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这所房子从前的模样。他所坐之处从前是个厨房。厨房的一角有一个黑颜色的大火炉,炉格狭长的细缝中露出一排牙齿般的火焰。紧靠墙壁是他们三人用餐的桌子。他还记得那张桌子的样子,上面放着醋瓶和放调羹的玻璃杯,还有一只装着芥末、辣根和辣椒酱的大转盘。这些东西放在那块印有红格图案的台布中央,成了一种装饰品。
记得在一个冬天的夜晚,那时他好像才三、四岁,他母亲在炉前正忙着做晚饭。他坐在厨房中间的地板上玩积木。寒风沿着屋檐不断地徘徊,他听到屋外的风正发着一阵阵低沉的吼声。他父亲刚好从牲口棚挤奶回来,一阵寒风和一团雪花随他一起闯进了屋子。
他将房门关上之后,风雪便离去了。它们在外面给整所房子挡住了,迫使它忍受着野外的黑暗与寒夜的荒凉。他父亲将手中的奶桶放在厨房的洗涤槽上。伊诺克看到父亲的胡须和眉毛上都沾满了雪花,在他嘴巴周围的颊须上布满了霜。
这一情景在伊诺克的头脑中停住了。他们三人犹如具有历史意义的人体模型,在博物馆的陈列室中摆着不同的姿势:父亲的颊须上嘏满了霜,脚上穿着一双高达膝盖的大毡靴。母亲在炉前做饭,她的脸颜色通红,头上带着一顶花边帽。而他自己则坐在地板上玩积木。
他还记得另外一件事,或许这件事要比其他所有的事记得更清楚。餐桌上放着一盏大灯,在灯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日历,灯光就像舞台的聚光灯一样照在日历的画面上。画中是圣诞老人,他坐在雪橇上,沿着林中的小路在滑雪,小树林里的人都跑出来看他从路上经过。一轮明月悬挂在树顶的上空,地上铺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花。一对兔子坐在雪地上,深情地望着圣诞老人。兔子身旁有一头鹿,离鹿不远有一头浣熊,它那条圈状的尾巴正卷在自己的脚上。一只松鼠和山雀并排蹲在一根下垂的树枝上。圣诞老人高举着手中的鞭子向人们问好。他的脸颊通红,笑得那样逗人。套在雪橇上的驯鹿显得活泼可爱,精神饱满,而且格外自豪。
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位19世纪中叶的圣诞老人坐着雪橇跨越了多雪的时间长廊,手中举着鞭子,向林中的居民致以亲切的问候。那金黄颜色的灯光与他结伴同行,依然照耀在墙壁和花格台布上,闪烁着光辉。
因此,伊诺克认为有些事物的确能够持续很长时间,比如记忆、思想以及他所感受到一种舒适与温暖。而这种体验是他幼年在厨房中度过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所获得的。
但这仅仅是精神和思想上持续,因为除此之外其他事物都已不复存在了。现在厨房不见了,那个摆着老式沙发和摇椅的起居室也不见了。还有那个挂着锦缎与丝绸,显得有些严肃却又十分雅致的后厅,一楼的客房以及二楼的卧室全都不见了。
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现在只剩下了一间屋。二楼的地板和所有的隔板都被拆除了。房间的一边是银河中继站,另一边是中继站守护人的安身之地。房间的一角放一张床,一只地球人不知道怎样操作的炉灶和一台外星人制造的冰箱。墙壁周围排着许多柜子和书架,上面都堆满了杂志、书籍和日记本。
当时只留下了一样东西,伊诺克没让那些建造中继站的外星人将它拆走,那是靠在起居室墙上的、用砖头和石头砌成的一个老式大壁炉,那个大形的瘢痕累累的栎木壁炉台,是他父亲先用一把宽斧将一根大木头削好,再用刨子和刮刀将它修光后做成的。这个壁炉还在,它使伊诺克常常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在炉台、书架和餐桌上摆着一些并非来自地球的物品和艺术品,有些物品在地球上没有相应的名称。这些都是他多年来从友好的外星人赠送给他的礼物中逐步收集起来的。有些物品具有实用价值,而有些只能供人观赏。另有一些物品毫无用处,因为它们不是缺乏使用价值,就是不适合在地球上使用。还有不少物品的用途连伊诺克自己也不知道,都是他很不好意思地在结结巴巴的道谢中从那些带给他礼物的善意客人手中收下的。
在房间的另一边安放着许多机器,一直堆到了宽敞的二楼。它们用来将外星旅客送往贯串于星球与星球之间的太空。
现在这所房子成了一个客栈,一个中继站,也是银河系中的一个汇集地。
他卷起那张银河图,把它放回了书桌,他重新将日记本放回了原处,与其他日记本一起放在书架上。
