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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白衣人回去后,竞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抛却了‘武士’的身份,
在市并中做起小生意来,更绝口不谈武功之事,若有人问起他对中原武林七年之约,他竞只
是含笑摇头不语。”
白衣人的身世固然充满了传奇意味,他如今竟变得如此模佯,却更是令人惊奇、诧异。
群豪间骚动再起,有的惊叹,有的已不禁欢呼起来。
唯有一木大师双眉深皱,不住喃喃道:
“可怕……可怕……”
万子良忍不住问道:
“这又有何可怕之处?”
一木大师沉声道:
“看来那白衣人已上达‘剑道’中的另一更高的境界,不再以‘出世’为修练剑术的途
径,而完全‘入世’了,佛门弟子,必经‘入世’的修为,方成正果,而‘剑道’的最高哲
理,实也与佛道殊途同归。”
了老夫人长叹截口道:
“正是如此,他此番‘入世’之后,便可自红尘中学到一些他以前无法学到的东西,但
剑术经过此一境界,自必更上一层。”
这番话就连万子良等人听了,也是似懂非懂,不能尽解,但方宝玉听在耳里,却颇有会
心。
公孙红道,
“我听得柳生之言,便待往市井中寻找那白衣人的下落、谁知白衣人竞在一年前使已失
踪,从此下落不明,他平日所用的一切衣物,俱都留存当地,他竞似是光着身子去的。
“而这时,东瀛三岛之北海道,却又突然出现一男一女两位武林高手,据传这两人亦是
中士人士,武功之高,俱已登峰造极,柳生、吉网、北昌三人,闻讯之后,立刻连抉前往,
临去之时,都说那白衣人只怕已厌倦了武士生涯,是不会再来中土赴七年洗剑之约的了。”
群豪欢声雷动,宝玉心头更是激动无比。
他暗自付道:“海外突然出现了中士男女两大高手,这两人是谁?莫非竟是我那胡八叔
与水仙姬?”
公孙红道:
“我远在东瀛时,便自经商海客们的口中,得知泰山之会事,是以我探出白衣人的来龙
去脓后,立时赶回。”
“但等我回来时,才知道此会已提前举行了。”
“于是我立时兼程来泰山,谁知却在山腰密林中,发现一群碧目卷髯的异邦武士,正待
以火药引线,将这一片山坪炸毁,火药的力量,虽不能将山坪上英雄全部炸死,但大乱之
中,逃窜践踏,必定死伤狼藉。”
群豪纷纷惊呼道:
“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
公孙红仰天狂笑道:
“我既然遇着此事,怎会密他们得手?……曙I嗡!各位请看,这便是那般异邦武士的
下场。”
说到这里,他提起那席袋一抖,麻袋中竟是十数额鲜血淋漓的头颅。
头颅满台滚动,宝玉瞧得清楚,这头颅中有一颗又长又大,竞赫然正是那“马面人”岑
陬的。
这时群豪心情之兴奋激动,实已达到巅峰;
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些来自异邦的恶徒虽已死去,但他们早已埋藏的火药,此亥
口仍埋在这山坪上某—些隐密的角落里,那些引线,也显然未被毁去,这些引线若是被一个
心怀恶意的人发现,他便随时都可将这一片山坪化作洪炉,这山坪上数千人的性命,此刻实
犹在刀姐之下,这千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惨案,犹在随时都可发生的。
要知那时火药的应用并不广,人们对这世上最具威胁性的东西,所知并不多,畏惧自然
不深。
是以在这样情况下,泰山之会竟仍继续了下去,就连丁老夫人都没有将此会中止的企
图。
只因所有的凶险似乎都已过去,此会眼见已近尾声,是以人人都想格此会早些结束,圆
满收场。公孙红蒋笑民、梅谦、欧阳天矫,以及略受火伤的潘济城,是参与此会较饺的数十
高手中仅存的人物。
骚动终又再次平静,数千豪杰,此刻正都等着这五人作最后的龙争虎斗,瞧究竟谁是当
今第一高手。
丁老夫人手里拿着张纸条,呆望着,她正在参考该如何才能公正的安排这最后五人决
战。潘济城突然走到她身侧,低低的说了两句话,丁老夫人面色先是惊奇,瞬即露出笑容,
点了点头。
然后她沉声道:
“方才潘济城潘大侠已宣布退出此番决战……”人丛中立刻发出一片低微而带惊异的
“嗡嗡”声。
丁老夫人接道:
“是以此番参与这最后决战的,已只剩下四位,夜三阵之间,便可以分出究竟谁是第一
高手,但愿……”
她话末说完,人丛中突然发出一阵无礼而刺耳的笑声,丁老夫人忍耐着,等待着这笑声
中止。
但笑声非但未曾中止,反而更加刺耳.
