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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美英转了话锋:“智老父女住在这里,武林中,江湖上,一向不知道么?”
欧阳智道:“老朽当年筑屋住此、安家在此,不是携女隐居,武林中、江湖上,都知道。”
孙美英道:“既是早就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迟到今天才找上门来,还跟说好了似的,都来了?”
欧阳智道:“只因为那些人知道老朽退出江湖了,独门兵器也毁了。”
这才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湖睛传事真快!
孙美英道:“智老派管家出去传话,要那些人让智老先遣散男女下人,然后智老愿意一一偿债,要是那些人答应了,智老真就这么一一偿债么?”
欧阳智道:“不错,是真不假。”
孙美英道:“智老这是……”
欧阳智道:“芳驾是问,不管怎么说,老朽总曾经是个人物,怎么到头来愿意自缚双手,任人宰割?”
孙美英道:“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欧阳智神色微黯:“芳驾,从茶棚回来之后,老朽算是真正悔悟了。一念悟,顿觉百行俱非,知道欠人的债总是要还的;今生不还,来生得还:本人不还,子女得还,不如由本人今生还清。报应到了,是躲不掉的,而且已经退出了江湖,独门兵器也毁了,不能再跟人厮杀拼斗了。”
孙美英道:“原来如此。”
她始终没问欧阳智跟那些人怎么结的仇,结的都是些什么仇。
欧阳智也没说。
而且,欧阳智自报了姓名,也不问关山月跟孙美英的姓名。
到目前为止,关山月跟孙美英也没告诉欧阳智,他俩姓什么、叫什么。
人家不说,那是不愿说,不能问。
欧阳智是个经验、历练两丰富的老江湖了,也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人情世故不懂?
关山月、孙美英虽然都不是老江湖,年纪也轻,但也都懂这个理。
还有,关山月又是自己不愿让人知道多,自也不便问人多。
孙美英出身宦海、豪门,职司护卫,更是知道,不管什么事,人家不说,不能问。
关山月道:“不管怎么说,总算过去了,今后智老可以偕爱女平静过日,安享晚年了。”
欧阳智道:“但愿如此,只是,不敢奢求。”
关山月道:“智老既已退出江湖,仇家也已经都来过了,理应如此,还需奢求么?”
欧阳智微摇头:“两位一位不是江湖人,一位初入江湖,不知道,老朽那些仇人,虽然都已来过,锻羽而去,但那些人个个都是大恶,一经结仇,不亲眼看着老朽人亡家毁,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还有就是一些江湖道,不必仇怨,不必理由,找上你就要让你血溅尸横;所以,一旦涉足江湖,再想平静过日,安享余年,就是奢求。”
关山月双眉微扬,双目也微现威棱。
孙美英道:“我知道江湖可怕,这些年来,行走各处,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只有两条路杀人,或遭人杀。不想杀人,就得遭人杀;不想遭人杀,就得杀人;想不杀人也不遭人杀,那就得有足以防身保命的高绝武功,只是,武林中、江湖上,人外有人,天外行天,一山还有一山高,什么是称最的武功?”
欧阳智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芳驾虽不是江湖人,却已深知江湖了,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所在。”
孙美英道:“要是如智老所言,真有那么一天,或者不相干的江湖道找上门来,智老仍然是自缚双手,任人取求?”
欧阳智道:“老朽欠的债已经够多了,不敢再欠债了,已经到这地步,该是还债的时候,哪能再欠新债?而且,同胞兄弟多少年不相往来,也该让家兄认为他这个兄弟还有救,认他这个兄弟了!”
可知兄弟形同陌路,对他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他多么期盼兄长相认,又是多么后悔往昔的作为!
关山月暗暗为之感动,双眉扬高了些,两眼威棱也增添了三分。
孙美英道:“难道智老就不为令嫒跟府上这些男女下人想?”
欧阳智道:“老朽想过了,等送走两位之后,老朽会立即遣散男女下人。至于小女……”
迟疑了一下,接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这也是老朽为什么请两位家里坐的道理之一。”
大姑娘说了话:“爹,您想干什么?”
欧阳智没理大姑娘,继续跟关山月、孙美英说:“老朽想让这个丫头跟两位走……”
这是……
关山月一怔,威态敛去。
大姑娘叫:“爹……”
孙美英也叫:“智老……”
欧阳智道:“老朽作的孽,要是祸延子孙,那老朽的罪孽更为深重,有何面目见欧阳氏一门存殁?这是唯一能让老朽放心的办法,老朽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
大姑娘又叫:“爹,您怎么能这么做……”
孙美英道:“我知道,只是智老不知道我跟这位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告诉智老,我跟这位,随时可能分开。”
欧阳智道:“老朽知道,从这位对芳驾的称呼,老朽也知道,芳驾跟这位刚认识不久,两位之间也没有什么,不要紧,万一芳驾跟这位分开,就让丫头跟着这位……”
孙美英道:“这我就不便说什么了。”
关山月说话了,他不能不说话了:“智老……”
欧阳智道:“老朽、老朽父女,蒙两次大恩,她也该代老朽报恩,小女她长得虽不能算好,但绝对是个好姑娘,也什么都会……”
这是……
大姑娘站了起来,叫:“爹……”
欧阳智道:“丫头,难道你不愿意?”
