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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其道须自首过失,【王献之遇疾,家人为之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过失。对曰:“不觉,唯忆与郗家离婚。”是其教有首过之证。】凡度出世生活者,必以此为调节。【经营世务,过则改为,其良心上之罪恶感,常不如超世离群者之迫切。】且此等求长生、乐清净、自首过失诸端,亦复与当时门第之克绵其世泽者有补。【彼辈既不经营世务,又安富累世,而能清净自守者,固为于庄老玄理薄有所得,亦由此等外正的律行,有以助之。将来之转而佞佛,理亦有由是者。】守之既有素,一旦临祸变,则亦惟有乞灵以自慰也。【如王凝之、殷仲堪。】
可见当时南方名士,彼辈对国家民族,政教大业,虽尽可捉尘清谈,轻蔑应付,然涉及其个人私期求,则仍不免要乞灵於从来方术之迷信。这一种风气,直要到宋、齐以下,始渐渐消失,而其时则佛教思想遂一跃而为时代之领导者。【两晋以清谈说庄老;宋、齐以下,则以佛义说庄老。】
三、魏晋南北朝时代之佛教
佛教入中国,远在东汉初年,或尚在其前。
汉明帝永平中,遣使往西域求法,其事始见於牟子理惑论及四十二章经序等书,是为我国向所公认佛教最先之传入。或其事尚可前溯,然要之於中国社会未见影响。
惟佛法之流布,则直到汉末三国时代而盛。其时则多为小乘佛法之传译,高僧多属外籍。
如安世高、支栖迦识、康僧会之类是也。中国僧人见於慧皎高僧传者以朱士行为最早,然已在三国时。知其先佛法极少与中国上流学术界相接触。
东晋南渡,佛学乃影响及於中国之上层学术界,其时则僧人与名士互以清谈玄言相倾倒。
如竺法深、支道林其著也。殷浩北伐既败,大读佛经,欲与支道林辩之。孙绰以名僧七人匹竹林七贤。【道贤论。】此名士与僧人合流之证。故深公评庾亮,谓:“人谓庾元规名士,胸中柴棘三斗许。”庾冰创议沙门宜跪拜王者;桓玄继之,并主沙汰沙门。【至宋、齐,此二议皆曾为朝廷采纳。】庾、桓两家,固与名士清谈气味不相投。可知东晋僧人,实与名士站在同一路线,一鼻孔出气也。
直到南朝,梁武帝信佛,而佛法遂盛极一时。
其时京师寺刹,多至七百。宫内华林园,为君臣讲经之所;宫外同泰寺,为帝王舍身之区。【粱武帝三度舍身入寺,与众为奴,群臣以一亿万钱奉赎。南齐竟陵王,亦先有其事。此后陈武帝幸大庄严寺舍身。陈后主即位年,亦在弘法寺舍身。】为无遮大会,道、俗会者五万。【中大通元年。】郭祖深舆榇上疏,谓:“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道人又有白徒,尼则皆畜养女。天下户口,几亡其半。恐方来处处成寺,家家剃落,尺土一人,非复国有。”荀济亦上疏云:“倾储供寺,万乘拟附庸之仪,肃拜僧尼,三事执陪臣之礼。宠既隆矣,侮亦剧矣。” 【此等皆由大群体政治观点排斥佛教,即唐代韩愈亦然。反而论之,大群体政治有办法,佛教自会衰落,则为宋代欧阳修之本论。自理学家起,则是为新儒学。】
以前的名士们,感世事无可为,遂由研玩庄老玄学而曲折崇信佛法。现在如梁武帝,则是大权在握,正可展布,却由崇佛而致世事败坏。【以前如阮籍、嵇康等,皆是政治上不得志,遂转向庄老。梁武帝高踞帝位,岂得崇奉出家人法?】
北方五胡君主,崇佛尤殷。最著者为二石【勒与虎。】之於佛图澄。
五胡虽染汉化,其浅演暴戾之性,骤难降伏,一旦锦衣玉食,大权在握,其临境触发,不能自控制者,最大有两端:一曰好淫,二曰好杀。惟佛法,适如对症之药。人自慕其所乏,故五胡君主於佛法所尝虽浅,而敬信自深。高僧传谓:“竺佛图澄【西域人。】悯念苍生,常以报应之说,戒二石之凶杀,蒙益者十有八、九。” 【支道林谓:“澄公以石虎为海鸥鸟。”】
