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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不宣,那是务必替他救出段誉。黄眉僧心想:“我自己送了性命不打紧,若不救出段誉,
如何对得起正明贤弟?”武学之士修习内功,须得绝无杂念,所谓返照空明,物我两忘,但
下棋却是着着争先,一局棋三百六十一路,每一路均须想到,当真是锱铢必较,务须计算精
确。这两者互为矛盾,大相凿枘。黄眉僧禅定功夫虽深,棋力却不如对方,潜运内力抗敌,
便疏忽了棋局,要是凝神想棋,内力比拚却又处了下风,眼见今日局势凶险异常,当下只有
决心一死以报知己,不以一己安危为念。古人言道:“哀兵必胜”,黄眉僧这时哀则哀矣,
‘必胜’却不见得。
大理国三公司徒华赫艮、司马范骅、司空巴天石,率领身有武功的三十名下属,带了木
材、铁铲、孔明灯等物,进入万劫谷后森林,择定地形,挖掘地道。三十三人挖了一夜,已
开了一条数十丈地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到得午后,算来与石屋已相距不远。华赫艮命部
属退后接土,单由三人挖掘。三人知道延庆太子武功了得,挖土时轻轻落铲,不敢发出丝毫
声响。这么一来,进程便慢了许多。他们却不知延庆太子此时正自殚精竭虑,与黄眉僧既比
棋艺,又拚内力,再也不能发觉地底的声响。
掘到申牌时分,算来已到段誉被囚的石室之下。这地方和延庆太子所坐处相距或许不到
一丈,更须加倍小心,决不可发出半点声响。华赫艮放下铁铲,便以十根手指抓土,‘越爪
功’使将出来,十指便如两只铁爪相似,将泥土一大块一大块的抓下来。范骅和巴天石在后
传递,将他抓下的泥土搬运出去。这时华赫艮已非向前挖掘,转为自下而上。工程将毕,是
否能救出段誉,转眼便见分晓,三人都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这般自下而上的挖土远为省力,泥土一松,自行跌落,华赫艮站直身子之后,出手更是
利落,他挖一会便便住手倾听,留神头顶有何响动。这般挖得两炷香时分,估计距地面已不
过尺许,华赫艮出手更慢,轻轻拨开泥土,终于碰到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心头一喜:“石屋
地下铺的是地板。行事可更加方便了。”
他凝力于指,慢慢在地板下划了个两尺见方的正方形,托住木板的手一松,切成方块的
木板便跌了下来,露出一个可容易一人出入的洞孔。华赫艮举起铁铲在洞口挥舞一圈,以防
有人突袭,猛听得“啊”的一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声惊呼。
华赫艮低声道:“木姑娘别叫,是朋友,救你们来啦。”涌身从洞中跳了上去。
放眼看时,这一惊大是不小。这那里是囚人的石屋了?但见窗明几净,橱中、架上,到
处放满了瓶瓶罐罐,一个少女满脸惊慌之色,缩在一角。华赫艮立知自己计算有误,掘错了
地方。那石屋的所在全凭保定帝跟巴天石说了,巴天石再转告于他,他怕计谋败露,不敢亲
去勘察。这么辗转传告,所差既非厘毫,所谬亦非千里,但总之是大大的不对了。
原来华赫艮所到之处是钟万仇的居室。那少女却是钟灵。她正在父亲房中东翻西抄,要
找寻解药去给段誉,那知地底下突然间钻出一条汉子来,教她如何不大惊失色?
华赫艮心念动得极快:“既掘错了地方,只有重新掘过。我踪迹已现,倘若杀了这小姑
娘灭口,万劫谷中见到她的尸体,立时大举搜寻,不等我气到石屋,这地道便给人发见了。
只有暂且将她带入地道,旁人寻她,定会到谷外去找。”
便在此时,忽听得房外脚步声响,有人走近。华赫艮向钟灵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声张,
转过身来,左足跨入洞口,似乎要从洞中钻下,突然间反身倒跃,左掌翻过来按在她嘴上,
右手拦腰一抱,将她抱到洞边,塞了下去。范骅伸手接过,抓了一团泥土塞在她嘴里。华赫
艮跃回地道,将切下的一块方形地板砌回原处,侧耳从板缝中倾听上面声息。
只听得两个人走进室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定是对他余情未断,否则我要败坏
段家声誉,你为什么要一力阻拦?”一个女子声音嗔道:“什么余不余的?我从来对他就没
情。”那男子道:“那就最好不过。好极,好极!”语声中甚是喜欢。那女子道:“不过,
木姑娘是我师姊的女儿,总是自己人,你怎能这般难为她?”
