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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奥考虑了一会儿。“来草莓味的吧,我想,”他回答说。草莓味恰巧是他自己喜欢的味道。
米基拿来一把汤匙,把一滴草莓果汁放进汤匙里,加上一滴奶油,喷上苏打水,再添上一块手指甲那么大的冰淇淋。蟋蟀的草莓汽水就这样配制成了。米基也给马里奥配制了一份汽水,比给切斯特的多一点,但也不太多,因为这是不收钱的。
汽水喝完后,米基拿来一个纸杯。在杯上写好“蟋蟀”两个字。“这是蟋蟀专用的杯子,”他对马里奥说:“你可以随时过来拿淡水。”
“谢谢,米基,”马里奥把切斯特放回火柴盒,说:“我现在要去给他弄一所房子啦。”
“快点把他再带到这儿来吧,”米基在他们身后喊着说:“我要再给他配一份果汁冰淇淋。”
在报摊那儿,爸爸贝利尼正在跟斯梅德利先生谈话。斯梅德利先生是贝利尼报摊最好的顾客,是位音乐教师。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上午十点半,他从教堂回家,总要顺路来买《美国音乐》。不管天气如何,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卷得好好的长雨伞。跟平常一样,爸爸和斯梅德利先生正在谈论歌剧。贝利尼一家最喜欢的就是意大利歌剧。冬季里,每逢星期六,当广播电台播送意大利歌剧的时候,他们就围坐在报摊里的收音机旁,聚精会神,在地下火车站的喧闹声中收听歌剧音乐。
“您好,斯梅德利先生,”马里奥说:“您猜猜我有什么东西。”
斯梅德利先生猜不出。
“一只蟋蟀!”马里奥说,把切斯特举起来给音乐教师看。
“多可爱呵!”斯梅德利先生说:“多么逗人喜欢的的小生物呵!”
“您想不想把他拿在手里呢?”马里奥问。
斯梅德利先生向后一缩。“不,我不想拿,”他说:“我八岁的时候,被蜜蜂螯了一回。从此以后,我就有点怕昆虫。”
“他不会螯您的,”马里奥说。他把火柴盒子打开来,切斯特掉进了斯梅德利先生的手里。这位音乐教师接触到了蟋蟀,不禁轻微地战抖了一下。马里奥对他说:“昨天晚上,我听这只蟋蟀叫过。”
“你看他会不会叫给我听呢?”斯梅德利先生问道。
“可能,”马里奥说。他把切斯特放在柜台上,说:“请叫吧。”接着,为了让切斯特不会误解他说的话,他自己也模仿蟋蟀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得不太像,但切斯特却懂得了他的意思,就张开翅膀,真的叫了一声。
爸爸和斯梅德利先生高兴得叫喊起来。斯梅德利先生说:“这是极妙的中音c调。”他像管弦乐队的指挥一样,举起自已的手,当他把手放下来的时候,切斯特又按音乐的“强拍”叫了一声。
“您要给他上音乐课吗,斯梅德利先生?”马里奥问道。
“我能教他什么呢?”斯梅德利先生说:“马里奥,世界上最伟大的教师——‘大自然’本身已经教过他了。大自然给予他互相摩擦的翅膀,给予他发出这样美妙的声音的本能。对于这位黑色的小俄耳蒲斯的天才,我不能再增添任何东西了。”(译者注:俄耳蒲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著名歌手,善弹竖琴,传说他奏的音乐可感动鸟兽木石。)
“斯梅德利先生,俄耳薄斯是谁呢?”马里奥问道。
“俄耳蒲斯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音乐家,”音乐教师说:“很久很久以前,他弹奏竖琴,弹得如此的美妙,结果停止一切活动来听他弹奏的不仅有人,而且还有野兽,甚至还包括岩石、树木和瀑布。狮子不再追逐野鹿,河水停止流动,风也屏住呼吸,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了。”
马里奥不知说什么好,他喜欢这样一幅图画——每个人都在静静地倾听。“那一定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演奏了。”他最后说。
斯梅德利先生微笑着,他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有一天,你的蟋蟀也许能演奏得同样好。对于这样一个有才能的小生物,马里奥呵,我预言他将有不平凡的表现。”
“你听到了吗?”爸爸贝利尼说:“他可能出名呢,可能。”
马里奥一字不不漏地听到了。在这年夏季的晚些时候,他曾回想起斯梅德利先生这次说过的话。但是,此刻,他心中有另一件事。他问道:“爸爸,我可以到唐人街去给蟋蟀弄一所房子吗?”