大姑娘道:“我怎么会不愿意?也该由我这个做女儿的报这个恩,您不先问问人家这位愿意不愿意。”
欧阳智转望关山月,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话:“智老、欧阳姑娘,请听我说……”
欧阳智倒没有不让关山月说话,道:“请说!”
关山月道:“智老非常人,欧阳姑娘也不是一般江湖女儿,不该说什么报恩不报恩……”
欧阳智道:“江湖中人本就恩怨分明,有怨该报,有恩更该报。”
关山月道:“我不是说有恩不该报,我是说智老非常人,欧阳姑娘也不是一般江湖女儿,为什么要用这种世俗方法报恩?贤父女要是真认为我对贤父女有恩,请听我的,就算对我报恩了。”
欧阳智道:“您是说……”
不知道关山月姓什么、叫什么,称“你这位”敬意已经不够了,只好“您”了。
关山月也没有计较,眼下也不是计较称呼的时候,道:“请贤父女先遗散府上男女下人,然后收拾细软,别处落居。”
欧阳智道:“老朽明白了,您是让老朽舍弃这个家,携女远走高飞。”
关山月道:“正是!”
欧阳智道:“人一死,万事俱空,老朽倒不是舍不得这个家,而是,在武林中,江湖上,想逃躲,不容易。”
关山月道:“武林中、江湖上,不会没有人逃躲,也不会没有人逃躲成,没有惊扰、平安过一生。”
欧阳智道:“老朽不敢说没有,只是,太少了,也太难了。”
关山月道:“事非得已,智老为什么不试试?”
欧阳智目光一凝:“这是说,您不愿意?”
关山月既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道:“智老、欧阳姑娘,事不在我愿意不愿意,而在我有苦衷,不能接受贤父女的好意。”
孙美英说了话:“这我知道,这位他确实有不能接受贤父女好意的苦衷。”
她知道关山月永远思念青梅竹马的虎妞,永远觉得亏欠虎妞。
欧阳智道:“既是这样,老朽不敢再请……”
大姑娘头一低,道:“我去收拾东西去。”
转身外行。
也是,一个姑娘家,还怎么在这儿待?只好藉个因由出去了。
欧阳智面有歉疚色。
关山月也有一点,道:“智老,我……”
欧阳智一摆手:“怪老朽,孟浪,冒失!’
关山月道:“智老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
欧阳智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本来就怪老朽孟浪,冒失。”
关山月没再说话。
他知道,既然没答应,对大姑娘伤害便已造成,再说什么也没用,所以他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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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怪侠欧阳德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欧阳智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静寂。
这份静寂令人不安,也令人有点尴尬。
孙美英打破了这片静寂,她向欧阳智说话:“欧阳姑娘收拾细软去了,智老该去看看,还有,要遣散府上这么多男女下人,也得费一番工夫,智老忙,我跟这位就不多打扰了,该告辞了。”
她是位有心人,早点走,免得都再尴尬下去。
关山月本就坐不住了,孙美英还没站起来,他先站了起来:“芳驾说得是,你我是该告辞了。”
欧阳智忙站起,道:“两位怎么能这就走,不盘桓两天也吃顿饭,让我父女聊表寸心……”
孙美英这才站起:“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这位跟我也有要事待办,智老就不要客气了。”
欧阳智一脸后悔色,道:“怪我,怪我,都怪我……”
他认为都是他造成了尴尬,使得关山月跟孙美英坐不住了,是为这,但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因为关山月跟孙美英还有要事待办。
虽然有一半是为这,可也不能承认。
孙美英道:“智老这么想就不好了,这位跟我真是有要事待办,不能耽误过久。”
欧阳智脸上的后悔色刹时不见了,道:“芳驾谅宥,实在是大恩不敢言谢,怎么说老朽父女也该略表心意,唯恐因为老朽孟浪,冒失,使得两位不愿多留,既然两位真有要事,不能耽误过久,老朽父女不敢再留,这就恭送两位。”一顿,向白净管家:“禀知姑娘,两位恩人要走了。”
白净管家应声而去。
孙美英道:“智老真是,欧阳姑娘正忙……”
欧阳智道:“不过是收拾些东西,算什么忙?再忙也该出来恭送两位。”
说完了话,抬手往外让。
关山月、孙美英都没再说什么,相偕往厅外行去。
欧阳智送客外行,两名男仆紧跟在后。
出了待客大厅,大姑娘由白净管家陪着赶到了。
大姑娘虽然窘迫、尴尬、难过,适才藉个因由避开了,但此刻还是出来送客了,神色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还说了几句挽留的话,孙美英答了话,她说的跟刚才对欧阳智说的一样。
就这么说着话,宾主出了宅院大门。
谁都没再说什么,客人走了,主人就送到这儿了。
望着关山月、孙美英不见,欧阳智带着女儿跟白净管家,两名男仆很快进去了,又关上门。
走得看不见欧阳家宅院了,孙美英说了话:“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个所请,仔细想想,天下父母心,也真难为了他。”
关山月只说了两个字:“是的。”
别的他能说什么?
