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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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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月在“千山”打柴多年,上下“千山”不知有多少趟,但从来没有这样上下过。

  小月本就不怕艰险,不怕难,何况他已明白和尚的用心,他毅然攀登,往峰上去。

  他登上了峰顶,挖到了够吃一顿的那东西,也下来了,但却已满身大汗,衣衫尽湿,而且,衣衫多处破裂,身上多处创伤,有的只是皮破,有的却已肉绽,浑身上下,血迹处处,他好狼狈。

  和尚却视若无睹。

  顿间这一颐吃完,午后和尚不再让小月念书,他让小月在洞口旁以石头打石头。

  这是干什么?小月不明白,但他不问只做。

  很快的,小月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吃那东西易渴,渴了就必得上峰顶喝山泉。

  于是,一趟又一趟上下峰顶,加上三趟挖那东西,一天下来,到了夜晚,小月巴经是精疲力蝎,既累又困。

  虽然既累又困,但是小月躺在没有灯火,漆黑一片的山洞地上,却无法入睡,因为他浑身酸疼,再加上身上多处皮开肉绽的伤痛,使得他几乎呻吟出声,但是他咬牙忍着,一声不吭,而到了困意盖过疼痛,要入睡时,却又到了该起来的时候了。

  就这么,天天如此,三个月下来,小月已经不成人形了,但是小月没吭一声,没偷过一点懒,小月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了,可是他也知道,身上的伤好了,没再添新伤,衣裳虽已到了仅能蔽体的地步,却没再破裂,而且,上下峰顶也快了。所费的功夫短了,也可以睡觉了,每天起来,崖边打坐的时候,是他一天中心情最平静、最舒服的时候,照着和尚教他的吐气、纳气法子,打坐之中,打坐之后,浑身舒泰,充满了力道。

  一年下来,小月更发现,他上下峰顶如行走平地,根本不算什么,简直片刻之间就能来回,而且,夜晚在没有灯火,漆黑一片的山洞里,居然能视物了,洞外有任何动静,逃不过他的两耳,尤其,他的身子轻了不少。

  这种身轻,不是瘦,而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体内有一股气,似乎随时都能腾跃,都能飞掠。

  第二年起,和尚教小月的,有所改变,一天改吃两顿,每天起来以后打坐、吐纳,之后练拳,练完拳后,上峰顶挖回那东西吃头一顿,午后念书,日头偏西,上峰顶挖回那东西吃第二顿,之后,一直到夜晚,只喝山泉,不吃东西·和尚教的,每一年都有所改变,不变的只有打坐、念书,和尚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精,除了文、武两途,他还带小月上峰顶,教小月揉药,教小月歧黄之术,以树枝当笔,教小月书画,以石为子,以地为盘,教小月对奕……

  和尚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他所通的,所精的,都教给了小月。

  小月所学的,每一样都经过和尚的检验,每一样都得和尚满意。小月悟性高,肯学,似乎天生就该是和尚的传人,每一样都得到了和尚点头。

  整十年,第十一年的头一天,和尚一改十年来的惯例,没让小月至崖边打坐,让小月在洞里坐,坐在石台下他的对面。

  他告诉小月,他虽然出了家,但是并没有法号,仍用俗家姓名、他姓郭,单名一个威字,这只是让自己人知道,对外人,他只是“和尚”。

  他至今只收过两个传人,一个是小月,另一个姓他的姓“郭”,单名一个“怀”字,这个“怀”字,也是他一个至交的姓。这位至交有“海星帝”之称,当年纵横四海,建立过一个威震天下的海上王国,他跟这位至交合力造就了郭怀,因之取他二人的姓给那个传人当姓名。

  那个传人郭怀,还被“海皇帝”收为义子,如今继承“海皇帝”在“南海”建立了一个海上王国。

  小月既是他的传人,又愿意承担匡复大任,就等于继承了义父的重责,义父既已不在人世,小月就接替义父成为袁大将军帐下一员。

  接着,和尚指着面前摺叠,摆放整齐的衣裳、鞋袜要小月换上。衣裳、鞋袜哪来的?小月不问只做,十年来小月一向如此。

  这两样似乎都是为小月做的,衣裳合身,鞋事脚,十年来小月穿破过多少衣裳,穿破过多少鞋?每回换衣、换鞋不都是如此?从来不用量,不用比,哪来的?小月想问,但从来没有问过。

