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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陈忠实:白鹿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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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槽道拴不下两匹叫驴,一窝蜂里容不得两个蜂王。岳鹿二人挽着举到头顶的拳头分开了咋办?”朱先生听了更不经意地大笑了;“哈呀兄弟!咱妈给我把包谷糁子端来了。我可不管闲事。无论是谁,只要不夺我一碗包谷糁子我就不管他弄啥。”
  
  鹿兆鹏不再是因为校长而是他公开的共产党身份招引得一切人注目。他仍旧住在白鹿镇小学校里,仍然身兼校长职务。学校已经恢复上课。刚开始他还不大习惯利用公开的身份进行活动。韩裁缝的身份没有公开,仍然像个手艺人那样穿着蓝布围裙手脚并用在轧轧响着的缝衣机器上,鹿兆鹏和他的工作关系不仅是秘密的而且是单线的。那是一个绝对忠诚的战友同志。鹿兆鹏充分利用合法的身份加紧工作,只是在处理需得极端保密的事情时才交给韩裁缝。
  
  白鹿仓的庆典宴席结束后,父亲鹿子霖不大好意思地到他跟前,暗示他回家去一趟,他有话说。鹿兆鹏说:“我知道你想跟我说啥话,缓几天吧,我现在事情太忙。”鹿子霖鼓了鼓嘴就转身走了。
  
  鹿兆鹏现在确实忙,中共陕西省委的全会刚刚开罢,党的决议急待贯彻,今冬明春要掀起乡村革命的高潮,党的组织发展重点也要从城市知识层转向乡村农民,在农村动摇摧毁封建统治的根基。党在西安已经办起“农民运动讲习所”,每期仨月轮番培训革命骨干。他决定把分配给滋水县的十个名额全部集中到白鹿原上,正好可以从每个保障所选送一个,避免撒胡椒面似的把十个人撒到全县。
  
  这一构想刚刚形成,黑娃黑夜里突然闯进他的校长办公房,一进门就瞪着黑乌乌的眼睛问:“老天爷呀,没看出你是个共产党?!”一下子倒把兆鹏问愣注了。
  黑娃现在受雇于二原子上一户人家,给人家斩崖挖土打窑洞,知道满原都在摇铃般传说着他的朋友是共产党。雇主在吃晚饭时问他:“鹿乡约的共产党后人得是红眼睛红头发的洋种?”“哈呀我说啥洋种不洋种的!他官名叫兆鹏,小名叫拴牢,跟我一个桌子念书,给我吃过冰糖,跟咱一模一样,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土种!”黑娃津津有味地复述着,兆鹏听着就在黑娃腰里戳了一拳头,笑得几乎岔气:“好好好哇黑娃,你说得真好!我们都是土种,转一个音就是土著。”黑娃又瞪着眼问:“我只知道你是白狼。咱们烧粮台时你说是白狼。白狼就是共产党?那韩缝是不是共产党?”鹿兆鹏骤然变色嘘道:“黑娃,你记住一条儿,咱俩以后说话只说咱俩的事,旁人的事甭问也甭打听。”黑娃窝住兴儿不大欢愉了。兆鹏说:“我正想找你哩,你来了正好。”随之把物色他去参加“农讲所”的事说了。黑娃听了不感兴趣:“噢呀,我这回可不想跟你跑了。乌鸦兵跑了,进不进祠堂的事也过去了,我想蒙着头闷住声下几年苦,买二亩地再盖两间厦房,保不准过两年添个娃娃负担更重了。我已经弄下这号不要脸的事,就这么没脸没皮活着算球了。我将来把娃娃送到你门下好好念书,能成个人人就算争了气了。”鹿兆鹏惊奇之后就以不屑的口气说:“我跟你说话不拐弯,你这些打算全都是空中楼阁痴心妄想,拿咱土种的话说就是没向!你只要想想你爷你爸就明白了。”黑娃还不信服:“俺爸俺爷是不行。可咱村有好多人比如嘉道叔的日子就一年强过一年。”鹿兆鹏说:“这样吧,你先去参加一回。你觉得有意思你回来咱俩继续共事,你觉得没意思你就过你的小日月。
  你受训这仨月的损失我给你补上。”黑娃听到这话冒火了:“啥话!我就那么爱钱吗?我还顾虑我识不下几个字,又是个猪脑子,人家说啥念啥怕是解不开记不下。
  ”鹿兆鹏说:“那不要紧,能解开多少算多少,能记下多少算多少。要是解不开记不下一句,权当逛热闹哩!你大概还没逛过城哩?”黑娃迟迟疑疑算是答应了。鹿兆鹏却说:“黑娃,我估计你这回去了还想再去一回!”
  
