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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飞卿道:“关大哥这是伯连累董家?”
关山月道:“我不能不防万一。”
董飞卿道:“芸姊姊曾经告诉我关大哥当年遭逢的变故,是不是就是关大哥如今告诉我的同一件事?”
关山月道:“是的。”
董飞卿道:“关大哥必得手刃这个仇人,关大哥只管去报仇,我董家这三口知道该怎么做。”
关山月道:“姑娘,这‘漕运总督衙门’里,已经有人知道我姓关了,我请姑娘从此不再提我,甚至从不认识我,是亡羊补牢,不知道晚不晚,请姑娘千万顾念我这点心意,千万要成全,不要让我有抱恨的一天。”
董飞卿道:“关大哥,我说了,董家三口知道该怎么做。”
关山月还待再说。
董飞卿道:“我不会让关大哥有任何遗憾,更不会让关大哥有抱恨的一天就是。”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
董飞卿道:“关大哥为我董家想,我该谢谢关大哥。”
关山月道:“姑娘不让我有任何遗憾,更不让我有抱恨的一天,该我谢谢姑娘。”
董飞卿道:“像这样谢来谢去,要谢到什么时候为止?能再见面不容易,说话的时候也不多,不在这上头浪费工夫了!关大哥说,仇人不止一个,芸姊姊当日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不知道关大哥找到几个了?”
关山月道:“连这一个,前后有四个了。”
董飞卿迟疑了一下,道:“关大哥,有那位姑娘的消息么?”
关山月当然知道董飞卿是说谁;心往下沉,但是还忍着不形于色,道:“谢谢姑娘,没有。”
董飞卿看了关山月一眼:“还有仇人没找到不是,关大哥放心,总会有那位姑娘的消息的。”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
董飞卿道:“我不是安慰关大哥,吉人天相,这么一位善良好姑娘,老天爷会保佑的。”
不是安慰关山月,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姑娘自己知道。
关山月再次道:“谢谢姑娘。”
关山月越谢,姑娘心里越不好受,不好受之余,一时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其实,姑娘想说的话很多,多得说不完,只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哪里说?
可是,姑娘知道,绝说不完,也知道,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徒增悲伤而已。
关山月说了话:“姑娘,我该告辞了。”
董飞卿忙抬眼,口齿微动,欲言又止。
关山月又道:“事情交给我,请不要以一个来自江湖,去也江湖,终究是个江湖人的人为念,更请珍惜赵公子这位佳朋益友。”
话落,人不见了。
董飞卿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娇靥上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黄昏时候的“运河”,在夕阳照耀下,波光点点金黄。
在这金黄的波光里,船只南来北往,穿梭似的。
这是靠在岸边的一条双桅大船。
从这条双桅大船高高的桅杆上所挂的那面旗看,可知这条船是“漕帮”的船。
船上不见人影。
可是,不见人影的这条船上,却突然出现了个人。
这个人就站在船舱前不远处。
是关山月。
只听关山月向着船舱发话:“船上哪位在?不速之客求见。”
船舱里闪出个人来,是个中年汉子,他凝目望关山月,目光锐利逼人:“朋友……”
关山月道:“我是贵帮宫老的朋友,有事来见,烦请代为通报。”
宫和是“漕帮”“浙江”这一段的领船,相当于“漕帮”“浙江帮”的第一把交椅,中年汉子不敢怠慢,忙欠身道:“尊驾请舱里坐,容在下通报。”
他抬手往舱里让客。
关山月知道,宫和此刻不知道在哪里,并不一定就在附近,要联络恐怕得费些时候:而且人家“漕帮”联络的方式,不一定愿意让外人知晓,所以他也就没客气进了船舱。
船大舱也大,一般船舱,吃饭、睡觉、待客都在这里,这条“漕帮”的船也不例外,中年汉子把关山月让坐下,倒了杯茶,然后道:“尊驾怎么称呼?”