他看了看墙上的那口银河大钟,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把椅子推向书桌,随后一扭肩膀便将挂在座椅靠背上的茄克衫穿在身上。他从墙壁的托架上取下那枝步枪,然后面对墙壁,嘴里念念有词。墙壁轻轻地朝边上滑动,他立即跨入那间备有很少家具的窝棚。他身后的墙壁立刻又恢复了原样,一点儿也看不出它不是一道牢固的墙。
伊诺克起出了窝棚。夏末已经来临,天气非常睛朗。他想,再过几个星期就是秋天了,天气会变得异常的凉爽。就在昨天,他发现在那排旧篱笆下有一些翠菊花已经开了。
他绕过房子的墙角,跟着荒芜已久的田野,朝河边走去。田野上长满了榛树,偶尔还长着不少灌木。
他想这就是地球,是一个供人类生存的星球。但它不仅仅是一个供人类生存的地方,因为它还能供狐狸、猫头鹰、黄鼠狼、蛇类、大螽斯和鱼类以及所有在空中、陆地和水里的活生命体生存。在地球上,不但本地人能生存。那些远在许多光年之外的星球与地球也大体相同。因为如果需要,或者如果它们愿意,尤利西斯和哈泽斯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能舒服地生活在地球上,无须依靠任何人工辅助手段。
伊诺克想,地平线离我们实在太远,所以我们孤陋寡闻。即使现在从卡纳维拉尔航天基地发出的火箭已冲破了这块古老的区域,我们的见闻却依然不广。
周围的土地依然如故,田野上始终草木茂盛,这片土地将告诉世人他心中的奥秘。尽管有些东西人类可以充分利用,但人类要了解的并不是某些具体的东西,而是某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人类应当了解这样一个普遍的基本的事实:智慧存在于整个宇宙之中,人类并不孤独,只要找到办法,人类是不会孤独的。
伊诺克朝山下走去,他穿过田野,经过一片狭长的树丛,来到了河对面位于悬崖顶上的一块向外凸出的巨大岩石上。他站在那里,正如他曾经在数千个早晨站在那里一样,凝视着那条河,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河边那片草木茂盛的低洼地。他的目光中带有蓝色和银色眼神。
他轻声地对着那条河说,年迈而古老的河啊,你目睹了时代的变迁。先是高大的冰川来到这里,逗留了一阵之后又悄然离去,微微地向极点徐进。从冰川上融化的水引起了洪水泛滥。这河谷中的水当时窨有多深,现在也无人知道了。那时,满山遍野都是柱牙象、长牙虎以及身体犹如熊一般大小的河狸,它们咆哮吼叫,彻夜喧扰。随后,为数不多的人开进了这片树林,他们爬上悬崖,从河上涉水而过。这些人了解林中生活,熟悉水性。虽然他们身体虚弱,但意志坚强。不久以前前,曾有一群人来到这里,他们充满了幻想,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诡计多端。而在这之前还有其他各种生命与气候的变化以及地球自身的演变,因为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古老的乡村。对于所有这一切,你是怎样认为的呢?他对着河问道。你代表了记忆、观察力和时光,现在你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或至少应该获得部分答案了。
因为人类假如活了数百万年就能获得某些答案,所以从今天早上起在几百万年之后他如果还能站在这里的话,他也能得出某些结论。
我可以助一臂之力,伊诺克想,虽然我不能提供答案,但我可以帮助人类去寻找答案。
我能赐予人类信心和希望,并增强他们的意志。
然而,他知道自己并不敢这样去做。
悬崖下远处有一只老鹰懒洋洋地盘旋在河谷的上空。天空是如此的晴朗,伊诺克想,只要自己稍加留意,就能看清它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
他认为这地方总让人觉得像个仙境。远处的风景,晴朗的天空和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几乎能触发伟大的心灵。这里仿佛是个特殊的地方,是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寻找的许多特殊地方中的一个,而且,假如他们找到了这地方,从都会认为自己很幸运,因为很多人曾经找过,却没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更槽糕的是,有些人甚至从来没有寻找过。