“一所房子?一所什么样的房子?”他的爸爸说。
“吉米。莱博夫斯基说中国人挺喜欢蟋蟀,他们为蟋蟀特制了一种笼子。”马里奥解释说。
“今天是星期天,”爸爸说:“不会有一家商店开门的。”
“嗯,可能有一两家会开门,”马里奥说:“那是唐人街嘛——再说,我也可以去看看下次该到哪儿去。”(译者注:纽约唐人街是在纽约的中国血统的人聚居的地方。)
“妈吧,马里奥,”爸爸说:“不过——”
可是,马里奥不等爸爸说什么“不过”,就把切斯特装进火柴盒里,回头向斯梅德利先生高喊一声“再见”,直奔通向地下铁道列车的楼梯。爸爸和斯梅德利先生看着他走了。于是,爸爸向这位音乐教师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快乐的、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耸耸肩膀。他们两位又开始谈起歌剧来啦。
方赛
马里奥搭地下铁道的区间快车去唐人街。他把火柴盒举到齐胸高,好让盒子里的切斯特能够向外张望。切斯特能够看到自已在地下铁道上往哪儿走,这还是头一回咧。上次,他完全被压在烤牛肉夹心面包下面了。他攀住火柴盒,探出身来,在车厢里到处张望。切斯特是一只好奇的蟋蟀。只要还待在纽约,他就想尽量多见见这里的世面。
火车颠簸一下,停了下来,切斯特这时正望着一位戴草帽的老太太,揣想草帽上的花朵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咬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像大多数第一次坐地下火车的人一样,切斯特对突然停车还不习惯,他从盒子上掉下来,掉到马里奥的膝上。
马里奥拾起蟋蟀。“你要当心点。”马里奥说,他用手指挡住火柴盒空着的一头,留出一道缝隙,刚刚够切斯特伸出头来。
在运河街站,马里奥下了车,穿过几段街区,向唐人街走去。切斯特尽可能伸出脖子,第一次观光纽约市白天的市容。在纽约市的这一带,房子没有时报广场那儿的那么高大。但是,它们的高度仍然足够使切斯特感到自已非常渺小。
正像爸爸说的,唐人街的店铺都没有开门。马里奥在狭窄弯曲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来往于街道两边,好从各家商店的窗口望进去。在有些店子里,他看到那种硬纸板做的筒筒,一放进水杯里就散开成为美丽的纸花。在另一些店子里。他看到玻璃风琴悬挂在窗口,微风一吹就丁当丁当响起来。但是,不论在哪一家店子,都没有发现蟋蟀笼子。
在一条巷子的尽头,有一家特别古老的商店。门上的油漆已经脱落,窗口塞满了漫长的岁月里积攒下的各种小玩意。店子前面挂的招牌上写着:“方赛记,出售价廉而新颖精巧的各种中国小玩具”。招牌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标明:“兼营手工洗衣。”有个年老的中国人跷着二郎腿,坐在店门口。他穿一件衬衫,外面罩一件缎子背心,背心上用红线绣着几条龙。他正在用一根长长的白瓷烟管吸烟。
马里奥停住脚步,朝这家店子的窗户望进去。那个中国老头没有回过头来,只从眼角里悄悄看着这孩子。他慢慢地从嘴里抽出烟管,向空中喷出一口烟雾。
“您是方先生吗?”马里奥问。
这老头灵巧地转动他的脑袋,好像脑袋是装在一根枢轴上似的,他望着马里奥。“我是方赛,”他回答说。
他的声音像蟋蟀的叫声一样,音调高,干巴巴的。
“我想买一个蟋蟀笼,如果您有的话。”马里奥说。
方赛把烟管又衔在口里。吸了几口烟,眼睛比原来眯得更小了。”你有蟋蟀吗?”最后,他问马里奥说。他的声音这样低,马里奥几乎没有听到。
“有,”马里奥说。“在这里。”他打开火柴盒,切斯特和方赛相互对视着。
“哦,非常好!”方赛说,他的神态起了显著的变化。他突然变得生气勃勃,差一点要在人行道上跳起快步舞。“你有蟋蟀!咦——嘿——嘿!好极了!你有蟋蟀!嘻——嘻!”他快乐地笑着。
方赛的神态变得这样快,马里奥感到吃惊,他说:“我要给蟋蟀弄一所房子。”
“请进店子去吧,”方赛说。他把门打开,两人都进去了。
马里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凌乱的房间,乱七八糟地放着零零碎碎的中国小玩意。从绸子和服、筷子到手工洗过的衣服包等各种东西,随便乱放在架子上和椅子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方赛随手把一堆中文报纸扫到地上。“你请坐,”方赛指着腾出来的椅子,对马里奥说:“我马上就来。”他从店子后面的一扇门里消失了。