丁老夫人面笼秋霜,厉声道:
“这位朋友如此发笑,莫非是对此会有所不满么?”
人丛中哈哈笑道:
“这泰山之会,简直就是个笑话,却教某家怎能不笑?”
尖锐的语声,像针一般刺着人们耳鼓。
丁老夫人怒道:
“普天之下,有谁敢说这泰山之会是个笑话?老身例要请教阁下,此会究竟有什么好笑
之处?”
人丛中笑道:
“就凭这五人也敢来争夺武林第一高手之名?依我看来,这五人不过只配争夺天下第一
废料的称号而已。”
这番话就像一只棒子,将方自平息的山坪又搅得大乱,欧阳天矫、公孙红等四人,更是
耸然变色。
是谁敢说这样的话?这人好大的胆子!
公孙红大喝道:
“阁下敢发如此狂言,非但胆大包天,武功想必不弱,为何不出来与咱们四块废料较量
较量?”
人丛中笑道:
“正待如此。”
这次不用他挤,群豪已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千百目光俱都瞧了过去,要瞧瞧这人究竟是
个绝世的疯子?还是个绝世的英雄?
只见一人自人丛中缓步走了出来,身材纤弱,青衣小帽,白生生一张脸,生得眉清目
秀,竟有七分像是女子。
群豪不禁哄笑起来:
“这样的人物,公孙红一根手指便可将他推倒,他却敢发如此狂言,不是疯了是什
么?”
丁老夫人凝注着此人的身形、脚步、神情,凝注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双眉突然皱
起,沉声道:
“此人必定是个女子。”
一木大师道:
“夫人看她是女子,那想必是错不了的,但江湖中哪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少女,老僧却从
未听说过。”
丁老夫人叹道’
“江湖中新人辈出,你我猜不出她来历,也并非奇事,奇怪的是,她难道也不知梅大
侠、蒋大侠等四人的来历么?她难道不知道这四人的武功、性情,是万万容不得她在此无礼
猖狂的?”
一木大师叹道:
“正是,这小女子想必定是世家之女,仗着父兄声名,出来惹事生非,却不知这四人是
有名的硬招牌,谁的账都不卖的。”
万子良突然截口道:
“说不定她早已知道这五人的武功脾气,说不定她对这四人之武功根本全不畏惧,
这……这又当如何?”丁老夫人耸髯转身道:
“万大侠莫非已看出她是谁了?”
万子良摇头长叹道:
“在下心中仿佛已知道她是谁,却又说不出她究竟是谁来。”丁老夫人与一木大师面面
相觑,则声不得。
这其中面上神色变化最为激烈的,便是方宝玉,他远远躲在一个大汉身后,不让这青衣
少年看到他的脸。
青衣小帽的少年,已举步走到台前。
一轮秋月,照着她那比秋月更为明亮的剪水双睫,使得她那苍白的面容,看来更有说不
出的神秘、冷艳。
公孙红、欧阳天矫等四人,似出被她这种神秘的冷艳所慑,一时间都似为之目眩神迷,
说不出话来。
丁老夫人放低语声,柔声道:
“此等杀伐之地,姑娘又何必参与其间?”
青衣少年对这“姑娘”二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只是冷冷一笑,道:
“蒋笑民武功华而中实,欧阳天矫更不过只是唬人的材料,‘天刀’梅嫌狠辣有余,灵
便不足,用他那镰刀去收麦割稻,倒还不错,至于公孙红么……嘿嘿!他武功虽与方宝玉一
路,但再练今年,也赶不上方宝玉十成中的—成。这四人有谁配称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
公孙红突然喝道:
“莫非你便是方宝玉?”
青衣少年嘿嘿冷笑道:
“方宝玉……他为我提鞋,我都嫌他不配,但你四人若要去为方宝玉提鞋,他也是万万
不会要的。”公孙红忽道:
“你究竟是谁?”
