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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哪!”他的母亲叫道。“孩子,别犯傻了。认 错吧!忏悔吧!”
“你说什么,德佩罗·缔林?”
“我说……我说……我说……不,”德佩罗小声说。
“什么?”老鼠头儿说。
“不,”德佩罗说。这次他没有小声说。“我不感到后悔。我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我爱她。我爱公主。”
老鼠群中发出一片怒吼之声。全体老鼠涌向德佩罗。老鼠们似乎变成一个长着几百条尾巴、几千根胡须和一张饥饿的大嘴的愤怒的身体,那大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送到地牢去。送到地牢去。送到地牢去。”
那些话随着德佩罗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一次次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身体。
“很好,”至尊的老鼠头儿说。“你会死去的,死后心会变黑。司线,”他叫道,“把线拿出来。”
德佩罗为他自己的勇敢而感到惊奇。
他为自己的反抗感到惊奇。
后来,读者,他晕过去了。
11司线来了
德佩罗苏醒过来以后,他听到了鼓声。他的父亲正在击鼓,鼓点儿“冬-冬-”的长音多了很多而“嗒-嗒”的短音少了不少。莱斯特和那鼓一起产生了一种不祥的声音,就像这样:冬-冬-冬-嗒。冬-冬-冬-嗒。
“线轴来了,让开点儿!”一只推着一个绕着红线的木线轴挤过鼠群的老鼠喊道。“线轴来了,让开点儿道!”
冬-冬-冬-嗒,鼓声还在响着。
“到地牢去!”老鼠们叫喊着。
德佩罗躺着,眨着眼睛。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地糟糕?恋爱不是好事吗?在书上讲的故事中,恋爱是 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因为那骑士爱着那美女,他才会援救她。
从此以后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书中就是这样讲的。
这话就在书页的末尾。“从此以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德佩罗可以肯定那些词句他一字不差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德佩罗躺在地板上,耳边是一片击鼓声、老鼠的叫喊声 和司线“让开点儿,让开点儿”的叫喊声,他忽然产生一个令人沮丧的想法。别的某只老鼠是不是把书上那讲出实情的词句给吃了?骑士和美女后来真的没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
读者,你相信会有“从此以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事吗?或者说,像德佩罗一样,你也开始怀疑那种幸 福结局的可能性?
“从此以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德佩罗低声说道。“从此以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当那线轴在他身边停下来时他又说了一遍。
“线,线,线,”老鼠们咕哝着。
“很抱歉,”线轴后面的老鼠说,“不过我得要你站起来。我得干我的活儿呢。”
德佩罗慢慢站了起来。
“请用你的后腿站立,”司线说。“这是规矩。”
德佩罗用后腿站着。“谢谢,”老鼠说。“很好。”
德佩罗张望着,这时司线从线轴上解下一段红线来系成一个圈儿。
“正好够系在脖子上用的,”那老鼠低声说道。“不多 也不少。这是上任司线教给我的:线正好够系在脖子上用的。
”他抬眼望了望德佩罗,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了看那线圈儿。
“我的朋友,你的脖子那么细。”
司线抬起手臂搂住德佩罗的脖子。他靠得很近,德佩罗闻到了芹菜味儿。在司线缠紧线时,他的耳朵可以感觉到司 线呼出的气息。
“她长得美丽吗?”司线低声说道。
“什么?”德佩罗说。
“嘘。公主长得美吗?”
“豌豆公主?”
“是的。”
“她的可爱超乎任何想像。”德佩罗说。
“一点儿不错,”司线说。他向后退了一步。他点了点 头。“一个可爱的公主,正是这样,像一个神话故事。而你爱她,正像骑士爱一位美女。你对她的爱情是高尚的,是建 立在勇敢、礼貌、尊敬和忠诚之上的。正是这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德佩罗说。“你是怎么知道神话故事的?”