马里奥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他担心如果自己动一动,四周的各种中国小玩意就会纷纷坠落,把他压在底下。正摆在他前面的一个玻璃箱子里有一排象牙雕成的中国女神。每一位女神的唇边都露出那种最奇妙的微笑,好像她们知道别人一概不知的事情。她们好像都在直盯着马里奥。马里奥也想照样望着她们,但是他坚持不了,不得不移开视线。
几分钟后,方赛回到了房间里,带来一个宝塔形的蟋蟀笼子,共有七层,每一层都比下面的一层稍微小一点,最上面是细长的塔尖。下面几层漆成红色和绿色,塔尖却是金色的。笼子的一边有一张门,门上有根小小的门闩。马里奥一心想得到这个笼子,因而激动得不得了,可是这笼子的价钱看起来贵得很啊。
方赛翘起右手大拇指,庄重地说:“这是非常古老的蟋蟀笼,里面住过中国皇帝养的蟋蟀。你知道第一只蟋蟀的故事吗?”
“不知道,先生。”马里奥说。
“好,”方赛说:“我告诉你。”他放下笼子,在口袋里掏出那杆瓷烟管。烟管点燃的时候,一缕轻烟从烟斗里袅袅上升。他挥动烟管来加强语气,在空中画出一些象中文的小小图形。
“很久很久以前,最初并没有蟋蟀。只有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的名字叫‘席帅’,从来不说假话。在他面前,一切秘密都不存在。他知道野兽和人们的思想,他知道花朵和树木的愿望,他也知道太阳和星星的命运。整个世界好像只是一页等他来读的书。住在九重天外的宫殿里的众神都喜欢席帅,因为他说真话。
“从各地来了很多人,来听席帅谈谈他们的命运。他对其中的一个说:“你是很好的人,寿比南山的松柏。”他对另一个说:“你是恶人,很快就会死,再见吧。”但是,对任何人,席帅都只谈真话。当然啰,坏人听到席帅这样说,十分恼火,他们心想:“我是恶人——现在,谁都知道我是恶人了。”因此,坏人们聚在一起,决定杀死席帅。他完全知道坏人要杀他——他无所不知嘛——但他毫不在意。正像荷花中扑鼻的芳香一样,席帅的内心里平静安宁。就这样,他等待着。
“但是,那些住在九重天外宫殿里的崇高的众神,却不愿让席帅被坏人杀死。对众神来说,这个只说真话的人比世界上所有的帝王都宝贵。因此,当坏人举剑向席帅砍来的时候,崇高的众神就使席帅变成了蟋蟀。于是,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说真话的人现在就唱出人人爱听、但谁也听不懂的歌。然而,崇高的众神却懂得,都笑着,因为对众神来说,蟋蟀唱的美丽的歌是一个懂得一切、只说真话的人唱的歌。”
方赛停住不说了,默默地抽着烟。马里奥也静静地坐着,凝视着蟋蟀笼子。他在思考这个故事,也在想自己多么渴望得到这个笼子。蟋蟀切斯特也在火柴盒里侧耳倾听着。席帅的故事使切斯特非常感动。当然啰,他说不清这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但他却有几分相信,因为他自己也常常想:他唱的歌不止是唧唧虫鸣,歌中还包含着别的东西。跟往常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样,他开始磨擦自己的翅膀,一声清亮的叫声在这个店子里回响着。
方赛抬起头来,他的久经风霜的嘴角露出微笑。“哦哦,这样看来”他低声耳语:“蟋蟀也听懂啦。”他又喷出几口烟。
马里奥想问他这笼子要卖多少钱,但不敢开口。
“因为这只蟋蟀太好了,”方赛说:“这笼子只卖一角五分钱。”
马里奥放心地吐了一口气,他出得起这个价钱。他在口袋里摸出一个五分镍币和一个一角银币,凑成一角五分钱,那都是每周的津贴费中留下来的,他把钱递给方赛,说:“方先生,这笼子我买下了。”
“我还要送你一件不收钱的礼物,”方赛说。他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没有蜜蜂大的小铃铛,用一根线吊起来,挂在蟋蟀笼子里。马里奥把切斯特放进笼子,蟋蟀跳上去撞击铃铛。铃铛发出轻轻的丁零丁零的声音。“这声音就像遥远的扬子江畔的银庙里最小的铃子的声音。”方赛说。
马里奥谢谢他送的铃子,谢谢他讲的故事,谢谢这一切。当他正准备离开这家店子的时候,方赛说:“你想吃中国的运气饼子吗?”