  黑娃要去城里参加“农讲所”受训的消息在白鹿镇引起很大反响。白嘉轩得知这个情况后一直保持沉默,只在一天晚上在祭桌前对孝文说:“他坐在那儿看去像个先生,但一抬脚一伸手就能看清蹄蹄爪爪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就再明白不过了。”孝文说:“咋也想不到堂堂的校长能跟黑娃混搅在一搭。他选送的十个人个个都不干不净有麻达,这共产党究竟……”白嘉轩打断儿子的话:“从今往后,甭跟人说这样话。凡事看在眼里记到心里就行了。”
  
  种种议论集中到田福贤那里。他对鹿兆鹏说:“岳书记再三给我敲过,让我注意国共合作,不要干涉兄弟党内务。我只想问问你,是不是把那十个人再慎重掂量一下?其他人有麻达还将就得过去,黑娃太那个了嘛!让人说,‘共产党咋尽挑那些龟五贼六的货?连抢夺人妻的货也要抬举到省城里去?’听听!我担心这样下去对贵党影响不好。”“他们是去城里接受培训,又不是做官。”鹿兆鹏解释说,“他们接受培训提高了觉悟,就会改掉自己的麻达。你忘了国父遗嘱说的‘扶助工农’的话吗?扶助扶助是啥意思哩?”田福贤瞪起了眼睛……
  
  黑娃从“农讲所”培训归来,在白鹿原掀起了一场风暴。那些议论黑娃的三纲五常的白嘉轩鹿子霖田福贤以及一切或穷或富的庄稼人,全部对他刮目相看,用土著们习惯的话说:瞪起了眼睛。

第十三章
  白嘉轩双时搭在轧花讥的台板上,一只肘弯里搂揽着棉花,另一只手把一团一团籽棉均匀地撒进宽大的机口里,双脚轮换踩动那块结实的槐木踏板。在哳哳哳哳的响声里,粗大的辊芯上翻卷着条条缕缕柔似流云的雪白的棉绒,黑色的绣着未剔净花毛的棉籽从机器的腹下流漏出来。踩踏着沉重的机器,白嘉轩的腰杆仍然挺直如椽,结实的臀部随着踏板的起落时儿撅起。孝文走进轧花房,神色慌乱地说:“校长领着先生学生满街上刷写大字。满墙上都是‘一切权力归农协’。‘农协’是弄啥哩?”白嘉轩继续往机口里扔着棉花团儿头也不转他说:“这跟咱屁不相于嘛!
  你该操心自己要办的事。”
  
  白嘉轩驾着牛车从城里拉回来一架轧花机,在堆放垫圈干土的土房里扎垒起一道隔墙,隔出一间机房来安装机器,几经调试,这架透着生铁蓝光的轧花机就响起通畅和谐的哳哳哳的声音。白嘉轩下决心买回这架上海出的机器,主要是为了自家轧花方便,且不说每年轧花要花销一头牛犊的工价,单是把棉花用牛车送去拉回就太劳神了。轧花机买回以后却首先接揽了轧花生意,在没有主顾的间断时日里抽空儿给自家轧。他在轧花房的门口备下一把废旧的铁头木板锨,来人进入机房之前必须刮净鞋底的泥巴,棉花是干净东西。他算计过,只要机器一冬不停,挣下的轧花钱手口自家省下的轧花钱,就可以买回半个轧花机,两个冬天过去就会把这架轧花机赚回来了。“这是一个里外账,一里一外两面算。”白嘉轩对孝文说,“过日子就得这样盘算,才能把日子过得浑全。”他时时处处不失时机地对儿子进行诸如此类的点化教育,以期他尽快具备作为这个四合院未来主人所应有的心计和独立人格。
  而言传身教不可偏废,白嘉轩挺着腰杆踩踏轧花机就是最好的身教。
  
  轧花机开转以后,他和鹿三孝文三人轮换着踩踏,活儿多的时候加班干到深夜,有时鸡叫三遍以后又爬起来再干。房檐上吊着一排尺把长的冰凌柱儿,白嘉轩脱了棉袄棉裤只穿着白衫单裤仍然热汗蒸腾。过了多日,孝文又一次忍不住大声说:“黑娃把老和尚的头铡咧!”白嘉轩转过脸依然冷冷地对惊慌失措的儿子说:“他又没铡你的头,你慌慌地叫唤啥哩?”孝文抑止不住慌乱:“哎呀这回真个是天下大乱了!”白嘉轩停住脚,哳哳哳的响声停歇下来:“要乱的人巴不得大乱,不乱的人还是不乱。”他说着跳下轧花机的踩板,对儿子说:“上机轧棉花。你一踏起轧花机就不慌不乱了。哪怕世事乱得翻了八个过儿,吃饭穿衣过日子还得靠这个。他粗大的巴掌重重地拍击到轧花机的台板上,随之从棉花垛上取下棉衣棉裤穿起来…
  …
  
