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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寅生也不与她争吵,却对戴大成道:“这人也是习武之人,落难时宁可受窘,也不肯做盗抢的下作事,可见其心地耿直。若不救他,岂不可惜。”戴大成嘿嘿干笑几声,偷眼看看杜秋兰,也不敢答话。
第二天张寅生在城里逗留了一日,拜访几个旧日朋友,顺便筹钱。那青年喝了几服汤药,仗着年青力壮,已经明显好转起来。张寅生仔细问过,才知道这人名叫易木林,来此投奔一位走镖的师兄弟,没想到那师兄弟搬家不知下落,自己盘缠花净又没有事可做,再加上伙计催要房钱,一时窘困又心中憋闷才染上病症。张寅生问他有何打算,易木林便要回江苏老家。张寅生没想到竟然与自己同路,很是欣然,当下找大夫买了几丸调养肠胃的成药,又买了一头老驴给易木林骑,结伴南行。
这一路上易木林不爱说话,对张寅生、戴大成等人却十分的恭敬。杜秋兰对张寅生的成见却越积越深,看着张寅生的所作所为只觉得眼前这个抠门吝啬、好占便宜的粗鲁莽汉实在不配称“大侠”二字,看着他吃饭咂嘴、睡觉打呼、张口吐痰,哪里有戏文中侠客一丝一毫的风流倜傥,只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飞到杭州,从此再也不见这邋遢人。
车队向东南缓缓而行,这一日来到孟津渡口。行到街心只见当地人兴高采烈都向北纷纷而去,张寅生有些奇怪,便拉住一个小贩打听,那小贩道:“新来的湘军总兵大人好武,手下有两个从暹罗搜罗来的高手,在城北搭了擂台,出彩头摆擂呢!全城的人都去看热闹,那里人多,好做生意!”
众人听到打擂顿时俱都心动;杜秋兰是从未见过擂台,心里好奇得紧;张寅生则是闻听打擂还有彩头,便想到赢钱还债。于是众人各怀心思,却齐齐掉头向北而行,去看这打擂。
擂台就立在北城墙下,城楼上的背阴里摆着果子茶点,一排坐满身穿各色官服的大人,背后站立着打扇的随从。城墙下擂高三尺,四角的木杆高插彩旗,早有众多观者将擂台团团围住,踮脚伸颈地仰看台上。
只见台西一个高个儿白净汉子,身穿牛皮短裤赤裸着上身,露出的筋骨肌肉棱角分明。台下众人有见过世面的,大声道:“这就是胡总兵重金从暹罗找来的高手,贴身的侍卫,黑白双煞之一的白煞,‘小周郎’就是他了。”
戴大成凑近张寅生身边道:“老弟,你和暹罗人交过手么?”
“没有”张寅生摇摇头道,“但都传闻他们很厉害,凶悍好斗,几天不打上一架就会憋出病来,不过到底有多厉害,我也没见过。”
正说着,第一个打擂者上台,是个又高又壮的胖子。那人说了两句场面话,“小周郎”左拳护颌右拳前伸也不答话,只拿白眼翻了一下他。那人大喝一声震脚上前,挥拳冲打“小周郎”的面门。只见”小周郎”忽然出前脚斜上半步,俯身低头让开来拳,却抬后腿屈膝旋胯高高扬起,抬膝盖重重打在他下颌上。那人“咕咚”一声仰面摔倒在擂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这一招快如闪电,更诡异迅捷匪夷所思,一招间后发制人不退反进便已得手重伤来人,看得张寅生众人暗暗吃惊。那胖子被抬下场,第二个打擂者跃上擂台,没过三个照面,被“小周郎”右肘高高扬起重重下砸在他天灵盖上,接着挺腰下跃,半空中右腿蹬中他前胸,将他打落台下。这一肘将打擂者打得七窍流血,顿时毙命,杂工们将他尸体从擂下拖走时,留下长长一条血印,吓得杜秋兰“哎呀”一声慌忙遮住眼睛,不敢再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小周郎”竟连败五人,三死两伤,台下众人尽皆胆寒,再无人敢上台挑战,城门楼上的官员们大声鼓掌喝彩。那几个杜家年轻武师,平日里血气方刚,常自命不凡;如今见到这血腥场面个个面色煞白,两腿也微微打战。杜秋兰更是用扇子遮住脸,已是不敢再看。张寅生看看易木林,也是紧张得面色铁青,便伸手牵动缰绳拨转马头道:“走吧,走吧,还是赶路要紧。”
没有人敢上台继续打擂。只见城楼上坐在中间的一名官员做了个手势,那管事点点头,高声喊道:“总兵大人说啦,有好汉能打赢擂台的,赏银四百两!白银四百两啊!打平也有二百两!”
