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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提防,一点提防之心都没有。
他又自问,能怪自己么,换任何人,会想得到么,会提防么,一个口口声声心里有他,甚至为他痴狂的女儿家,突然之间会这么对他,几几乎不惜置他于死地。
地现在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一个因爱成恨女人的可怕。
再想想自从艺成别师,进入江湖到现在,除了大仇得报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可以说一直为爱新觉罗氏皇家纠缠着,而且窝囊透顶。
怎么不!毁了“白记骡马行”牺牲了白回回,恩叔楚云秋离他而去。
这些都姑且不说,他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反清复明的汉留,却视他为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而他为了现在这位小皇帝,愿意留京十年,为的是暗中护卫这位小皇帝安危,而官家如今却要缉拿他,要赶他离京,要置他于死地。
他究竟图的是什么,冤不冤?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值得,越想越气,几几乎想跳起来马上离京他去。
但是,严四他毕竟不同于常人,转念一想,玉贝勒连他的主子都能背叛,对他严四这样,又有什么稀罕。
翠格格因爱成恨,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毕竟,他辜负了她的心意,一母同胞,她不帮自己的哥哥帮谁?至于“汉留”,他不愿意加盟,并且明白表示,不许人家动这位小皇帝,人家当然视他为敌,视他为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其实,不只“汉留”,只怕每一个以先朝遗民自居的人,都会视他为敌,视他为弃守忘祖,卖身投靠。
至于留京十年,暗中卫护这位小皇帝,那是他亲口作的许诺,并没有人勉强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以这儿,心里也就释然了。
不过,他还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刚才他临离开“白记骡马行”
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听出,拦玉贝勒再次下手,要取他性命的是“肃王府”那位贾姑娘。
那位贾姑娘一直对他不友善,她怎么会拦阻玉贝勒救他。
难道她真是恩姨燕霞。
不会,他自己这么想,自己又把它推翻了。
恩叔楚云秋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如果贾姑娘真是恩姨,他怎么会认不出,他怎么会没把握!
恩姨又有什么理由不认恩叔,而且书儿呢?为什么没有见书儿在一起,弟弟书儿不是像他跟恩叔一样,当年被恩姨救出带走,多年来应该一直在一起的么?
那位贾姑娘既不可能是恩姨燕霞,她怎么会拦阻玉贝勒下毒手,救他性命。
这件事却是他想不通的。
这件事虽然想不通,好在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既不影响心情,当然也就不会影响他的眼力跟听觉。
他听见有人到了大树后头,也就是他身后。
他没动,因为他听出那人只是停在大树后头,并没有任何行动。
他淡然说了话:“凡是江湖道上行走的都知道,如此这般站在人背后,那是很危险的。”
只听一个女子话声起自身后:“少掌柜的,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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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叫他少掌柜的!这是谁?严四他霍地站起,就势转身,他看见了,眼前站了位姑娘,熟人,褚家那位戴云珠戴姑娘。
他脱口叫道:“戴姑娘!”
“少掌柜的——”
“姑娘应该知道,我已经无柜可掌了。”
“我知道,这么大的事儿,褚家怎么会不知道?”
“好久不见姑娘,当日承蒙援手,也一直没有——”
“少掌柜的,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
气氛有点让人窘,让人尴尬了。
严四有意的岔开话题:“这时候姑娘一个人来到这儿来,是——”
“不是我一个人,褚家,皇甫家的人,还有‘查缉营’的人都出动了,只是我可巧跑到了这儿来。”
“这是干什么?”
“怎么?少掌柜的不知道。”
“难道——”
戴云珠微微点头:“对,大搜全城。”
“缉拿我!”
“对!”
“什么罪名?”
“叛逆!”
“怎么会劳动褚家跟皇甫家——”
“官民协力,而且缉拿叛逆,人人有责。”
严四淡然而笑:“好一个官民协力;好一个缉拿叛逆,人人有责,我早该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有褚家跟皇甫家,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我还以为你知道,躲到这儿来的呢?”
也算是躲,也算是同一件事了。
不过,严四没这么说,他甚至什么都没说。
“少掌柜的,你怎么会落得——”
“不知道姑娘信不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信。”戴云珠连犹豫都没犹豫,毅然道:“可是只我信没有用,少掌柜的还是避一避吧。”
“谢谢姑娘,我知道。”
“少掌柜的有地方躲么?”
“以‘北京城’之大,不会没地方避——”
“不,少掌柜的,这一回是大搜全城,动用的人多,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严四双眉微微扬起:“那就——”
戴云珠忙道:“少掌柜的,我知道你的修为高绝,可是双拳难敌四手,这儿又是京城重地,京营人马有多少,成千上万,你一个人怎么敌得过?”
这真是。
严四敛去了威态,道:“以姑娘看,我该怎么办?”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忍一时之气,找个地方避一避才是正理。”
严四道:“如果照姑娘所说,除了离开‘北京城’,我没有地方可避。”
“少掌柜的不愿离开‘北京城’!”
