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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出“西直门”,约莫半里地,就到了历史上有名的“高梁桥”。
这地方在“玉河”下游,“玉泉山”的水流经于此,有“高梁水闸”,创建于元,其上由巨石建的桥,就是“高梁桥”,相传宋太宗伐“幽州”,与辽将耶律休哥大战于“高梁桥”,所指就是这地方。
“倚虹堂”在“高梁桥”西,为清初所建,有宫门三楹,堂糜数间。
“倚虹堂”原是皇上幸西山偶而歇息的地方,平常难得有人往这儿来,也不准闲杂人等往这来,一座“倚虹堂”经常是显得冷冷清清的。
可是一到皇上要幸西山的前后,这地方就热闹起来了,这热闹并不是指庙会那样儿的热闹,而指那些当官儿的在这儿来往奔走。
皇上出宫可不是一件等闲小事儿,头一件事儿就是要“清道”,这“清道”并不单指铺铺路,打扫打扫干净,把杂草除除,把树木修修,也包括安全两字在内。
论起这“安全”两个字远比洒扫清理责任大、麻烦,路没清理干净顶多挨顿骂,要让那个“冒失”的惊了驾,那可是要脑袋的事儿。
这位雍正皇帝自己的作为自己清楚,他杀过多少人,树过多少仇,这笔帐全在他脑子里,不只防有人要行刺,就是他那几个弟兄的后人也无时无刻的在找机会,所以他出宫时的安全要比康熙在位的时候注重得多。
他这一注重,自然就苦了负责安全的官儿,所以“九门提督”就忙上下,“倚虹堂”也就热闹上了。
别看“九门提督”在升斗小民老百姓面前挺威风,挺神气,就满朝文武论,他只是个起码的武官掌管“九门钥匙”,负责京畿安宁,如今皇上要幸西山,他忙的也不过是外围的事儿,真正的“近身护卫”还轮不到他。
傅天豪站在“高梁桥”头往西看,看得他不由皱了皱眉。
“倚虹堂”就在眼前,不远,一点见也不远,可是,要从这高梁桥头走到“倚虹堂”去,却不是件容易事儿。
没别的,“九门提督”在此,禁卫当然森严,从“高梁桥”往西看,一路上有清理道路的工人,两旁监工的,是一个连一个
的禁军,“倚虹堂”四周除了布署禁军的岗哨之外,还有暗藏兵刃利器的“五城巡捕营”、“便衣”,门口、墙外一个接一个的,像这样,一个百姓怎么能近“倚虹堂”?
凭傅天豪的一身所学,他可以闯,也可以轻易地闯进“倚虹堂”去,但是他不能也不愿硬闯。
因为那样势必惊动人,他不怕惊动“倚虹堂”的这些人,“高梁桥”距“西直门”不过半里,怕惊动那些守城门的步军,他不是怕守城的步军赶来救援,而是往上报,这件事只一上报,善铭这个“九门提督”可就难以做主了。
他正在这皱眉叫难,一阵步履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他扭头一看,只见不知道从那儿来的两个穿黑色裤褂,打扮相当俐落的中年汉子冲他并肩走过来,他一眼便看出这两个中年汉子腰里藏着家伙,心里当即就明白了几分,可是他装得跟没事人儿似的。看了一眼之后,随即又把头转了回来。
步履声转眼间就到了他身后,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从身后传了过来:“转过身来。”
傅天豪明白是冲他说话,连迟疑都没迟疑地马上就转过了身,那两个汉子就在他眼前,一左一右,四道目光盯得他紧紧的,生似想从他身上能看出什么来。
听话声传的方向,刚才叫他转身的该是左边一个,左边这汉子个儿挺大,挺壮,脸上有几个麻坑儿。
他刚转过身,便听左边那麻子冷冷说道:“你是干什么约?”
傅天豪看看他,又看看右边那一个,道:“二位兄台是……”
那麻子道;“少废话,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知趣点!”说话好不和气。
傅天豪道:“我是个过路的。”
“混帐!”那麻子眼一瞪,破口骂道:“你过什么路,城门口老早就贴上了告示,字儿个个赛过斗大,这条路这两天不许走,你瞎了么?”
