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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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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痴然看着如此执着的彭舆昊,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可又是……造孽……

于是叹口气,我边思量边说:“本来,我是没打算上青冥颠——可,你要答应我件事,我便如你所愿!”

彭舆昊,别怪我……

彭舆昊愣了一刻,问:“什么事?”

“我要地宝!”

“好!”彭舆昊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而后起身,便要离去。

我略有些懵,反应过来忙拉住他:“彭舆昊!”

他回头看我,眼中平静无波。

真是、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你待会儿把地宝拿给我,明天就不用过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另外……你若闲了,多去看看千云淇——论理,我该叫他声‘五王叔’。”我终于说完,松开彭舆昊,低头不动了。

半晌,才看见彭舆昊矫健的步子,风一般飘出我的视线。
22
彭舆昊一走,我整个人都颓弱下来:一来大病初愈,孱弱依旧;二来残肢新续,余毒作乱;三来就是连着两日,与韦段戎和陈松的相见,实在扰得我心绪难宁。

直到彭舆昊拿了地宝来,仍反复问着我会不会上青冥颠,我已经虚恍得快要投降。

“舆昊,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地宝吗?”换个话题,求你,只要别再问我上不上上不上上不上……

彭舆昊愣了一刻,不耐烦地:“这本也是你的东西,我不过暂帮你管着,你爱怎么是你的事——你可不许耍赖,地宝我给了你,你答应我的……”

“我知道了。”我闷声道。

彭舆昊打量我片刻,又有些恼:“看你这不情不愿的,你叫我怎么信?”

“彭舆昊!与其在这儿劝我,你不如去好好开解你三师叔——再说,千云淇哪有你说的那么懦弱不堪,要是我不活了,他难道也去跟我死?你这不是太痴迷了!”我有些不悦。

“你怎能……”嚷到一半,彭舆昊却停下了,低着头,若有所思;好半天才扯出声叹息:“我怕呵……”

“怕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彭舆昊站起身,向窗边走去。

下午的天气阴得厉害,屋子里一片晦黯,只有窗间透漏些许灰白的天光,映在彭舆昊突兀的玄色人形上,格外沉郁。

“我怕他像我十二岁那年……离开就不回来。”彭舆昊苍然一句,声音虽轻,却点了心|穴一般、让我半晌不能言辞。

看着他,倒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更是几户言难休,都是人生在世,有什么法子!

我起身向彭舆昊走去,差开两步远停下,道:“你打认识我,就是为他?”

彭舆昊默认。

“恨我?”我又问。

“不恨。”他答的绝然。

我点点头:“其实你也是聪明人,为什么看不透——哪能处处为人做嫁衣裳!况且,既看重他,你敢保有人比你待他还好?”

彭舆昊突然回头看我。

“你先时还说千云戈怎么伤我、害我,我为什么不怪他?他行的事难道还不算自私残忍?可他更想要我,更想要了我之后好好待我,他想的不是别人,是我、也是他自己。” 

“那你要是死都不动心呢?就像……就像我三……”

“那也只看造化——我不是想说千云戈与我如何,是想你明白:人活一世,要自己为自己争气。

你瞧瞧我,一辈子已是百转千折,我先也是自暴自弃,所以苦心——舆昊,那苦与其说是别人逼的,倒不如说是自己作的!所以而今我再不要听命。我的命、我仍是定不下丝毫,可纵这样,我也绝不让别人再搬来弄去!”

听我一番情切之言,彭舆昊脸上平静许多,对望片刻,他说道:“好,我记下了!”而后便大步离去,刚到门口,又突然停下:“皇上和千云戈都派人来过?”

我朝他看着,却不回答,他终于——潜身而退了。





我决定不跟韦段戎下山。

地宝我给了陈松,也没再追问什么、便让他走了。



下午开解彭舆昊的话,并非处心积虑许久,只是看着他的痴、不由为自己前后遭遇拆解,是要点醒他,但何尝不是要点醒自己?



千云戈要做什么随他,他不说必有他的理由;我既然决心与他偕老,信任尚且做不到,那仍在作祟的前途险战、我们又如何应付?