又五胡君主,自谓本胡人,当奉胡教。高僧传又谓:“佛图澄道化既行,民多奉佛,营造寺庙,相竞出家。中书著作郎王度奏禁之,石虎下书曰:‘度议佛是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宜奉。朕生自边壤,君临诸夏,飨祀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 【辽、金、元、清四朝奉佛,皆带有此两因缘。】
稍后至姚兴迎鸠摩罗什,而北方佛法如日中天。
罗什,龟兹人。苻坚先命吕光将兵西征,欲迎之,适坚被杀,罗什停於凉州。直至姚兴敦请始来。兴既托意佛道,公卿以下,莫不钦附,自远至者五千余人,坐禅者有千数,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
大乘经典之宏扬,亦多出其手。【高僧传:“什在长安译经三百余卷。僧佑著录三十五部,二百九十四卷。”】自此以往,佛学在中国,乃始成为上下信奉的一个大宗教。
原佛学流行,固由於当时时代之变动,而尚有其内在之条件。
第一佛法主依自力,不依他力。
世界诸大宗教,率本天帝神力,惟佛教尊释迦,则同属人类。此与中国儒家,尊崇人文历史、敬仰古先圣哲之教义大同。亦复与道家彻底破坏天神迷信之理论不相违背。释迦之可尊,在其“法”,故佛家有“依法不依人”之教。当知得此大法者不止释迦一人,故佛书屡言“诸佛”,又言“人皆有佛性”,则尽人皆有可以成佛之理,此与儒家“人皆可以为尧舜”义又相似。
第二佛法主救世,不主出世。
诸教率向往尘俗以外之天国,故其精神率主出世,而又同时亦兼带一种浓重的个人主义。佛法虽亦主有一“涅盘”境界,但同时主张“三世因果轮回报应”。人生宿业,纤微必报,故主於当身修行,勇猛精进。又佛义主张“无我”,一切以因缘和合为法,故“众生不成佛,我亦不成佛”。又曰:“生死即涅盘,烦恼即菩提。”如是则成为一积极的救世主义者。此与诸教主张个人出世、以大国为乐园者自别,亦复与中国庄老道家一派有厌世、玩世意味者迥异;此又与儒家侧重大群主义之人文教相似。
故佛教在其消极方面,既可与中国道家思想相接近,在其积极方面,亦可与中国儒家思想相会通。
其时名德高僧如慧远、僧肇之徒,皆精研庄老义,而释道安二教论【广弘明集卷八。】乃抑老於儒下。此后竺道生“一阐提亦具佛性”与“顿悟成佛”之说,更为与儒义相近。谢灵运和之,其与诸道人辨宗论【广弘明集卷十八。】以孔、释两家相拟立论。而孙绰喻道论乃谓牟尼为“大孝”,“周、孔即佛,佛即周、孔”。是其时名士僧人,又俱黜老崇孔。故其先兼通老、释,至是乃并拟儒、佛。此种界线,大体相当於晋、宋之际,可以僧肇与生公时代为划分。
而当时佛法之所以盛行,尚有一积极的正因,则由其时中国实有不少第一流人物具有一种诚心求法、宏济时艰之热忱是也。
其间品德学养尤著者,如道安,【常山扶柳人,师事佛图澄,居河北,后南投襄阳,遂赴长安而卒。道安为中国一个严正的佛徒,(其先如支道林等,只是出家的名士。)其徒众南北分张,始为佛教树独立之地位。】如僧肇,【京兆人,师事鸠摩罗什,为什门四大弟子之一。早死,其所著肇论,为极精卓之佛教论文。如慧远,雁门楼烦人,道安弟子,高隐庐阜,始开佛教讲坛,为南朝佛教大师。】如法显,【平阳武阳人,西行求法,先后凡十五年,为我国至印度第—僧人,足与后来玄奘西行相媲美。】如竺道生;【钜鹿人,学於鸠摩罗什,亦什门四大弟子之一也。后为南方佛教大师。】此等皆以极伟大之人格,极深美之超谐,相望於数百年之间。
盖以当时中国政教衰息,聪明志气无所归向,遂不期而凑於斯途。此皆悲天悯人,苦心孤谐,发宏愿,具大力,上欲穷究宇宙真理,下以探寻人生正道,不与一般安於乱世、没於污俗,惟务个人私期求者为类。故使佛教光辉,得以照耀千古。若仅谓佛讲出世,与一时名士清谈气味相投;而社会民众,亦以身丁荼毒,佛讲未来,堪资慰藉;并出家可以逃役,即获现实福益。凡此种种,固亦当时佛法盛行之世缘,然论其主要原因,则固在彼不在此。