孙美英看了关山月一眼:“我知道你很为难,只是,这么一来,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听你的,遣散下人,携女远走高飞。”
关山月道:“我认为他会。”
孙美英道:“是么?”
关山月道:“他只这么一个女儿,爱女心切,把女儿看得比他的命都要紧。”
孙美英道:“这倒是,他自己要留下来还债,要女儿跟你我走。”一顿,道:“那就好,你我可以放心了。”
关山月没有说话,
孙美英又道:“只是,你我没有等他父女走了之后再走,你看,他父女来得及走么?”
关山月说了话:“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来的这些个,都是巨凶大恶、狠角色,仇没能报成,锻羽而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再来。”
关山月道:“芳驾放心,短时日内那些人不会再来,他父女来得及走。”
话落,忽然停步。
孙美英也忙停了步,道:“怎么了?”
关山月凝目前望,道:“芳驾请往前看。”
孙美英转脸向前,凝目往关山月所望处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不由为之一怔。
前后没多远,十几二十丈处路上,横七竖八倒着一片,关山月跟孙美英眼力都过人,看得出来,那不是别的,是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算算总有十几个之多,一个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美英忙收回目光:“怎么回事?”
关山月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十几二十丈距离?在关山月跟孙美英算什么?腾身一掠就列了。
到了近前,孙美英又一怔,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地上这十几个,就是齐集欧阳家宅院前,找欧阳智寻仇的那近二十个巨凶大恶、狠角色,如今不但都一动不动,而且连一丝气息也没了,都死了。
不久前才见着,如今竟成了一具具的尸体,而且身上都没有外伤。
孙美英为之惊讶:“这是……”
关山月道:“都死在了人手里。”
孙美英道:“身上都没见外伤。”
关山月道:“遭人以重手法震断了心肠,或以指力截断了喉管。”
孙美英道:“没见那两个穿黑衣骑马的,跟两个老者。”
关山月道:“或许他四人走的不是这条路。”
眼前只这么一条路,一边往“四川”,一边往“陕西”,关山月跟孙美英如今是往“四川”方向去,关山月说“走的不是这条路”,就是说住“陕西”方向走的路,关山月跟孙美英的来时路。
孙美英道:“这会是谁?竟能将这些人都伤在手底下,足证是个厉害高手。”
关山月微微扬声:“这就要问崖上那位了!”
崖上?
路边紧挨着一处奇陡如削的峭壁,高有几十丈,过半处长满了树丛、藤蔓,相当茂密。
孙美英闻言忙抬眼上望,什么也看不见。
要是有人躲在那茂密的树丛、藤蔓里,是看不见。
就在这时候,一声震人耳鼓的冷笑,从那峭壁高过半处,即茂密的树丛、藤蔓里传出:“你的听力不错!”
随着这话声,从那茂密的树丛、藤蔓里落下一个人来,疾加飞星殒石,刹那间着了地,落在了关山月跟孙美英眼前。
关山月跟孙美英只一眼就知道这是谁了。
从头到脚、皮帽、皮袄、皮靴,都反穿、反戴,毛朝外,活像只白毛大绵羊。
鼻梁上架一付琉璃眼镜,手里提着一根人高旱烟袋,杆粗,锅大,杆儿有儿臂粗细,锅儿有人脑袋大小,通体乌黑,杆儿不知何物制成,锅儿不知何物打造。
真是出洋相!
欧阳智说,他那胞兄,有“怪侠”之称的“大烟袋”欧阳德,不就是这么个怪人么?
欧阳智也说,兄弟之间几十年没有来往,如同陌路,不知道他那兄弟今在何处,没想到却在这离欧阳家宅院不远的地上碰上,关山月、孙美英大感意外。
欧阳智这么多仇家都横尸此处,而且显然都是死在欧阳德之手,这又意味着什么?
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就好说话,孙美英想说话,只是她是关山月没说话,遂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欧阳德隔着琉璃眼镜打量了关山月、孙美英一眼,说了话,冷然道:“走这条路,从此地经过的这么多个,只有你听见我藏身崖上,足证你的听力最好,也就是说,你的功力最高。”
关山月说了话:“夸奖,只能说我较为仔细,较为用心。”
欧阳德目光一凝:“这里有这条路,但这条路却少人走,如今你二人跟这些人都走这条路,莫非也都从一处来?”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琉璃镜片后的一双老眼里,寒芒一闪:“从一个姓欧阳的住处来?”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琉璃镜片后的两眼里寒芒暴射,一声厉喝:“你俩也纳命来!”
话落,抬手,人高大烟袋离地而起,那人头大的硕大烟袋锅,带着一阵劲风直点关山月心窝,可也把孙美英罩在了里头,疾如闪电!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欧阳德只这么简单、平常的一招,几丈方圆之内,都难逃难躲他那大烟袋锅。
直点心窝,地上那些人想必都是这么死的,都没能躲过大烟袋锅那锅重逾千钧致命一击。
关山月上前一步,让孙美英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