华赫艮听到这里,已知这二人便是钟谷主夫妇。听分居商量的事与段誉有关,更留神倾
听。
只听钟万仇道:“你师姊想去偷偷放走段誉,幸得给叶二娘发觉。你师姊跟咱们已成了
对头。你何必再去管她女儿?夫人,厅上这些客人都是大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对他们毫
不理睬,瞪瞪眼便走了进来,未免太……太这个……礼貌欠周。”钟夫人悻悻的道:“你请
这些家伙来干什么?这些人跟咱们又没多大交情,他们还敢得罪大理国当今皇上么?”
钟万仇道:“我叠不是请他们来助拳,要他们跟段正明作对造反。凑巧他们都在大理城
里,我就邀了来喝酒,好让大家作个见证,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物女儿同处一室,淫秽乱
伦,如同禽兽今日请来的宾客之中,还有几个是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明儿一早,咱们去打
开石屋门,让大家开开眼界,瞧瞧一阳指段家传人的德性,那不是有趣得紧么?这还不名扬
江湖么?”说着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钟夫人哼的一声,道:“卑鄙,卑鄙!无耻,无耻!”钟万仇道:“你骂谁卑鄙无耻
了?”钟夫人道:“谁干卑鄙无耻之事,谁就卑鄙无耻,用不着我来骂。”钟万仇道:“是
啊,段正淳这恶徒自逞风流,多造冤孽,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儿女相恋成奸,当真是卑鄙无耻
之极了。”钟夫人冷清笑了两声,并不回答。钟万仇道:“你为什么冷清笑?‘卑鄙无耻’
四个字,骂的不是段正淳么?”钟夫人冷笑道:“自己斗不过段家,一生在谷中缩头不出,
那也罢了,所谓知耻近乎勇,这还算是个人。那知你却用这等手段去摆布他的儿子女儿,天
下英雄耻笑的决不是他,而是你钟万仇!”
钟万仇跳了起来,怒道:“你……你骂我卑鄙无耻?”
钟夫人流下泪来,哽咽道:“想不到我所嫁的丈夫,寄托终身的良人,竟是……竟是这
么一号人物。我……我……我好命苦!”
钟万仇一见妻子流泪,不由得慌了手脚,道:“好!好!你爱骂我,说骂个痛快吧!”
在室中大踱步走来走去,想说几句向妻子陪罪的言语,一时却想不出如何措词,说道:“这
又不是我的主意。段誉是南海鳄神捉来的,木婉清是‘恶贯满盈’所擒,那‘阴阳和合散’
也是他的。我怎会有这种卑鄙无耻的药物?”这时只想推卸责任。钟夫人冷笑道:“你如知
道什么是卑鄙无耻,倒也好了。你要是不赞成这主意,那就该将木姑娘放出来啊。”钟万仇
道:“那不成,那不成!放了木婉清,段誉这小鬼一个还做得出什么好戏?”
钟夫人道:“好!你卑鄙无耻,我也就做点卑鄙无耻的事给你瞧瞧。”钏万仇大惊,忙
问:“你……你……你要做什么?”钟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去想好了。”钟万仇颤
声道:“你……你又要跟段正淳……段正淳这恶贼去私通么?”钟夫人怒道:“什么又不又
的!”钟万仇忙陪笑道:“夫人,你别生气,我说错了话,你从来没跟他……跟他那个过。
你说要做些卑鄙无耻的事给我瞧瞧,这是……这是开玩笑吧?”钟夫人不答。
钟万仇心惊意乱,一瞥眼见到后房藏药室中瓶罐凌乱,便道:“哼,灵儿这孩子也真胡
闹,小小年纪,居然来问我‘阴阳和合散’什么的,不知她从那里听来的,又到这里来乱搅
一起。”说着走到药架边去整理药瓶,一足踏在那块切割下来的方板之上。华赫艮忙使劲托
住,防他发觉。
钟夫人道:“灵儿呢?她到那里去了?你刚才又何必带她到大厅上去见客?”钟万仇笑
道:“我跟你生下这么个美貌姑娘,怎可不让好朋友们见见?”钟夫人道:“猴儿献宝吗?
