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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来子,睡吧。」我侧过身去吻他,我愿意向他表达这样的意思──我
说要同性恋,这不在于你愿意不愿意;我不愿意,你想怎么样也不行,这不关你的
事。
来子确实困了,他迎和着我的吻,后来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
我把他的头放在适宜入睡的位置上才罢手。
「我是真爱你啊,来子!」我在心里说。自从两人都烂裆,只有这接吻是我们
爱的方式了。
夜太黑也太静,夜风潮呼呼的,抓一把粘糊糊能攥出水,有什么爬在我的屁股
上,一扭一扭写外文,我划拉了一把,净湿……
洞外,仍是那么黑,光秃秃的崖头也睡死在浓黑中,好似挺端庄。
终于听到有什么虫在唧唧叫。
好难熬的夜啊!
我摸索着浓浓喷了些驱虫剂。我摸索着脱下来子的鞋袜,解开他的裤带,为了
让他的身体能享受一点这难得的夜风。
我心疼他也恨他这认真──白天,为了显示这中国军人的英姿,他决不肯少穿
这全副戎装里外的任何一件;晚上,为了那道战备军令,他还不肯脱下能立刻投入
战斗的任何一件衣服。他不满我的总是赤膊赤脚,甚至就光了 晒太阳。我看出了
他的不满,我知道,若是换了别人,他会换上一副「上司」脸的。我见识过他的「
上司」脸,那副小脸极涩,「这不行!背景画得这么马虎,衬托不出战地气氛,不
行,重画。」
他的鞋袜湿漉漉,我索性不怕「违纪」,悄悄溜出洞(这可是私自擅离哨位啊
),到洞侧的那条小溪边为他洗了。他竟睡得死沉。昨夜,他没推醒我接他轮值,
自己顶了一夜,白天,因原来三次的巡逻又增加了一次,他的眼眨也没眨,算来,
他是近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可恨的来子,你这认真真是恨得我心疼啊!
我为他洗了鞋袜,又悄悄端了水,洗他那双臭烘烘的脚,他的脚被汗沤得像只
裹了层油纸的肿胀的死肉,……我怕惊醒他,极其小心地为他洗着,连声水响都不
敢出。他真睡沉了,鼾声低闷,一动不动,我的手触着他的脚,想着他下到连队来
蹲这该死的山洞的前后,想着他对我的态度的变化,我心痛得想哭。来子是这样拘
谨自己的人吗?那头欢蹦乱跳的小梅花鹿呢?他不该这样成为过早地套上绳套在皮
鞭呼啸下被驱赶着去拉一辆重车的没长大的小牛犊啊?而我……更不该成为这绳套
皮鞭和重车的一部份啊?……我觉出,我有眼泪在流。
我捧着他的脚,就像在拥抱他,我忍不住用唇用舌去吻他的脚,我想用我的吻
告诉他,你不必对我愧疚,我愿意这样,我愿意!我对你的喜欢,甚至过于你对我
的喜欢。
他的脚很咸,仍有脚臭,但我吻来却感到实实在在的藉慰,……人们不是说同
性恋是一种变态吗?那么,就让我变态吧!如果说我对他的喜欢我对他的心疼以至
这命运驱使的相濡以沫是变态,我不想为自己这变态寻求什么该死的解释,一句话
足够了──我愿意!
