此。”
周茹万万料不到,安乐发难的目标竟然是自己,竟是不由自主,被她逼退一步,呐呐道:“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嫁给了他,与其这般独守空房,不如……”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忌惮你,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与容若并无夫妻之实的,但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也该明白,这一场联姻,不过是秦国的一场谋划,我和他都是牺牲者。凭什么我就该认命,凭什么,我就该为得到一个妾侍的地位,感恩戴德,凭什么,我要忍受我的丈夫心中、眼中,永远只有另一个女人。”安乐怒道:“你这般害我,还要狡辩。”
安乐身份尊贵,自有威仪,这般含怒而斥,竟真的让人无由心虚,周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起初的气焰,已在这连番变化下,被压得一点不剩,一时连话都有些结巴了:你,我以为,你既然这般喜欢他,自是想要嫁予他,做他的妻子的……“
“我喜欢他?”安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他,我想要嫁给他的?”
周茹摇头:“你又何必口是心非,你若不喜欢他,又何以为他做了那么多,对他这么好?”
安乐冷笑:“胡说八道,他是我的朋友,他有难,我能不救吗?我若不救,岂非畜兽不如。因为我帮过他,对他好,就是喜欢他,要嫁给他吗?我与纳兰玉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待纳兰玉更好,我岂不是更该嫁给他?”
“可是你为容若……”
安乐冷冷问:“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有难,受困,需要帮忙,于是就伸手帮了忙,这不是做人的本份,是理所当然的吗?只是因为,帮人的是个女人,被帮的是个男人,于是,就成了女人向男人示好吗?一个女子,认为另一个男子是朋友,对他好一些,为他着想一些,就非得有私情,就非得喜欢他,非得想要嫁给他吗?”
她一连数问,咄咄逼人,竟是问得周茹心慌意乱,思绪不宁,脱口道:“但事已至此,你们已做定夫妻,他口口声声不另娶,不负情,却不能给你更好的安排,你若是容他如此蒙混过去,就真的只能一生孤寂了。”
安乐冷笑:“你不是容若,你怎知他没有苦心为我做过别的考虑。他是我的朋友,他有无为我做好安排,我是不是应当比你更清楚。你以为一个女人,到了我这般地步,就该认命,因为没有别的路走,就只能死死抓住一个男人,不管他是不是我心爱之人,为了将来活得安乐,便只能选择屈从,磨折了心头这一点志气吗?”
她冷眼望着周茹道:“你这种男人,不但看轻了我,更是看轻了天下的女子。”
这番话说得锐利逼人,最后一句,更是凌厉如刀,周茹听得面色时青时白。
容若只觉心头大快,一时忍不住,脱口道:“他不是男人,她是女人。”
安乐一怔,却又立刻回过神,上上下下打量周茹一番,目中露出不屑之色:“身为女人,却这般看待女人,这般为难女人,这般逼迫女人。”
她的眼光冷漠而鄙夷:“你也算是个女人。”说完转身拂袖,再不看周茹一眼,竟似连正眼望周茹,也觉不屑了。
周茹生平还从不曾被人如此轻视鄙夷过,一时竟是手脚冰凉,拙于回应,眼看安乐人要走出去了,气得回头恶狠狠瞪向容若:“她这些念头、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可见周茹虽怒,倒是没有失去理智,像安乐这种生长于深宫,学习贵族礼仪的女子,正常来说,绝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这种言论的。正如从小受皇后教育的楚韵如,不可能如此坚持的不许丈夫娶妾,而唯一能造成这种改变的祸首,当然是容若。
容若笑咪咪耸耸肩,摊摊手。周茹就算会大体查看游戏的进度和变化,也绝不会有精神无时无刻地盯着他,所以只会大至知道,容若在宫中和安乐相处时,就爱讲故事给安乐听,和安乐成亲后,洞房花烛也好,平日夜晚相处也罢,大多时侯,都是挑灯说书,学足了传说中一千零一夜中的女主角,巧妙的以神奇故事抓紧人心,使人只会怅叹夜晚太短,却不会感觉受到冷落伤害,也不会让人有时间去自怨自艾自叹自伤。然而,周茹知道的仅止于此,大部份容若讲的故事,她都听过,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仔细听他讲的每一个故事了。
她哪里知道,容若讲故事从来因人而异,对宁昭和安乐讲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他选择说来给安乐听的,也无非就是独孤皇后,敢于同丈夫约法三章,明示天下,要求丈夫不二娶,无非是,明孝宗不论臣子如何进言,哪怕膝下空虚,也不肯在张皇后外,另娶旁人。也无非是扬过千帆过尽都不是,只取一瓢饮,也无非是萧峰盖世英雄,通天权势,却无论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负一个死去的小小丫环。