  白嘉轩刚刚平息了四合院里发生的一场小小的内乱。内乱是他的宝贝女儿灵灵制造的。原上人吃腊八粥的那天傍晚,白灵出奇不意地回到家里来,这是自围城以来头一次返乡回家,奶奶白赵氏一把把孙女搂到怀里,张口咬住脸蛋子久久不放,涎水从脸腮上流灌进脖颈里去,残缺不全的牙齿在孙女粉白红润的桃花脸上留下几个奇形怪状的窝痕。母亲白吴氏禁不住热泪涌流,疼爱地斥骂着:“没良心的东西把老老少少一家人都给你折磨死了!”白灵从奶奶怀里跳起来,回头又在奶奶脸上亲了一口,掏出手帕又亲呢地给母亲沾去泪水,跳到屋子中间挺身一站:“我不是好好的吗?我长得高了吃得胖了,你们尽操那些心做啥!”白嘉轩不失威严地挺坐在太师椅上,瞅见女儿窄巴的衣服绷紧的胸脯上隐伏着的两个乳房的轮廓,心里悸动了一下。白灵毫无察觉父亲的心思,环顾一圈屋里所有的人,得意忘形地宣布了一个消息,立时把屋子里亲呢的气氛扫荡净尽了:“我们把县长轰下台喽!这回大闹滋水县好痛快呀!国共两党的一条密传传下去,凡在省城的滋水籍的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念书的做饭的,当相公的拾破烂的,拉洋车的推菜车的,挑柿担儿的好几百人,全都涌回县城来游行示威,开会演讲,唱歌演剧,把个县府闹得翻了个过儿,把一块滋水县人民自决委员会的大牌子挂到县府门口。大家正欢庆斗争胜利的时光,县府里有人密告说县长正给省警署拟报抓人名单。众人炸了营,冲进县府从县长的桌展里搜出了那个名单。好啊,捉贼捉赃,梁县长是个口是心非的两面派。我们拿着他的赃证去找省主席告状,于大胡子一看那个黑名单就火了,说‘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接着一声令下把梁县长撤了……”
  
  白嘉轩磕了磕烟灰就站起身走出去了。白吴氏怯怯的目光送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过头禁止女儿说:“灵灵,你在城里要念书就好好念书,甭跟着旁人疯疯癫癫乱跑。记住,在屋里再甭说刚才说的那号话了,你说话也该瞅瞅你爸的脸色。”白灵说:“我瞅见我爸的脸色,他不悦意他不爱听。我偏说给他听,冲一冲他那封建脑瓜子。”她爽快他说着,忽然醒悟似的叫起来:“噢呀!兆海上军校去了,临走托我给他家里捎话,我差点忘了。”
  
  想起鹿兆海她的心情特别愉快。兆海已经实行了要做革命军人的志愿,围城结束不久就投身到守城的国民革命军里去了。他的热情他的单纯,他的聪慧尤其是他的文化素养;很快受到官长的器重;保荐他到河北省的一所军校去学习军事。兆海得到通知以后就把她约到一家照相馆门前:“你明白我约你到这儿来做什么?”白灵脸上泛起一层羞怯的红晕扭头率先走进去了。临行前,他从照相馆取出俩人的合影赶到白灵二姑家来。她和他相互签名,不约而同地都给对方写下了“国民革命成功”的临别赠言。那是入冬后一个晴朗而寒冷的夜晚,她送他走到二姑家皮货作坊门外的台阶下,他转身离去以后却又转过身来,猛然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她似乎期待着这个举动却仍然惊慌失措。在那双强健的胳膊一阵紧似一阵的箍抱里,她的惊恐慌乱迅即消散,坦然地把脸颊贴着那个散发着异样气息的胸脯。他松开搂抱的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眼睛随之吸吮起来,她不由地一阵痉挛双腿酥软:那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鼻侧缓缓蠕动,她的心脏随着也一阵紧似一阵地蹦荡起来;那个温热而奇异的嘴唇移动到她的嘴唇上便凝然不动,随之就猛烈地吮吻起来;她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栗不止,突然感到胸腔里发出一声轰响,就像在剧院里看着沉香挥斧劈开华山①的那一声巨响。她在经历了那一声内心轰鸣之后渐渐清醒过来,挣脱他的双臂,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雕饰着龙的铜元,塞进兆海的手心:“你带着好,甭忘我。”说罢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把火烧火烫的脸颊和他的脸偎贴在一起。他说:“我尝到了你的眼泪,是苦的涩的。”
  
