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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年,袁世凯、张之洞向清廷联合保荐杨度,说他“精通宪法,才堪大用”。这位仅有举人功名的杨度遂以四品京堂充宪政编查馆提调,从此,他对袁世凯怀有知遇之感,或深或浅地参与了袁世凯的许多政治活动。
清政府关于“立宪”的文件多出于杨度之手,此时朝廷要搞“法治”了,号召王公大臣都要“学法”,于是,杨度被委任为高级“讲师”,得以出入颐和园,为这些王公大臣们“恶补”法律常识,并开设了宪法讲座。从此,他与许多满洲亲贵拉上了关系。
1908年,西太后、光绪相继去世,掌权的是光绪的弟弟载沣,他将袁世凯开缺回籍。此时,杨度知道袁的羽翼已丰,决非一个摄政王所能对付了的。当袁世凯的许多朋友都不敢与袁再往来的时候,杨度却奔走于北京与彰德(袁的隐居之地)之间。为袁世凯通消息、出主意,成为袁的重要谋士之一。这种“烧冷灶”的行为带有明显的纵横家的作风。
辛亥革命爆发之后,南北会谈,杨度是北方代表团的高参,还替袁世凯暗中收买南方代表团中要人,以期作出对袁有利的结果。他很看重与袁世凯的关系,挂在杨度口头上的“救国”,实际上是在谋图自己的发展。辛亥以后,在袁世凯建立洪宪王朝的过程中,杨度表现得非常积极,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光彩的一面。这一点我们在下面谈。
洪宪帝制失败以后,杨度被作为第一“要犯”被通缉,这与当局不敢碰那些耍枪杆的“洪宪党人”比起来,是有点冤,但是就参与洪宪帝制活动的主动性、积极性来说,把杨度视为“祸首”还是名实相符的。杨度躲在天津租界不敢露面,这个局面待张勋复辟活动破产后,才有了好转。虽然,杨度自称其中年以后“好佛”,那时失意的政客几乎是个个如此,但即使是在其参禅论道的时期,也没有忘记在各种各样的军阀中搞些纵横捭阖的活动。有时也做了一些对人民有利的事情。杨度还是有种特殊能力,使得一些很蛮横的军阀也听他的话。那个连自己有多少姨太太都弄不清楚的狗肉将军张宗昌,对杨度是言听计从。例如在枪毙新闻记者林白水时,为林求情者很多,张宗昌一概不接受。杨度前去说,才答应下来。可惜的是当张打电话给行刑队时,林白水已于半小时前被绑赴天桥了。
杨度在晚年做了两件惊世骇俗之事。一是到上海青帮大亨杜月笙的门下做清客,当时政客与青红两帮往来的很多,但有一定身份的文人学者则以依附他们为耻,因此,杨度和章士钊两人依附于杜月笙就很引人注目。另一件事是,杨度加入中国共产党。前一件事知道的人很多,因此过去一直把杨度视为反面历史人物。后一件事,在上世纪70年代以前,只有几个人知道,直到1975年周恩来总理病危时,才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冶秋;王发表了《难忘的记忆》,向世人公告了这件事,从此杨度在人们的笔下才换了一幅形象。然而,这仿佛是一俊遮百丑,从此以后的文章或文学作品写到杨度,对他的过去所作的一切都能谅解了,连搞筹安会也都是为了“救国”了。这也是一种偏颇吧。
洪宪闹剧·杨度·帝王术(2)
二
《洪宪纪事诗》真是一部有趣的书,连该世纪一些重要的政治家谈到它都赞不绝口。董必武在上世纪60年代初为刘禺生的《世载堂杂忆》作序时,说:
武昌刘禺生以诗名海内,其脍炙人口者为《洪宪纪事诗》近三百首。所本为《洪宪纪事诗簿注》四卷,孙中山、章太炎两先生为之序。中山先生称其宣阐民主主义。太炎先生谓所知袁氏乱政时事,刘诗略备,其词瑰玮可观,后之作史者可资摭拾。
实际上这也是董必武对《洪宪纪事诗》的看法。其纪事除个别细节外,大多可信。洪宪前后,刘禺生正在北京,他与副总统黎元洪是老乡,常能见面,对于当时政界掌故知之甚多。他又与杨度是“大同乡”(当时湖北湖南同属湖广),二人共过事,有一定的交谊,对杨度的为人有较深的了解。所以,他在《洪宪纪事诗》中的评论不仅有深度,而且,颇有诛心之论。
