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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特太太谦卑地对天使说:“请原谅,夫人,你的名字叫泽法妮亚吗?”
“是的。”天使说。
她的外表给库尔特太太的印象就像露塔·斯卡迪在空中发现她的随从时她们给她留下的印象一样:她不发光,而是被光照着,尽管根本没有光源。她个子高高的,光着身体,长着翅膀,她皱纹满面的脸让库尔特太太感觉她是她所见过的最年迈的生物。
“你是很早以前反叛的天使之一吗?”
“是的,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许多世界之间徘徊。现在我已经效忠阿斯里尔勋爵,因为我在他的伟大的事业中看到了最终摧毁霸权的最佳希望。”
“但是如果你失败了呢?”
“那我们就会被摧毁,酷政就会永远统治下去。”
说话间,他们跟随着阿斯里尔勋爵急切的脚步,沿着狂风吹打的防护墙走向一个巨大的楼梯,楼梯伸向很深的地方,深得连墙上壁突式烛台上的光都无法照到它的底。蓝鹰从他们身边飞扑而过,一点一点往下滑行,滑入昏暗之中,他所经过之处,每一盏灯都使他的羽毛闪烁,直到他成为一个小小的火花,然后完全消失。
天使移到阿斯里尔勋爵的身边,库尔特太太发现自己走在非洲国王的身边。
“请原谅我的无知,先生,”她说道,“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或听说过骑蓝鹰的这种人,直到昨天洞中的战斗时……他是哪儿来的?你能告诉我有关他的人民的情况吗?我说什么也不愿得罪他,但是如果我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说什么,我也许无意间会无礼冲撞。”
“你问得好,”奥滚威国王说,“他的人民很骄傲。他们的世界发展跟我们不一样,在那里有两种有意识的生物,人类和加利弗斯平人。人类大多是权威者的仆人,他们从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试图消灭这些小人,把他们看成是残忍的魔鬼,所以加利弗斯平人至今仍然无法完全信任我们这种体格大小的人,但是他们是凶狼和骄傲的战士、致命的敌人和有价值的间谍。”
“他所有的人民都站在你这一边呢,还是像人类一样有分歧?”
“有一些跟敌人在一起,但是大多数站在我们这一边。”
“天使呢?你要知道,我原以为天使是中世纪的发明,他们只是虚幻的产物……你会觉得自己与一个天使说话令人惊惶不安……阿斯里尔勋爵这边有多少天使?”
“库尔特太太,”国王说,“这些问题正是间谍想打探的内容。”
“这样露骨地问你,那我真是好间谍了。”她回答道,“我是一个俘虏,先生。即使我有安全的地方可逃,我也逃不了。从现在开始,我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如果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相信你。”国王说,“天使比任何人类都难理解,首先,他们并不只有一类,有些比别的更有威力,他们之间有着复杂的联盟和古老的敌意,有关这一点我们知之甚少,权威者产生以来一直在镇压他们。”
她停了下来。她的确震惊了。非洲国王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以为她不舒服,她头顶上方燃烧的烛台上的光确实在她脸上投下惨白的阴影。
“你说得这么轻巧,”她说道,“好像这事我也应该知道似的,但是……怎么会这样呢?权威者创造了所有的世界,不是吗?他存在于一切东西之前,他怎么会产生的呢?”
“这是天使了解到的情况,”奥滚威说,“当我们了解到权威者不是创世主时我们有的人也很震惊,也许有创世主,也许没有,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在某个时候,权威者负起了责。从那以后,天使就反叛了,人类也反抗了他。这是最后一次反叛,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类和天使,以及所有世界的生物进行一个共同的事业,它集合了最强大的力量,但是也许还仍然不够,我们会看到的。”
“但是阿斯里尔勋爵是什么意图?这是一个什么世界?他为什么来这儿?”
“他把我们领到这儿,因为这个世界是空的,就是说,没有有意识的生命。我们不是殖民者,库尔特太太,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建设。”
“他打算进攻天堂的王国吗?”