“要是我愿意离开‘北京城’,也就不愁没地方可避了,他们的目的,也就是逼我离开‘北京城’。”
戴云珠望着严四,眨动了一下美目:“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让少掌柜的避一避,不知道少掌柜的可愿意去。”
严四道:“谢谢姑娘的好意,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吧。”
这就已经够窝囊了,怎么能再接受一个姑娘家的这种好意,尤其怎么说她也算是褚家人,而褚家恰又是官家的鹰犬。
戴云珠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少掌柜的一定不愿意。”
显然,她了解严四的脾气,也了解严四的心意。
严四没说话。 戴云珠道:“少柜的,我知道这么做委屈你,可是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只看你非留在京里是为什么?值不值。”
“姑娘——”
“少掌柜的,你不该是个只能伸不能屈的人?”
戴云珠说的句句是理。
严四道:“姑娘,且容我直说一句,我不信找不到地方避。”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可以试试,不过,一旦等他们发现了你,我再想帮你就来不及了,少掌柜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愿意这样吧。”
忽然一阵人声踉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严四两眼冷芒一闪。
戴云珠急道:“少掌柜的,就算我求你——”
严四道:“姑娘,我怎么敢当,你也让我汗颜,好吧,请告诉我,是什么地方。”
戴云珠道:“现在不要问,只管跟我走。”
话声未落,她已然斜斜掠向城墙根儿,往那片人高的杂草丛扑去。
严四只有跟着掠了过去。
这时候夜幕低垂,天色已经黑了,戴云珠沿着城墙根儿,利用人高的杂草丛做掩蔽,带着严四一路疾驰,尽管一路不断的听见人声,看见火把的光亮,但夜幕跟杂草丛都是绝佳的掩蔽,并没有被人发现。
片刻之后,戴云珠带着严四绕离了城墙根儿,掠出了杂草丛,她对地形,地物似是十分熟悉,不断的利用树木,土丘,杂草等物做为掩蔽,很快的接近了房舍民宅,然后她又专挑黑胡同走,尽管如此,一路仍然免不了碰上成队的火把、灯笼。
严四不能不相信,戴云珠那官民协力,大搜全城之说诚然不虚,玉贝勒这次是来真的,要是没有妥善的地方避一避,恐怕是难免被搜着,一旦被搜着,他恐怕就得应付那潮水般涌来的官民好手了。
疾驰中掩掩蔽蔽,掩掩蔽蔽中疾驰,一阵东弯西拐之后,戴云珠带着严四来到了一处水塘旁。
水塘相当大,周围都是草在,藉着不远处一座深宅大院里照射出来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出,这一带空荡,寂静,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离那座大宅院的后门不远处,有一座坟,坟上已经长满了草,坟前竖着一块相当高大的墓碑。想必那是那家在官贵人,或者那个大户人家的墓,说不定就是眼前这座深宅大院人家的。
严四没在意这些,只在想戴云珠究竟要带他上那儿去。
正在想,戴云珠已带着他到了那座墓旁,只见戴云珠在墓碑后摸了一下,那块高大的墓碑竟然动了,缓缓移动。
严四心头一震,脱口道:“姑娘——”
戴云珠忙示意严四噤声,就在这转眼间,那块高大墓碑已移至一旁,原来竖立处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黑忽忽的,但可以看见有一道石梯下通。
只听戴云珠低低道:“跟我下来。”
她没等严四有任何表示,径自从那个洞口拾级而下。
严四来不及问,也无暇多想,只有跟了下去。
他一走下洞口,墓碑又动了,很快的封住了洞口,眼前一片黑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听戴云珠道:“少掌柜的小心,等下到底下,过了一扇石门,就有光亮了。”
只这一句话工夫,严四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得邮跟前事物了,他道:“我已经可以看见一些了,倒是姑娘自己小心。”
只听戴云珠惊声叹道:“少掌柜的修为真是高绝。”
严四道:“姑娘夸奖了,我只是长年飘泊在外,经常夜里用眼罢了。”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不要客气了,要知道好歹我也是个练家子。”
说话间,石梯已然走完,两个人下到了底,只听一阵轻微声响,随即有光亮照射过来,藉着这道光亮看,眼前两扇石门正缓缓打开,光亮射来处,也就是石门的那一边,是条石砌的甬道,相当干净,两边壁上隔不远便是一盏油灯。
戴云珠道:“少掌柜的,跟我过去吧!”
严四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戴云珠道:“等一下再告诉少掌柜的。”
她向石门那边行去。
严四只有跟了过去。
两个一过石门,石门立又缓缓关上,戴云珠头也没回向前行去。
甬道笔直,十几丈后拐了弯,拐过弯丈余,左边有一间石室,垂着布廉,甬道则仍向前延伸。
戴云珠没带严四往前走,她停在石室门外,掀起布廉道:“少掌柜的,就是这儿了,请进吧!”
石室没多大,一眼可以打到底,是间卧室,家俱器用一应俱全。
严四道:“这是——”
戴云珠道:“何妨等进去再说,少掌柜的不会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及吧!”
严四没再问,迈步进了石室。
戴云珠跟了进来,放下布帘,道:“在这儿委屈两天,少掌柜的还中意么?”