这些或痴或傻或执着或不悔的故事,也许并不惊险绝伦,并不传奇刺激,但无论再过多少年,经历多少世,世事浮尘如何变换,都一定是女人最爱听,最想听,也最容易被打动,最易因此而神往的。
听过这么多美好的故事,安乐如果不对专一的爱情充满向往,如果还会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容若就真该去一头撞死了。
周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容若到底是怎么给别人洗脑的,更加不明白,这一仗自己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这么溃不成军。
看容若那笑咪咪得意洋洋的神色,她就一阵不快,当即冷哼一声:“我不相信你真的可以在任何时侯,都坦然无愧地坚持你的原则。如果我告诉你……”
“周公子。”性德淡淡一句打断了周茹的话:“我知道,你从来高高在上,为了你某些小小的念头,无意中的心血来潮,我们其他人的生死祸福,都可以任你随意拨弄,这是你的权力,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你不要忘记,我们之中,毕竟还有一个不同的人,他不该像我们这样,如木偶一般,任你为所欲为。过份伤害玩弄一个和你相同之人的心,你们的道德是否允许?你真的觉得,你权大势大,所以可以完全不必在意法律或道义上的责任,完全不考虑因此引发的任何后果?”
周茹怔了怔,目光在容若身上转了转,终于不再说话,沉着脸,大步走了出去。00八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转眼消失在几个人的视线之中。
只有一句带点余愤的话语,传入舱内:“安乐公主,你果然好生威风,我盼你听到了京城传来的新消息之后,可以更加威风。”
容若当然不至于担心,周茹这般大刺刺往外走,会被其他人发现的问题,他也不知道,性德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使周茹最终打消了,以董嫣然的遭遇来继续打击容若,逼迫容若面对真正的难题抉择的念头。他只是很高兴性德会这样选择主动出击,会这般巧妙地利用周茹的立场来迫她收手。
楚韵如却轻声问安乐:“京城有什么消息来?”
安乐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曾听说过。”
容若笑道:“我请陈将军多注意京中讯息,安乐,你也命随护的许将军多加注意,看看京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变故了。”
楚韵如这时总算抓住了机会问:“那位周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你和性德,竟都如此忌惮她,她又为什么要管你娶几个妻子的事。为什么你们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
容若苦笑了一下:“那些你听不懂的话,大多是他们专用的词语,只有对他们的底细有了解的人,才会略略明白,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也就不用仔细研究了。至于她是什么人,我一下子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像性德这样的高手,她手下,也许有很多个。甚至连性德,本来也是她的手下,因为摆脱了她的控制,才会失去力量。”
“什么?”安乐还不清楚容若这句话到底有什么份量,楚韵如却霎时间脸色惨白,满眼的惊骇莫名:“怎么可能?”
容若忙笑着安抚她道:“你放心,你放心。她手上虽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却绝不会涉入各国之争,也不会对权势富贵有丝毫兴趣,更不至于搞什么阴谋诡计。至于她为什么会对我娶老婆的事这么关心,这纯粹因为这人心理变态喜欢发疯,不过,只要我不愿意,她也勉强不了我。他们虽有强大的力量,但也受到强大的束缚,只要我们不犯她,他们也不会随意用那力量来对付任何人的。”
话虽如此,但楚韵如依旧脸色惨白,余悸犹存,而容若抓耳挠腮,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既说明周茹的力量,说明自己和性德反应的合理,又不至于让楚韵如太受惊吓,少些忧烦。
倒是安乐秀眉微鳌,轻声道:“他们的确很奇怪,那个人忽然出现,硬要带我过来,一路上,所有人都正常站着,可是,全部闭着眼,像是在睡觉。不知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容若乱咳一声:“点穴啊,迷烟啊,办法多的是,这些下九流的门道,咱们就别研究了安乐抬眸,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在外头,听你说话,当真是情深意浓,情比金坚,心意天地可鉴,令我好生感佩。“
连容若这么厚的脸皮,也不由有些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