故当时之第一流高僧,若论其精神意气,实与两汉儒统貌异神是,乃同样求为人文大群积极有所贡献。惟儒家著眼於社会实际政教方面者多,而当时之佛学高僧,则转从人类内心隐微处为之解纷导滞,使陷此黑暗混乱中之人生得宁定与光明,则正与儒家致力政教之用心,异途同归也。【惟此等高僧,亦多兴起于北方,南方则受其波及而已。】
四、北方之道佛冲突
佛教来中国,最先乃依附於庄老道家而生长。但南渡后的学者,已渐渐由庄老义转向佛教。【其著者,如当时名士群从支道林逍遥游义,而不从向、郭旧义,即其一证。详见世说新语。】其后则道教又模仿佛教,亦盛造经典仪范,而逐渐完成为一种新道教。【为此工作之尤著者,为宋代之陆修静。】
於是道、佛两教遂开始互相竞长,而至於冲突。但在南方,一辈名士世族,本在一个不安宁的大世界中过著他们私人安宁的小世界生活。他们所需要者,乃为一种学理上之自己麻醉、自己慰藉。彼辈在其内心,本无更强的冲动力,所以南方佛学多属“居士式”。其高僧亦与隐士相类,如慧远、生公之类是也。
即如梁武帝,崇信佛法达於极点,其在政事上亦仅有贻误,并无斗争。
故在南方之所谓道、佛冲突,大体仅限於思想与言辩而止,【如顾欢道士夷夏论之类足也。】与政治实务更无涉。
在北方则不然。当时北方是一个强烈动荡的社会,一切与南方自别。故南方人乃在一种超世绝俗的要求下接近佛法,北方则自始即以佛法与尘俗相纠合、相调洽。【如二石之於佛图澄,苻、姚之於鸠摩罗什,其内心动机,便与梁武帝不同。】
而北方高僧,其先亦往往以方术助其义理,【如佛图澄常以方术歆xīn动二石,罗什亦通阴阳术数。】遂与北方旧学统治经学而羼以阴阳家言者【即东汉以前风气。】相纠合。【若南方则以庄老清淡与佛义和会,正犹南方经学亦盛染清谈气味也。】
至北魏太武帝时,遂以实际政洽问题,而引起道、佛之强烈斗争。
崔浩【清河人。】父宏因苻氏乱,欲避地江南,为张愿所获,本图不遂,乃作诗自伤。其诗以婴罪不行於世;及浩诛,收浩家书,始见此诗。则浩之家门,必父子相传,有一种种姓之至感矣。【北方士大夫大都有此,须深观。】
浩见王慧龙,数称其美,司徒长孙嵩不悦,言於太武,以其嗟服南人,则有讪鄙国化之意。太武怒责之,浩免冠陈谢得释。从弟崔模,虽在粪土之中,礼拜形像,浩笑曰:“持此头颅,不净处跪是胡神邪?”浩大欲整齐人伦,分明姓族。【惟此可以维持当时北方之中国文化。】
外弟卢玄劝之曰:“创制立事,各有其时,乐为此者,讵几人也?宜三思之,”浩不纳:则崔浩之为人及其意气,居可见矣。浩既博览经史,精通术数,而性不好庄老之书,【史又称:“浩父疾笃,浩乃剪爪截发,夜在庭中,仰祷斗极,为父请命,求以身代。”浩之为学,盖上承两汉,以儒生而兼阴阳术数,不乐魏、晋以下之庄老清谈。此即北方当时之旧学派也。】
遇寇谦之,【谦之父修之,为苻坚东莱太守,其地正为齐土道术盛行之地,寇家盖亦世传其教者。谦之自谓遇太上老君,命之继天师张陵之后。】每与浩言,闻其论治乱之迹,常自夜达旦,【可见浩之热心政治。】因谓浩曰:“吾行道隐居,不营世务,忽受神中之诀,今当兼修儒教,辅助太平真君,继千载之绝统。【黄老道术,本注意政治问题;兼修儒教,即成秦、汉阴阳学家路脉矣。此是寇、崔学术接榫处。】而学不稽古,临事暗昧,卿为吾撰列王者治典,并论其大要。” 【此是黄老与庄老大异处。黄老注意政治,有需稽古,於是有阴阳家五德终始之论出。庄老仅为私人生活著想,自然无需稽古,即不要历史往迹,因此与阴阳家判袂。(佛家亦不重历史,因道、佛皆欲解化人类归自然,不欲凝人类成群体。)今只看寇谦之与陆修静两人之事迹,便可见南北、双方道教精神之不同,并亦可以由此推想南、北双方之佛救精神,以及一切政教实况也。】