青衣少年道:
“我?……我谁都不是,只是要来教训教训你等,莫要关起门来做皇帝,自称第一高
手,却叫人笑掉牙齿。”
蒋笑民怒叱道:
“我若不嫌你是个女子,此刻便要你……”
青衣少年冷笑道:
“女子又如何?难道天下的女子,都像马叔泉那般容易欺负!”转目在他四人面上各各
瞧了一眼,目中满是轻蔑之色,冷笑接道:
“我此刻若安分别单独与你等动手,你四人必定要说我方才未曾费力,故意来占你们的
便宜。”
她语声微顿,袍袖轻拂,人已到了台上,招手道:
“来来来,你四人不如一齐上来,也免得多费事了。”
梅谦、欧阳天矫等四人,一齐怒喝着扑上台去。
但这四人是何等人物,又怎能当着天下群豪面前以多激少,虽在盛怒之下,四人对望一
眼,又不禁齐地顿住身形。
么孙红道:
“三位且让某家出手。”
蒋笑民道:
“还是小弟来教训这厮。”
梅谦道:
“梅某已无法忍受,还是……”
三人争议之中,欧阳天矫已一步冲到青衣少年面前,十指箕张形如虎爪,直抓青衣人双
肩、咽喉。
欧阳天矫武功招式,既无花俏,亦无诡变,但功力之沉实,根基f得之稳,却非当今一
般高手所能企及。
是以纵是武林世家,也多将自己的予弟送至“天矫武场”练武,多因江湖中人人都知
道,欧阳天矫调教出的弟子,根基必定固若金汤——天矫武场声名之盛,门下弟子之多,可
称一时无两
此刻只见他招式使将出手,一招是一招的功力,一招有一招的份量,清清楚楚,干干净
净,绝不拖泥带水,绝无半分马虎。
年纪大些的武林豪杰,瞧见欧阳天矫的武功,俱都不禁大为激赏:
“这才是真正练家子的模样,比起那些后生小子们的花拳绣腿可不知要高到哪里击了,
可惜像这样扎实的功夫,如今已越来越难见着了。”
标题
古龙《浣花洗剑录》
第三十四章 公主战群雄
再瞧那青衣少年的武功,却完全与欧阳天矫大异其趣,若以“花拳绣腿”四宇来形容于
她,正是再也恰当不过。
一时望去,但见满台俱是青衣少年的身影、掌影。
她身法之轻灵,固是惊人,举手投足间姿态之曼妙,更如仙子凌被,轻歌妙舞,手挥五
弦,目送飞鸿,绝不带半分凶霸气,直瞧得豪杰一个个眼花缭乱,目定口呆,连采声都忘了
发出。
最妙的是,千百豪杰,包括一木大师,丁老夫人等在内,直到此刻,还无一人能瞧出这
少年招式的变化,
这少年拳风掌影,直似已化做满天花雨,统纷而落。
一木大师叹道:
“老僧在江湖行走已有五十年,却还未曾瞧见过如此花俏好看的掌法,也从未瞧见如此
聪慧的女子。”
丁老夫人道:
“大师怎知她聪慧过人,老身有所不解。”
一木大师道:
“夫人请看,她这掌使出,乍看虽然华而不实,但仔细一瞧,章法却丝毫不乱,只是变
幻无方而已,变化如此繁复的掌法,若是换了智慧不高的人,连瞧都已瞧晕了,又怎能学得
会?”
丁老夫人叹息一声,道:
“只望她聪明英被聪明误了。”
这番话宝玉自又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更是感概良多,只因小公主的聪明与智慧,他比
谁都清楚。
青衣小帽的少年,正是小公主。
小公主突然现身,突然出手,五行魔宫一向只在暗中施展奸谋,如今怎地也露像了?本
令宝玉惊异万分。
但他心念数转,便已恍然大悟。
五行魔宫昔日只在暗中搞鬼,为的只是要江湖中人疑神疑鬼,自相残杀,为的只是要方
宝玉无路可走。
自然,他们还怕自已露面之后,纵能执武林之中耳,但白衣人重来之日,五行魔官便得
首当其冲。
如今江湖已乱,死的人已有不少,七大子弟已死伤殆尽——白衣人是否重来,犹末可
知,最重要的自然还是他们以为方宝玉已死了
此时此刻,所有的顾忌。既已都不存在,他们还不露面,更待何时,在这混乱之中,他
们轻易的便可掌握大局,这良机他们怎会错过?
