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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币又特别见花,肉才六毛多一斤,五香茶叶蛋五分钱一个,二两五的洋河大曲连瓶才两毛二分钱。许多人都阔绰起来了,看到大众菜便摇头,认为凡属“大众”都没有好东西,“劳动牌”也不是好香烟。我想为劳动大众服务,劳动大众却对我有意见。有人把意见放在桌面上,更多的是不愿费口舌,反正有名的菜馆多的是,他们的改革本来就不彻底,临时弄点大众菜装装门面的,时过境迁连门面也不装了,橱窗里琳琅满目,各种名菜赫然在焉!他们趁着市面繁荣时拚命地掏人家的口袋,掏得人家笑嘻嘻的,那营业额像在寒暑表上哈热气,红线呼呼地升上去!我们也曾有过黄金时代啊!想那改革之初,营业额也曾一度上升,我还以此教育过管账的,说他是杞人忧天。隔了不久便往下降,降,降……降掉了三分之一,再降下去确实会产生能否存在的危机!
好吃的人们啊!当你们贫困的时候,你们恨不得要砸掉高级饭店,有了几个钱之后又忙不迭地向高级饭店里挤,只愁挤不进,只恨不高级。如果广寒仙子真的开了“月宫饭店”,你们大概也会千方百计地搭云梯!
一九五七年的春天是个骚动不安的季节,到处都在鸣放,还有闹事的。店里的职工开始贴我的大字报了,废报纸上写黑字,飘飘荡荡地挂在走廊里。我看了以后倒也沉得住气,无非是大众菜和营业额等等的问题。只有一张大字报令人气愤,说我是拿饭店的名声,拿职工的血汗来换取个人的名利,说那杨中宝是被我打击、排挤出去的!署名是“一职工”,可从那语气和那么多的形容词来看,肯定是包坤年写的。你这小子也太不应该了,当初改革时你也曾热情支持,说杨中宝开地下饭店也是你汇报的,怎么能把一堆屎都甩到我的头上来呢!当然,我也没有必要对此加以解释,只要有千分之一的正确性,都是应该接受的。
正当我惶惑不安,心情烦躁的时候,却来了我的老同学丁大头。
丁大头到北京开会,路过苏州,特地下车来看看我。转眼八年啦,真叫人想念!我情不自禁地叫起来:“老伙计,我要好好地请你吃一顿,走,上我们的饭店去!”我叫过以后也觉得奇怪,这话可不像我说的,怎么见了面就想请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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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险为夷(2)
丁大头摇摇头:“罢啦,你们的饭店我已经领教过了,还把大字报浏览了一遍。老伙计,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呢?”
“干了点什么?等等,你等等。等会儿我会全部告诉你。”我连忙把我的爱人叫出来,向丁大头介绍:“喏,这就是我的爱人。这就是我常常对你说起的丁大头。”
丁大头欠了欠身子:“丁正,绰号大头……哎哎,这个雅号再也不能扩散了,我和你一样,大小也是个经理!”
我爱人掩着嘴笑,盯住大头看,好像要弄清楚那头是否比平常人大点。
我说:“你别呆看了,快到小菜场去看看,买点儿什么东西。”丁大头对我们的饭店已经领教过了,带他到人家的饭店里去更是制造口舌。所以我想叫爱人随便弄点菜。晚上就在家里吃一点。
谁知道我的爱人没手抓了,结婚两年多她还没有弄过饭哩!她只会替丁大头倒茶、递烟。说:“你们先谈会儿吧,妈妈到居民委员会开会去了,等她回来再替你们准备吃的。”
我一听便急了,居民委员会开会是个马拉松,又拉又松,等到他们开完会,那小菜场肯定已经关门扫地。便说:“你就烧一顿吧,不能样样事情都依赖妈妈。”
我爱人来话了:“怎么,你把说过的话都忘啦,你说年轻人如果把业余时间都花在小炉子上,肯定不会有出息。”她把双手一摊:“你看,我这个有出息的人还不知道油瓶在哪里!”
