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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工具都是以煤作燃料的蒸汽发动机公共汽车。城市住房屋顶上的大烟囱也不再冒出滚滚浓烟。也许是烟尘和烟雾清洗者们制止了烟囱的使用,也许是30年代的经济危机迫使人们停止使用烤火用的大烟囱。
瓦茨社区看上去一片阴沉。现在的瓦茨与昔日的瓦茨大不一样。前一时期,瓦茨的少数民族感到自已被排除在美国经济繁荣的大门之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享受丰富的物质生活。现在,所有的瓦茨市民都在经历着经济萧条所带来的文明衰退。能源危机造成的经济萧条涉及面广,震荡范围大,几乎没有任何瓦茨人可以幸免,而且它所带来的痛苦与日俱增,日益严重。这一阴沉的景象似乎表明,瓦茨60年代中期爆发的反种族歧视暴乱已成为过去,人们已为新的经济问题所困扰。这种困扰会使人们产生绝望情绪,并导致暴乱。但到目前为止,瓦茨还没出现这类暴乱活动。
一个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人这个时候正在这个陌生城市里穿行。他被自己无法记住过去的经历所烦恼;同时,他又被自己无法忘记未来的景象所烦恼。他试图把一个男人的画像勾画出来,但对这个男人,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法不一,致使他无法把这些形象统一起来。他试图寻找一个幻象,让那个幻象显现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可能悄悄住下来的地方。根据这个幻象,他问了许多人,但他所得到的答复总是一模一样。
在一间粉红色、拉毛灰泥正在不断剥落的西班牙式平房前问起是否见过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时,人们告诉约翰逊:“没有,我们不认识他。”
在一间围着围墙、屋门下垂、装有回音设备舞台的音乐制作室里,约翰逊问人们是否见到过史蒂夫,他们说:“我们已经几年没见他了。”约翰逊注意到,这间音乐制作室里的舞台外景拍摄背景已破落不堪,看上去如同它墙外的社会一样衰败腐朽。
在一家地处山谷、橘树环抱的舒适牧场住宅前,约翰逊刚开口,人们就不耐烦地说:“警察已来过这里两次,我们已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在一家仍保持一定档次,且能隐约听到网球场里网球击拍声的网球俱乐部里,约翰逊一提起史蒂夫,人们就说:“他已经几个月没来这里了。”
在一所高中学校里,约翰逊打听史蒂夫的情况,人们告诉他:“我们只能给你看一下学校年鉴。”这些学校年鉴只有学生的照片,而没有关于学生性格的描述;这些学校年鉴只列出了学生的活动情况,而没有任何附加性说明。难怪约翰逊在这里发现,老师们对把自己也认为无多大价值的知识传授给学生,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而学生们则因社会无法为他们提供更值得去的地方而不得不坐在教室里,露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在海滩狭长地带,约翰逊无意间瞥见一间酒吧。这间酒吧活像一个浓妆后的妓女,既保有一本正经的门面,又使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里面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酒吧里的老板娘告诉约翰逊说:“哦,史蒂夫吗?我两个月前看到过他。那时,他和一个戴着帽子的家伙来这儿。你知道,那种鬼帽子,帽前有窥孔和呼吸孔的面盔——对了,就叫面盔,像商船船长戴的那种帽子。对了,就是葛利高利·派克扮演阿卜船长戴的那种帽子。这也是我记住它的原因吧。当然,你知道,那家伙戴那帽子没有派克的派头。那天,史蒂夫也与平时不一样。往常,他身边总是女孩成群。他对女孩很有办法,在她们面前略施小计,女孩们便对他如痴如醉地疯狂不已。他驾驭自己魅力的能力十分老练、独到,就如同电阻器控制电流强度一样精确无误。他对男人们相当冷淡,你知道吗?好像他们怎么看待他,他一点也不在乎。但这次他对那家伙的态度大不一样,好像他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似的——不,他们在谈什么,我没听到。那晚上,我这里有六七十个顾客。那噪声你有时简直无法相信。你很幸运,我还记住看见他的情况。”
