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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树丛遮掩,靠眼睛很难察觉有人在活动。而那边离着入海的地方也近,基本上只要能安全翻过坡去,离着逃出生天也就不远了。
陈载之闭着眼睛,他服下的丹药起效很慢,需得过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
他已经二十五岁,堂堂七尺男儿,比红笺高了大半个头,此时却被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师姐紧紧搂住,一开始他觉着尴尬得不行,小师姐忽疾忽慢的呼吸热热地喷在他侧脸上,一股说不清的好闻味道钻进鼻孔里,叫他的心也像贴在一起的那具玲珑躯体,变得软软的。
陈载之想:“难怪师祖要叫我俩结为道侣,这样的相互扶持、不离不弃,除了她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她脾气不好,大不了我以后都让着她就是了,再说她长得也这样好看。”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罪恶感,师祖、大师兄,他们的生或者死,他们每一个人为自己所做的,还有岌岌可危的丹崖宗,可这个时候,他却在这里心猿意马,陈载之唾弃完自己,转而又惊异于红笺用之不竭的真元,他怕红笺困扰,努力将脸向一旁远远侧离。
红笺没有多理会陈载之的反应,她停下来,有些气喘,前面到了这条沟的尽头,再往前是十余丈的上坡路,要穿过这一段,不但要快速,还需有一定的运气。
陈载之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放我下来,这段我们一起。”
红笺微微点头,陈载之真元枯竭刚恢复便施法,很容易造成神识受伤,但此时已经顾不得了。带着一个人红笺实在没有把握不惊动敌人跑这么一大段没有遮掩的路。
看得出陈载之犹觉不适,他同红笺分开之际先深深呼吸,一落地真元立时自二人交握的手掌传到“福疆”上,红笺不再迟疑,暗道:“师祖、大师兄保佑我俩!”向前一带,陈载之会意,两人直冲出去。
便在此时,远远的突听赤轮、锦绣两峰之间接连几个炸雷打响,天上的云彩迅速向那边聚集,红笺心中一动,暗叫一声:“真是时候!”
此时正是三日期满,丹崖宗宗门秘境开启的时候,这周围山上即使有元婴或者金丹守着,一瞬间也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
两个年轻人再不顾隐蔽行藏,舍命狂奔,十几丈远转瞬即到,红笺收势不住,直接拉着陈载之自坡上滚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路真是连滚带爬,待两人奔向无尽海,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里,红笺这才觉着深深的疲惫,她的真元已经完全耗尽,若此时还有敌人在海上等着,她就真的只有自投罗网的份儿。
不知游出去了多远,红笺和陈载之筋疲力竭爬上岸,不顾仪态地摊开手脚趴在沙滩上大口喘息,这才确定二人真的活着逃出来了。
陈载之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着,侧头想冲红笺笑一笑,心里太过沉重那笑便没有挤出来,他道:“师姐,接下来怎么办?”这到是几年来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如此称呼红笺,而没有暗自在前面加个“小”字。
红笺挣扎着坐起来,背倚一块礁石,两手抱膝抬头望天。
她出了会儿神,向陈载之道:“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能去相信了。”大师兄凶多吉少,如此惨痛的代价换来的教训,足够两个年轻人一生铭心刻骨。
陈载之亦是深有感触,附和道:“确实,清理门户,重振丹崖宗,只能依靠我们自己。”
红笺望向陈载之,陈载之是个意志坚强的人,红笺和他一起修炼了这么多年,虽然心有隔阂,却不得不承认他不张扬,不浮躁,性子沉稳也能吃得了苦。
她想:“这虽是师祖的选择,却也是命运的安排。既然这样,又何必多想,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是这该死的命运叫我没有别的选择。”
虽是如此,当做下了决定,红笺的心中却陡然升起了沧桑之感,她只有二十二岁,在动辄数百上千岁计的修真界真是个小孩子,可这一瞬间她却觉着自己比当年在宗门秘境中一下子活到二百多岁时眼睛看到的还要透彻。
陈载之觉着红笺望过来的眼神有些怪,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师姐,你看我哪里不顺眼,其实……我可以改。”
红笺望着陈载之若有所思,答非所问道:“传宗玉简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陈载之接受了传承,这几天下来已将玉简里记载的东西看了个遍,因为问的人足以信赖,而且师祖也曾说过他、红笺和大师兄不论谁成功结婴,都可以去想办法打开护宗大阵,所以陈载之也没想着隐瞒,直接道:“和灵泉的沟通之法,如何打开护宗大阵,积素经,还有其它一些水木两系的顶级功法,高阶法宝如何炼制,你要看看吗?”那意思竟是红笺想看便可以拿去看。
红笺没想到陈载之这么痛快,她摇了摇头:“你只跟我说说灵泉和护宗大阵就行。”
陈载之没有多想,便按照玉简中的记载,将这两项相关的秘诀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给她听。
等他念完,真元也恢复了,陈载之坐起来,将刚脱险时那句问话又拿出来和红笺商量:“咱俩都才筑基,就算能躲过敌人追杀,修炼到元婴说不定几百年都过去了,眼下怎么办?”