丁大头哈哈地笑起来了:“对,我可以证明,这话肯定是他说的,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我连忙摆摆手:“好了,你到居民委员会去一趟,就说家里来了人,让妈妈早点儿拔签。”
爱人出去之后,我便滔滔不绝地倒苦水,从头说到尾:“……那些大字报你都浏览过了,进行人身攻击的不谈,那是一个年轻人跟着人家起哄。可是我的改革有什么错?旧社会的情景你也见过的,就是为了消灭那种不平才去革命,才去战斗。我不会忘记,临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曾经对她发过誓言。当然,那只是一种壮志,个人的力量是很微薄的,可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决不能让那些污泥浊水再从阴沟里冒出来,决不能让那些人还生活在他们的天堂里!他们可以关起门来逃避,但是不能让我们的同志在吃的方面去向资产阶级学习。当年我们遥望江南,为的是向旧世界冲击;曾几何时,那些飘飘荡荡的大字报却对着我冲击了!冲吧,我问心无愧!”
丁大头沉默了,直抽烟,他的心情大概也是很不平静的。
“说话呀,你的知识比我广博,这些年又在新华书店工作,整天埋在书堆里,你可以随便抽出一本书来敲敲我的头,最好是那些布面烫金的,敲起来有力!”
丁大头笑了:“那不行,敲破了头是很难收拾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奇怪的生理现象,那资产阶级的味觉和无产阶级的味觉竟然毫无区别!资本家说清炒虾仁比白菜炒肉丝好吃,无产阶级尝了一口之后也跟着点头。他们有了钱以后,也想吃清炒虾仁了,可你却硬要把白菜炒肉丝塞在人家的嘴里,没有请你吃榔头总算是客气的!”
我跳起来了:“你你……你也不能天天吃清炒虾仁呀!”
“谁天天到饭店里吃炒虾仁的,他有那么多的工资吗?”
“可也不少呀,同志,你不能低估这种潮流!”
“是你把大众低估了。大众是个无穷大,一百个人中如果有一个来吃炒虾仁,就会挤破你那饭店的大门!你老是叨念着要解放劳苦大众,可又觉得这解放出来的大众不如你的心意。人家偶尔向你要一盘炒虾仁,不白吃,还乐意让你赚点,可你却像沙子丢在眼睛里。”
“不不,我对大众没意见。”
“我知道,你是对那个朱什么冶有意见,他闭门不出了,你到哪里去揪他呢!”
“也不是全躲在家里。”
“当然,肯定会有许多人跟着劳动大众去吃虾仁,告诉你吧,即使将来地主和资本家都不存在了,你那吃客之中还会有流氓与小偷,还有杀人在逃的,信不信由你。”
我信了。我早就发觉过这一点,住旅馆需要工作证和介绍信,吃饭只要有钱便可以。我只好叹气了:“唉,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我总觉得勤俭朴素是我们民族的美德,何必在吃的方面那么顶真呢?”
“说得对,这对你个人来说是一种美德,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可你是个饭店的经理,不能把个人的好恶带到工作里。苏州的吃太有名了,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文化,如果把这种文化毁在你手里,你是要对历史负责的!”
我一听便凉了。我在学校里读过历史,知道那玩意可不是好惹的,万一被它钉住了,死都逃不脱!可我也怀疑,这吃的艺术怎么会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呢,说得好听罢了,这发明权分明是属于朱自冶和孔碧霞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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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险为夷(3)'图'
也怪我的妈妈太热情,这天的晚饭竟然是五菜一汤,汤是用活鲫鱼烧的,味道鲜美。
丁大头眉花眼笑了:“你看,这资产阶级的风气已经渗透到你的家庭中来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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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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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取链接:〃book。sina〃book。sina/nzt/lit/meishijia/24。shtml〃 target=〃_blank〃》〃 时出错!!!
读取链接:〃book。sina〃book。sina/nzt/lit/meishijia/32。shtml〃 target=〃_blank〃》美食家4美食家5美食家6 这就苦了朱自冶啦!他吃了四十多年的饭,从来就不是为了填饱肚皮,而是为了“吃点味道”。这味道可是由食物的精华聚集而成的。吃菜要吃心,吃鱼要吃尾,吃蛋不吃黄,吃肉不吃肥,还少不了蘑菇与火腿。当这一切都消失了的时候,任凭那孔碧霞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为炊。〃 时出错!!!