……
(四)
第二天,我见来子巡逻时走一步脸上就痛苦地抽搐一下。
「怎么啦?」我问他。
「这……」他指着裆。
回来洞里,褪下裤子一看,一大块硬痂被磨掉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这可怎么办?」我感到束手无措。若想不磨,一是就这样暴露着等他长好,
我曾因小小的烫伤住进医院,所以知道,这样的创口不宜包扎,在无菌条件下暴露
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这能做到吗?二……说是包扎,可包扎起来会捂得更糟糕,
这是不言而喻的。
两人一筹莫展。
步话机却「嗡嗡」响了,又是排长的侉调:「喂,赵来子同志,有情况吗?」
「没……没情况。」来子腾不出手,歪身把嘴凑近放在地铺上的步话机说。
我趁他不备,一手抄过步话机就喊:「有情况!」
「咋……咋……咋哩……」排长一听变了侉调。
「赵来子负伤了,鸡芭都烂掉半截了,鸡芭,你身上也长着的对象……」
「你……」来子不顾一切,来抢步话机。
「好,好……」听得出,侉排长咬牙切齿了,「你等着,我命令你等着……」
步话机「嗡嗡」响,显然没关。
「你净惹事!」来子满脸痛苦地埋怨。
我扶他坐好。他双手捧着步话机,嘴角抽搐。我捡起棉团,伏下身为他擦裆。
我几乎不忍下手,在一片黑紫中,十几块豆大的地方透出鲜红,我擦一下,那兜子
皮肉就抖动一下。湿漉漉的闷热捂得心里透不过气,我觉得额上身上的汗拚命挣开
毛孔往外蹿……我扔掉粘糊糊的棉团换块新的,我将那兜皮肉捧在掌心,注意着棉
团不去触及那露出鲜肉的破损处,我轻轻擦去那不知是药糊还是脓血的污物,来子
的皮肉在我掌心发颤,颤成一股电流……
「喂,喂,是来子吗?」
步话机又响了,侉排长搬来了指导员。
「是我……」
「来子,小肖在你旁边不?小肖……」
听到喊我,我抬头应了声:「在哩。」
「来子,小肖……说什么呢?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哦,我刚问了团里卫生
队,新来了一批药,有治『烂裆』特效的,是专给咱前线新研制出来的,管事儿,
我已经派人去取,马上给你们送去。小肖最好也勤着上点药,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还有,我还顺便给你们捎了台半导体,……好象,对咱们的广播电台挺麻烦,…
…胡乱听吧,有声响就行吧,你们说,是吧?……还有,我已安排每天有个人和你
们通话,时间不得低于半小时,你们用手表盯着,时间若是不够,我处分他的『贪
污』。喂,昨晚二排就出新鲜事了,那个『江西屁大个』竟在床上『画地图』了,
……喂,来子,小肖,我说和你们听清了吗?……」
「听……听清了……」来子哽咽了。
「肖,小肖,你听清没有?」
「嗯,知道,指导员……」
「听着,现在,每个当兵的都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守到下命令撤离那
一刻,我给你俩请功!」
「是!」
「小肖啊,还有什么要求吗?」
来子用含泪的眼看我,把步话机递到我嘴边。我嗫嚅了,半晌,咬牙说:「到
时候,让我参加突击队,我要好好出出这口窝囊气。」
……
好半天过去了,来子叹口气,对一直沉闷着的我说:「指导员是个好人,懂得
体贴人。」
「嗯,不错。」我答。
又沉默半天,他像自言自语:「指导员还说给咱请功呢。听他的这态度,好象
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知道咱们的事。」
「咱们……什么事?」
「明知故问。」
我突然暴怒了:「我就要问,我偏要听你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你……你真
是让我恨死了,我向你表白了无数遍的话,你硬是不往心里装,你……你不就是在
心里扣死了那三个字吗?恋,我偏他妈恋,我偏他妈恋你,我恋你到老,到死,恋
你一辈子,这辈子恋完了,下辈子接着恋,我就要恋得你永世……就这样,嘀嘀咕
咕,窝窝囊囊,……」
来子不说话,他的脸色苍白,他开始显得有些惊愕,慢慢又笼罩起一层凄苦,
他像一个在危险中对于救助无望的小孩,他的眼楮现出了泪光,接着,大滴大滴的
眼泪无声地串串垂落,他仍不动,纹丝不动……