洪宪帝制活动中,杨度是很卖力气的。当然,杨度之所以这样做是有个人打算的。袁世凯对杨度有知遇之恩,是袁的推荐,杨度才由一个普通的举人一跃而成为“四品京堂”。这样,在摄政王下诏要杀袁世凯时,奉命草诏的杨度才会奋力搭救,在接下来与袁世凯的往来过程中,向袁透露了朝廷的许多秘密。从此杨度把自己与袁世凯绑在了一起。因此,当袁要做皇帝、需要人们拥戴时,杨度从内心里发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而且,杨度与袁世凯的老部下、老袍泽不同,他手中没有兵;他靠的是自己的头脑、自己的嘴巴和自己的人际关系。这些都是软性的,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与那些手中掌握着硬梆梆的枪杆子的北洋系军人们比较起来,杨度不能不分外出些气力。另外,杨度自视甚高,他要做洪宪第一功臣,这样才有可能圆得宰相或总理的梦。可是,我们检查一下杨度与筹安会的表演,会感觉到那真是够“丑”的,但还谈不到“恶”,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杨度的同乡熊希龄在组织“人才内阁”时,曾想请杨度担任一个次要部长的职务,杨度说,“我帮忙不帮闲。”可是我们从洪宪期间杨度和筹安会所做的事情来看,都是帮闲性质的。这对杨度来说不能不是个悲剧。
在这方面,《洪宪纪事诗》中都有记载,有些细节也很有趣。筹安会曾经悬赏征求论文,论述国体问题。另外编写了两部书,名为《国贼孙文》《无耻黄兴》,居然每本印刷了10万册。这些书大约也要靠公款购买,否则是要都堆在筹安会的仓库里的。孙中山先生最为袁世凯所恨,所以在这本书中对孙肆意诬蔑还嫌不够,还把《国贼孙文》改成京剧,这就是《新安天会》,在新华宫里演出。实际上袁世凯不好京剧,更不懂戏,出这些主意的就是筹安会那些帮闲者。《安天会》本来是根据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前几回改编的,讲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和被收服的故事。因为孙中山也姓孙,这些洪宪文士便突发奇想,把《安天会》改为影射孙中山的《新安天会》,并加紧由“第一舞台”的演员排练,要在庆祝袁世凯生日的中南海宴会上首次演出。《洪宪纪事诗》中有两首记载了这件“盛事”:
誓言国贼撰成篇,教谱梨园敞寿筵。忘却袁家天子事,龙袍传赏李龟年。
盛时弦管舞台春,一阕安天迹已陈。今日重逢诸弟子,念家山破属何人。
《新安天会》描写了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逃回了水帘洞,天兵天将、十二金甲神人围困水帘洞,孙悟空又纵一跟斗云逃往东胜神洲,扰乱中国,号称天府大圣仙府逸人,化为八字胡,两角上卷,以东方德国威廉第二自命,其形相状态,俨然化装之中山先生也;其中一军官为黄风大王,肥步蹒跚,又俨然化装之黄克强(黄兴)也;其先锋官为独木将军,满头戴李花之白面少年,容貌俊秀,与江西都督李烈钧是一是二,难为分别;前锋左右二将,一为刁钻古怪,虎头豹眼,一为古怪刁钻,白鼻黑头,暗指当日李协和守九江、马当之二将也。玉皇大帝一日登殿,见东胜神洲之震旦古国,杀气腾腾,生民涂炭,派值日星官下视,归奏红云殿前,说是弼马瘟逃逸下界,又调集喽罗,霸占该土,努力作乱。玉皇大怒,诏令广德星君下凡,扫除恶魔,降生陈州府(这是影射袁世凯),顺天应人,君临诸夏。其部下名将有大树将军冯异(影射冯国璋)、桓侯张飞(影射张勋)、通臂猿李广(影射李纯)、忠武王曹彬(影射曹锟)。他们在广德星君的指挥下大败孙悟空,班师回朝,受降献俘。这时文武百官齐呼《圣天子平南颂》,歌美颂德。剧之末尾,作者更是忽发奇想,从神话转到现实中来。舞台上出现新布景:海天波涌,明月当空,孤岛沉寂,照见一人,只见他独坐在盘石之上,高唱《怀乡自叹人》一曲。其词云:“小生姓孙名文,广东香山县人士。向来学医业,奔走海外,诱骗华侨,中国多事,潜入国门,窃得总统一名,今日身世凄凉,家乡万里,仰看一轮明月,岂不惨杀人也。”然后是大段唱:“孙逸仙坐东瀛自思自叹……”