张寅生本已拨转马头,闻听此言一愣,不由收拢缰绳带住马,转头向台上看去。戴大成看他转头,已猜出他的心意,疾声道:“老张别去!为区区四百两银子不值!”易木林闻言神色也是一变,道:“恩公,去不得,银子常有而命不常有啊。”
张寅生沉吟片刻道:“四百两,值得一搏,再说这暹罗人未必就能赢得了我!”
杜秋兰见张寅生要上台打擂,心间先是一愣,而后马上窃喜起来,她一路上饱受这人的恶气,如今有机会能看他出丑、挨揍,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杜秋兰心想最好让他站着上台躺着下台,打他个四脚朝天、四仰八叉、四分五裂;就算他张寅生打赢了,身上也必少不了挨上几拳,让外人煞煞这什么破马烂刀的家伙的锐气也好。当下杜秋兰默不作声,却用手拉了拉极力劝阻的戴大成的衣襟,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坐在车上手摇折扇,准备静观好戏。
张寅生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戴大成道:“老戴,帮我看一阵马,等我上台拿银子去。”易木林跳下驴紧走几步,拉住张寅生的手腕道:“恩公,这暹罗拳善用膝肘,每一击都是集全身之力,千万要避其锋芒。而且我看此人嗜斗成性,一旦受伤必会发狂,到时恐怕更难招架,所以尽量寻找机会将他一击击倒,才是上策!”
张寅生点头道:“老弟好眼力!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张寅生走到台下,拿过生死状,落笔前却抬头问那管事道:“打赢真给四百两银子么?”
那管事见有人打擂不致冷场,忙笑道:“有啊,有啊,四百两现银,打完就有!”
张寅生再不迟疑,当下落笔签名迈步上台。那“小周郎”等了半日,见终于有人继续上台挨打,当下也不说话,上步起脚一记高鞭腿横扫张寅生的太阳穴。张寅生不及躲避只得竖左臂硬架,而对方这一腿转腰旋胯集全身之力有如刀斧。张寅生顿觉左臂好似被铁锤横扫一般,刺痛入骨,脚下也站立不住,横着连退几步被逼到台角。那“小周郎”得势不饶,跨步跃起双臂护住头胸,收腹挺膝向张寅生胸口撞来。张寅生知道这一膝硬接不得,却被逼到一隅无处闪避,匆忙中手抓台角木桩如猿猴绕树一般身子悬空从擂台外绕到另一边上。那碗口粗的柱子被“小周郎”的右膝撞到,咔嚓一声中断为两截。
这一击让张寅生、易木林、戴大成等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张寅生原以为自己以柔克刚,至少有五成胜算,却没想到这暹罗拳技威力如斯,虽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但是眼下这强弩近在咫尺,一不小心定然是血溅当场!戴大成见张寅生在台上被“小周郎”逼得左躲右闪绕台而走,心下焦急,左脚不自觉地一下下轻跺着马蹬,坐下青鬃马不住地打着响鼻。杜秋兰站在车上手扶车厢踮脚向台上望去,见张寅生一时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只顾躲闪招架,心中大乐道:“这穷鬼!你也有今天,四百两银子就要了你的命!”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交手六十余招,俱都是“小周郎”攻,张寅生守,“小周郎”丝毫不见力气衰减,似乎反而越战越勇,张寅生却已是汗流浃背、双臂生疼了。易木林站在台下旁观者清,他见“小周郎”出招连连使用膝肘,知道这招法集刚猛于一点,虽然凌厉却有只攻无守的弊病,便高喝一声:“截骨环!点穴手!”提醒台上张寅生对方的破绽所在。
话音刚过,“小周郎”上步扭腰,左肘横扫张寅生太阳穴。张寅生仰身让过肘尖,攥拳四指捏合大拇指伸出,正点中“小周郎”左臂下清冷渊穴。“小周郎”中了一指头疼得一咧嘴,活动几下左臂跨步踢腿,借式转身右肘直戳张寅生的心口。张寅生侧身闪过,拳攥鸡眼形,横打中他右臂的五里穴。这两击得手,使得“小周郎”两臂酸麻,退后几步不住地甩手,口中哇哇怪叫,喊出一大串叽里咕噜的怪话。
张寅生两招得手上步乘胜追击,却不防被“小周郎”下膝上头同时袭来。“小周郎”双臂受创,如中箭猛虎一般拼命反扑,摆双腿奋力连踢,张寅生行险招醉卧瑶台,仆倒台上用连环鸳鸯腿踢中“小周郎”右腿脚踝与大腿,“小周郎”左腿腾空右腿被袭,当下站立不稳连退几步一脚踩空摔下台去。
在看客们的欢呼声中张寅生缓缓站起,身上汗水混着尘土滚成了稀泥。两臂被“小周郎”的重腿踢得刺骨生疼,方才左肩那一头撞,自己如果稍稍躲慢一点,锁骨必碎无疑,想到这里张寅生心中一阵后怕。
那管事走上台来道:“好汉,恭喜你打赢了,再胜一场你就能领走那四百两银子了!”张寅生闻言一愣道:“什么!不是打完就给银子么?怎么还有一场?”