是得问,不然怎么通报?总不能只说朋友求见。
关山月道:“烦劳就说,前些日子跟宫老见过的,宫弼宫老的朋友,宫老就知道了。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道:“请稍候,在下这就去通报。”
说完话之后,他出去了。
不知道“漕帮”这人是怎么联络的,不到盏茶工夫,关山月就听见有人上了这条船,转眼工夫后就听见了宫和说话:“是关爷么?”
听话声,人已来到舱门外了。
关山月忙站起,道:“宫老。”
宫和进来了,只他一个人,进来就抱拳欠身:“宫和来迟,累关爷久等。”
关山月答礼:“好说,是我来得鲁莽,打扰宫老公忙。”
宫和道:“关爷跟宫和还客气,请坐。”
他抬手让客。
两个人落了座,宫和又说了话:“关爷把那位小兄弟送到家了?”
关山月道:“是的。”
宫和道:“一路平安?”
关山月道:“一路平安,说起来还要谢谢宫老……”
宫和截口:“自己人,关爷千万别再客气!顺便禀知关爷一声,‘北丐帮’‘扬州’分舵的事,我编了个故事,已经应付过去了,从今往后,江北一带的黑道,日子不好过了。”
显然,他把祸嫁到江北黑道上了。
关山月道:“多亏了宫老,再次谢谢。”
宫和道:“我倒向关爷邀功讨谢了。”
关山月道:“宫老怎好这么说?”
宫和道:“不敢再说了,咱们说正题,关爷此来恐怕不会没有事。”
他明白,没事关山月不会来找他。
关山月道:“宫老再这么客气,我就不好说话了。”
宫和道:“恭敬下如从命,关爷来找宫和,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有件事,不能下让宫老知道一下……”
宫和道:“什么事?关爷请说。”
关山月把“漕运总督衙门”那位总捕头,带人赶往“高邮湖”抓他的事说了。
听毕,宫和凝目:“关爷说‘漕运总督衙门’那个总捕头,知道关爷姓关?”
关山月道:“正是。”
宫和脸色变了一变:“我明白了!”一顿,向外:“来人!”
适才那中年汉子应声进来,恭谨躬身。
宫和道:“叫刚才跟我过来的那名弟兄进来一下。”
那中年汉子应声躬身退出。
关山月道:“若是无心之过,还请宫老宽容。”
宫和道:“是不是无心之过,咱们很快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阵轻捷步履来到舱门外,紧接着一个话声响起:“禀领船,属下到。”
周到,有礼。
或许,“漕帮”的规矩如此。
宫和道:“进来!”
一声恭应,船舱里进来个中等身材的结实中年汉子。
关山月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汉子是那天宫和船上的人。
听中气十足的清朗话声,可知中等身材结实汉子是个不错的好手,如今见了人再看,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中等身材结实汉子还真是个不错的好手。
他进舱躬身:“领船。”
宫和抬手向关山月:“见过这位贵客。”
中等身材结实汉子又向关山月躬身·
关山月欠身答礼。
宫和向关山月道:“这是我身边的赵武,跟了我不少年了·关山月道:“是位好手。”
宫和道:“夸奖,还可以!”一顿,向中等身材结实汉子赵武:“见过这位贵客么?”
赵武道:“见过。”
宫和道:“还记得在哪里见过么?”
赵武说了,就是那天宫和跟关山月见面的时地,没错。
宫和道:“还记得这位贵客姓什么吗?”
赵武道:“属下根本就不知道这位贵客姓什么。”
宫和沉默了一下:“赵武,你要是说还记得这位贵客姓什么,也许我还不会怀疑你……”
赵武面有诧异色:“领船……”
宫和道:“你不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武道:“属下愚昧,领船明示。”
宫和道:“很快你就明白了,我先问你,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一向待你如何?”
赵武道:“领船待属下恩重如山。”
宫和道:“那你怎么好对我这样?”
赵武道:“领船……”
宫和道:“更不明白了?”