我瞧云中鹤这家伙的一对贼眼,不断骨溜溜的向灵儿打量,你可得小心些。”钟万仇笑道:
“我只小心你一个人,似你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儿,那一个不想打你的主意?”
钟夫人啐了一口,叫道:“灵儿,灵儿!”一名丫环走了过来,道:“小姐刚才还来过
的。”钟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去请小姐来,我有话说。”
钟灵在地板之下,对父母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苦于无法叫嚷,心下惶急,而口
中塞满了泥土,更是难受之极。
钟万仇道:“你歇一会儿,我出去陪客。”钟夫人冷清冷的道:“还是你歇一会,我去
陪客。”钟万仇道:“咱俩一起去吧。”钟夫人道:“客人想瞧我的花容月貌啊,瞧着你这
张马脸挺有趣吗?那一天连我也瞧得厌了,你就知道滋味了。”
这几日来钟万仇动辄得咎,不论说什么话,总是给妻子没头没脑的讥嘲一番,明知她是
和段正淳久别重逢之后,回思旧情,心绪不佳。他心下虽恼,却也不敢反唇相讥,只得嘻嘻
一笑,往大厅而去,一路上只想:“她要做什么卑鄙无耻之事给我瞧瞧?她说‘那一天连我
也瞧得厌了’,那么现下对我还没瞧厌,大事倒还不妨。就只怕段正淳这狗贼……”
(第八回完)——
这一连串人都是双手抓着前人足踝,在黑漆一团的地道之中,只觉自身内力不住的奔泻
而出,人人惊骇无比。
天龙八部 第九章 换巢鸾凤
保定帝下旨免了盐税,大理国万民感恩。云南产盐不多,通国只白井、黑井、云龙等九
井产盐,每年须向蜀中买盐,盐税甚重,边远贫民一年中往往有数月淡食。保定帝知道盐税
一免,黄眉僧定要设法去救段誉以报。他素来佩服黄眉僧的机智武功,又知他两名弟子也是
武功不弱,师徒三人齐出,当可成功。
那知等了一日一夜,竟全无消息,待要命巴天石去探听动静,不料巴天石以及华司徒、
范司马三人都不见了。保定帝心想:“莫非延庆太子当真如此厉害,黄眉师兄师徒三人,连
我朝中三公,尽数失陷在万劫谷中?”当即宣召皇太弟段正淳、善阐侯高升泰、以及褚万里
等四大卫护,连同镇南王妃刀白凤,再往万劫谷而去。刀白凤爱子心切,求保定帝带同御林
军,索性一举将万劫谷扫平。保定帝道:“非到最后关头,咱们总是按照江湖规矩行事。段
氏数百年来的祖训,咱们不可违背了。”一行人来到万劫谷口,只见云中鹤笑吟吟的迎了上
来,深深一揖,说道:“我们‘天下四恶’和钟谷主料到大驾今日定要再度光临,在下已在
此恭候多时。倘若阁下带得有铁甲军马,我们便逃之夭夭,带同镇南王的公子和千金一走了
之。要是按江湖规矩,以武会友,便请进大厅奉茶。”
保定帝见对方十分镇定,显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像前日一上来便是乒乒乓乓的大战一
场,反而更为心惊,当下还了一揖,说道:“如此甚好。”云中鹤当先令路,一行人来到大
厅之中。
保定帝踏进厅门,但见厅中济济一堂,坐满了江湖豪杰,叶二娘、南海鳄神皆在其内,
却不见延庆太子,心下又是暗暗戒备。云中鹤大声道:“天南段家掌门人段老师到。”他不
说‘大理国皇帝陛下’,却以武林中名号相称,点明一切要以江湖规矩行事。
段正明别说是一国之尊,单以他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而论,也是人人敬仰的高手宗师,
群雄一听,都立刻站起。只有南海鳄神却仍是大刺刺的坐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
帝老儿。你好啊?”钟万仇抢上数步,说道:“钟万仇未克远迎,还请恕罪。”保定帝道:
“好说,好说!”