宝玉转目四望,但是经过方才一番动乱之后,站在人丛中最前面的几个人,地位已自变
换了。
方才站在人丛最前面的几人,本是锦衣华服,本在不住指点谈笑,如今却已换作了几个
满身黑衣,头戴毡笠的大汉。
尤其当先一人,虽然路毡笠戴得紧压在眉际,但一双火也似的目光,却仍不时要偷偷向
台上窥望。
宝玉瞧得清楚,此人竞赫然正是那火魔鬼——他那双火也似的妖异目光,宝玉永生再也
不会忘记。
五行魔宫中人,终于也混入泰山来了,有这些人出规,此后将会发生什么惊人的变故,
宝王实是难以预测,也不敢预测。
他只觉自己胸中热血,已渐沸腾……
方宝玉竞直到此刻,还不敢出手。
只因他深知天下群豪,都早巳将他当作灭绝人性的凶手,但若一现身,众情本已激奋,
再加以真正的凶手在旁鼓动,那时便说不定要乱刀齐下,他武功纵高,也不能抵挡——他岂
非死也难以暝目。
是以他纵然热血已沸腾,也只有强自忍住。
只见小公主瞬息之间,又已攻出数十掌之多。
仍无论她招式变化多么复杂,欧阳天矫却仍是以不变应万变,一招—式,仍然使得既干
净,又清楚。
只见他眼帘半垂,诚心正意,身手虽未停顿,面容看来却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四面攻
来的那天花乱坠般的招式,竟是连瞧都不瞧上一眼,只是听风辨位,破招拆招——这挑李满
门的武林高手,不但功力深厚,经验、见识,亦自不凡,他深知自己若是去瞧对方的招式,
便难免为之目眩,自己的招式也难免要乱了。
‘木大师额首叹道:
“善哉善哉,欧阳施主果非误人子弟之辈,这女子武功虽奇妙,要想取胜,却也困难得
很。”只听四面一阵阵欢呼,只要欧阳天矫一招攻击;四面便必定有人为他喝采、助威,想
来他门下弟子前来观战的,必有不少。
宝玉凝神而观,越瞧越是惊奇。
他惊奇的倒不是欧阳天矫武功之强,而是小公主武功之弱,他心中动念,不禁暗忖道:
小公主此时骤然现身,而且激战四人,她武功若无超人之处,怎敢如此?但此刻她却连欧阳
天矫一人也难以取胜,这样的武功,五行魔宫怎会放心让她出手?莫非她暗中另有仗恃不
成?”
一念至此,他瞧的不禁更是仔细。
但见小公主动手之间,身子渐渐向台的后半部移动,不再转向前方,欧阳天矫自也一步
步逼了过去。
他两人身形展动的范围,便渐渐缩小,渐渐离宝玉更近,宝玉对这两人每一出手,也瞧
得更是清楚。
突然小公主脚下似是滑了一滑,脚步立时乱了一乱,手上的招式,也随即露出了个空
门。
这空门虽然瞬即被她补上,但欧阳天矫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轻轻错
过?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息之间,欧阳天矫铁掌已向那空门插入,这一掌实是再也不致失
手。这危机台下群豪虽未瞧见,宝玉却瞧了个清楚。
他大惊,方要喝出“不好”两字。
哪知小公主娇躯突然一扭,已到了欧阳天矫身后,只是她这一扭虽然些勉强,在这种部
位下,任何人也难递招出手,欧阳天矫自然算准了此点,是以也未吃掠,雄腰半旋,挥掌逼
击,衣袖惧都飞卷而起,声势更是惊人!
又谁知小公主在此情况下虽不能递招出手,袖中却突然有一条银线,飞射而出,不偏不
倚,恰巧穿入了欧阳天矫飞卷起的衣袖。
欧阳天矫身子一震,面容骤变,铁掌自也不能拍出。
小公主便乘着这一瞬间,扭转身子,轻叱道:
“去吧!”玉手轻挥处,欧阳天矫已猛吼着扑地跌倒!
小公主袖中银线飞出时,欧阳天矫魁伟的身子,恰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