这种紧密联系“现实”和“为政治服务”的剧作,古今真不多见。“四人帮”掌管文艺期间,那么强调文艺为政治服务,也没有搞成这个样子。筹安会和杨度搞的这些东西,就是从袁世凯角度来说,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能帮他们什么“忙”?而此时,袁世凯还不到需要人来帮闲的时候。这些事情只能在“洪宪”帝国史中留下笑柄,对孙中山先生的形象毫无损伤。这个《新安天会》的演出还有个插曲。当时北京京剧是“无腔不谭”,所以最理想的是谭鑫培来演主角,可是谭老板说什么也不干。后来又找外号叫“老乡亲”的孙菊仙,孙也曾是朝廷的“供奉”,自有身价,看不起袁世凯,也坚决不演。我想,这些老艺术家们一看到《新安天会》这个本子,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什么玩艺儿!”谭、孙不肯演,这是极正常的,后来以唱功闻名的刘鸿声接了这个差事。刘鸿声(据说田汉名剧《名优之死》的男主角就是以刘鸿声为模特的)唱到“到月怀乡自叹”时,因为这是影射孙中山落拓,所以袁世凯很高兴。他看到刘鸿声身上穿的龙袍太旧,于是,把登基大典筹备处为自己准备的龙袍赐给了刘鸿声。这件龙袍上面绣了九条龙,蜿蜒全身。袁世凯不喜欢这件龙袍,认为它“气不团聚”,便给了刘鸿声。所以诗中有“龙袍传赏李龟年”之句。
不仅杨度从立志“帮忙”,最后变成了“帮闲”,筹安会中其他人士也大多如此。像严复那么大学问的人,也为洪宪皇帝帮闲,他游曲阜孔林,获得了周宣王冕旒,作为吉祥物似的向袁世凯进奉。另外,他从西文有阴阳性之分受到启发,又在《汉书》看到女官中有“共和”之名时,竟用以比附共和制度。“更申共和国家属女性之说”,而女性软弱;“帝政为男性”,男性才有力量。这些辨析不仅无聊,更显示出作者立意在拍老袁的马屁,真是失身份的事。
杨度与袁世凯的关系非同一般,当摄政王载沣要杀袁世凯时,杨度竟敢拒不草诏,冒死论救。因为关系太密切,又尽人皆知,所以议建筹安会之初,袁世凯并不想由杨度来办,而是希望与袁关系不深的徐佛苏来办。而杨度要为新朝建立第一功,要作“开国元勋”,才非常积极地走到前台。杨度本来可以直接与袁世凯往来,参与机密。可是,在迷信枪杆子的袁世凯的心目中,更重要的乃是北洋老袍泽对他的支持和南方革命党可能出现的反抗,他的注意力都用在那些方面,因而对于筹安会中的头面人物(有些是费了很大力气才笼络来的)就冷淡了一些。筹安会最初闹得沸沸扬扬,出足了风头,挨够了骂,而在实际的帝制活动中是处于有它也不多,没它也不少的状态下的。自视颇高的杨度心中怎么想呢?他在诗中曾不无怨气地写道:“吹箫已得神仙分,更起高楼与接天。”本来已经是到手的第一功勋,现在袁世凯对于这些拥戴者又有了新的要求。
洪宪闹剧·杨度·帝王术(3)
考察杨度在洪宪活动中的行踪,似乎他与“皇太子”袁克定往来更多一些。从对帝制的积极性来说,袁克定比“乃翁”更胜一筹,因为他把自己的政治前途全押在未来的洪宪王朝的成败上,因此他对帝制活动表现出超常的积极,而袁世凯则显得有点谨慎,或说畏首畏尾。袁自从做了终身大总统,实际上已经是没有皇帝名位的皇帝了,因此,他害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袁克定则完全没有这些顾忌,他一心一意地希望老子赶快做皇帝,自己好当“皇太子”。因此,他想尽办法剪除一切可能影响到洪宪帝制进程的消极因素。例如弟弟袁克文对父亲称帝不太积极,赋诗言志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被袁克定密告于袁世凯,遂被拘禁于北海,禁止出入。又如当时袁世凯只看日本人办的《顺天时报》,但就连这份报纸也有反对帝制的文章。为了坚定袁世凯称帝的信心,袁克定等人专门印了一份只供袁世凯一人看的《顺天时报》,满篇都是拥护洪宪帝制的文字。后来袁克定的妹妹的侍女回家省亲,从家里带回一张《顺天时报》来包东西,才发现它与新华宫中的《顺天时报》不同。这一类事情都是通过筹安会杨度等共同筹划的。每当袁世凯有所动摇时,袁克定都要与杨度密商,给袁世凯打气,坚定其信心。杨度本来是立志帮老子的,却帮了儿子,自降其等。