随后,约翰逊来到码头,沿着海岸线上上下下巡视搜索,最后走到阿拉米托斯海滩国家公园附近的小船停泊池边。这个停泊池里有许多空着的锚泊地。约翰逊开口打听史蒂夫时,一个人回答说:“你说史蒂夫吗,我当然认识他。大约两星期之前,他问我借一辆快艇,用两小时——不,他没有告诉我他要驾驶快艇到哪里去。不过,我相信他。而且,他事实上把快艇还了回来。当然,我不认为他在用快艇把毒品运往境外。现在,那样做没意思,你说是吗?看看现在的新法律和其他规定,那样做不是太傻了吗,不管怎么样,他借走快艇后两小时就回来了——嗯,我是在下午1点左右时给他快艇钥匙的,他在4点之前就赶回来了——我对这个时间可以肯定。我记得当时还对他说,我那晚要在快艇上举行一个聚会,必须把快艇清洗干净,为快艇增添些燃料,并做些其他什么准备工作。事实上,我还问他是否想参加这个聚会——像史蒂夫这样的人可以给聚会增添很大的风采,女孩们会为此而光临——但他说不能来——这条快艇加大马力后可以达到每小时30海里的速度,只是以那个速度行驶时,耗油很厉害——他与谁一起来的?没有,我没看见其他人与他在一起。也许还有别的人,但我没看见任何人。你想看看那艘快艇吗?为什么不想看?我是五年前在长滩从一个人手上买下这条快艇的,那时燃料贵得吓人。现在,我几乎从不驾驶它外出游玩,更多的是把它当做一间漂动的酒吧或者一间摇摇晃晃的卧室……”
约翰逊随着快艇主人去看了看那快艇。它确实很气派:黄铜栏杆、柚木甲板、白色油漆和把柄式驾驶盘。在阳光的照耀下,柚木甲板和白色油漆都熠熠发光,令人眩目。约翰逊走到驾驶盘前,用手摸碰了它一下,感觉一下它的反应,然后再体会体会它驾驶快艇所去过的地方以及曾经搁在它上面指挥快艇飞驰的手。随后,约翰逊走到下面的船舱,发现它小巧玲珑,布设简练。船舱里放着几张床铺和几张桌子,另外还设有一间小厨房和小厕所,整体安排几乎完美无缺。约翰逊看到这些后马上联想到:这船舱一定常有鬼神出没,一定常有人群聚集,他们欢笑、哭叫,他们喝得烂醉如泥,他们肆无忌惮,他们无法无天……
看完快艇后,约翰逊重又回到码头。现在,他心里有底了,脑子里已看到一个水路能抵达、驾驶快艇一小时之内便可赶到的地方,它离这个小船停泊池最多30海里……
在码头尽头,一个高挑、苗条的女人在等候着他。她长相漂亮,一头黑发,双眼乌黑,只是现在的神气显得疲倦、憔悴。“这么说,”她对约翰逊说,“他是通过水路把谢莉带走的。我可从来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丰富的想像力。”
约翰逊看了看她,过去的事情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你过去把他给看扁了。”
“你看见我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嘛。”她说。
“不,一点也不。”
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低头朝自己的脚看。她穿着一双红色帆布鞋,一条红便裤,两者看上去很匹配。她后来还是开口说话了:“我想,我需要向你道歉。”
“不。”
“我曾怀疑过你,”她接着自己原先的话说,并抬起头来看着他,让他看清楚自己内心的愧疚,“警察也曾怀疑你与史蒂夫有某种联系,怀疑你是他的密探,怀疑你至少与他相识,并且也许知道他住在哪里,或者你愿意告发他。”
“你们有理由怀疑他人。”约翰逊说,他们的四周飘溢着鱼腥味、机油味和海水的咸味。
“所以,我们一直派人跟着你。你为找到他在做警察该做的事。你不知道做这事对我有多难,是吗?”
“我知道,”他说。
“你比警察干得漂亮。你找到他了。也许,你真的就如同你自己所说的那样。”
“那是个合理的推想。”
“这个世界不合理,”她抱怨起来,“世界上的人不讲道理。你找到了他,是吗?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他。”
“我确实找到了他,”约翰逊简单地回答说,“但我还没去他那儿,我还没有把谢莉找回来给你。”
“我不是让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爱伦·麦克拉莉说。此刻,她情绪有点激动,但双眼仍充满希望盯着约翰逊的脸看。“我要你带我去。”
“假如我一个人去的话,我就可以在不伤害谢莉或者你前夫的情况下把谢莉接回来,”约翰逊说,“带你一起去的话,这种可能性就要小得多了。”
听到这些话,麦克拉莉火气来了。“你在跟谁讲话?你自己是谁?你知道他些什么?你知道我些什么?你知道谢莉些什么?你有什么权利介入到我们的生活中来?”