“嘘。”老鼠靠得更近了一些,德佩罗又闻到了很冲的生芹菜味儿。“勇敢些,朋友,”司线低声说道。“为了公主而勇敢些。”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来叫道:“同 胞们,线已经系好了。线已打了结了。”
老鼠群里响起了赞同的吼声。
德佩罗挺直了肩膀。他已作出一个决定。他会像司线所 建议的那样去做。他会为了公主而勇敢起来。即使没有“从此以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种事情
(读者,这种事情会是真的吗?)。
原书第60页插图文字说明:“正好够系在脖子上用的,”那老鼠低声说,“不多也不少。”
12别了
击鼓的声音又有了变化。最后的一声“嗒”消失了,只剩下“冬-冬-”的声音了。
冬-冬-冬。
冬-冬-冬。
莱斯特只用他的尾巴,把那尾巴大力地重重地甩到鼓上。
司线退去了。
一屋的老鼠沉默着、期盼着、等待着。
当德佩罗脖子上缠绕着红线站到他们面前时,老鼠委员会的14个成员就坐在他上面的砖上,两只身材魁梧的老鼠走上前来。他们的头上都罩着块儿黑布,黑布上为眼睛开了个狭长的小口儿。
“我们,”两只老鼠中更高大的一只说,“将护送你到 地牢去。”
“德佩罗,”安托万内特叫着。“啊,我的德佩罗!”
德佩罗向老鼠群里张望,看见了他的母亲。她很容易被认出来。为纪念她的最小的老鼠被送入地牢,她浓妆艳抹地 打扮了一番。
每只戴头罩的老鼠都用一只爪子按着德佩罗的肩部。
“时间已到。”一个站在左边第一个戴头罩的说。
安托万内特从老鼠群中挤过去。“他是我的儿子,”她 说。“我要和我的儿子最后再说一句话。”
德佩罗看着他的母亲。他极力使自己站在她面前而不发抖。他想的只是不要做一个令人失望者。
“请问,”安托万内特说,“会把他怎么样?会把我的 宝宝怎么样?”
“夫人,”第一个戴头罩的说。他的声音深沉而缓慢。“你没有必要知道。”
“我要知道。我要知道。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心爱的孩子。是我的最后一个老鼠宝宝。”
戴头罩的老鼠们一言不发。
“告诉我。”安托万内特说。
“耗子,”那第一个说。
“耗子,”第二个说。
“是的。是的。是的。耗子。他们会怎么样?”
“耗子们会把他给吃了。”第二个戴头罩的说。
“啊,”安托万内特说。“我的天哪!”
德佩罗一想到被耗子吃掉就忘记了关于要勇敢的那些话。他忘记了关于不要做一个令人失望者的话。他觉得自己又要 晕倒了。不过他的母亲很会把握戏剧性的时机,赶紧提醒他 千万别晕倒,而她自己却晕倒了,一头倒在了德佩罗跟前,她表演得天衣无缝。
“你已得逞了,”第一个戴头罩的说。
“没关系,”第二个说。“从她身上迈过去。我们还要执行公务呢。谁的母亲也不能阻止我们。到地牢去。”
“到地牢去,”第一个戴头罩的重复说,他的声音刚才 还那么斩钉截铁,可现在却有点儿颤抖了。他伸出一只爪子来把德佩罗用力向前拖,两个戴头罩的和德佩罗从安托万内 特身上迈了过去。
老鼠群让开了一条路。
老鼠们又开始单调反复地说着:“到地牢去。到地牢去。到地牢去。”
击鼓声还在继续响着。
冬-冬-冬-。冬-冬-冬。
德佩罗被带走了。
就在最后一刻,安托万内特苏醒过来了,大声对她的孩子说了一句话。
读者,那句话就是 adieu 。
你知道 adieu 的定义吗?不用麻烦你的词典了。 我会 告诉你的。
adieu 就是法语的“别了”一词。
当你正被两只戴黑色头罩的、彪形大汉的老鼠带到地牢去的时候,你是不喜欢听你母亲说“别了”的。
你希望听到的话是“带我去吧。我愿意替我的儿子到地 牢去。”这些话会给人以许多安慰。
可是,读者,“别了”一词却不会给人以安慰,即使你 用法语来说。“别了”在任何语言里都是一个充满悲伤的词儿。它是个不会给人任何希望的词儿。
13彻底背叛
三只老鼠一起一路向地牢进发,进发,进发。
缠绕在德佩罗脖子上的线紧得要命。他觉得那线好像使 他喘不过气来。他用一只爪子使劲儿拉了拉那线。
“别碰那线,”第二个戴头罩的吼道。
“对,”第一个“头罩”附和着说,“别碰那线。”
他们走得很快。只要德佩罗一慢下来,两个“头罩”中的一个就戳一下儿他的肩膀,要他继续快走。他们穿过墙上的洞穴,从金色的楼梯下来。他们绕过一所所房间,那些房间的门有的关着,有的四敞大开。三只老鼠从沉甸甸的天鹅 绒窗帘下穿过大理石的地板。他们穿过温暖的阳光地段和黑 色的阴影。
德佩罗想到这就是他要抛到身后的世界,这个他了解和热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豌豆公主正在欢笑着,随着音乐拍着双手,并不知道德佩罗的命运如何。他无法 让公主知道他现在的结果,这一点似乎忽然间对于这只小老 鼠来说变得无法忍受了。
“我有可能和公主最后再说一句话吗?”德佩罗问。
“一句话,”第二个“头罩”说。“你要和人类说一句话?”