  以往的衣裳是裤挂,这回的衣裳是长衫,再看小月,当年的小伙子如今已经长成了,颀长的身材,健壮、结实,浑身像透着力,人显得有点黑,长长的浓眉,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大眼、胆鼻、方口,十足的男子汉,大丈夫。

  然后,和尚交给他一封信,告诉他当年没告诉他的都在里头,要他离开此地以后再看,最后,和尚告诉他可以走了!

  和尚一改十年来的惯例,还跟他说了这么多,小月已经猜到了几分,如今一旦证实,小月脸色变了,没动,也没说话。

  和尚问他:“怎么?怕下不去,走不了?”

  小月说了话:“不是,您老人家既然让小月走,那就表示小月已经到了能下去,能走的时候,小月只是……”

  和尚截了口:“世上无不散的筵席,我救你,把你带到此地来造就你,不是让你永远留在此地陪我,不要忘了,你继承着袁大将军的遗志,承担了我跟已故同僚们的责任,匡复的重责大任。”

  小月没再说什么,一句话没说,砰然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这回和尚没拦阻,小月磕完头,站起来就往外走。

  和尚说话了,他叫住了小月,往洞底指了指。

  这是让小月往洞里去!

  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

  小月还是不问只做,他走向洞底,一直走到洞壁前。

  和尚又说了话,只说了一个字:“推!”

  小月一怔,他没看见在壁上有缝隙,有痕迹,但他仍然不问只做,提气凝力,抬手推。

  石壁动了,一人多高,两人多宽的一块石壁动了,隆隆之声中,这块石壁很快的转开,出现了一个洞口,光亮射入,洞口外别有天地,没有峭壁不是断崖,一条小路直通往下。

  小月明白了,上下此地,不必经由前头洞口外那没有路的路,十年来他换的衣裳跟鞋都是从眼前洞口外这有路的路来的。

  没见和尚离开过,那是别人送来的,又是谁送来的?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另听和尚又说了话:“山下海滩上有船,走吧!”

  小月恭应一声,没回头,闪身出去了。

  出了洞口,踏上小路往下去,小月又想:既然有人经由这条路,长期往山洞里送衣物,为什么不让来人长期送吃食,而非让他上峰顶挖那东西吃,连上峰顶饮山泉,一天得艰险上下多少趟,这小月他明白,这完一是一种锻练,至于吃不知名的那东西,是对练武大有好处,功能轻身明目,敏锐听觉,老人家是用心昃苦,只是,吃那东西吃了十年,小月他至今仍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想到老人家用心良苦,想到老人家穷下年之功造就了他,小月感恩,脑中为之激荡澎湃,两眼为之热泪盈眶,边走边滑过两颊,无声坠落。他脚下没停,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但是他暗暗发誓,必对匡复大业尽心尽力,以报老人家大恩,以慰老爹在在之灵。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小路已到尽头,眼前是一片沙滩,是无垠的碧蓝大海。

  小月生长在“辽东”他记得他看过海,对他来说、海并不陌生,虽然一望无垠,只见海连天,天连海,但是他并不怕,小时候就没有怕过,何况如今!

  沙滩上真有一条船,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是能坐十来个人,系在沙滩边插着的半截巨竹上。

  这必定是定期送衣物的来人坐的,只是,怎么有来无去没划走?

  小月明白,这必是老人家知道他该走的时候到了,让人留下来给他使用的,那个来人坐另一条船走了。

  老人家为他设想真周到,小周只觉得两眼又一热,他忙忍住,先到船边,船里放着一对桨。

  小周从没有划过船,但这难不倒他,从小到大,他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都没能难倒他,何况,如今海面一平如镜,无风无浪,尤其,既有人定期划船来送衣物,离来人的来处必定不远,有人能划船来往,他就不能划船走?