“这四百两是两场,卖的是连环擂,连胜两场,打败了黑白双煞才有银子拿,你方才只打败了白煞,还有个黑煞在等你呢。”说着那管事抬手一指,一个精壮结实皮肤极黑的暹罗人手擎大刀站在擂台一角,已经等在那里跃跃欲试了。
张寅生原想自己如能胜一场,就有望还清欠债换回自由身,却没想到这管事耍赖,要他再赢一场才给银子,他方才力斗白煞已是非常吃力勉强获胜,如何还能赢那在一边养精蓄锐的黑煞!
“你!”张寅生手指那管事的怒目圆睁,他转头向城楼上望去,想找那总兵说理,却见一群官员们正围在一起相互敬酒嬉笑,旁边还有歌伎弹琴作乐,哪有人看他在这里受委屈。张寅生怒道:“我若不打呢?!”
那管事耸肩一笑道:“不打你一个子儿也没有,前面那一场也白打。谁让你没问清楚的。”
戴大成等人在台下闻听,气得大叫:“不公!不公!你这是骗人!”
那管事的冷笑一声道:“总兵大人定的就是这规矩,你们要是想造反,台下有的是洋枪,能把你们都打成筛子!”张寅生四下一看,果然有数十名官兵怀抱洋枪坐在阴凉里,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台上。
张寅生明白自己势单力薄,却不甘心吃这个大亏,好言哀求那管事半天,想要一半的银子就此下擂,那管事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毫不通融。张寅生强忍怒气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易木林拖着长枪走上台来。易木林来到二人身前,将包着皮套的枪尖有意无意的顶在那管事的胸前,一字一顿地问道:“黑白双煞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下一场我来对黑煞,赢了之后就有银子对吧?”
那管事的明白自己理亏,见易木林持枪在手杀气腾腾,忙应道:“对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给你拿生死状去。”张寅生伸手拦住易木林道:“贤弟,我张某求财,你为何要以身犯险?”
易木林摆手道:“恩公,我知道你这样拼命是为了还债,我也知道您因何而借债,我易木林钦佩您的所作所为。而且我欠您救命之恩,这一场我替您拼了。您放心,我有把握对付这黑炭头!”
张寅生看看那杀意峥嵘的黑煞,知道自己实在是无力应对,他低头盘算半晌,拍拍易木林的肩膀小声道:“切不可重伤对方,万一官家反目反倒误了大事,只要把那黑炭头逼下擂台,博那当官儿的开心,打发下赏银来就好!”易木林点点头,在管事递过来的生死状上勾画名字,也不解开枪套,摆长枪吐了个门户,枪尖直指那黑煞。
那黑煞手持一把大滚刀,中间一段三尺长的硬木杆,两端各是三尺余长的刀头,单边开刃雪亮耀眼。易木林抢上两步站住擂台中心,两手吞吐,裹着枪套的枪尖直刺那黑煞胸口,一招拨草寻蛇试探对方的招法。黑煞两手握住滚刀中段,舞刀花下砸枪头硬冲易木林的中路。易木林长枪颤动借力打力,等对方刀砍到便抖手借力斜挑他腰腹,等对方刀背磕枪尖又变招借力下划他两腿,只攻他中路和下盘。这一来便限制住了那黑煞的步伐,他用刀的劲力越大,易木林手中白蜡枪杆便借力打力弹得越快。
张寅生站在台下安心笑道:“好枪法!这才叫水泼不进的八极大枪,不愧是枪谱中排名第一的刚烈枪法!”再看擂台上那黑煞满场游走,易木林的枪尖如影随形,抖出的枪花如同一朵极绚丽的大牡丹,将黑煞挡在圈外。又过得片刻,那黑煞性起硬冲内圈,易木林抬手一枪,黑煞两腿几乎同时被刺中,鲜血迸流皮开肉绽。黑煞退后几步,手拎大刀围着易木林转圈皱眉苦思对策,嘴里叽哩咕噜的说个没完。
易木林逼开黑煞,手握枪根,枪头垂地,气定神闲地摆开凤点头的枪式。这枪式法度严谨、姿势舒展,一眼便可看出是八极大枪的真传!张寅生大声叫好,心中不由得一阵翻涌,他已经整十年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八极枪法了。但观擂台上两人激斗正酣,黑煞力猛刀沉,招法诡异;易木林棋逢对手斗得性起,当下抖枪抢攻。长枪由下挑上枪身尽出,直破对手的中线。