红笺面无表情:“几百年?”
陈载之被她质疑一问不禁羞愧难当,立刻郑重道:“师姐放心,载之定竭尽所能,尽早结婴,方能不负师祖和大师兄的重托。”他是男儿,这结婴重责自当一力承担,万不能叫师姐跟着受这等煎熬。
红笺闻言点了点头,手扶礁石站起身来,说道:“你要记着这话,他们正在找你,安全起见,你不如去南屏岛你姑姑那里暂避,好了,咱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第八十一章 命运无可选择
陈载之吃了一惊:“分开?师姐你不和我一起,要做什么去?”
他略一思索,自觉有了答案,急道:“是不是因为我姑姑?不要紧,我不去南屏岛,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容身之处。”
红笺露出一丝略显疲倦的笑容:“我还有弟弟,我不能把方峥一个人扔在丹崖宗,放心吧,景励他们都已经猜到是你拿到了传宗玉简,并不会想起我这个还没有筑基的小女徒。”
陈载之这才想到红笺此前跟着师祖出海时还是练气期的修为,想来不会有太多的人把目光盯在她的身上。他自是知道红笺有多么宝贝弟弟方峥,故而迟疑了一下,道:“那你要小心。我没法和你一起回宗门,约个地方会合吧,敌人势大,我家里和姑姑的南屏岛都惹不起戴明池,还是不要连累他们,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避避风头再说。”
红笺干脆地道:“也行,就按你说的办吧,我走了,你不用等我,不要忘记身上的责任。”
陈载之凛然,此地离着丹崖宗并不远,多在这附近停留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他道:“好吧,师姐,那我先去中州。”中州远离各名门大宗,是大陆上散修聚集最多的地方,两个筑基加一个练气乔装改扮藏身其中,戴明池再厉害也很难将他们找出来。
红笺笑了笑,郑重叮嘱他:“你要小心,也要多努力啊,将来打败戴明池和刑无涯,重振宗门,就看你的了。”
此时身处岸上,她将锦帆飞舟留给陈载之,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沿着长长的海滩往南而行。直到留在原处的陈载之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她才向着那边挥了挥手作别。
红笺没有直接回宗门,她先绕道丹崖山脚下修士聚集的城镇,丹崖宗剧变的消息还没有流传开,红笺在镇上转了转,买了一瓶灵酒。
接下来她找到卖武器的地方,选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这匕首在俗世间已可称得上是神兵利器,但在丹崖宗脚下,又是用灵石购买。折算下来并不是很贵。
红笺将匕首拿在手上,拇指指腹轻轻擦过锋刃,血珠登时便渗了出来。红笺在店铺老板“哎呀”惊呼声中将拇指含到唇间。舌头舔舐伤口,尝到血的咸腥,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匕首收起。
天黑之后,红笺利用“福疆”悄悄回到了晚潮峰。
没有人注意到她。戴明池等人早已经离开了丹崖宗,而今天白天晚潮峰又出了大事,宗门秘境开启前后的那段时间,赤轮峰的元婴文垂杨前去探望闫长青大弟子丁春雪,丁春雪不知为何突然发狂魔化,袭击了自己的师伯。文垂杨全无防备,受伤之后匆忙还手,结果两个人同归无尽。据说死状都十分凄惨可怖。
三天两头出这种魔修害人的事,死的还大多是元婴高手,虽有新任宗主穆逢山极力约束,丹崖宗上下仍是人心惶惶。尤其闫长青等一众晚潮峰修士个个焦头烂额,这时候惦记陈载之失踪的大有人在。至于不见了个练气期女徒,一时间哪里还有人顾得上?