  小月转身跪下,向着那座隐约于云雾间的孤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把衣衫下摆绑在腰际,解下绳子,把船推到水里,上船,以桨撑开船,坐下,操桨,不容易,船直打转,就是不走,有两回还差点把船弄翻了。

  好在,这种困窘为时不远,没多久之后,小月已经可以划船前进了,又过了没多久,更是得心应手了,他双臂操桨,一人可抵四、五个壮汉,双桨起落间,其势如箭,一射如丈,只见双桨翻飞,船真如脱弩之矢,简直就是在海面上飞。

  很快地,孤峰看不见了,不久,孤岛成了一点,就在这个时候,小月突然想起,走的方向对不对?何处才是那送衣物来人的来处?只顾着操舟了,忽略了。

  也就在这时候,声声婴孩啼声跟一个哭声,随风飘送过来。

  其声若有若无,但瞒不过小月的敏锐听觉,难道已近那送衣物来人的来处?小月循声急望,凭他的眼力,他看见了,前方海天一线处,有一个黑点,凭他的眼力,他也看出来了,那是一条船。

  婴孩啼,大人哭,必是老少有什么急难。

  小月运桨如风,划了过去。

  很快地,近了,那条船上传来了急切呼救声,显然,那条船上的人也看见小月的船了。

  转眼工夫之后,更近,整条船已然清晰呈现,小月看出来丁,那条船跟他划的这条船一模一样。

  难道是……小月操舟更快,也就在这时候,虽然那条船上婴孩啼声依旧,但大人的呼救声突然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大人……·

  心念转动间,那条船已近在咫尺,小周急停桨,尽管如此,他的船仍然冲到那条船边才堪堪停住,好险!

  小月看见了,那条船上有个年轻男人抱一婴孩趴伏,婴胲不住啼哭,年轻男人则一脸惊骸,此时突然呼叫:“大爷饶命,太爷饶命……”

  刚才叫救命,如今却叫饶命,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无恙,小月心头为之一松,道:“不要误会,我是听见哭声赶过来看究竟的,你是不是遇着危难了?”

  那年轻男人一怔,不叫了,满脸惊骸变成了满脸疑惑:“怎么说?你是听见哭声赶过来看究竟的?”

  小月道:“是的!”

  年轻男人仍满脸疑惑:“难道你不是……”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小月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年轻男人畏畏缩缩:“你的船……”

  小月道:“你是说,我的船跟你的船一样。”

  年轻男人点头。

  小月道:“这条船不是我的。”

  年轻男人两眼一睁:“船不是你的?真的?”

  小月道:“是就是,可是就不是,我不会不承认,也无心骗你。”

  年轻男人似乎这才放心了,他坐了起来,小周也这才看见,船底有不少乾粮,也有装水的革囊,那是饮水,只听年轻男人道:“这么说,你不是和那些人一夥?”

  小月道:“那些人?”

  年轻男人道:“海盗,我一家三口碰上了海盗!我一家三口搭的原本是条大船,哪知道碰上了海盗,劫了财物,杀了人,沉了船,抢走了我的老婆,或许是因为他抢了我的老婆,没杀我。给了我这条船,还给了吃的、喝的,放我带着孩子自生自灭。”

  原来如此!

  小月长长浓眉的眉梢儿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冷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男人道:“就在不欠之前。”

  小月又问:“海盗的船往哪儿去了?”

  年轻男人指手指,指的是他的船尾方向:“那个方向!”

  小月探身拉过年轻男人船头的绳子,绑在他的船尾,然后道:“抱好孩子,坐稳了!”

  话落,运起双桨。

  小月的船冲了出去,带得年轻男人的船也冲了出去,吓得年轻男人忙抱好孩子,坐稳,此时孩子居然也不哭了。

  小月运桨如飞,连在一起的两条船也像在飞,年轻男人还是真怕,紧紧抱着孩子,两眼也闭得紧紧的,连看都不敢看。

  不过一盏热茶工夫,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工夫,可以看出来了,那是一条船,一条大船,而且是条双桅大船,正破浪前驶,高高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黄旗,迎风招展。

  小周道:“那条是海盗船吗?”