杨度领导下的筹安会操作方式也不对。1915年4月,杨度写好了《君宪救国论》,此文讲中国老百姓素质低下,不宜于民主共和,只适合君主立宪,一句话就是只有帝制才能救中国。杨度把它进奉给袁世凯,袁看了很高兴,题写了“旷代逸才”四个字赐给他。同年8月14日,杨度及严复等发表组织筹安会宣言,因为《君宪救国论》一文是打着探讨学理旗号的,此时办筹安会,杨度便把旗号当做事情本身去做,号召“全国远识之士,惠然肯来,共相商榷”。他还电请各省将军、巡按史及各团体派代表到京,共同讨论国体问题。8月23日,筹安会在石驸马大街挂牌成立,并立即通知各省会员,说本会“专以学理之是非与事实之利害为讨论范围,此外各事,概不涉及”。这种宣传,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杨度以为他们对帝制推动已经很迅速了,然而老袁、小袁等仍感太慢。于是,筹安会马上通知各地代表,并寄去表决票,请代表在票上填写“君宪”或“共和”二字。筹安会遂从一个“研究团体”变成了表决团体,它还准备策动各省的代表向代行立法院职责的参政院请愿变更国体,并鼓动各省驻京人士组织公民“请愿团”,分途向参政院请愿,要求恢复帝制。又是征求民意,又是组织请愿,好像特别看重民意似的。但这已经让袁世凯袁克定们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把杨度看成是迂阔不中用的书呆子。杨度之所以如此,应该是因为他毕竟受过新思想的熏陶,民意在他的心中还有一定的位置。这就束缚了他的手脚,不能像那些大老粗军阀,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其实杨度的老师王ND064运讲的“帝王术”、“王霸之道”,也不是这个做法。《洪宪纪事诗》引王ND064运《缃绮楼说诗》云:
洪宪改元,余方辍讲东洲,不问世事。而京使复来,将以大师位上公强起之,笑谢不遑。使留三日不去,乃与书项城,有曰:闻殿墀饰事,已通知外间。传云,四出忠告,须出情理之外。想鸿谋专断,不为所惑,但有其实,不必其名,四海乐推,曾何加于毫末。前已过虑,后不宜循,改任天下之重,不必广询民意,转生异论。若必筹安,自在措施之宜,不在国体。且国亦无体,禅征同揆,唐宋篡弑,未尝不治,群言淆乱,何足问乎!又与杨皙子书曰:谤议丛生,知贤者不惧。然不必也,无故自疑。欲改专制,而仍循民意,此何理哉?
王老夫子的观点是前后一致的,而杨度就不免有先后矛盾之处。王氏问得好:“欲改专制,而仍循民意,此何理哉?”专制本身就是对民意、民主的剥夺,实行专制要通过“民主表决”,这本身就是一件极荒唐的事。杨度和筹安会所采取的操作手段,就是对所追求实现目的的一个嘲弄。杨度一生服膺的是他老师的“帝王术”,可是当拥戴他人为帝为王时,恰恰没有用好“帝王术”,他老师的耳提面命也没有用。无怪王ND064运说他是“书痴,自谓不痴”。杨度与王ND064运毕竟是时代不同的人,面对的问题是不完全相同的。杨度想像他老师那样对各种各样野心家应付裕如、游戏人间,是不可能的了。
三
1916年王ND064运逝世,杨度为其师撰写的挽联是:
旷古圣人才,能以逍遥通世法
平生帝王学,只今颠沛愧师承
杨度谈到他老师王ND064运时,总爱提到他的“帝王之学”,而且认为自己没有学到家。1931年,杨度病将不起时,为自己写的挽联也有“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所谓“帝道”也是指“帝王之学”,可见杨度一生孜孜以求的是“帝王之学”。王ND064运是湘学中的大家,因此,“帝王学”在湘学中具有一定的位置。
什么是“帝王之学”?说简单一点,就是物色、选择、拥戴、辅佐“非常之人”成“帝”成“王”之学。在辅佐“非常之人”时,设计非常之谋略,建立非常之功勋。崇尚这种学问的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