奥滚威平视着她。
“我们不会侵略王国的,”他说,“但是如果王国侵略我们,他们最好做好打仗的准备,因为我们已有准备。库尔特太太,我是一个国王,但是和阿斯里尔勋爵一道去建立一个根本没有王国的世界是我最骄傲的任务。没有国王,没有主教,没有神父,自从权威者最初把自己凌驾于其他天使之上以来,天堂的王国就一直以这个名字而闻名于世。我们不想要它。这个世界是不同的,我们意在成为天堂共和国的自由公民。”
库尔特太太还想说,想问一打冒到她嘴边的问题,但是国王已经往前走,不愿意让他的指挥官等候,她只好跟上。
楼梯延伸到下面很深,所以等到达平地时,他们身后楼梯顶端的天空已完全看不见了。还没走到一半她就气喘吁吁了,但是她没有抱怨,一直往下走,直到楼梯通到一个巨大的大厅里,照亮大厅的是支撑着屋顶的柱子上闪闪发光的水晶。头顶上方的梯子、构台、房梁和过道在昏暗中交叉成一片,有小小的人影在中间有目的地穿梭。
库尔特太太到达时,阿斯里尔勋爵正在同他的指挥官们说话,没等她休息他就继续往前穿过大厅,大厅里不时有亮闪闪的人儿穿过空中,或落在地上与他简单地说上一句话。空气稠密温暖,库尔特太太注意到很可能是出于对洛克勋爵的尊敬,每一个柱子上齐人头高的地方都有一个空空的支架,以便他的鹰可以停落在那儿,让他这个加利弗斯平人参与讨论。
但是他们在大厅里没待多久,在大厅远远的那一边,一个侍从拉开一扇沉重的双层大门,让他们穿过大门来到一条铁路的站台上。在那里等着一辆由风力机车牵引的小小的封闭的车厢。
机师鞠了一躬,他的棕色猴子精灵一看到金猴就躲到他的腿后。阿斯里尔勋爵对那人简短地说了句什么,告诉其他人进车厢。车厢同大厅一样是用那些闪闪发光的水晶照明的,水晶固定在银支架上,靠着装有镜子的檀香木板。
阿斯里尔勋爵一加入他们,火车就开始启动了,平稳地滑离站台,进入隧道,精神抖擞地加快了速度,只有车轮压在光滑的铁轨上的声音使人知道它们的速度有多快。
“我们去哪儿?”库尔特太太说。
“去军工厂。”阿斯里尔勋爵简短地说,转过身去与天使静静地交谈起来。
库尔特太太对洛克勋爵说:“大人,你的间谍总是成双成对地派出去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纯粹是好奇,我和我的精灵最近在洞中与他们相遇时发现自己陷入僵局,我很好奇地想看看他们的仗打得有多好。”
“为什么好奇?你没想到我们这么小的人会是好战士吗?”
她冷冷地看着他,意识到他咄咄逼人的傲气。
“没想到。”她说,“我原以为我们会轻易地打败你们,但你们几乎打败了我们,我很高兴地承认我错了,但是你们总是成双成对地战斗吗?”
“你们是一对,不是吗?你和你的精灵?你希望我们对这个优势作出让步吗?”他说着,傲慢的眼睛即使在水晶柔和的光线中也清晰明亮,挑衅地望着她,看她还敢不敢再问什么。
她谦卑地朝下一望,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过去了,库尔特太太感到火车在把他们往下带,一直带到山的心脏。她猜想不出他们走了多远,但是至少过了十五分钟,火车开始减速。不久,他们停靠在一个月台上。经过了隧道的黑暗后,月台上的风力灯显得非常明亮。
阿斯里尔勋爵打开门,他们走出火车,空气热乎乎的,充满硫磺味,库尔特太太不得不喘起气来。空气中响着巨大的锤子的敲击声和铁碰在石头上发出的叮当刺耳的尖锐声。
一个侍从拉开下月台的门,声音立即大了一倍,热气像巨浪一样扫过他们全身,一道灼人的光刺得他们遮住了双眼,只有泽法妮亚似乎不受声音、光线和热气的影响。感官适应以后,库尔特太太四处张望,充满了好奇。
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见过铸造坊、铁匠铺和制造厂:跟这个相比,其中最大的也好似乡村铁匠铺。房子那么大的锤子一下子被提到好高好高的天花板那儿,然后落下来砸平树桩那么大的铁坨,不到一秒钟就一锤把它们锤平,震得地动山摇。从岩石墙的一个通风口里流出一条含硫磺的熔化的金属河,直到被一个坚固的大门切断,明亮、沸腾的金属洪流冲过隧道和裂缝,漫过堰坝流进一排又一排的模具,在一团邪恶的烟雾中安定冷却,巨大的切割机和滚筒像对付纸巾一样切割、折叠和平整一英寸厚的铁块,然后那些魔鬼般的锤子又把它们锤平,用巨大的力量将金属一层一层重叠在一起,把许多层锤成更坚硬的一层。