吃客传经(1)
丁大头走后,我仔细地检查了我的行为。一个老朋友来了,为什么立即想到要去买菜呢?很简单,这是一种乐趣,也含有尊重与慰劳的意味。过去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呢?记得渡江后和他在无锡分手时,我也曾为他送行,花了五分钱在摊头上吃了一碗小馄饨,他十分满意,我也情意绵绵。今天为什么不能那样做,一顿花掉五块多钱!也很简单,那时的五分钱是我全部流动资金的十分之一,而我今天的工资是七十五,加上我爱人的工资,再扣去家庭的开支,那五块钱也就等于五分钱。物质和精神的砝码一样大,情谊的天平是平平的。如果我今天还请丁大头吃小馄饨,即使他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必要让他忆苦思甜!如果让妈妈和爱人知道的话,肯定要给我一顿臭骂:“这些年你一直惦记个丁大头,来了以后只肯花五分钱,你还像不像个人呢!”
我当然像个人,而且自以为像个很好的人,不随波逐流,不见异思迁……可我有没有感到时间在流去,生活在变迁?我只知道忘记了过去就等于背叛,却不知道忘记了变化也和背叛是差不多的,同样是违反了人民的心意。不去管什么朱自冶了,让他在小庭院里快活几天!
正当我想转弯的时候,反右斗争开始了。这个运动没有碰到我,我差点儿还成了英雄哩。谁都承认我立场坚定,方向对头,早就以实际行动打击了资产阶级的“今不如昔”。只是由于我的心中有鬼,说话吞吞吐吐,行动也不积极,白白错过了一个提拔的好机会,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我想转弯也来不及了,因为跟着便是大跃进,大跃进之后便是困难年。大跃进的时候人人都顾不上吃饭,困难年人人都想吃饭了,却又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的;酱油都要计划供应了,谁还会对大众菜有意见?连菜汤都是一抢而空,尽管那菜汤是少放油,多放盐。凡是能吃的东西人们都能下肚,还管它什么滋味不滋味!
这就苦了朱自冶啦!他吃了四十多年的饭,从来就不是为了填饱肚皮,而是为了“吃点味道”。这味道可是由食物的精华聚集而成的。吃菜要吃心,吃鱼要吃尾,吃蛋不吃黄,吃肉不吃肥,还少不了蘑菇与火腿。当这一切都消失了的时候,任凭那孔碧霞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为炊。
人也真是个奇怪的动物,有得吃的时候味觉特别灵敏,咸、淡、香、甜、嫩、老,点点都能区别。没得吃的时候那饿觉便上升到第一位,饿急了能有三大碗米饭(不需要上白米)向肚子里一填,那愉快和满足的感觉也是难以形容的。朱自冶尽管吃了一世的味道,却也难逃此种规律。他被饥饿从小庭院中逼出来了,又拎着个草包成天在街上兜。这一次不是寻找美味了,只要看见那里围着人,便拚命地向里钻,企图能买到一点红薯、萝卜或花生米之类,不管什么价钱。无奈,他经常总是提着个空包回来,神情沮丧,疲惫不堪地走过我家的门前。我第一次见到他财大并不气粗,他也许是第一次感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照理说那朱自冶也饿不了,城市不比农村,他有定量供应。大跃进之前他家的定量吃不了,经常向外调剂,现在虽说捐献掉两斤,那也不至于饿肚皮。奇怪,一旦缺少了副食品和油之后,那粮食就好像是棉花做的,一天八两一顿下肚,还不知道是塞在哪个角落里!何况那思想也有问题,一顿不饱十顿饥,眼睛一睁便想吃东西。朱自冶以前是眼睛一睁便想吃头汤面,现在却老是睁着眼睛看饭桌上的饭碗,总觉得他碗里的饭要比孔碧霞女儿少了点。孔碧霞也没好气:
“是你的肚子里有鬼!”
“我有鬼还是你有鬼?一个是空的,一个是实的!”
孔碧霞一把夺过女儿的饭碗:“给你,都给你,反正女儿也不是你养的!”
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了,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吵到后来实行分食制,一只煤炉两只锅,各烧各的。在吃上凑合起来的人,终于因吃而分成两边。再也看不见他们两个套着膀子走路了,再也听不见孔碧霞嗲声嗲气地叫喊:“老朱嗳,你来呐!”