“我想吃,”马里奥说:“我还从未吃过呢。”
方赛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罐头,里面装满了运气饼子,那是一种折叠起来、里面有空隙的薄饼。马里奥把一个饼子咬破,在饼子里找到了一张纸。他大声念出纸上的字:“好运气就要来了。准备好。”
“嘻——嘻——嘻!”方赛笑着说:“好极了的忠告。你现在走吧,随时准备迎接幸福吧,再见。”
蟋蟀笼
当天夜晚,贝利尼一家三口离开报摊回家后,切斯特把自己到唐人街去了一趟的情况告诉了哈里和塔克。猫儿和老鼠坐在笼子外面的架子上,切斯特蜷伏在蟋蟀笼内的铃子下。每隔一分钟左右,塔克就要站起来,围着宝塔形的蟋蟀笼走,走到对面的一边。他对这座宝塔赞叹不已。
“方先生还给了马里奥一块运气饼呢,”切斯特说。
“我自己也挺喜欢食品,”猫儿哈里说:“我常常到唐人街的垃圾箱里去找东西吃。”
老鼠塔克站住不动,目瞪口呆地望着蟋蟀笼,望够了才说:“我曾经想住在唐人街,可是那些中国人做的菜稀奇古怪。他们用鸟窝煮汤,还烧鲨鱼的翅吃。他们说不定也会用老鼠肉做奶油鸡蛋酥呢。因此,我最后还是决定不住在那儿。”
猫儿哈里的喉咙里发出忍笑不住的呼噜声,说:“听这老鼠瞎编吧!”猫儿一边讲,一边在老鼠背上拍了一下,拍得老鼠滚了好几滚。
“轻一点,哈里,轻一点,”塔克爬起来说:“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力气有多大。”他像人一样站着,从漆得通红的笼栅外望着笼子里面。“多漂亮的一座宫殿啊”,他喃喃自语说:“真美呀!住在这样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国王。”
“是的,”切斯特说:“不过,我倒不大喜欢住在笼子里,我在树墩里和地洞里住惯了,关在这里面总使我感到有点局促不安。”
“你想出来吗?”哈里问道。他把右前脚肉趾里的爪子舒展出来,举起蟋蟀笼子门上的门闩。
切斯特把门一推,门一下子开了。他从笼子里跳出来。“自由啦,真松了一口气,”他在架子上一边跳来跳去,一边说:“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自由啊。”
“喂,切斯特,”塔克说:“我可以到笼里去一会儿吗?我从来没有到过宝塔里面呢。”
“只管迸去吧,”切斯特说。
塔克匆匆爬过笼子门,神气十足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他先侧着左边身子躺下去,接着又侧着右边身子躺下去,然后四脚朝天躺着。“我现在要是有一件日本和服就好啦,”塔克用两只后脚站了起来,把一只脚爪搭在笼栅上,说:“我觉得自已就像中国皇帝。哈里,你看我像不像?”
“你就像陷进捕鼠笼里的一只老鼠,”猫儿哈里说。
“随便哪一只老鼠都愿意死在这样漂亮的捕鼠笼里啊,”塔克说。
“你想睡在笼子里吗?”切斯特问道。
“哦,我可以吗?”老鼠叫喊起来,他心目中的豪华阔绰就是在这样的宝塔笼子里过一夜。
“当然可以罗,”切斯特说:“不管怎么说,我宁愿睡在火柴盒子里。”
“就是有一桩事,”塔克用左后腿跺着笼子地板,说:“这地板睡起来硬了一点。”
“我可以到排水管那儿去给你拿一卷纸来,”猫儿哈里自告奋勇说。
“不,那会弄得乱七八糟的,”塔克说:“我们不要使切斯特和贝利尼一家人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事。”他迟疑了一下。“嗯,我们也许可以在这里找点东西凑合凑合。”
“弄一张纸手绢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