易木林一枪占得先手,再不容那黑煞有机反扑,长枪抖开,刺、戳、点、扫、砸、劈、划,犹如一条在千军万马中上下翻飞的活龙一般。那黑煞一招一退,一步一败,被一杆大枪追得满台避走,手中滚刀与枪头相撞,叮当连响。张寅生站在台下脸色发白,一直跟着台上易木林的招法,在口中喃喃念着:“横山拦虎、乌龙穿塔、将军控弩、李广穿石……” 在张寅生眼中,眼前易木林手中这八极大枪竟完全好似故人重逢的感觉,一招一式都似曾相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这六十四招八极枪法就正在他面前施展着,枪势如同钱塘海潮一般铺天盖地,威不可当!
擂台上那黑煞慌乱中一个破绽被易木林抓住,眨眼间身上便连中几枪,虽说易木林手下留情所伤不重,但也是鲜血淋漓。张寅生拍拍那管事冷笑道:“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这兄弟如果一时性起,刀枪无眼,总兵大人的一对贴身保镖只怕就要耍单儿了!”
那管事的连忙飞报城楼之上,果然,那总兵传下话来,这一场算双方平手,宣张、易二人上城楼领银子。张、易二人收了兵刃整理衣服上城叩头,那总兵倒不食言,令人捧出了四百两银子,赐两人一人一半,言语中有意收纳二人到他帐下为兵。易木林推说家中母亲尚在,不便远行,张寅生沉吟一下,表明江南之行以后,愿来营前效力。
两人回到城下,戴大成跑过来亲热地拍着易木林的肩膀道:“好后生!好功夫!好枪法!”张寅生也欣然赞叹。
戴大成看看两人,笑道:“你两人功夫都比我强,又有相见的缘分,你救他于饥寒窘迫,他帮你擂台舍命博银。我看你二人倒不如结拜为兄弟,不是骨肉,却胜似亲生!”
易木林笑道:“戴老师傅怎么跟说书的一样啊,恩公救我一命,我当涌泉相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恩公有难,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舍死前往!”
张寅生忙道:“好兄弟,你年纪轻轻,功夫便如此了得,今后前途不可限量。我张某人帮你寻医治病不过举手之劳,又有何德何能来奢求你报答。你若不弃,我就斗胆做你的大哥,你我二人今后以兄弟相称,情同手足!”言语间两人神情激动,便下马在道边撮土为香,结拜为异姓兄弟,张寅生三十三岁,便是大哥;易木林二十一岁,便做了弟弟。戴大成解下鞍后酒壶递过去,易木林接过来却双手捧给张寅生,张寅生仰头灌下一大口,递给易木林,易木林抿了一小口又还给戴大成,三人哈哈大笑,欢喜不尽。
杜秋兰坐在车上看在眼里也有些感动,她这才知道这些江湖汉子们对待情谊远比自身性命要重的多。不过杜秋兰想看张寅生出丑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这让满怀欣喜的杜秋兰心里很是别扭,就像是小孩子盼望了一年的压岁红包,打开来看却发现里面没有铜钱也没有银票,只是在白纸上写了几句勉励读书的吉祥话而已;失落夹杂着怨怒,气得她小脸越发的白皙。杜秋兰暗暗发誓,在到杭州之前,非要找机会好好羞辱张寅生一番不可!
一行人出城正走着,只听后面一阵马蹄响,五骑穿着湘勇号衣的军兵骑马追了上来。戴大成忽觉心头一紧,预感到不好,果然那小队军兵绕过众人兜住马头,横在前面拦住去路。众人交换一下眼色,戴大成上前道:“各位军爷,你们……”话未说完,那为首的兵痞抬手朝天放了一枪,大喝道:“军爷缺银子,拿银子来!”
众人一阵慌乱,都带住了马,齐齐向张寅生望去。张寅生心中暗自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