看着来子这张由于苍白更像一尊雕像的俊美的脸,看着他的悲戚和眼泪,我的
怒气像被狂风刮着的云缕,一下子飘逝得很远,很远……
「别往心里去,我又欺负你了。……来,躺下,让小弟我给你上药,……」其
实,我心里也很难受,也想哭,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两人世界再加重这让人心
碎的难受了,我强作笑颜,「来子,我信缘份,连你大我几岁,做我老大哥总得让
着我,也是缘份。躺下呀,再不听,我可真急了,别怨我再犯混啊,……」
来子顺从地躺下了。
「别动!让我为你脱裤,谁让我……我是真像两口子一样爱上你了呢,……」
来子哽咽着开了口:「肖,你别哄我了,我懂得你的心,……我真想,你狠狠打我
一顿才好。」
「等着吧,有一天……我见你和别人相好了,烦我了,怨我了,我掂量着能忍
心对你下手了,我……我不只是打你,我杀了你!」
……
(五)
山谷里沉寂依旧,我和来子相守依旧。
使我快慰的是,来子开始恢复了活泼。
他见我脱光了晒太阳,就叫:「要不总阴天呢,天狗晾蛋了。」
他要叫醒我,就用指头来捅我的屁股,怪叫着:「捅进去了,还假装打呼噜呀
!」
他对我的称呼也开始混乱,「坏小子」、「孙大圣」(寓意我有根金箍棒一样
的那东西)、「阿弟」、「浪里白条」、「阿乖乖」……
我当然不示弱,叫他「排座」(座,寓意他的屁股)、「头儿」、「赵哥」、
「照你来一股子」,以至叫他:「俊老婆。」他就笑着闹:「以后,我就叫你『小
女婿』……」
笑着,闹着,战争局势在急剧升级。
指导员在步话机里通知我们,现在的形势已经不仅仅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而是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尖锐阶段。他以命令
的口吻说,对越方的监视不可有丝毫松懈,对越方的任何挑衅行为都不必忍让,随
时向他报告。而且,他毫无犹豫地告诉我们,一旦情况有变,来子和我都可以扔下
任何东西(最好是毁掉),携带武器自行迅速撤离,他让通讯员送来一张属于「绝
密」级的撤离路线图,以防误触密布的地雷。这条没埋雷的信道,是专为我和来子
留下的。
随这张路线图送来的,还有两条据说是特供中南海的「中华」香烟。
来子摆出我久违的「上司」脸下达命令──这烟只能在巡逻时抽。
「遵命,排座。」我反而为见到他的「上司」脸莫名其妙地欣慰。
战局紧张,这山谷里的一切却没改变。
每天仍是例行公事地巡逻。
那天,巡逻到狭窄的沟口,我们和那两个老越就倚在相距不过十米的石壁上休
息。
来子掏出「中华」,烟盒就在阳光下现出那么一片灿烂的鲜红……
两个老越也在他们那边的石壁倚了。
「腔子」也摸烟叼在嘴上(「嘟噜」恐怕不会吸烟,因为从未见他抽过烟),
然后就浑身上下乱翻……显然他没带火柴。
我瞥了他一眼,就掏出我那电子打火机,在手心一掂,掂出道夺目的金光,手
腕一翻,喀嚓打着,为来子和自己把烟点燃,极惬意地深吸一口……
「腔子」眼楮一亮,撂下枪起身朝我们移动了脚步……我向来子眨眨眼,微微
一笑,把打火机喀嚓喀嚓连打十几下,通红的火苗儿好不鲜活……「腔子」的两眼
都发蓝了,「嘟噜」却要拦他,只见他把「嘟噜」一搡,几乎朝我们扑来,却又猛
地停住……
「喂,当兵的,点个火……」
「腔子」意外流利地说了中国语。
「嘟噜」紧跟他身后,圆脸涨成个西红柿,红中透青,两手紧紧把着枪……
我和来子一楞,互相使了个眼色。
我就漫不经心走近「腔子」,举着打火机朝他伸直了胳膊……
「腔子」嘿嘿干笑一声,要接,我没给,而是喀嚓把火打着,他又尴尬地笑,
叼烟低头凑过时,我缩回了胳膊……
「腔子」没了笑意,满面恼怒。
我却拿出「中华」,连打火机一并递他。
「腔子」一见,立刻转怒为喜,说着「谢谢」,伸手就要接。那「嘟噜」却说
了句不知什么,伸手挡住了「腔子」的胳膊。
「腔子」把他狠狠一搡,一推帽子,歪头摆出副一百个不在乎的老兵架儿,伸
手接过烟,凑近我打着的打火机点燃, 着眼吸了一口。
沟边荆丛中「哗啦」一响,钻出只小松鼠,惊奇地看我们一眼,「吱溜」飞奔
过沟,不见了。
「咋样?比你们的烟强多了吧?」我问。
「这烟,我抽过。」他有点不服气,但还是掏出烟盒──他们那种常见的大绿
包──把未点的那支烟精心装了回去。
来子嘿嘿笑。他是没胆量也不愿意做这种「小淘气」的。我在用眼神征求他的