他站在岩石上,凝视着对面的河谷,望着那只没精打采的老鹰,奔腾的河水以及翠绿的树丛。随后他的思路又转向了其他一些地方,直到自己觉得有些头晕,才停止了思考。
他慢慢转过身去,从岩石上走下来,随后走进树丛,沿着他多年来一直行走的那条小路走去。
他想下山去顺便看看那一片粉红颜色的杓兰花,看看那些花开得怎样了。同时,他竭力地想像六月的美丽景颜色。可是,他再一想,觉得没有必要去看它们,因为这些花全都隐蔽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一百年前,每座山上都开满了杓兰花。在回家的路上,他总要摘很大一束鲜花,他母亲就把花插进一个棕颜色的大水壶里。
一两天内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浓郁的花香。但现在这些花却很难找到了,由于牛群的践踏和卖花人的采集,它们已从山上消失了。
他想日后在霜降前的某一天,他将再去看望这些花朵,他要确信明年春天它们会重新开花。
在途中他停下来观察起一只正在栎树上玩耍的松鼠。然后,他俯身去追踪刚从路上穿过的一条蛇。一会儿,他又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观察起长在树干上的青苔。当一只沉默的鸣鸟拍着翅膀轻快地飞跃在树间时,伊诺克便又追寻起那只飞鸟的行踪。
他踏着小路走出了树林,沿着田边来到了从山旁涌出的一股清泉旁。
泉边坐着一个女人,他认识她,那是汉克·菲希尔的聋哑女儿露西。菲希尔,他们住在河边的低洼地里。
他停下来望着露西,心想她是多么文雅和美丽,这是一个原始而孤独的人身上所体现的那种极为自然的文雅和美丽。
露西坐在清泉边上,她的一只手举得很高,在她细长而又灵敏的手指上有一样东西在闪闪发光。她将头抬得很高,脸上带有十分警觉的表情。她把自己瘦长的身体挺得笔直,同样显示出十分警觉的样子。
伊诺克慢慢地朝前走去,他在离露西身后不到三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在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东西原来是一只蝴蝶,这是在夏末出现的一种金红交织的大彩蝶。它的一个翅膀笔直坚挺,另一个却弯曲下垂,而且还失去了不少使它闪光的粉末。
他发现露西并没有拿着彩蝶,而是那只彩蝶站在她的一个手指尖上。它不时轻轻地拍动那个健康的翅膀以保持平衡。
刚才他还以为彩蝶的另一个翅膀受了伤,因为他看到它垂悬着,而且还有点儿扭曲,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这个翅膀现慢慢地挺直了,翅上的粉末(要是曾经失落的话)现在又重新恢复了,它跟另一个翅膀一起笔直地竖着。
他围着露西走了几步,以便让她看见自己。当姑娘见到他时,她显得并不惊讶。伊诺克想,这也很自然,因为露西对有人悄悄来到她的身后并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定感到很习惯了。
露西的双眼闪烁着亮光,伊诺克觉得她的脸看上去非常圣洁,仿佛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心醉神迷的洗礼。正如他每次见到她时一样,伊诺克又开始在想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她生活在绝对的沉默之中,无法与别人交谈。也许她并非完全无法与别人交谈,但至少她被剥夺了人类固有的自由交际的权利。
伊诺克听说露西曾几次被送往州里的一个聋人学校,但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有一次她擅自离校,在外面游荡多日之后才被找到。后来她被人遣送回家。她曾多次参加反对校规的罢课活动,拒绝对任何教学活动进行合作。
伊诺克望着坐在那里的露西以及伴随她的那只彩蝶,他认为自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露西有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并且懂得该如何去生活。在她的世界中,她并不是一个残疾人。不过,假如她稍许向普通人的世界靠拢,那她就一定会确信自己是一个残疾人。
假如使用手语和观察他人嘴唇会使她心里失去某种美妙的宁静的话,那么,这些对她又有什么用处呢?