“我想告诉她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第一个“头罩”说。他停下来,失望地跺着一只脚。“天哪!你还没有接受教训,是吗?”
这声音和德佩罗的非常像。
“富尔洛?”他说。
“什么?”第一个“头罩”生气地说。
德佩罗发抖了。他自己的哥哥正把他押解到地牢去。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缩小成一块儿冰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卵石。不过转眼之间,那心脏又跳动起来,充满希望地跳动起 来。
“富尔洛,”德佩罗说,他把他哥哥的一只爪子握到自己的爪子里。“请放我走吧。请放了我吧。我是你的弟弟。”
富尔洛滚动着眼珠儿。他把他的爪子从德佩罗的爪子里 抽开。“不,”他说。“决不。”
“请放了我吧。”德佩罗说。
“不,”富尔洛说。“法规就是法规。”
读者,你记得“背叛”这个词儿吗?随着我们故事情节 的发展,“背叛”变成了更加合适的词儿,不是吗?”
在德佩罗的脑子里当然转着“背叛”这个词儿,这时老鼠们终于来到通往地牢黑洞的狭窄而陡峭的楼梯那里。
他们站住了,三只老鼠:两个戴头罩,一个没有戴,注视着他们面前的那个深渊。
这时富尔洛用后腿立起来并把右爪儿放在他的心口上。“为了城堡老鼠们的利益,”他对着黑暗宣布,“今天我们把一个需要受到惩罚的老鼠押送到地牢来了。根据我们所建 立的法律,他系上了死亡的红线。”
“死亡的红线?”德佩罗小声地重复着。“系上了死亡的红线”是个很可怕的字眼儿,不过那小老鼠还没来得及多想它的含义,他就突然被戴头罩的老鼠从背后推了一下儿。
这一推很是有力,它把德佩罗飞一般顺着楼梯推下地牢。就在他抱成一团儿在黑暗中翻滚的时候,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词儿:一个是“背叛”,另一个是他念念不忘的词儿“ 豌豆”。
背叛。豌豆。背叛。豌豆。在德佩罗的身体沉入黑暗中 去的时候,这些词儿在他的脑子里风车似的快速旋转着。
14黑暗
德佩罗躺在楼梯的底部,一根一根地摸着自己身上的骨头。骨头一根也不缺,而且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骨头也没有折 断。他摸到脚那里,闻到一股呛人的、恶臭的气味儿。
读者,是地牢发出的臭味儿。那臭味中还夹杂着沮丧、痛苦和绝望的味道。这就是说地牢中有耗子味儿。
地牢里是如此黑暗。德佩罗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可怕的黑暗、如此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暗有一种好像完全属于它自己的客观存在。那小老鼠把一只小爪子伸到他自己的胡子前面。他看不见自己的爪子,他有一种确实惊人的想法,觉得 或许他--德佩罗·缔林甚至根本不存在。
“哎呀!”他大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发臭的黑暗中回响。
“背叛,”德佩罗说,只是为了再听到自己的声音,只是为了肯定他自己确实存在。
“豌豆,”德佩罗说,他心爱的人的名字立刻被黑暗吞噬了。
他发抖了。他站不稳了。他打了个喷嚏。他的牙齿在打战。他渴望得到他的手绢。他抓起自己的尾巴(四周如此一片漆黑,甚至确定他的尾巴的位置都用了他很长的惊人的时 间)想来抓住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都行。他觉得自己要晕倒了。他认为在他那种处境下这种反应是再自然不过的。不过 这时他记起了司线的话:荣誉、礼貌、奉献和勇敢。
“我要勇敢些,”德佩罗想。“我要像一个身披闪闪发光的盔甲的骑士那样勇敢。我要为豌豆公主而变得很勇敢。”
对他来说勇敢有多么好啊?