傅天豪心里自然不痛快,可是他忍了,他知道在这儿不能动手,“倚虹堂”那边看这边看得很清楚的,这边一动手,马上就会惊动那边,他道:“对不起,我没看见。”
“你的眼长在你媳妇儿的裤档里去了?”右边那汉子个子小点儿,人也较为白净,说起话却比这麻子天个儿还粗还野蛮,他冷笑一声道:“人家都看见了,你没看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站在这儿探头探脑的,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爷们儿是干什么吃的,还能瞧不出真假皮货来,乖乖的跟我们走吧!”
傅天豪道:“二位,我真是过路的,我真没有看见告示。”
那白净汉子道:“少废话了,有什么话待会见再说不迟,走吧!”
傅天豪道:“二位要带我上那儿去?”
那麻子道:“现在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总不会是请你做客吃喝一顿去。”
傅天豪迟疑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只要二位认为抓对了人就行。”他迈步就走。
白净汉子伸手一拦道:“少他XX的装佯,转过去往那边走,爷们儿站在远处瞅了你老半天,有没有抓错人,待会儿就知道了,走!”
傅天豪二话没说,转过身往西走去。
行了,这一下他可是让人请进了“倚虹堂”。
有这两个陪着,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倚虹堂”前,两个“便衣”走过来,一个问道:“麻子,怎么回事儿,这家伙是干什么的?”
那麻子道:“这家伙站在‘高梁桥’上探头探脑的,瞧他不顺眼,带过来问问。”
那便衣道:“把他押到东边儿去,领班在那儿。”
那白净汉子冲傅天豪冷冷一偏头,道:“到了地头儿了,进去吧!”
傅大豪淡然说道:“我没说不进去。”一步跨了进去。
进了“倚虹堂”的门儿,里头有个小院子,外头那么多人,里头却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几间屋有的关着门儿,有的敞着门儿,也不知道那一间里有人。
只听那白净汉子在身后道:“往东走,东边儿是,‘待客’的地方。”
傅天豪没往东走,突然停了步,扭头问那白净汉子道:“你告诉我一声,‘九门提督’善铭在那儿?”
白净汉子一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大人不在这儿。”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善铭不在这儿?不会吧?”
那麻子眼一瞪,道:“少废话,走!”他一步跨到,抬手一掌推了过来,瞧他那个子,瞧他那巴掌,换个人准会被他推一跟头。
奈何他今儿碰上的是“大漠龙。”
他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看样子白净汉子骂错了人,这麻子的眼长错了地儿了呢!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刚才是在外头,我不愿跟你们…般见识,现在不同了,你站稳了他一把抓住了那麻子的腕子,侧身往过一带,麻子怎么也站不稳了,蹲跟着从他跟前冲了过去,又在他脖子后头补了一掌,他一声也没吭地趴下了,这下摔得不轻,不知把牙摔掉了没有,也不知道把脸上的麻坑儿磨平了没有。
那白净汉子登时直了眼,叫道:‘好哇!原来你是个……’‘不错。’傅天豪微一点头道:‘我有一身只比你们高,不比你们低的武艺,而且我是来找善铭的霉气的……’
白净汉子脸上变了色,抬手就要探腰……
傅天豪一步跨到,钢钩般五指已然落在他脖子上,傅天豪道:‘别动,动这个你还差得远,我不愿意伤人,别逼我捏断你的脖子,告诉我,善铭在哪儿?’白净汉子手没顾得再摸腰,他那一双手只死命地抓住傅天豪那只胳膊。
可是他没敢在傅天豪胳膊上用力,即便是用了力,那也是白费,他能在傅天豪捏死他之前把傅天豪的手拉开?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只听他道:‘你,你要找我们大人?’