  年轻男人只好睁开了眼,只一眼,忙点头:“是,是,就是那条海盗船,就是那条海盗船!”

  小月道:“那就好!”

  年轻男人没再闭上两跟,反而睁大两眼紧张地望着小月的背影:“你是打算……”

  这还用问?既然来追这条海盗船,为的是什么?

  小月道:“当然是跟那一夥海盗要回尊夫人,替那些遭杀害的人讨个公道。”

  年轻男人脸上立现惊慌之色,忙道:“那一夥海盗人多,个个凶狠,杀人不眨眼,你只一个人……”

  小月道:“不要紧,我不怕。”

  年轻男人道:“你不怕,可是我……”

  他没说下去,他怎么样?没说出口。

  小月知道他要说什么,道:“你也不用怕……”

  年轻男人道:“我……”

  小月道:“难道你不想救回尊夫人?要救回尊夫人,只有追上来找他们。”

  还真是,在这无边际的茫茫太海中,只有这一条路,只有这一个办法,除非只求保住自已的命,不想要老婆了。

  年轻男人没说话了。

  小月又道:“再说,还有跟你同船的那么多条人命,也得为那些位讨个公道,否则那是纵容了他们!来往海上的船那么多,岂能任他们无法无在,杀人越货,为害商旅!”

  年轻男人还是没说话,他不说话了。

  说话间,更近那条双桅大船了,小月连那条船桅杆顶上挂的那面黄旗上,绣的是什么都看清楚了,那面黄旗上绣的是条龙,雪白的一条龙,黄旗迎风飘动,白龙也为之飞舞,活灵活现,直欲腾空飞去。

  船两旁数十只巨桨收起,全靠风吹双帆行驶,没风的时候收帆操桨,船不但大,而且结窦坚固,再看左右两舷,还有几处炮孔,显然船上还有火炮,有这样的船,船上的海盗是什么样的就可想而知,这样的海盗,只怕连官家的水师,也是能避就避了。

  可是小月没避,他如今已经看到海盗船,知道这夥海盗是什么样的海盗了,他没有避,仍往前追,不过转眼工夫,他已经追到了那条海盗船旁了,他盘算怎么上那条海盗船去,他有把握,凭他,上那条海盗船去,不是难事、可是后船的年轻男人大小两个怎么办?他不能不管他俩,他上海盗船去了,这两条船一定会漂走,想让年轻男人操桨,年轻男人一定不会,又不能指望年轻男人像他一样,现学,则且很快就学会,这怎么办?

  小月不由皱了眉头,他刚皱眉头,那条海盗船竟然双帆落下,停住了,小月不由为之一怔。

  后船那年轻男人又说话了,惊声急道:“那夥海盗看见咱们追上来了。”

  恐怕是,可是又如何?还能怕海盗看见追上来了?

  谈话间,海盗帖上有物落下,竟然是绳梯。

  后船那年轻男人简直惊叫出了声:“海盗有人要下来了!”

  是么?

  却是只见绳梯落下,不见有人下来,这是……

  海盗船舷上,出现两名胖汉,青布包头,青色短打,打扮俐落,一名往下喊:“上来!”

  让上去!这又是怎么回事?

  管他呢?正好,小月把船靠过去,先把他船头的绳子绑在绳梯上,系住了两条船,然后他攀上绳梯往上去,十年上下峰练出的本事,矫捷赛猿猱,攀登如飞,一转眼就上了海盗船。

  两名青衣壮汉就在眼前,还各提着一□带鞘单刀,只是一脸骠悍色,长相并不怎么凶恶,两个人四道目光下上打量小月,一个问:“你是那个分舵的?”

  这一问,明白了,敢情是把小月当成了自己人,怎么会?难道是因为小月的那条船?一定是,小月的那条船,跟那年轻男人的那条船一模一样,年轻男人的那条船是这条海盗船上的海盗给的,连那年轻男人不是也曾把小月当成了海盗一夥么?

  没错,小月看见了,这条海盗船的那一边,另绑着一条小船,跟小月的船,年轻男人的船,也一模一样。

  难道小月的船也是海盗的?小月想起了往孤岛上定期送衣物的事,他没再多想,他没工夫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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