红笺未回住处。直接去了金波院。
她见到了等在金波院坐立不安的方峥,也自那两个洒扫弟子口中听到了丁春雪的噩耗。
大师兄到底还是没有等到她回来,红笺心中异常难过,文师伯的尸体她藉由“流水知音”亲眼目睹,确实十分恐怖,可若说大师兄也死状凄惨,那自是受到了奸细景励的虐杀。
红笺已经对穆逢山彻底绝望,发生这么多事,他是一无所知还是觉着只要不触及他的木灵根一系就好,水灵根这边随便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只是可惜了大师兄,死后还要背负着魔修的骂名。
红笺悲痛难忍,却还要强装若无其事,按照约定好好酬谢了两个帮上大忙的洒扫弟子,应付着方峥的疑问,带着他连夜下山。
鱼龙镇是丹崖山脚下一处不起眼的小镇,直到在镇上找到地方住下来,红笺才放松了绷紧的心神,好歹方峥这里一切顺遂,她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红笺将方峥叫到跟前,又找来纸笔,她写写改改,写废了好几张纸,最后咬着笔杆怔怔出神。
“姐,我听他们悄悄议论,说宗门死这么多人,都是孙峰主和魔修勾结闹出来的,还说宗主和金大长老已经遇害了。”
方峥已经十八了,长得人高马大,论心思虽说不上机灵,可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这三天他藏身金波院,丹崖宗一片腥风血雨,两个洒扫弟子非常惊恐,整天活也不干,就在他耳朵边嘀嘀咕咕,孙幼公那是姐姐的师祖,待见红笺行事,他隐隐猜到姐姐怕是牵扯在里面了。
红笺闻言望了方峥一眼,放下笔,正色道:“别听他们瞎说。”
她想了想,觉着以前对弟弟过于保护,应该叫他知道那些坏人的真面目,放缓了语气,补充道:“都是戴明池和符图宗在背后捣的鬼,师祖、大师兄他们和魔修毫无瓜葛,姓戴的为了遮掩真相,栽赃陷害他们,以堵世人悠悠之口。”
方峥倒吸了口冷气:“那是化神……,穆峰主、英峰主他们怎么说?”
红笺讥诮地“哼”了一声。
方峥长出了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语气中透着后怕:“好在咱们逃出来了。”他还未正式拜师,对丹崖宗没什么感情,觉着能这么和姐姐远远逃离也不错。
红笺忍不住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方峥庆幸完了,歪在姐姐身边,问道:“姐,现在咱们去哪里?”鱼龙镇离着丹崖宗还是太近,想也知道红笺不会选这么个地方长住。
红笺抬头望着弟弟,神色有些复杂。十几年了,父亲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红笺却觉着方峥这浓眉大眼定是随了父亲。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峥儿,接下来姐姐不能和你一起了,姐姐还有件要紧的事情没做,必须回一趟丹崖宗,我托个人请他帮忙照看你……”
方峥十分震惊,他紧紧抓住红笺的手,急道:“你还回去做什么?姐,咱们一起走吧,你找了谁?”他向来很听话,难得违背一回红笺的意思心中没有底气,说到后来,已是情不自禁露出了乞求之色。
跟着他低下头,发现姐姐竟是在给一个他记忆中非常讨厌的人写信。收信的人赫然是跹云宗江焰。
为什么?若非万不得已,姐姐怎么会将自己托付给一个没有深交,甚至还欺负过自己的人。方峥顿生大祸临头之感。
对着陈载之红笺没有说实话,可她并不想哄骗弟弟方峥,她甚至希望哪怕现在还不行,以后有一天,方峥可以理解她的选择。
红笺拍了拍方峥的手,示意他先松开自己,心中不停斟酌着方峥可以接受的说辞:“你不用太担心,姐姐做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预防万一。到是你,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叫你独自远行,太多的姐姐也来不及教你,要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点儿修为,与普通人也差不多,遇见不平事,不要乱打抱不平。”
方峥堵气不吭声。
红笺提起笔来,这次很快将给江焰的信写好,又道:“江焰这个人我还是当初的印象,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变了没有。若是还是以前的性子,你去跹云宗,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跹云宗也有木灵根弟子,石清响……信里不方便多写,见到江焰,你把石清响的消息告诉他吧。”
她便将石清响等人如何跟着三个化神修炼,如何被送去了“天幕”那边,连三天前戴明池在寰华殿的那番话也说给方峥听了。
方峥越听越怕,姐姐知道的这些事,他想都没有想过,明知如此凶险,她为什么还要回去?