况且,千云戈要叛国是假,里面另有隐情是真——

韦段戎纵不帮我、也绝不会设计陷害,不然那次便不会冒险放了我。所以他对我的言辞信实,只是这言辞背后的机关却不简单。

而看陈松的光景,千云戈又不像境遇艰难,似乎还有些纵着谣言的意思,想必他也是有所谋划;但地宝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派个陈松来拿——这多少是有些大意。

另外就是皇上——他真的信千云戈要里通外国吗?千云戈虽把我看得重,但关系权谋,皇上连真假都不能断定,便叫我劝千云戈,这也太随便了些;况且他知道我必是无论如何都会帮千云戈,所以,他此行也必是另有意图、深机无数。

最后,再说千云戈送我这“经寒保甲”,分明是要我上青冥颠;他意思明确,又叫我“放心”,我便有所疑惑——可思前想后,还是照他说的做好。



一来,这事绝不简单,我尚且有恙,贸然参与进去,说不定不能帮衬、反要拖累;二来,有休维寒在,千云戈的安危应该不是问题,他又计划一场,我去了无用,也难保不添麻烦;三来,若是有人算计千云戈,我这一动说不定更落了圈套,平鸿宫虽与世隔绝,但出师了江湖上几大门派,所以论地位、论势力,无论发生什么,总还能保我周全。



于是打定注意,我便决心明日照原计划行事——随双秀,上青冥颠。





晨时,青冥颠下,双秀与裘瓮撤先我一步赶到。

见我只有哑仆陪着,裘瓮澈不禁问起彭舆昊,我随便应付过去,又回身看去——

此之前,上有青冥之长天,此之后,却无绿水之波澜,但天高地远魂休苦,梦魂争过关山难,我爱,就等着我……

再回身,那几个人已经看着我愣了。

略有些迟疑,我上去问:“几位,咱们何时上去?”

裘瓮澈极轻地叹了声,终于道:“就走吧,别拖了。”

哑仆递过我的衣用,眼神动作竟有些不舍。

我头回安慰般对他笑笑:“托付你的事,就有劳了!”

哑仆痴了一刻,忙点点头,而后便垂着眼、退到裘瓮澈身后。

道别,负重离去。



“销魂!”裘瓮撤在身后突然叫我。

扭头——他字字淡定:“天高凭君翱,地阔随子栖!”

缄默片刻,我终于上了那集纳天地精华的圣所。





双秀上青冥颠,如履平川,可换到我,便没那么轻易。

把我安顿在离寒洞中,她们交代几句,天已经黑了。

离寒洞是亘古的砚冰石所成,洞内银光朦朦,四季不变;洞|穴深处,堕落一座砚渝池,池顶石壁正中,开了方车马大小的缺口,离寒洞之精便聚集此处。

照双秀的说法,我需每日月出之时在这池中浸泡,凭那凝砚之水汲纳永月之华、洗去一身残毒;我好奇,便问若遇上无月之夜怎么办;双秀只是看着我笑,并不作答。



于是又与双秀道别,我在洞府深处,一个便于安身之地倒卧下去

——好累。

——好冷。

本该被这一日的消耗弄得疲惫,此刻却清醒万分。

我终于觉出那寒冷的怪异——虽刺激得周身难过不已,却有无限精力不停灌进来似的,越发让人精神焕发。

——可现在不宜精神焕发,还是昏昏欲睡更好些。

抖到不能再抖,我终有些负气,却是懒着,不愿翻动包裹内的衣用。

只盯着看身上的经寒宝甲,不由得竟痴了——我这样的身骨,配这神秀丰姿的宝甲、该也不错……

于是起来跑到砚渝池旁,在黄澄澄的滟水中默然自顾——

漂亮!

这经寒宝甲,裁得像战服,本就是英气十足,威风凛凛;我虽身子淡薄,但多穿了几层,现在倒撑出些健硕;若再配上把宝剑神刀,说是个将军也有人信吧?

想着、居然就笑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洞府中绵绵流荡,如幻似梦。



要是千云戈看见这样的我——会怎样?

跟从前当真是两个人一般,说不定他也不能认出。

下回见了,倒要试试,看他还说不说我柔媚风骚——若穿上这身、驾上馀雪,呵,不知该多洒脱!