他清了清嗓子。他放开了自己的尾巴。他站得更直了些。“很久以前,”他冲着黑暗大声说。他所以要说这些词儿是 因为那是他所知道的最好的最强有力的词句,正是说这些词 儿使他得到一种安慰。
“很久以前,”他又说了一遍,感觉稍微有点儿勇气了。“有一位骑士,他披着而且总是披着银光闪闪的盔甲。”
“很久以前?”黑暗中回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一位 身披闪闪发光的盔甲的骑士?一只小老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 情的?”
那个声音,德佩罗所听到过的最大的声音,他认为只能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耗子发出的。
德佩罗的很小又过度劳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那天,那小老鼠第二次晕过去了。
15光明
德佩罗醒过来了,他被托在一个人的一只长着(月强)子的大手里,他凝视着一根火柴正在燃烧的火苗,在火柴的那边是一只又大又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只系着红线的老鼠,”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说。“哦,是的,格雷戈里了解老鼠和耗子的习性。格雷戈里了解。格雷戈里自己也有一根用来作标记的线。喂,听我说,小老鼠。”火柴被拿近一根蜡烛,蜡烛毕剥作响地点着了,德佩罗看到那个男人的踝骨处拴着一根绳子。“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 别:格雷戈里的绳子可以救他的命,而你的红线却将置你于死地。”那个男人吹灭了蜡烛,黑暗降临了,那个男人的手把德佩罗握得更紧了,德佩罗感到他的处于紧张状态的心产生了一阵极度的恐惧。
“你是谁?”他小声说。
“小老鼠,对那个问题的回答是:格雷戈里。你在和狱卒格雷戈里说话,他被抛在这里,负责看管这座地牢已有几十年,几百年,亿万年了,直到永远。你在和狱卒格雷戈里说话,说句最具讽刺的话,他本身也只不过是这里的一个犯人。”
“哦,”德佩罗说。“嗯,我可以下去吗,格雷戈里?”
“那小老鼠想知道狱卒格雷戈里是否会放他走。小老鼠,听格雷戈里一一道来,你就不会想被放走了。这里,在地 牢中,你处在世界的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暗的中心。如果格雷戈里要把你放了的话,这个地方的曲里拐弯儿的路和死胡同 以及使人迷失的门路可以把你永远吞噬。
“只有格雷戈里和耗子们能够在这个迷宫中找到出路。耗子们能够找到出路是因为他们熟悉,是因为那迷宫的路正是他们自己黑暗心灵的反映。格雷戈里能够找到出路是因为 那绳子总是拴在他的踝骨上,可以引导他回到来路。格雷戈里愿意放你走,不过你得求他再带你上去才行。你看,耗子们已经来迎接你了。”
“他们来了?”
“听,”格雷戈里说。“你可以听见他们的尾巴在污粪和垃圾中拖拉的声音。你可以听见他们锉他们的指甲和牙齿的声音。他们来迎接你了。他们要来把你撕成碎片儿。”
德佩罗在听着,他非常肯定他听到了耗子们锉指甲和牙齿的声音,一种把锐利的东西磨得更加锐利的声音。
“他们会把你全身的皮剥掉,把你的肉从骨头上剔掉。他们把你这样处理以后,你剩下的只有一根红线。红线和骨头。老鼠的这种悲惨的结局格雷戈里已经目睹许多次了。”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