当下各人分宾主就坐。既是按江湖规矩行事,段正淳夫妇和高升泰就不守君臣之礼,坐
在保定帝下首。褚万里等四人则站在保定帝身后。谷中侍仆献上茶来。保定帝见黄眉僧师秆
和巴天石等不在厅上,心下盘算如何出言相询。只听钟万仇道:“段掌门再次光临,在下的
面子可就大得很了。难得许多位好朋友同时在此,我给段掌门引见引见。”于是说了厅上群
豪的名头,有几个是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其余均是大理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辛双清、左子
穆、马五德都在其内。保定帝大半不曾见过,却也均闻其名。这些江湖群豪与保定帝一一见
礼。有些加倍恭谨,有些故意的特别傲慢,有些则以武林后辈的身份相见。
钟万仇道:“段老师难得来此,不妨多盘桓几日,也好令众位兄弟多多请益。”保定帝
道:“舍倒段誉得罪行了钟谷主,被扣贵处,在下今日一来求情,二来请罪。还望钟谷主瞧
在下薄面,恕过小儿无知,在下感激不尽。”
群豪一听,都暗暗钦佩:“久闻大理段皇爷以武林规矩接待同道,果然名不虚传。此处
是大理国治下,他只须派遣数百兵马,立时便可拿人,他居然亲身前来,好言相求。”
钟万仇哈哈一笑,尚未答话。马五德说道:“原来段公子得罪了钟谷主。段公子这次去
到普洱舍下,和兄弟同去无量山游览,在下照顾不同,以致生出许多事来。在下也要求一份
情。”
南海鳄神突然大声喝道:“我徒儿的事,谁要你来罗哩罗嗦?”高升泰冷清冷清的道:
“段公子是你师父,你是磕过头,拜过师的,难道想赖帐?”南海鳄神满脸通红,骂道:
“你奶奶的,老子不赖。老子今天就杀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师你。老子一不小心,拜了这小子
为师,丑也丑死了。”众人不明说里,无不大感诧异。
刀白凤道:“钟谷主,放与不放,但凭阁下一言。”钟万仇笑道:“放,放,放!自然
放,我留着令郎干什么?”云中鹤插口道:“段公子风流英俊,钟夫人‘俏药及’又是位美
貌佳人,将段公子留在谷中,那不是引狼入室、养虎贻患吗?钟谷主自然要放,不能不放,
不敢不放!”群豪一听,无不愕然,均觉察这‘穷凶极恶’云中鹤说话肆无忌惮,丝毫不将
钟万仇放在眼里,‘穷凶极恶’之名,端正的不假。钟万仇大怒,转动头说道:“云兄,此
间事了之后,在下还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云中鹤道:“妙极,妙极!我早就想杀其夫
而占其妻,谋其财而居其谷。”
群豪尽皆失色。无量洞洞主辛双清道:“江湖上英雄好汉并未死绝,你‘天下四恶’身
手再高,终究要难逃公道。”叶二娘娇气声嗲气的道:“辛道友,我叶二娘可没冒犯你啊,
怎地把我也牵扯在一起了?”左子穆想起她掳劫自己幼儿之事,兀自心有余悸,偷偷斜睨她
一眼。叶二娘吃吃而笑,说道:“左先生,你的小公子长得更加肥肥白白了吧?”左子穆不
敢不答,低声道:“上次他受了风寒,迄今患病示愈。”叶二娘笑道:“啊,那都是我的不
好。回头我瞧瞧山山这乖孙子去。”左子穆大惊,忙道:“不敢劳动大驾。”
保定帝寻思:“‘四恶’为非作歹,结怨甚多。这些江湖豪士显然并非他们的帮手,事
情便又好办得多。待救出誉儿之后,不妨俟机除去大害。‘四恶’之首的延庆太子虽为段门
中人,我不便亲自下手,但他终究有当真‘恶贯满盈’之日。”
刀白凤听众人言语杂乱,将话题岔了开去,霍地站起,说道:“钟谷主既然谷允归还小
儿,便请唤他出来,好让我母子相见。”
钟万仇也站了起来,道:“是!”突然转头,狠狠瞪了段正淳一眼,叹道:“段正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