以后我也再不要穿长衫宽袍,恐怕什么祸水、什么妖颜都是那衣裳惹得。怪不得有人说“不爱红装爱武装”,可不是,好好一个人,都让那“红装”掩盖没了,哪有什么真色风采?

若从小长在爹娘身旁,说不定、我现在也是个武士侠客,早把天下云游个肆意——若是那样与千云戈遇上……



我清了清喉咙,又一抱拳,模范起千云戈的声音:“敢问——这位侠士尊姓大名?在下……在下均赫王爷千云戈,幸会幸会!”

“嗯……均赫王爷?我没听过,凭什么告诉你我的尊姓大名!”我张狂道。

“本王神威盖世……”好想也算:“智勇双全,你居然不认的——实在不像话,抓回府里,看你不老老实实!”

“哼,就凭你!本侠士功夫了得,我劝你跪下给我磕头认错,这回,我就放了你。”

“好,那我们就比试比试!”

于是,刀光剑影;

于是,千云戈败在我剑下;

于是,甘愿追随左右,终生做我的为侍。

呵呵,这故事倒好,总算是他让我给赢了——此后:自然一同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偶尔遇上险难,我们也相互帮衬……



妙虽妙——却像少点儿什么……

理应他身受重伤,而我救了他,所以他才要对我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有点儿怪,就算是:情定终生。

可开始我不喜欢他,到后来才被他打动,所以……

我想到恨不能笑躺在地上,忙又跑去打开包袱、翻出笔墨,准备记录下来。



突然,一页墨纸从顾峥给我的书册间掉落,打开——竟是不知何时抄的那篇《别赋》。



道是——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叹:为分别,你我都憔悴了心魂;浮生一日日过,人前也总得不负了根本;但卸去重重世俗身份,我们谁不是裸露着最疼痛的伤痕,在幽暗中苦寻解药?

你是我远处的灯,看得见,够不着,所以灰心难过;但、愿你不论如何亮着,愿此别不是长别,我若能摸爬滚打着过去,你就许我永爱。



又道——

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



仰头,月已初华,我缓缓褪下衣匕,向砚渝池迈去——凉!

凉到彻骨都不够,却没有麻木。



叹:生离死别,你我不知经历了多少。也许你我本就是天地不容,但既不曾绝灭,仍是苦苦争着,也必有一番花开花落。

我们非是同生,此前也各有经历,可已然相汇、岂还能分开?

若说非要渡了千万聚散分离、凄凉惨淡,才能携手永合,你可愿担这劫难、可愿与你共难的人——是我?



凉、便凉吧。

咬紧牙关,我终于狠心没入那极冰之池:刹那莲花成台,魂飞广寒……



再道:暂游万里,少别千年。



叹:红尘难拂,人间多绊。

你曾问,可在意人言所畏?

我不答,只是那刻、看见了你的无助和无助下孩子般的倔强,我不信人心能刀枪不入,你即便再高居人上,忍不为我更伤?

而今至此绝地,孤独无依,宛如出世,倒是——纲常算什么、道义算什么、伦理算什么、血亲算什么?

我忍着这极至的空虚与哀愁,默然绽开旷世无双的哗变,美如亡、璨如荒。

若不遭折,再入芸芸众生,我宁愿让繁绕的人情世故将我羁缠,因它也将你羁缠,我怎能不和你一同沦陷?



终是道: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苦,好苦……

我依旧怯弱,要是我又坚持不住想要退缩,你能否为我积蓄一份坚强?

无妨,我爱,你若苦到不能坚持,我也必为你打开满心无畏的谷仓。



这一叹:愿能收敛、前尘后世所有的破绽,塑一道地竭天枯也蜿蜒不尽的红线。

想你,再无别他。



……





几日住下来,我竟也习惯了离寒洞中的生活;双秀早上送来我每日所需,偶尔也传些如何擅用凝砚之水、极月之华和这洞中精神的心法要诀给我,我伤处的疼果然渐好。

更让我稀奇的是,砚渝池顶空、夜夜月色不掩,且本该经月而变的那轮皎洁从来都是满盘。

我不解地,又去问双秀,她们还是笑笑就算了,并不回答。

只好收回这疑惑,我自然对平鸿宫中的人早有了解:虽然规矩严格,却从不违逆本性,所以他们既有自己的原则,又显得随心所欲。于是对那谜底也就作罢。

只是自进入这离寒洞,我就从未出去过;不是平鸿宫的人不许,而是我自己不想。

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就像有样东西非得等下去,离开一刻都会错过一般——总之是,宁可在洞中闲的乱晃,我也决不踏出半步,甚至连洞口附近都不去光顾。



这日,秀锦才放下手篮,见我歪在一旁发呆,竟问道:“公子,你怎么也不出去,日日都困在里头呢?”