如果埃欧雷克能够见到这个军工厂的话,他可能会承认这些人对金属活儿有一些了解。库尔特太太只能观看和感叹,要说点什么并被人理解是不可能的,谁也没有这样做。现在阿斯里尔勋爵正示意这一小组人跟着他走上一条悬空的铁格子通道,下面是一个更大的拱形房,矿工们正在那儿辛劳地挥舞着鹤嘴锄和铁铲从母岩石上砍挖那亮闪闪的金属。
他们走过通道,走下一条长长的岩石走廊,走廊里悬挂着闪烁着奇怪颜色的钟乳石,敲打声、磨压声和锤击声渐渐消退,库尔特太太可以感觉到凉飕飕的微风吹在她热乎乎的脸上,照明的水晶没有高高地放在烛台上,也没有围在闪光的柱子上,而是松散地散落在地板上。没有燃烧的火炬来增添热量,所以渐渐地一行人又开始感到冷起来,不久,突然一下子,他们走了出来,走入夜晚的空气之中。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部分山已经砍挖掉了,形成一个跟阅兵场一样宽广开阔的空地,再远处他们能看见山坡上灯光昏暗的巨大铁门,有些开着,有些关闭。从其中一个巨门中,人们正在往外拖一个防水油布盖着的东西。
“那是什么?”库尔特太太问非洲国王说,他答道:
“意念机。”
库尔特太太一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极其好奇地看着他们准备揭开防水油布。
她好像要寻找保护似地紧靠着奥滚威国王站着,问道:“它是怎么运作的?它是干什么的?”
“我们马上就会看到。”国王说。
它看起来像某种复杂的钻具,或旋翼机的驾驶员座舱,或是大吊车的驾驶室。玻璃罩下的一个座位前面至少横着一打控制杆和把手。它有六只脚,每一只都从不同的角度与主体连接和移位,所以看上去既精力充沛又笨拙难看。它的身体结构本身是一堆管道、圆柱体、活塞、卷曲的缆绳、开关设备、阀门和量表。很难分出哪个是结构,哪个不是,因为只有后面有灯照亮,大部分藏在昏暗之中。
洛克勋爵骑着他的鹰直接滑到它身边,在它的上空盘旋,从各个方向观察着它。阿斯里尔勋爵和天使正在与工程师们热烈讨论,有个男人从意念机里面爬出来,其中一人拿着笔记板,另一个拿着一节缆绳。
库尔特太太如饥似渴地盯着那个意念机,牢记它的每一个部分,弄清它的复杂结构。她正望着,阿斯里尔勋爵跃上座位,把一根皮带系在腰问和肩膀上,并把头盔稳稳地戴在头上。他的雪豹精灵跳起来跟上他,他转身在她的身边调试了某个东西。工程师喊了一声,阿斯里尔勋爵答应了一下,男人们退到门道里。
意念机动了起来,尽管库尔特太太不能肯定它是怎么动起来的,几乎好像是颤抖了一下,尽管它还在那儿,相当安静,用一种奇怪的能量泰然自若地平衡在那六只类似昆虫的脚上。她正看着,它突然又动了起来,然后她看见了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它的各个部分在旋转,转过来转过去,扫视着头顶上方漆黑的天空。阿斯里尔勋爵坐在那儿手忙脚乱地动动这个控制杆,检查那个刻度表,调试某个操纵盘,然后突然间意念机消失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它跃入空中,在他们头顶上方齐树梢高的地方盘旋,慢慢朝左转,根本没有引擎的声音,根本猜不出它是怎么抗拒引力停在那儿的,它就简单地挂在空气中。
“听,”奥滚威国王说,“朝着南方。”
她转过头来竖起耳朵倾听,在山的边缘有风声哀号,她透过脚后跟感受到从压机那儿传来的深沉的锤子敲击声,还有从有光的门道里传来的人声,但是在某个信号下,声音停止了,灯光熄灭了。寂静中,库尔特太太可以听到很微弱的旋翼式飞机在强风中的咔嚓咔嚓声。
