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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童姥的暗算,身子一晃之间,双肩之后两下针刺般的疼痛,登时翻身摔倒。只听童姥阴恻
恻的道:“你已中了我所发的暗器,知不知道?”虚竹但觉伤口处阵阵麻痒,又是针刺般的
疼痛,直如万蚁咬啮,说道:“自然知道。”童姥冷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暗器?这是
‘生死符’!”
虚竹耳朵中嗡的一声,登时想起了乌老大等一干人一提到“生死符”便吓得魂不附体的
情状。他只道“生死符”是一张能制人死命的文件之类,哪想到竟是一种暗器,乌老大这群
人个个凶悍狠毒,却给“生死符”制得服服贴贴,这暗器的厉害可想而知。只听童姥又道:
“生死符入体之后,永无解药。乌老大这批畜生反叛缥缈峰,便是不甘永受生死符所制,想
要到灵鹫宫去盗得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群狗贼痴心妄想,发他们的狗屁春秋大梦,你姥姥
生死符的破解之法,岂能偷盗而得?”虚竹只觉伤处越痒越厉害,而且奇痒渐渐深入,不到
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发起痒来,真想一头便在墙上撞死了,胜似受这煎熬之苦,忍
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童姥说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两字,是什么意思?这会儿懂得了罢?”虚竹心中
说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没说话
的丝毫力气。童姥又道:“适才你临去之时,说了两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语之中,颇有关切
之意,你小子倒也不是没有良心。何况你救过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赏有罚,
你毕竟跟乌老大他们那些混蛋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种下生死符,那是罚,可是又给你除
去,那是赏。”
虚竹呻吟道:“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挟,要我干那……干那伤天害理之事,
我……我宁死不……不……不……不……”这“宁死不屈”的“屈”字却始终说不出口。童
姥冷笑道:“哼,瞧你不出,倒是条硬汉子。可是你为什么哼哼唧唧的,说不出话?你可知
那安洞主为什么说话口吃?”虚竹惊道:“他当年也是中了你的生……生……以致痛得
口……口……口……”童姥道:“你知道就好了。这生死符一发作,一日厉害一日,奇痒剧
痛递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后逐步减退,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
止。每年我派人巡行各洞各岛,赐以镇痛止痒之药,这生死符一年之内便可不发。”
虚竹这才恍然,众洞主、岛主所以对童姥的使者敬若神明,甘心挨打,乃是为了这份可
保一年平安的药剂。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终身也只好受她如牛马一般的役使?童姥和他相
处将近三月,已摸熟了他的脾气,知他为人外和内刚,虽然对人极是谦和,内心却十分固
执,决不肯受人要胁而屈服,说道:“我说过的,你跟乌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会每年
给你服一次药镇痛止痒,使你整日价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给我种了九张生死
符,我可以一举给你除去,斩草除根,永无后患。”
虚竹道:“如此,多……多……多……”那个“谢”字始终说不出口。当下童姥给他服
了一颗药丸,片刻间痛痒立止。童姥道:“要除去这生死符的祸胎,须用掌心内力。我这几
天神功将成,不能为你消耗元气,我教你运功出掌的法门,你便自行化解罢。”虚竹道:
“是。”童姥便即传了他如何将北冥真气自丹田经由天枢、太乙、梁门、神封、神藏诸穴,
通过曲池、大陵、阳豁而至掌心,这真气自足经脉通至掌心的法门,是她逍遥派独到的奇
功,再教他将这真气吞吐、盘旋、挥洒、控纵的诸般法门。虚竹练了两日,已然纯熟。童姥
又道:“乌老大这些畜生,人品虽差,武功却着实不低。他们所交往的狐群狗党之中,也颇
有些内力深湛的家伙,但没一个能以内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那是什么缘故?”她顿了一
顿,明知虚竹回答不出,接着便道:“只因我种入他们体内的生死符种类既各各不同,所使
手法也大异其趣。他如以阳刚手法化解了一张生死符,未解的生死符如是在太阳、少阳、阳