我没料到她会和我说话,依旧愣着,半天才回过神,惊讶地瞪着眼,道:“姐姐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也不出去,只在这里闷着。”秀锦又说。

我一时语塞,支吾着:“嗯……许是怕冷……”

秀锦不解地看看我,终于又不说话,和着秀帛飘然而去。

我又呆了,头脑空空,半天却只有秀锦那句‘怎么也不出去’不停回荡,懊恼地叫一声,不觉更失起神来。



——千云戈果然再也不来见我。

起初以为,他总会感应到我而今的孤独寂寞,忍不住要来;岂知那夜的话,他决不只是说说而已。

固然、知他多半有事绊着——可这诺大的离寒洞、这一眼望去空无一物的飘虚、这狠绝到几乎让人放弃一切冰冷、这永远看不出隐晴圆缺的寒月,日复一日的重复重复重复……

处处都是一样——昨天跟今天一样,今天跟明天一样,明天又跟永远下去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样。

洞里没有朝夕,时间仿佛停住,人世的一切都不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继续。

太静、太空、太不真实,就连对自己、都快感觉不到丝缕的变化,我要被这极至逼疯了!

就是这样你也不来吗?我不想恨你、甚至连埋怨都不想,可我满心的盼望渐成尸骨,我却越来越抓不住;而你只稍微怜悯、就能救我,这番不甘,你让我怎么遗忘,怎么一带而过便成无足轻重?

不该怨却是怨了,不该恨也是恨了,不该难过、不该落泪、不该报复——可我终忍不住。

于是脱下层层御寒的衣服,把能砸的、能毁的、能出气的全造乱一番,仍不解恨,光着脚、便跑了出去。



才出离寒洞还不觉,越跑才越知道冷的厉害,小腿早抽了筋,四肢没一处不僵硬,终于顿倒在地,却是一动都不能。

我在眼底略结成霜的泪虚中仰头看去:无意间竟到了极颠;风吹着,明明不大,却好像要把我卷走——卷走是不是好些?我彻底丢了你会在意么?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受不了,求你!

抖抖嗦嗦,若是睡了也罢——以前不开心可以睡去,以前难受极了可以昏迷,那时的危险却成为现在的期盼,只因为连糊涂一刻都太难。

我去不了,又定不下,像在半空,什么、也把持不住。

……



“销魂……”突然有人叫我。

一个寒战——是你吗?

“销魂……”又是一声。

我更加安静地等着。

“销魂……”

不负我望。

极力回头——脖子几若结冰般,动起来铿锵错响。

水蓝的大襟飞起,再向上些!

马上就好……

却——

一霎那又倒落下去。

不是他。



“销魂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秀锦停住脚步,愣了一刻。

我如旱漠中的鱼,双唇张合,似要说什么、却又无声。

不容秀锦走过来,我已撒气般、一掌拍在地上,撑起半身、仰天嘶鸣……



——声入苍庐:

忽而,斗转星移,月华收,朝日启。

一束菊光渗透重云,正落在颠峦至高的缝隙间,如洒仙籽、沐天泉,丹娆苏醒,展瓣荼糜,血一样的娇骨在长风中激舞,震碎无数冥顽心中的结石。

怒放

高处不胜寒,却如此骄傲地享受着世间第一抹晨光,染醉身边荒芜孤绝的风景——动人是为它,却不止于它;它不要,谁都可向它施与,然不知,贪享间、它已报答了韶华。

合眼,原来呵,如此……



“孤宠!”后赶来的秀帛突然叫了一声。

“销魂公子倒是有福之人。”秀锦说着已向我走来。

我依旧盯着那艳慑天涯的丹株不动。

秀帛打量我半天,问秀锦:“秀锦,你是说要把孤宠给……”

秀锦笑笑,径直朝那丹株走去,一个翻身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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