“只有事情的最后结局才能证明我们中谁是对的,”他平静地说,“善良的愿望,情感的冲动,以及权利等——这些只是我们因为缺少远见性眼光时为自己寻找出来的解脱性词语罢了。你瞧那边。”他指了指太平洋平静而又蔚蓝的海面。海波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景色迷人。“这个景色与你住的荒地迥然不同。这是孕育生命的地方,这是未来希望的所在地。我们来自大海,我们的未来存在于大海。”
“我生活的沙漠之地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样没有生命,”她说,“我们从沙漠那里得到能源,得到我们需要的能源,得到我们必不可少的能源。”
“那是最低等级的一种能源——热量。你们必须聚集热量,再把它转换成电力。这可要浪费掉不少东西。”
“像所有其他能量一样,我们设法提取的能量也来自太阳。”
“并不是所有的能量都来自太阳。”他说。这时,一股清风从海面吹来,卷走了原先围绕在他们四周的臭腥味和机油废气味。“我不会让你与我一起去的。当然,你可以叫人盯着我,但我劝你别那么做。你到底要什么样的结果呢?是你沙漠的昔日回忆,还是我海洋的未来希望?”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不能答应你我会怎么做。”
“我也不能向你作任何承诺。”说完,他迅疾地离开码头,朝公路走去。他要寻找码头附近最近的公共交通站,而她则不知所措地站在码头的尽头,望着他大步流星地远去。
乘坐渡船对约翰逊来说是一种令人愉快的调剂。自开始寻找史蒂夫之后,约翰逊一直处于急迫的心情之中,现在渡船载着他行走,倒也为他提供了一次喘气的机会。他不能催船快马加鞭。因此,这段时间,他似乎存在于时间之外,一下子静止下来,如同照片上那个身穿网球服、满脸微笑的年轻小伙子一样,暂时“定格”在一瞬间。在从圣·彼得罗海湾到圣卡塔利娜岛的路上,约翰逊饶有兴趣地望着蓝色海水下船桨打出的弧形曲线,只见它们绕着旋转,溅出阵阵白花,像是在嬉戏玩耍。约翰逊抬头向前远眺,看见太平洋平静的蓝色海面无限地向前延伸,伸向世界的另一顶端。
约翰逊认真地注视着大海,像是从来没看见过变幻多端的大海,或者是从来没看见过生活在大海里的海洋动物似的。小鱼飞快地游来游去,当吃它们的大鱼追逐它们时,这些小鱼即刻转身游走。刹那之间,约翰逊原先看到的黑色鱼身,突然变成一道银色,划一条弧线便不见了。向前望去,约翰逊在地平线远处看见成群鲸鱼的灰色背脊,其形状之大令约翰逊感到难以置信。这时,一阵带着海水咸味的微风扑面吹来,掀起了他的缕缕头发,也掀起了他衣服的衣角。在和风吹拂下,他望着大海微笑了。
船只抵达阿瓦隆岛后,约翰逊见船系好缆绳便离开渡船上岸。
渡船这类游玩性质的业务,30年代大危机时,是首当其冲被迫停业的水上运输业务。现在,它又恢复其繁忙的业务。约翰逊离开渡船时,没几个人与他一起下船。约翰逊没顾他们,只是忙着去办自己的事。他在船泊处尽头的一个小摊上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茂密树林的丘陵主干道,蹬起双腿,飞快地骑起来。当丘陵过于陡峭无法骑时,他就下车,推着自行车走过去。到达丘陵的最高点时,他在那里停顿了一下。站在这个最高点上,约翰逊可以看到一座大山峰矗立在他的右边,而在他的正前方,浩瀚的太平洋尽展眼前,像是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似的。约翰逊随后从丘陵高处飞快骑车下山,骑过一个名叫“中牧场”的地方,最后沿着西岸径直一路朝下骑。西岸处树木疏密有致,从树与树之间的空隙,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碧波荡漾的蓝色洋面。