浩乃著书二十余篇,上推太初,下书秦、汉变弊之迹。【此等全是阴阳家以历史讲法制因革之旧路径。】浩因上疏太武曰:“臣闻圣王受命,则有天应。而河图、洛书,皆寄言於虫兽之文。末若今日人神接对,手笔灿然,清德隐仙,不召自至。斯诚陛下侔踪轩黄,应天之符也。”拓拔焘欣然,乃始崇奉天师,【寇谦之。】遂改元为太平真君。【“太平”二宇,即源本秦、汉阴阳家言:汉未有太平经。此后北魏每帝即位,必求符箓,以为故事,而又信佛法。此如梁武帝信佛法,同时亦受陶弘景图识。以佛法仅重出世福利,帝王世业不得不借灵于道家(黄老一派)之符箓也。】
自是遂有“诸佛图形像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诏。【太平真君七年。】盖阴阳学家一面有其应天受命之说,一面又有其长生久视之术,足以歆动时君,使其接受听行彼辈所预拟的一套历代帝王变法创制必然因革【即“五德终始”。】之顺序,而变法创制;彼辈遂得为王者师,而遂其政治上之另一种期求。【西汉阴阳学家即尔。】
北方学者,饱经兵荒胡乱,始终不忘情於政治上之奋斗,【此为与南方士族绝不相同处。】崔浩即其一例。【王猛死,苻坚下诏为之“增祟儒教,禁老庄、图谶之学”,与崔浩可谓迹异心同。后崔浩为修国史被杀,时高允(信佛)与浩同修国史;观允传,知浩史颇称实录,死非其罪。宋书柳元景传渭:“拓拔焘南寇汝、颍,浩密有异图,谋泄被诛。”此恐南朝传闻亦有未的。大抵如王猛、崔浩之伦,皆欲在北方於拥戴一异姓主之下而展其抱负者。(猛之未肯随桓温南归,殆知来南之无可展布耳。)浩则树敌已多,得罪不专为修史也。】
相应於此种情势下的北方僧人,亦常在政治、经济上切实自占权地。
崔浩於毁法四年后被诛。太武卒,文成帝立,佛法又兴。【佛法之废,积凡七年。】主其事者为沙门师贤【厨实国人。】舆昙曜。【凉州僧人。】魏书释老志:“昙曜奏:平齐户【讨平青、齐所徙民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师贤为“道人统”,贤卒,昙曜代之,更名“沙门统”。僧曹即僧官之曹也。】即为‘僧只户’,粟为‘僧只粟’。俭岁赈给饥民。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供诸寺扫洒,岁兼管田输粟。高宗并许之。於是僧只户、粟及寺户,遍於州镇。”【如是则僧寺自有力量,别成一种封建势力。是北方僧人始终不脱经营世务之兴趣,亦因非此不足自存也。】
自此朝廷上下奉佛,建功德,求福田饶益,造像立寺,穷土木之力。【此为北朝崇佛特征,与南朝偏重义埋思想者微有别。今存大同云岗及洛阳龙门石窟造像,犹可见其时北方佛教艺术之超卓及其气魄之伟大。又按:北方自罗什逝世,研寻义理之风即衰,高僧则尚禅行,如昙曜即以禅业见称,敦尚实际行业,为北方佛门一贯风格也。】僧人亦代有增加,兹据释老志表如下:
年 代 寺 数 僧 尼 数 附 注
孝文帝—太和元年 平城…约百所
四方…六、四七八 平城…二千余人
四方…七七、二五八人 太和十年,遣僧尼还俗者一、三二七名。
宣武帝—延昌中 天下…一三、七二七 徒侣益众
孝明帝—神龟元年 洛阳…五百
魏末—正光以后,天下多虞,王役尤甚,所在编民,相与人道,假慕沙门,实避调役。 洛阳…一、三六七
(迦蓝记)
天下…三万有余 天下…二百万 佛经流通,大集中国,有四一五部,合一、九一九卷。
甚至沙门谋叛之事亦屡见。
孝文延兴三年,有慧隐;太和五年,有法秀;太和十四年,有司马惠御。宣武永平二年,有刘慧汪;永平三年,有刘光秀;延昌三年,有刘僧绍;四年,有法庆。孝明熙平二年,有法庆余党。四十余年中,沙门谋乱者凡八见。
北齐僧众,其势仍盛。
天保五年,文宣帝诏问秀才对策,及於沙汰释、李,【文见广弘明集。】谓:“缁衣之众,参半於平俗;黄服之徒,数过於正户。国给为之不充,王用因此取乏。积竞由来,行之已久。顿於中路,沙汰实难。”
而北周则道、佛冲突再起,在武帝时,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