“他们是谁?”她平静地说。
“诱敌的圈套。”国王说,“我的飞行员,在执行飞行任务引诱敌人来跟踪。瞧着吧。”
她睁大眼睛,想在星星寥寥的黑沉沉的夜空中看到些什么。在他们上空,意念机稳稳地悬挂在空中好似停泊固定在那儿一样,风对它没有丝毫影响,驾驶员座舱里没有发出任何光线,所以非常难看到,阿斯里尔勋爵的身影完全没了踪影。
然后她第一次在低低的天边看见一群光,与此同时,引擎声变大到足以持续地听见,六架旋翼式飞机,飞得很快,其中一架好像遇到了麻烦,因为机尾已经冒烟,比其他的飞得低一些。它们正朝山边飞来,但却是准备飞越它,飞往别处。
在它们身后,紧紧追击着一队五颜六色的飞行器,不容易辨别是什么东西,但是库尔特太太看到一架样子古怪的笨重的旋翼式飞机,两架直翼飞机,一只巨鸟载着两个全副武装的骑手毫不费力地飞速滑行,还有三四个天使。
“一支突袭队。”奥滚威国王说。
它们逼近了旋翼式飞机,然后一线光从一个直翼飞机上发出,紧接着两三秒钟之后传来一个声音,一个深沉的爆裂声。但是炮弹根本没有到达它的目标——那架摇摇晃晃的旋翼式飞机,因为在他们看到那道光的同时,在听到那个爆裂声之前,山上的观察者们看到意念机里闪出一道光来,一颗炸弹在半空中爆炸。
库尔特太太几乎没有时间去弄明白那光和声音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仗就打起来了,而且也根本不容易明白,因为天空是这么黑,每一个飞行物速度那么快,但是一系列几乎是无声的闪光照亮了山坡,伴随着短暂的像蒸汽泄露似的咝咝声,每一道光不知何故全击中一个不同的突袭者:那架飞机起火或爆炸了,巨鸟发出一声尖叫,仿佛撕裂山一样高的幕布,垂直落在远远的山下的岩石上。至于天使们,每一个纯粹就像一股发光的空气一样消失,无数粒子闪闪烁烁,光线渐渐暗淡,直到像快熄灭的烟花一样火消烟灭。
然后是寂静,风带走了诱敌上钩的旋翼式飞机的声音,现在它们绕过山侧不见了。观看的人谁也没说什么,远远的山下的火焰明晃晃地照在意念机的底部。意念机不知怎么还在空中盘旋,现在正慢慢转身好像要环顾四周,对突袭队的摧毁是如此彻底,以致见多不怪的库尔特太太都震惊了。当她抬头看意念机时,它好像在微微发着光或移动着,接着又稳稳地回到了地面。
奥滚威国王跟其他指挥官和工程师一起急忙赶上前去,工程师们打开了门,让光线飞泻在检验场上。库尔特太太待在原处,琢磨着意念机的运作原理。
“他为什么要让我们看这个?”她的精灵静静地说。
“他肯定没能看透我们的想法。”她用同样的语气说。
他们想到了在坚固的塔里那个如火花一炸的想法闪现在他俩之间的那一时刻,他们想给阿斯里尔勋爵提一个建议:提出前往教会法庭为他充当间谍。她知道每一个权利的控制杆,她全部可以操纵,开始时会很难让他们相信她的好意,但是她可以做到,现在加利弗斯平人间谍们跟威尔和莱拉走了,阿斯里尔勋爵不可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但是现在他们看着那个奇怪的飞行机器,又一个念头更强烈地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她欢快地抱住金猴。
“阿斯里尔,”她天真地喊道,“我可以看看这个机器是怎么工作的吗?”
他低头望了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不耐烦的表情,但是也充满兴奋和满足。他为意念机感到高兴:她知道他会无法抵御炫耀它的冲动。
奥滚威国王站到一旁,阿斯里尔勋爵伸手把她拉进驾驶员座舱,他帮她坐进座位,看着她环顾着那些控制杆。
“它是怎么工作的?它靠的是什么动力?”她问道。
“靠的是你的意念,”他说道,“这就是它的名字的来历。如果你想要它往前,它就会往前。”
“那不是回答,好啦,告诉我吧。它是什么类型的引擎?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