红笺冲他笑了一笑,将身上的乾坤袋摘了下来。
红笺这些年也没攒下什么像样的家底,她将乾坤袋里的“幻法兰”全部取出来,仔细泡到白天买回来的灵酒里,又把匕首和法器“月涌”单独放到一旁,取出了少许灵石。
剩下杂七杂八的东西连同乾坤袋都是给方峥的,红笺把信放到进去,又特意给方峥讲了一下“福疆”的用处。
方峥见姐姐一桩桩事情交待下来,考虑得如此周详,深感大事不妙,他再不敢堵气,哀求道:“姐,咱们一起走吧,你不要不管我,等爹娘回来,找不到咱们两个会难过的。”
红笺腾地站起身,她不敢叫弟弟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了,扭头走到了窗前。
天上有弦月繁星,夜风拂来,带着一股青草的气息。红笺想:“这平静的夜晚景色真是不错,过段时间,草会长高,树木会繁茂,只是我大约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了。”
她深深呼吸,压下心头的酸涩,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在背后的方峥听来已是波澜不兴:“峥儿,你要好好修炼,好好活着,若有那一天,你就代姐姐在爹娘面前尽孝吧。我们活在世上,本就是与天争,与命争,但其实并不会总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时时争得过命运。这一次,它既然将我逼到这份上,我不想逃避。”
红笺仰起头,似在冲着夜空看不见的某个人喃喃低语:“练到元婴时间太久了,我等不了,大师兄,你是不是也等不了?”
☆、第八十二章 转投符图(二更哦)
三月十六,正是青云节过去的第十天,丹崖宗对外承认宗主凌虚子和化神金东楼遭逢意外,双双殒落。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各大宗门一片哗然,若真是意外也就罢了,只能说丹崖宗气数将尽,更叫天下修士惶恐的是这片大陆魔修已经沉寂了数千年,竟然死灰复燃。
丹崖宗虽然遮遮掩掩地没有明说,可凌虚子的师兄孙幼公与魔修勾结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
孙幼公,那可是道修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怎么竟会与魔修有瓜葛?与他相熟的修士们反应不一,有像仙霞洞洞主那样严词谴责的,更多的人选择沉默旁观,只有小瀛洲的宗主乐游顶着压力公然表示孙幼公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定是遭人陷害,将矛头直指丹崖宗现在主事的穆逢山。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丹崖宗宣布于三月二十七日在赤轮峰为本宗的两位大能举行三七大祭,如此一来,只要与丹崖宗有来往的道修宗门世家都会派人前往吊唁,场面注定十分宏大,不少人都预计待吊唁结束,丹崖宗会趁着人多宣布由穆逢山接任宗主之位。
这一下天下修士的目光都投向了小瀛洲,等着看乐游是不是会派人前往丹崖宗吊唁,如果派人的话,这个人会是谁?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一日这天,位于大陆西方的修仙大宗门符图宗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修,风尘仆仆,似是赶了很远的路,她找上符图宗直接便要求拜见宗主戴明池。
守宗门的弟子若不是看她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筑基,还当是哪位名宿的高徒来符图宗办事,连宗门也不会叫她接近。此时听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登时便想将这痴心妄想的疯丫头赶走。谁知这小女修跟着便自报家门,说她是丹崖宗孙幼公的徒孙。
这个女修正是红笺。
孙幼公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他的徒孙突然现身符图宗,那弟子不敢擅自处置,连忙向上禀报。
化神戴明池和宗门几大长老外出未归,留在家里管事的是戴明池的弟子南宫久,他听闻有孙幼公的徒孙上门,十分诧异,抽暇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