明等经脉中的,感到阳气,力道剧增,盘根纠结,深入脏腑,即便不可收拾。他如以阴柔之
力化解罢,太阴、少阴、厥阴经脉中的生死符又会大大作怪。更何况每一张生死符上我都含
有分量不同的阴阳之气,旁人如何能解?你身上这九张生死符,须以九种不同的手法化
解。”当下传了他一种手法,待他练熟之后,便和他拆招,以诸般阴毒繁复手法攻击,命他
以所学手法应付。
童姥又道:“我这生死符千变万化,你下手拔除之际,也须随机应变,稍有差池,不是
立刻气窒身亡,便是全身瘫痪。须当视生死符如大敌,全力以赴,半分松懈不得。”虚竹受
教苦练,但觉童姥所传的法门巧妙无比,气随意转,不论她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来,均能以
这法门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蕴猛烈反击的招数。他越练越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
能令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魂飞魄散,确有它无穷的威力,若不是童姥亲口传授,哪
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将九种法门练熟。
童姥甚喜,说道:“小……小子倒还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制服
生死符,便须知道种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什么东西?”虚竹一怔,道:“那是一种
暗器。”童姥道:“不错,是暗器,然而是怎么样的暗器?像袖箭呢,还是像钢镖?像菩提
子呢,还是像金针?”虚竹寻思:“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虽然又痛又痒,摸上去却无影无
踪,实在不知是什么形状。”一时难以回答。
童姥道:“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个仔细。”想到这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暗器,虚竹
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觉一阵冰冷,那暗器轻飘飘地,圆圆的一小片,只
不过是小指头大小,边缘锋锐,其薄如纸。虚竹要待细摸,突觉手掌心中凉飕飕地,过不多
时,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惊,童姥又没伸手来夺,这暗器怎会自行变走?当真
是神出鬼没,不可思议,叫道:“啊哟!”心想:“糟糕,糟糕!生死符钻进我手掌心去
了。”童姥道:“你明白了么?”虚竹道:“我……我……”童姥道:“我这生死符,乃是
一片圆圆的薄冰。”虚竹“啊”的一声叫,登时放心,这才明白,原来这片薄冰为掌中热力
所化,因此顷刻间不知去向,他掌心内力煎熬如炉,将冰化而为汽,竟连水渍也没留下。童
姥说道:“要学破解生死符的法门,须得学会如何发射,而要学发射,自然先须学制炼。别
瞧这小小的一片薄冰,要制得其薄如纸,不穿不破,却也大非容易。你在手掌中放一些水,
然后倒运内力,使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清水自然凝结成冰。”当下教他如何
倒运内力,怎样将刚阳之气转为阴柔。无崖子传给他的北冥真气原是阴阳兼具,虚竹以往练
的都是阳刚一路,但内力既有底子,只要一切逆其道而行便是,倒也不是难事。
生死符制成后,童姥再教他发射的手劲和认穴准头,在这片薄冰之上,如何附着阳刚内
力,又如何附着阴柔内力,又如何附以三分阳、七分阴,或者是六分阴、四分阳,虽只阴阳
二气,但先后之序既异,多寡之数又复不同,随心所欲,变化万千。虚竹又足足花了三天时
光,这才学会。童姥喜道:“小子倒也不笨,学得挺快,这生死符的基本功夫,你已经学会
了。说到变化精微,认穴无讹,那是将来的事了。”第四日上,童姥命他调匀内息,双掌凝
聚真气,说道:“你一张生死符中在右腿膝弯内侧‘阴陵泉’穴上,你右掌运阳刚之气,以
第二种法门急拍,左掌运阴柔之力,以第七种手法缓缓抽拔。连拔三次,便将这生死符中的
热毒和寒毒一起化解了。”虚竹依言施为,果然“阴陵泉”穴上一团窒滞之意霍然而解,关
节灵活,说不出的舒适。
童姥一一指点,虚竹一一化解。终于九张生死符尽数化去,虚竹不胜之喜。童姥叹了口
气,说道:“明日午时,我的神功便练成了。收功之时,千头万绪,凶险无比,今日我要定
下心来好好的静思一番,你就别再跟我说话,以免乱我心曲。”虚竹应道:“是。”心想:
“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居然整整三个月过去了。”便在这时候,忽听得一个蚊鸣般的
微声钻入耳来:“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小妹想念你得紧,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里,却
不出来相见?那不是太见外了吗?”