傅天豪道:‘不错,他在哪儿?要想保住你这条命,就实话实说。’白净汉子瞪着眼道:‘我,我……’
‘你什么?’傅天豪道:‘我站在“高梁桥”头本来难到“倚虹堂”来,是你俩把我带进来的,要怪只能怪你们俩,不能怪我,是不?说吧!善铭在哪儿?’白净汉子没说话。
傅天豪五指一紧,用了一点点儿力。
白净汉子吓白了脸,忙道:‘后头另有一间屋,里头有个套间……’傅天豪道:‘这儿我不熟,干脆你带我前去。’他那只手松了白净汉子的脖子,只一翻便扣上了白净汉子的腕脉,他道:‘咱们俩来个搪.手而走,请走吧!’他拉着那白净汉子往后走去。
怪得很,到现在这小院子里还不见一个人影儿。
八成儿是善铭不让他们进来,所谓后头,那也只是正北几间屋的后头,绕过正北这几间屋,一间精雅的小屋子立即呈现眼前。‘前头’已经够清静的了,眼前这‘后头’更清静,别说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一点声息也听不见,那间精雅小屋更是两扇门关得紧紧的,一点儿动静没有。
傅天豪有点怀疑,道:‘你说善铭在这间屋里?’白净汉子连连点头说道:‘是的,屋里还有个套间……’”
话还没说完,那间小屋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笑声不大大,也只有那么一声,任何人一听就知道是女子笑声,因为它清脆悦耳,像银铃般。
傅天豪怔了一怔,旋即倏然丽笑,道:“原来如此,这真是公私两便啊!行了,你走吧!
告诉你领班一声,有人找你们大人的霉气来了。”
白净汉子跟从猫爪下挣脱的耗子一样,一溜烟般没了影儿。
傅天豪迈步走向那间小屋,到了小屋前他没敲门,抬掌按在两扇门上只一震,砰然一声,门栓从里头断为两截,两扇门开了,傅天豪一步跨了进去。
只听里头有人惊声问道:“谁呀?”
这回是个男人的话声,而且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老头儿。
傅天豪没答理,迈步直往里闯,一直到了那垂着帘儿,春光外透的套间门口,才道:
“提督大人,有不速之客到,请把衣裳穿好。”
套间里那人道:“你是……”
傅天豪道:“大人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没听见套间里那人再说话,只听见一阵恳恳奉奉的穿衣声,随即听见两声步履声,垂帘儿一掀,善铭出来了,脸色红红的,跟喝了酒似的,一只手还在扣扣子呢!
掀帘儿一见傅天豪,他一怔,就在这时候外头衣袂飘风声响起,显然是“五城巡捕营”
的人赶到了。
傅天豪一步跨到套间门口,伸手便抓住了善铭的一只腕子,道:“提督大人,告诉你辖下的这些人一声,别让他们进来。”
这句话刚说完,小屋门口扑到了“五城巡捕营”的“便衣”,约莫十几个,带头的是五十岁上下的干瘪瘦老头儿,人挺精神,一双目光也相当锐利。
他显然是老经验了,办事也相当精明干练,一见屋里的情形,没等善铭开口,抬手便拦住了身后那些人。
傅天豪笑了,微一点头道:“不错,你这位下属挺机灵,用不着提督大人你再开尊口了。”
只听门外那瘦老头儿道:“朋友,你足哪条线儿上的,有什么话好说……”
傅天豪道:“阁下是……”
那瘦老头儿道:“我姓杜,蒙提督大人提拔,荣为‘五城巡捕营’领班……”
傅天豪道:“原来是‘五城巡捕营’领班杜老,失敬,我有件事要跟你们提督大人商量商量,烦杜老带着你的人在外头等一等,待会见,我还有偏劳杜老之处。”
姓杜的瘦老头儿上前一步道:“朋友,你……”
傅天豪微微一笑,道:“杜老既然拦阻所属在先,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利害,是不?”