赵武道:“是的!”
宫和道:“这位贵客姓关,那天我一再交代,不许把关爷姓关说出去,我又跟关爷担保,出了咱们的船,漕帮没人知道关爷姓关,你怎么不听我的?让我满面是灰?”
赵武叫道:“领船……”
宫和道:“你还不明白?”
赵武道:“是的,属下……”
宫和道:“赵武,你可真够镇定,真沉得住气,冲这一点,多少年来我大材小用你了!”一顿,接道:“那天,我提关爷,你就在附近,而且关爷走后我又曾交代弟兄们不许说出去,你就在我身边,你会不知道关爷姓关?”
他这里话声方落。
赵武那里突然欺前,飞起一指,疾点宫和咽喉。
这是要害!
这是致命的一招!
宫和道:“我已经防着你了!”
他抬手一掌,拍开了赵武那一指。
赵武出其不意,攻人无备的突然发难没能奏功,他翻身往外便冲。
显然这是要跑。
宫和一声轻喝:“站住!”
长身而起,探掌便抓。
赵武霍地回身,拍出一掌。
两掌接实,宫和竟往后微退,赵武翻身又跑,宫和还没站稳来不及再出手了。
关山月站了起来,站起身来前扑,人已到了赵武背后,探掌就抓住了赵武的后领,沉腕微扯,赵武往后便倒,砰然一声,摔了个结实,还好是船板。
赵武没摔着,没受伤,翻身要跃起。
关山月从他背后伸手,按在了他肩上。
赵武肩上像压了一座山,没能跃起,成了跪在宫和面前。
关山月道:“我越俎代庖,宫老不要见怪。”
宫和忙道:“关爷怎么又客气了,不是关爷恐怕他就跑了,也让我瞻仰了关爷的高绝身手,我该谢谢关爷。”
关山月道:“宫老好说,人在这儿,宫老继续问话吧!”
回到座位坐下。
赵武竟没再动,他自己知道,关山月趁出手抓他回来,按住他下让他跃起之际,还制了他的穴道,他起不来,跑不了了。
宫和见关山月回了座,赵武没再动,尽管他没看见关山月制赵武穴道,可是他是个十足的老江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了话:“赵武,你刚说我这些年来待你恩重如山,如今你竟趁我不备,想要我的命,你以怨报德,恩将仇报?”
赵武没说话。
宫和道:“你居然下得了手,你还算人么?”
赵武说了话:“我不得已,我知道漕帮的帮规,我不杀你,你必杀我。”
不是“领船”,是“你”了,也不是“属下”,是“我”了。
宫和道:“你犯了帮规,我以帮规惩处你,冤么?”
赵武没说话。
显然,他知道不冤,他只是不愿遭到帮规惩处;只是,这么一来,他犯的帮规更重,遭到的惩处也更重。
宫和道:“你知道不知道,你本来遭帮规惩处,还没有多重,如今你却只有死路一条?”
赵武说了话:“我原以为能杀了你就保住了自己,就算杀不了你,我也逃得掉,没想到他……”
住口不言。
他不必多说,这个“他”显然是指关山月,这是说没想到关山月能抓住他,制住他,也是说自信能从宫和手底下脱身。
宫和摇头:“不对,赵武,不对,一般来说,你怕遭到帮规惩处,甚至怕我杀你,你头一个意念应该是逃,而不是趁我这个对你恩重如山的人下备,突下杀手。”
赵武没说话。
显然,宫和说对了他。
宫和问:“赵武,为什么?”
赵武仍没说话。
宫和叫:“赵武!”
赵武说了话:“我一时情急……”
宫和道:“要是真只是一时情急,你不会改口你呀我的。”
宫和真细心,真是个老江湖。
还真是,赵武要真是一时情急,不会改口不叫“领船”,称“你”,不自称“属下”,自称“我”。
像是平日的恭顺是假的,一旦翻脸,马上显露了真面目。
赵武又不说话了。
宫和道:“怎么回事,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赵武说话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么多年来你没看出来,不知道!”