这声音轻细之极,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却不是李秋水是谁?
天龙八部 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头万事俱空
虚竹一惊之下,叫道:“啊哟,不好了,她……她……”童姥喝道:“大惊小怪干什
么?”虚竹低声道:“她……她寻到了。”童姥道:“她虽知道我进了皇宫,却不知我躲在
何处。皇宫中房舍千百,她一间间的搜去,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搜得到这儿。”虚竹这才放
心,舒了口气,说道:“只消挨过明日午时,咱们便不怕了。”果然听得李秋水的声音渐渐
远去,终于声息全无。但过不到半个时辰,李秋水那细声呼叫又钻进冰窖来:“好姊姊,你
记不记得无崖子师哥啊?他这会儿正在小妹宫中,等着你出来,有几句要紧话儿,要对你
说。”
虚竹低声道:“胡说八道,无崖子前辈早已仙去了,你……你别上她的当。”童姥说
道:“咱们便在这里大喊大叫,她也听不见。她是在运使‘传音搜魂大法’,想逼我出去。
她提到无崖子什么的,只是想扰乱我的心神,我怎会上她的当?”
但李秋水的说话竟无休无止,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说下去,一会儿回述从前师门同窗
学艺时的情境,一会儿说无崖子对她如何铭心刻骨的相爱,随即破口大骂,将童姥说成是天
下第一淫荡恶毒、泼辣无耻的贱女人,说道那都是无崖子背后骂她的话。虚竹双手按住耳
朵,那声音竟会隔着手掌钻入耳中,说什么也拦不住。虚竹只听得心情烦躁异常,叫道: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不信!”撕下衣上布片塞入双耳。童姥淡淡的道:“这声音是阻
不住的。这贱人以高深内力送出说话。咱们身处第三层冰窖之中,语音兀自传到,布片塞
耳,又有何用?你须当平心静气,听而不闻,将那贱人的言语,都当作是驴鸣犬吠。”虚竹
应道:“是。”但说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定力,逍遥派的功夫比之少林派的禅功可
就差得远了,虚竹的少林派功夫既失,李秋水的话便不能不听,听到她所说童姥的种种恶毒
之事,又不免将信将疑,不知是真是假。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前辈,你练
功的时刻快到了罢?这是你功德圆满的最后一次练功,事关重大,听到这些言语,岂不要分
心?”童姥苦笑道:“你到此刻方知么?这贱人算准时刻,知道我神功一成,她便不是我的
敌手,是以竭尽全力来阻扰。”虚竹道:“那么你就暂且搁下不练,行不行?在这般厉害的
外魔侵扰之下,再练功只怕有点……有点儿凶险。”童姥道:“你宁死也不肯助我对付那贱
人,却如何又关心我的安危?”虚竹一怔,道:“我不肯助前辈害人,却也决计不愿别人加
害前辈。”
童姥道:“你心地倒好。这件事我早已千百遍想过了。这贱人一面以‘传音搜魂大法’
乱我心神,一面遣人率领灵獒,搜查我的踪迹,这皇宫四周早已布置得犹如铜墙铁壁相似。
逃是逃不出去的。可是多躲得一刻,却又多一分危险。唉,也幸亏咱们深入险地,到了她家
里来,否则只怕两个月之前便已给她发见了,那时我的功力低微,无丝毫还手之力,一听到
她的‘传音搜魂大法’,早已乖乖的走了出去,束手待缚。傻小子,午时已到,姥姥要练功
了。”说着咬断了一头白鹤的头颈,吮吸鹤血,便即盘膝而坐。