姓杜的瘦老头儿连忙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善铭仗着他是个带过兵,练过刀棒拳脚的武官,想猛往下一沉腕挣脱傅天豪的掌握,他劲儿是用了,比刚才在屋间里用的劲儿还大,奈何隔着一个垂帘儿,两回事儿完全不同,劲儿他用的不小,却没能动一动。
傅天豪看了他一眼,笑笑说道:“提督大人,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只听姓杜的瘦老头儿在门外说道:“朋友,你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姓杜的说……”
傅天豪倏然一笑,摇摇头道:“这件事恐怕杜老你做不了主,要是杜老你能做得了主,我就不会到这儿来打扰提督大人公忙了。”
他冲着一张椅子一摆手,道:“大人请坐。”
善铭是个武官,动武不行,胆子却有,挪身过去坐了下去,抬眼怒声说道:“好大胆子,居然你敢闯‘倚虹堂’劫持我,‘九门提督’……”
转眼向外怒声叱道:“你们这些混帐,一个个都是饭桶,站在外头是干什么的?怎么随便就让个人闯了进来。”
那姓杜的瘦老头儿一欠身忙道:“卑职该死,是卑职一时……”
傅天豪含笑说道:“提督大人,别怪你这些属下,我直说一句,他们唬唬一般善良百姓还可以的,真要对付江湖好手,恐怕还派不上用场,我看咱们还是谈正事吧!万一事情张扬出去,有什么人跟到这儿来增援,那对提督大人跟我都不大好……”
善铭怒声说道:“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究竟有什么事?”
傅天豪道:“我是个干什么的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的来意……”
善铭道:“你倒是说啊!”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我现在松了大人,要是大人自信能快过我去,或者是自信能把我击倒,你不妨尽量出手,外头的那些人也是一样,只要他们自信能快过我去,自信能把大人救出去,尽可以出手。”
善铭没动,他刚才已经试过了,知道自己有多少,也知道人家有多少,万一画虎不成,当着这些下属,那丢的人会更大。
外头的那些个可就不同了,他们所以不敢动,是因为善铭落在人家手里,其实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把握机会冲进来。
傅天豪话锋微顿,接着说道:“我的来意很简单,此时此地我长话短说,提督大人,—
句话,我要沈在宽的女儿沈书玉。”
善铭一怔道:“原来你是沈在宽叛党一伙。”
傅天豪笑笑说道:“我既然到这儿找上了大人,想不承认恐怕都不行。”
善铭圆瞪着眼,咬着牙道:“你们这些叛逆,好大的胆子啊!”
傅天豪道:“岂敢,大人夸奖,说句话大人也许不信,只要恼了我,休说这小小的‘倚虹堂’,就是禁宫大内我也照样要闯。”
善铭一拍座椅扶手:“大胆!”他要往起站。
傅天豪抬手把他按了下去,道:“大人,现在不是发官威的时候,大人这官威也别冲我发,我要是吃这一套,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善铭没能站起,再一听这话,立即拍着椅子扶手大叫:“反了,反了,你要造反,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一个个都是死人?”那后两句当然是冲门外说的。
傅天豪笑笑说道:“我既然敢到这儿来找大人要沈在宽的女儿,当然也不会在乎这造反二字……”
善铭道:“你找我要的什么沈在宽的女儿?”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告诉你,昨天夜里大人辖下‘五城巡捕营’从‘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抓走个姓沈的姑娘……”
善铭一拍座椅扶手,道:“不管你怎么说都一样,我是‘九门提督’,我的职责就是缉拿京畿的叛逆大好恶,要我把个叛逆交出来,那办不到。”
傅天豪笑了,道:“大人不愧是个武官,好硬的一身骨头那随大人,大人的命跟沈在宽的女儿,我总是要一样。”
善铭两眼一瞪,身子往上一蹿道:“你敢……”傅天豪脸色一沉,抬手把他按了下去,这回用的劲儿稍微大了点儿,善铭砰然一声坐了下去。
傅天豪冷笑说道:“善铭,我一直对你很客气;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九门提督’,你这‘九门提督’可没在我这个,在刀口舐血的江湖人眼里,你既然知道我是个叛逆,就该知道,这叛逆杀个像你这种人算不了什么,你只答我一句话,你是要你自己还是要沈在宽的女儿?”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善铭脸白了,他白脸没说话。
傅天豪冷冷一笑又道:“善铭,你能巴结到今天这个差事很不容易,显见得你是个聪明人,世间的叛逆不只沈在宽父女二人,可是你的命却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