  白灵去了鹿兆海家,鹿子霖叔叔态度活泛,不住地向她打问城里许多革命的事。
  兆海的爷爷鹿泰恒纯粹是一种应付,言语和眉眼里对她的不屑和冷漠是明摆着的。
  她能原谅他也就不搁在心上。
  
  她从这个与自己已经构成某种特殊联系的门楼下走出来,绕过自家门楼到白鹿镇小学校找鹿兆鹏去了。这是作为革命者的她和他的第一次会见。她又一次抑止不住激动的情绪向他叙述了大闹滋水县的经过,而且抱怨作为革命的领导人的鹿兆鹏怎么能不参与?鹿兆鹏呵呵笑着默认了她的抱怨,没有向她明自己实际上是那场斗争的策划组织者之一。她和他谈论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共同点和不同点,谈论轰轰烈烈的北伐和各地的人民革命热潮。她说:“革命马上就要胜利了。一想到胜利的那一天,我就……”鹿兆鹏也以肯定的语气说:“没有什么人能阻挡北伐军的前进,胜利指日可待。”
  
  这次接触给她留下这样一种印象,鹿兆鹏是一件已经成型的家具而鹿兆海还是一节刚刚砍伐的原木,鹿兆鹏已经是一把锋利的斧头而鹿兆海尚是一圪塔铁坯,他在各方面都称得起一位令人钦敬的大哥哥。
  
  白灵天黑定时回到家里,父亲和母亲还没有歇息,看来是专意等待她。白嘉轩知道她的行踪仍然问:“你到谁家去了?”白灵说:“我先到子霖叔家后来又到学校找兆鹏哥去了。我明天要走,今晚不去再没时间了。”母亲惊讶地问:“明天就走?你一年没回来,刚回来连一整天也呆不下?”白灵笑着向母亲赔情:“没办法呀!妈。革命形势紧迫,同志们约定明晚开会。等胜利了我回来跟你住整整一个月。”白嘉轩忍着冲到喉咙口的火气冷静地发问:“你现时还念书不念书?”白灵说:“念呀,怎么不念?白嘉轩问:“你念了书日后做啥呀?”白灵说:我喜欢教书。革命胜利了我就做个先生,教书。”白嘉轩说:“你现在甭念书咧,回家来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白灵不如思索一口回绝,“爸,我没有想到你现在会说这种话。”白嘉轩说:“那好,你现在睡觉去。”
  
  第二天早晨,白灵起来时发觉小厦屋的门板从外头反锁上了。她还未来得及呼喊,父亲从上房里屋背着双手走下台阶,走过庭院在厦屋门前站住,对着门缝说:
  “王村你婆家已经托媒人来定下了日子,正月初三。”白灵嘴巴对着门缝吼:“王家要抬就来抬我的尸首!”白嘉轩已走到二门口,转过身说:“就是尸首也要王家抬走。”
  
  白灵很快复原了活泼的天性,在小厦屋里大声演讲大声唱歌,婆呀爸呀妈呀大哥大嫂三娃子牛犊还有干大你们听我讲吧!国民党共产党领导国民革命形势大好!
  北伐军节节胜利,天下无敌,北洋军阀反动政府保不住驾啦!国民革命的胜利指日可待!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妈快给我送俩馍来我饿了。
  
  白赵氏踞着小脚站在庭院里斥问:“灵灵你疯了?”白吴氏仙草拿着俩馍馍走到厦屋门前,白嘉轩不失时机地赶到了,从仙草手里夺下馍说:“让她喊让她唱。
  她还有劲儿。”白灵从门缝里看见了院庭里发生的一切。她的腹腔里猫抓似的难受,接着口腔里开始发粘,终于喊不出也唱不出了,躺在炕上看冬日惨淡的阳光从房檐上悄然消失,冷气和黑暗一起笼罩了厦屋。
  
  黑暗里窗户纸轻轻响了一下,什么东西滚落到肩头上,她一抓到手就毫不迟疑地吞嚼起来,两个半是麦子面半是玉米面的馍馍不经吃就完了,似乎还可以再吃下两个。她觉得胳膊和双腿顿时充满了活力,一骨碌从炕上跳下来,继续她的讲演。
  白嘉轩咣啷一声拉开上房西屋的门闩,站在庭院里吼:“你再喊再唱,我就一撅头砸死你!”白灵对着门缝吼出于胡子的话:“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
  
  直到深夜,白灵时喊时唱的声音才停止。天明以后,白嘉轩洗了脸喝了茶抽罢烟,吃了两个烤得焦黄酥脆的馍馍,雄赳赳地走进饲养场的轧花机房,脱了棉袄就跳上去,踩动踏板,那机器的大轮小轮就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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