宫和眉梢儿高扬:“赵武……”
赵武道:“不必再多说了,事既至今,要割要剐,任你就是了。”
宫和还相当平静:“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么说,你不听我的交代,把关爷姓什么说了出去,不是无心之过?”
赵武道:“我说了,不必再多说了……”
宫和道:“赵武,是关爷跟你有仇,还是我跟你有仇?”
赵武忽然大声道:“我说了,不必再多说了!”
宫和似已忍无可忍,霍地站起,
关山月适时也站了起来,拾手拦住宫和:“宫老,容我再次越俎代庖。”
宫和没动,道:“关爷不要客气,请!”
关山月收回手,凝目望赵武:“你也是江湖出身,不会不知道江湖人的逼供手法。”
赵武脸色一变:“我也说过,事既至今,任割任剐!”
关山月道:“是条汉子,我要看看你这条汉子能拧到几时!”
跨步出去,伸手抓住了赵武肩头。
赵武脸色大变,变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然后额上见汗,身躯发抖,然后龇牙咧嘴,一张脸变了形,最后他大叫:“我说,我说……”
叫声都变了调,不像人声了。
关山月松了五指,道:“宫老听着呢!”
赵武剧喘,半晌,脸色微微恢复,人却像害了一场大病,显得相当虚弱,说了话,却说得有气无力:“我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人……”
关山月微一怔。
宫和也为之一怔:“怎么说?你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人?”
赵武微微点了点头。
宫和道:“‘漕运总督衙门’派你来的?”
赵武道:“‘漕运总督衙门’总捕头派我来的。”
原来是那位总捕头派来的。
关山月又一怔,目闪寒芒。
宫和道:“他派你到我‘漕帮’来干什么?”
赵武道:“卧底,监视你‘漕帮’的动静。”
宫和脸上变色,浑身发抖:“宫和麻木不仁,宫和瞎了眼,宫和简直该死!”
十足的老江湖,让人派人来卧底不说,还控在身边视为亲信,这么多年竟然茫然不觉,宫和心里之怒、之羞愧难过,可想而知。
关山月道:“宫老……”
宫和道:“关爷,别安慰宫和了,再怎么安慰也遮不了宫和的糊涂、懵懂。”
关山月道:“倒不是我安慰宫老,‘漕帮’十九是替官府效力,谁会想到官府会如此对‘漕帮’?”
宫和突然笑了,笑得令人不忍看:“真说起来,他们如此对‘漕帮’并没有错,谁叫‘漕帮’人在曹营心在汉?尤其宫和有宫弼那么一个兄长,眼前事不也是一例?”
关山月道:“宫老说的倒也是。”
宫和道:“他们虽不敢轻易得罪‘漕帮’,但总得掌握‘漕帮’的一动一静,否则也无法跟上头交代。”
关山月道:“宫老说的是。”
宫和突然声色俱厉:“只是,赵武也曾是‘漕帮’人,就得受‘漕帮’帮规惩处!”
趟武说了话,仍然那么有气无力:“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宫和道:“按‘漕帮’的帮规,你只有死路一条。”
赵武道:“你不能杀我,我不该死,我是奉命行事。”
宫和道:“来‘漕帮’卧底,你是奉命行事;把关爷姓关禀报给你的主子,是你的职责所在;趁我不备,对我突下杀手,你也是奉命行事?那也是你的职责?”
赵武道:“不错,姓关的杀了‘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么多人,抢夺‘扬州’盐商的贡品,你为他掩饰,助他脱罪,本该格杀勿论。”
还真说得通。
宫和道:“那是你官府的说法,在‘漕帮’来说,你行刺领船,这是弑上罪,按帮规就得处死。”
赵武道:“要找不该找我,你该找‘漕运总督衙门’那位总捕头。”
宫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