虚竹只听得李秋水的话声越来越惨厉,想必她算准时刻,今日午时正是她师姊妹两人生
死存亡的大关头。突然之间,李秋水语音变得温柔之极,说道:“好师哥,你抱住我,嗯,
唔,唔,再抱紧些,你亲我,亲我这里。”虚竹一呆,心道:“她怎么说起这些话来?”只
听得童姥“哼”了一声,怒骂:“贼贱人!”虚竹大吃一惊,知道童姥这时正当练功的紧要
关头,突然分心怒骂,那可凶险无比,一个不对,便会走火入魔,全身经脉迸断。却听得李
秋水的柔声昵语不断传来,都是与无崖子欢爱之辞。虚竹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和那少女欢会的
情景,欲念大兴,全身热血流动,肌肤发烫。但听得童姥喘息粗重,骂道:“贼贱人,师弟
从来没真心喜欢你,你这般无耻勾引他,好不要脸!”虚竹惊道:“前辈,她……她是故意
气你激你,你千万不可当真。”童姥又骂道:“无耻贱人,他对你若有真心,何以临死之
前,巴巴的赶上缥缈峰来,将七宝指环传了给我?他又拿了一幅我十八岁那年的画像给我
看,是他亲手绘的,他说六十多年来,这幅画像朝夕陪伴着他,跟他寸步不离。嘿,你听了
好难过罢……”她滔滔不绝的说将下去,虚竹听得呆了。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假话?难道她走
火入魔,神智失常了么?猛听得砰的一声,冰库大门推开,接着又是开复门、关大门、关复
门的声音。只听得李秋水嘶哑着嗓子道:“你说谎,你说谎。师哥他……他……他只爱我一
人。他绝不会画你的肖像,你这矮子,他怎么会爱你?你胡说八道,专会骗人……”只听得
砰砰砰接连十几下巨响,犹如雷震一般,在第一层冰窖中传将下来。虚竹一呆,听得童姥哈
哈大笑。叫道:“贼贱人,你以为师弟只爱你一人吗?你当真想昏了头。我是矮子,不错,
远不及你窈窕美貌,可是师弟早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一生便只喜欢勾引英俊潇洒的少年。师
弟说,我到老仍是处女之身,对他始终一情不变。你却自己想想,你有过多少情人了……”
这声音竟然也是在第一层冰窖之中,她什么时候从第三层飞身而至第一层,虚竹全没知觉。
又听得童姥笑道:“咱们姊妹几十年没见了,该当好好亲热亲热才是。冰库的大门是封住
啦,免得别人进来打扰。哈哈,你喜欢倚多为胜,不妨便叫帮手进来。你动手搬开冰块啊!
你传音出去啊!”一霎时间,虚竹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童姥激怒了李秋水,引得她进了冰
窖,随即投掷大冰块,堵塞大门,决意和她拚个生死。这一来,李秋水在西夏国皇宫中虽有
偌大势力,却已无法召人入来相助。但她为什么不推开冰块?为什么不如童姥所说,传音出
去叫人攻打进来?想来不论是推冰还是传音,都须分心使力,童姥窥伺在侧,自然会抓住机
会,立即加以致命的一击;又不然李秋水生性骄傲,不愿借助外人,定要亲手和情敌算帐。
虚竹又想:往日童姥练功之时,不言不动,于外界事物似乎全无知觉,今日却忍不住出声和
李秋水争斗,神功之成,终于还差一日,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不知今日这场争斗谁
胜谁败,倘若童姥得胜,不知是否能逃出宫去,明日补练?
但听得第一层中砰砰嘭嘭之声大作,显然童姥和李秋水正在互掷巨冰相攻。虚竹与童姥
相聚三月,虽然老婆婆喜怒无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