在圣卡塔利娜港不远的地方,约翰逊停了下来,把自行车推到路边,放在几棵树的后面,然后沿着一条勉强辨认得出的小径朝山上走去。他穿过林带,一直走到一个树木渐渐稀疏的地方。在这里,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小空地,空地当中是一间小屋。约翰逊站在那儿不动,先是听到一个孩子欢快的声音,然后听到一个男人深沉的声音。接着,约翰逊吃惊地听到第三个、第四个声音。之后,便听到孩子的一串笑声和一个男人的会心欢笑。
约翰逊慢慢向前移动,穿过最后几棵树,走到空地前一个土堆处。从这里,他可以看到小屋的门廊。一个小孩坐在门廊的边沿,她的头发短而黑,眼睛蓝而活泼。她身穿一件编织的红色贴身衣,和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她光着脚,两手在膝盖之间狂喜地搓来搓去。她入神地注视着一个头发稀少的年轻小伙子手上耍弄的手指木偶玩具。
这个年轻小伙子用沙哑的嗓子吟唱道:
今天我酿酒,明天我烤饼;
高高兴兴地唱歌和跳舞。
明天宝宝就来到,
那女人别想猜出我的名字……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接着这儿歌大声叫道:“朗姆佩尔斯蒂尔斯特金①是我的名。”
【① 系德国民间故事中的侏儒妖怪,为救王子的新娘同意把亚麻纺成金子,条件是得到新娘的第一个孩子,除非其名字为新娘猜中。结果新娘猜中其名,妖怪就自杀了。】
年轻小伙子跟着小女孩开怀大笑。他笑个不停,直到看见约翰逊才猛然停下。年轻人迅速把手伸到身后去拿什么东西。他手指上的一只只小木偶顺势一个个地掉了下来。小女孩也不笑了,双眼盯着约翰逊看。安静下来后,小女孩的脸蛋看上去酷似爱伦·麦克拉莉,她的眼睛和那年轻人的眼睛一样蓝,她的身上也洋溢着那年轻人的冲动性气质。
“喂,你们好。”约翰逊边说边朝前面慢慢移动脚步。他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像是在野兽群中走动似的,不敢有任何差错,以免使野兽受惊之后,或者群起逃跑,或者联合对他进攻。
“别对我讲,你是到这里来抄表的,”坐在门坎上的年轻小伙子对约翰逊说,“也不要讲,你是搞错方向才走到这里来的。”
约翰逊这时已走到空地的中央。他镇定了一下自己,慢慢坐了下来。他的身后是蓝色的海洋。蔚蓝色的洋面闪闪发亮。它的蓝色比天空还湛蓝、还鲜亮。从约翰逊坐着的地方向海面眺望,双眼穿过树林间隙仍可看到湛蓝海水的亮光。然而,约翰逊没有心思欣赏。他盘腿坐在土堆上,全然不管灰土是否弄脏他的衣服。他对年轻人说,“不,我不是毫无目的来到这里的。我到这里来是想与你谈谈,史蒂夫·韦伯斯特。”
韦伯斯特把他的右手从身后放到前面,只见上面拿着一把左轮手枪。他把枪柄搁在膝盖上,枪口朝着约翰逊的方向。“如果你是从我妻子那儿来的话,你最好告诉她别来管我我和谢莉,不然的话,她会后悔的。”韦伯斯特的声音听上去很刺耳,叫人难受。小女孩见了这情景开始在他旁边紧张不安起来,先是瞧瞧她父亲的脸,接着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的枪,然后朝约翰逊看了一眼。
“我在来这里之前已与你前妻谈过了,”约翰逊说,“但我并不仅为她而来。我来这里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但更主要的是为了谢莉。”
“别跟我瞎扯。”韦伯斯特说,并把枪放端正。
“你这样做把你女儿吓坏了。”约翰逊对他说。
“你来之前,她一点也没有受惊害怕。”韦伯斯特说。
“我现在明白了,你们父女俩呆在一起很快活。”约翰逊说。他说着把手伸展出来,像是要用手掌称一下太阳光线的重量似的。“但这种情形能持续多久?警察当局还需多久就能找到你们?”
韦伯斯特举着那可怕的手枪在空中舞动了几下,好像已忘了手上还拿着枪。“那无关紧要。也许,他们明天就找到我们,也许永远找不到我们。我们现在很快活。我们俩人在一起。以后随便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约翰逊接着他的话说:“假设这种局面永远持续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