露西属于树林和丘陵,她热爱春天的花朵和秋天的飞鸟。她熟悉它们,与它们一起生活。令人奇怪的是,她已经成了它们的一部分。她独自生活在一个古老的与世隔绝的自然环境中,生活在一块被人们遗弃了很久的土地,尽管人类依然支配着这块土地。
她坐在那儿,手指上停着那只金颜色交织的野蝴蝶,脸上显出某种警觉和期待的神颜色,也许她脸上显示的是一种才华。伊诺克想,露西与他所了解的其他一切生物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那只彩蝶张开翅膀飞离了她的手指,它不时地拍动着翅膀,无忧无虑,不慌不忙,高高地飞在野草和金黄颜色树顶的上空。
她转过身去,望着彩蝶,直到它消失在山顶附近的古老田野上为止。然后,她转向伊诺克。她微笑着,双手做了一个拍翅的动作,就像那只金红交织的彩蝶一样。不过,她的动作还表达了别的含义,例如:一种幸福与健康的感觉。她仿佛在说:世界真美好。
伊诺克想,如果我把银河人使用的术语教给她,那我们就能互相交流了,就像人类用语言交流一样。他想,只要有时间,这并不太难,因为银河人的手势语具有一种自然而又合乎逻辑的程序,人们一旦掌握了其中的原理,就会本能地使用这种语言。
过去,地球人也曾使用过许多手势语,但没有一种比北美土著人使用的手势语更先进。
所以,不管一个爱斯基摩人使用哪一种母语,他都能在任何部落里表达自己的思想。
尽管如此,印第安人的手势语至多只是一根当一个人不能跑步时能使他跛脚行走的拐杖,而银河术语本身就是一种适用于许多不同的表达形式与方法的语言。这种语言已经发展了数千年,许多不同的人都对此作出了贡献。经过数百年的锤炼、精简和美化,今天它已成为银河系得天独厚的交际工具了。
那里很需要这样的交际工具,因为银河系犹如《圣经》中提到的语言混杂的巴别城。尽管银河术语已经非常精炼了,但它无法逾越所有的语言障碍。而且,在某种情况下,它难以保证最低限度的交流。银河中不仅有数以百万计的口语,而且还有其他许多不能根据声音的原理进行交流的语言,因为银河人缺乏辨别声音的能力。当人们用超声波交谈而别人又听不见时,甚至连声音也失去了作用。当然,那儿也有传心术,但每一条传心带就会造成上千个民族心灵感应的阻滞。那里有许多人单凭手势语生存,还有一些人光靠某种书面或象形文字相互交流,其中包括那些体内装有化学黑板的人。此外,在银河系边缘的一些神秘的星球上生活着盲人、聋子和哑吧,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也许是整个银河系中最复杂的了那是一种位于神经系统的信号代码。
这项工作伊诺克干了差不多已有一个世纪了。他想即便如此,即便他能借助银河的手势语和那台十分可怜的(尽管十分复杂的)机械装置——语义翻译机,有时他仍然觉得很难明白他们中许多人所说的话。
露西。菲希尔从身边拿起了一只用一块折迭的桦树皮做成的杯子,把它放入泉中。然后她将杯子递给了伊诺克。他走上前去,接过杯子,跪着将杯子中的水喝下去。由于杯子有些漏水,泉水从杯中流了出来,淌在手臂上,弄湿了他的衬衣袖口和茄克衫。
他喝完水后便将杯子递还给她。露西用一只手接过杯子,同时他认为自己抖动嘴唇而发出的声音她不仅无法听见,而且还会使她感到窘迫。
他只是伸出手去,将自己宽大的手心贴在她的脸颊上以示慈爱,手掌在她的脸颊上停留了较长的时间。然后,他站起身,凝视着她,他俩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便转向了别处。
他跨过从泉眼里流出的小溪,踩着通向树林边的小道,穿过田野,朝着山顶走去。到了半山腰,他转过身子,看见露西正望着他。他举起手向她告别,露西也向他挥手道别。
他记得,从第一次见到露西至今已有12年了,或许还不止这么久。那时,她才十来岁像个小天使,在树林里奔跑。虽然他经常见到她,但他记得一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