严四道:“怎说委屈,何止中意,姑娘握手,我感激都来不及,只是——”
“少掌柜急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错!”
“这儿是褚家的地下密室跟通道。”
严四心头为之一震:“怎么说,这儿是——”
戴云珠微点头:“少掌柜的在上头不是看见有座深宅大院么,那就是褚家。”
褚家,严四来过,可是那是走前头,又是大白天,现在是夜晚,又是走头后,他自是没认出来。
他双眉微扬,就要往外走。
戴云珠抬手拦住:“少掌柜的要上那儿去?”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我不能待在这儿。”严四道。
“少掌柜的不会是信不过我吧!”
“怎么会,又怎么敢,姑娘肯伸手援手,当知我的心性为人。”
“那是为什么?”
“我不能连累姑娘。”
“我都不怕,少掌柜的又怕什么?”
“姑娘可以不怕,我却不能不为姑娘着想。”
“少掌柜的只管放心,不可能有人知道。”
“万一有人下来——”
“没有重大事故,褚家不可能有人下来,也严禁有人下来。”
“姑娘——”
“少掌柜的,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姑娘——”
“少掌柜的,除非你信不过我,否则就请在这儿待下来。”
“万一要是我连累了姑娘。”
“少掌柜的,我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我自有办法应付,别忘了,我还有褚姑娘那么一个靠山。
严四想到了褚姑娘,他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怎么会想到把我带到这儿……”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稳的地方,包他们谁也想不到你会在这儿,是不是。”
还是真的,谁会想得到戴云珠会把严四带到这褚家的地下室来?
严四没说话他知道,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最安稳的地方,而且,暗暗的,他也佩服这位姑娘的心思与担当。
只听戴云珠道:“少掌柜的还没有吃饭吧!”
严四道:“还没有。”
“少掌柜的你先歇着,我一会儿给你送吃喝来。”
戴云珠没等严四有任何表示,转身出了石室走了。
严四想拦,没来得及,其实他也不是真想拦,既然来了不让戴云珠送吃喝来怎么办,上那儿吃喝去,还是能不吃不喝!
他缓缓坐了下去,转眼打量这间石室,这他才发现,石室里的家俱摆设,甚至每一件器用,都是新的。
都是新的就是说这还没有人用过,照这么看,戴云珠所说,非有重大事故,褚家不会,也不准任何人轻易下来,是可信的。
接着,他思前思后,褚家这位戴云珠姑娘,是那么个情形下认识的,而且不是很熟,结果前后两次靠她帮忙,褚家姑娘也一样。
跟他最熟的,对他剖白心意最明白的,是那位“肃王府”的格格纪翠,而结果害了他的却是这位格格。
想着,严四他不由感慨万千。
也只是感慨而已,严四他就是这么个人,对翠格格,他也只是有点怪,并不气恨。
真正让他气恨的,只有贝勒纪玉。
因为只为一念嫉妒,玉贝勒就抄“白记骡马行”,使得白回回死难,甚至于非置他于死地而后甘心。
最后他不能容忍的,是玉贝勒竟背弃了一手加以擢拔、重用、视之为股肱的先皇帝,也背弃了家族,投效一个外人——鰲拜,只为比现在更丰隆的荣华宝贵。
可见,玉贝勒是多贪,可见玉贝勒是多么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么样一个人,还能让他留在人世么?不只论公理,论国法,玉贝勒他也是死罪一条,甚至死还落不到全尸,进而更连累他的家门。
严四这么想着,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一阵轻快、杂乱的步履传了进来。
严四忙定神,霍地站起。
随听戴云珠的话声传了进来:“少掌柜的,是我!”
原来是戴云珠,严四心里为之—松,可是凭他敏锐的听觉听出,来的不只是一个人,另一个是谁?就在这时候,布帘掀起,戴云珠跟另一位姑娘出现门口,戴云珠胳膊上挽着一只上头盖着布,柳条见编的篮子,那位姑娘则空着手。
那位姑娘不是别人,是褚姑娘。
只听戴云珠道:“少掌柜的,褚姑娘看你来了。”
严四道:“褚姑娘——”
褚姑娘娇靥上有些红晕,道:“少掌柜的。”
严四道:“我打扰,恐怕也给姑娘添麻烦。”
“少掌柜的千万别这么说,我听云珠说了,她心思灵巧,主意动得好,少掌柜的只管放心在这儿待着,一切都有我跟云珠呢。”
载云珠道:“少掌柜的听见了么,现在该放心了吧。”
严四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拒马河’蒙两位仗义在先,现在又蒙两位援手于后,我实在——”
褚姑娘道:“少掌柜的千万别说客气话了,只少掌柜的不嫌简慢,不觉委屈,我跟云珠就心安了。”
严四还待再说。
“哎呀,都忘了。”戴云珠忽然轻叫一声。
“怎么净站着说话呢,快都坐下吧!”
褚姑娘这才想起招呼严四坐下,三个人都坐下了,褚姑娘向戴云珠道:“少掌柜的怕饿了,你给拿来的吃喝——”
戴云珠就要掀起篮子上那块布。
严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