资产阶级的家庭关系本来就是建筑在金钱上的,当金钱处于半失效的状态时,那关系也就会处于半破裂。我倒有点为朱自冶庆幸了,这下子他可以不再迷信金钱,也可以知道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不要那么无休止地去寻求美味。
我这样想并不是幸灾乐祸,因为我和朱自冶同处于一个灾祸之中,他饿我也饿,同样地饿得难受。按说,我是一个饭店的经理,在吃的方面还是有点儿办法的,在这种特定的时刻,权力的作用会明显地超过金钱。可我一贯自认为是个很好的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去搞那些鬼把戏。老实说,也没有饿到真的爬不起来的地步。况且我的家庭很巩固,妈妈和我的爱人拚命地保证重点。妈妈总是让我先吃:“快吃吧,吃了上班去,我反正没事,等一歇。”我知道这“等一歇”是什么意思,总是偷偷地把饭泼掉点。我的爱人重点保证女儿,孩子读小学,正在长身体,放学回家等不及放书包,便喊肚子饿,不管给她多少,她都会呼呼啦啦地吃下去,哪像现在的孩子,吃饭都要大人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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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不久便发现腿也肿了,脸也泡了。这是当时的一种流行病,浮肿病,谁都会医,药方也很简单,一只蹄膀,一只鸡,加四两冰糖煎服便可以,到哪里去找呢?
我有点心事重重了,走路也闷着头。走过阿二家门前时,他在门内向我招手。
阿二早已不挖河道了。当年以工代赈时,每天只拿三斤米,他积极工作,毫无怨言,不愧为工人阶级。领导上十分器重他,安排他到搬运站去工作,现在是基层工会的主席。他对我很信任,总以为我说的话都是对的。可不,那黄包车已经进了博物馆,三轮车也不多见,他虽然没有当上司机,却也是司机的领导哩。
我进了阿二家的门,见阿二的爸爸也坐在天井里。这老头儿有好几年对我不予理睬,后来儿子当了干部,定了工资,讨了媳妇,阿三、阿四也都就了业。老头儿也不卖葱姜了,在那摆摊头的地方摆张小桌子,天天晚上弄点老酒抿抿,看见我总是笑嘻嘻地打招呼:“来来,弄一杯!”如今的日子又不大好过了,小桌子又搬到天井里。我喊他一声老伯伯,他想笑也却没有张开嘴。
阿二把我拉到一边:“怎么样,我看见阿嫂的脸色有点不对!”
“是啊,有点浮肿。”
“这样吧,我们有两辆汽车到浙江去拉毛竹,毛竹没有拉到,却在哪个山沟里弄来两车南瓜。你准备一辆小板车,天不亮便到码头上去,我弄一车给你。”
“不不,我又不是你们单位里的人,怎么好分你们的东西,再说……”
“别说啦,我决不会做那种‘狗皮捣灶’的事情,那南瓜有我的一份,你先拉去吃。我们经常有车子在外面跑,总比你活络点。”
“那……”
“那什么呀,去拉吧!”老头儿在旁边插话了:“南瓜有什么稀奇,大农场,拖拉机,我还等着喝你的伏特加哩!”老头儿咧开嘴笑了,他是在挖苦我的。
我也笑了:“老伯伯,你别挖苦我,我还没有翻你的老底呢。那时候阿二去挖河泥,你看见我连头也不点。后来怎么样啦,天天喊我弄一杯。别着急,目前是暂时的困难,好日子会回来的!”
老头儿真心地笑了,连连点头:“对对,我相信,相信。”
千千万万个像阿二爸爸这样的人,所以在困难中没有对新中国失去信心,就是因为他们经历过旧社会,经历过五十年代那些康乐的年头。他们知道退是绝路,而进总是有希望的。他们所以能在当时和以后的艰难困苦中忍耐着,等待着,就是相信那样的日子会回头,尽管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一点。我很后悔,如果当年能为他们多炒几盘虾仁,加深他们对于美好的记忆,那,信心可能会更足点!
我回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谢天谢地,连忙四处奔走,去借小板车。
小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