意见,他的默许使我决计再继续这难得的「娱乐」。
「你这烟,我抽过。」「腔子」仍不服气地重复。
「当然,」我一眼看到他脚上的大头翻毛皮靴和「嘟噜」脚上的「解放鞋」,
我指划着又说,「当然,你们见过世面,你脚上这双鞋,老美的,没错。他穿的那
双鞋是我们给的…你们仓库里准还有法国货。你们准还得了老俄的什么玩艺儿?」
「腔子」狠狠瞪我,迸出一句:「我们越南人……能打仗……」
「哈,」我也故意歪头抖着一条腿作出兵痞状,「瞧你,一颗炮弹飞过来,炸
不到你,也把你这副骨头架子震散了。瞧他……刚不吃奶吧,那玩艺儿……你明白
吧,怕还没长毛呢,……」
来子笑出了声。
「腔子」精瘦腊黄的脸涨红了,他斜起眼瞪我,一口紧一口吸烟。
「嘟噜」满脸惊骇,滚圆的鼻子尖顶着一层细密的滚圆的汗珠。
「腔子」终于把烟吸完,突然把烟头一扔,摘下帽子也一扔,捋起袖子瞪眼问
我:「咱摔跤!」
我看一眼来子,他冲我挤眼。
「摔就摔!」我说着,就要摘下身上的枪。
旁边,「嘟噜」却一步冲过,横在我和「腔子」中间,最可恨的是,他的枪不
再横在胸前,而是平端着直对着我,「腔子」又去推他,却没推动,他沙哑着向「
腔子」喊了句什么,枪端得更平……
「算了,算了……」来子笑咪咪走过,拉住了跃跃欲试的我,冲「腔子」伸出
小姆指摇摇,笑着冲紧张万状的「嘟噜」一瞥,他对「腔子」说:「算了,你看你
这个搭档,连开玩笑都不懂,他任屁不懂!」
「对,不摔了,」我也就势为自己找到了台阶,「他任屁不懂!」
「腔子」恼火得呼呼喘气。「嘟噜」却仍朝我们平端着枪,指头紧扣着板机,
端立不动。
「腔子」捡起帽子,啪啪在腿上抽打,拎起枪大步就往他们的哨所走去,……
走出几步,怒冲冲向还站在那里有些惊慌的「嘟噜」大喊了一句,是喊「嘟噜」随
他回去,也不排除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什么,……
于是,我就和来子又倚在石壁上,点起烟,轻松悠闲地哼……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阿哥心忧愁……」
这晚上,只听他两个时而大声时而小声地吵了半夜,想来「腔子」很为白天没
能够和我摔上一跤,心里极觉得别扭。
我和来子,却觉得少有的惬意。我说:「来哥,那俩口子可不如咱,他们怕是
说要『打离婚』了,他们是『捆绑夫妻』,……」
来子说:「你就坏吧!非得让烂裆烂掉你这邪性劲头,你就老实了。」
可能,「嘟噜」让「腔子」骂惨了,一连几日,巡逻时疲疲沓沓随在「腔子」
旁边,连正眼儿也不敢瞅我们。
「腔子」挺来神儿,不知从哪儿也弄来个打火机,也是电子的,走到沟口就掏
出喀吧喀吧打个没完,极为得意。
「『腔子』是在向咱们示威。」我说。
「哼,他也是闲得难受。」来子说。
于是,巡逻时,我故意高抬腿猛甩臂,脚底下喀喀响,带起一阵风,瞅空朝「
腔子」伸出小姆指晃晃,用脚在地下划个圈儿,吐口唾沫,用脚尖一点……
「腔子」和「嘟噜」莫名其妙。
「真有你的,连穿开裆裤小孩玩的『哑巴禅』都想起来了,你尽是绝活儿…」
「他们懂吗?」
「谁知道!」
……
(六)
巡逻依旧。
但大战的空气越来越浓,从电台中听到,中国政府对越南的军事挑衅行为的严
正抗议每天几乎少有空白,而且措词越来越尖锐。
指导员也正式通知我们,把不该留下的东西尽量毁掉,轻装简备,只要听到我
方开炮,随时都可以撤离……
我和来子都清楚,这个哨位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为能就要结束这枯燥的
厮守有些高兴,也为撤回后必定会离开,而且前途难卜感到黯然。我们都避开谈论
撤回以后会怎样,烂裆只把相偎相拥留给我们作亲热的方式,这一刻,我们的话明
显少了,任何的话只是多余,我们只想互相多接受一点对方的喘息和心跳,用这像
苟延的喘息,互相传递不舍的感情,传递茫然的祝福和企盼,……
然而,我们都没想到,竟因为那一种鄙琐的庄严,一种缈小的崇高,一种卑贱
的自尊,一种无奈的强胜而把我们逼到了撤离的那一刻。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
这天,我们俩刚下崖头,忽见「腔子」吱溜钻出他们的「棺材盖」,手里举个
水壶踉踉跄跄朝我们奔来,「嘟噜」紧随他,慌张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