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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片刻后，顾青莲笑得有点像牙疼，看也不敢多看就把手里端着的一碗千姿百态的鱼丸倒进锅里，颇有壮士断腕之英姿。
顾青莲自诩除医道之外无艺不精，不过今日碰上莫凤栖……甚是惨烈啊。
一会吃的时候，他倒是眼不见为净了……
两人首次聚在一起过年，顾青莲守旧，不肯提早吃年夜饭，莫凤栖从不曾有过过年夜的体验，便也不曾对她押后吃饭时间有所异议。
午膳于是只是清粥小菜而已。
莫凤栖的手如今已然不能拿稳筷子，以他的性子除非实在病得厉害了，亦无接受顾青莲帮助之可能，于是他便只用银匙用膳。
只是他腕力不足，又目不能视，仍是十分艰难。
顾青莲将菜式按他熟悉的位置摆好，见他行动间略有些凝滞，却既不说什么，也不曾出手相助。
这却是她的另一种温柔。
临江城内一角，古朴宁静的院落之上，袅袅升起最后一缕炊烟，然后轻轻漫漫地散入空中，再也无迹可循。
饭后照例是顾盟主洗碗，回转时想起一事，便笑着向莫凤栖道：“往日青莲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可尽信啊。”
“井底之见。”
莫凤栖四字定评压下来，顾青莲不由捂胸后退了一步，“凤栖此言堪与名刀宝剑一竞锋锐。”
“哈。”自然是将她此言当成赞美收下，莫凤栖态度甚是傲然。
“既我出言有错在先，便由我来将功赎罪吧……”顾青莲不以为意地一笑，向前走近莫凤栖身前，“我替你更衣。”
方才莫凤栖在厨房中待的时辰不短，虽她处处小心，不过想必他衣衫上终归还是会染上些油烟味道，按从前他只怕是一刻也忍不得的，今次难道转了性子拿乔，定要等她先说不成。
“不必了。”挡开顾青莲递过来的手，莫凤栖一脸平静，“今日晨起，素绵毒性已再进一层。”
顾青莲神色微动，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所以，你才找来厨房……”找来厨房证明，自己是否真的已然不辨气味？
“正如你心中所想。”莫凤栖的表情十分淡漠，仿佛谈论的是另一毫不相干之人。
“我明白了。”顾青莲说完抿唇，伸手又去解他的衣带，“不过庖厨之地甚是油腻，衣服嘛，总还是要换的。”
莫凤栖默不作声，任由她扶着自己，脱下自己的披风和外袍。
突然顾青莲的手顿住了。
似是有些疑惑不安，莫凤栖伸手，正碰在她的发上。刹那间不由地僵了僵，而后却像是试探什么一般，轻轻地摸了摸。
反握住他的手，顾青莲沉声一字字道：“若是下一回……先告诉我。”
她用的语气十分坚定，甚至不算是在征求莫凤栖的同意，而更似一种命令。
莫凤栖此回竟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若是他次回口不能言，那要告诉她也是不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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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略有风波，两人在一起的首度新年，终于在顾青莲燃完爆竹后开始了。莫凤栖是文静秀雅的美人性子，自然不会对这些顽童的游戏感兴趣，不过听得那毕剥声声声入耳，似乎可以想见顾盟主在边上观看的种种情态，不由微笑。
之后年夜饭开始。
两人都修养极佳，并以食不言为训，所以顾青莲一直到莫凤栖放下手中银匙，才开口问道：“如何？”
前次顾盟主亲自下厨莫凤栖正值伤重，想必今日定有别样见解。
莫凤栖拿手边的帕子细细拭唇，才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不差。”
“哦？”顾青莲挑眉。
“你似是尚有话要说。”莫凤栖反正看不见她的眼神，仍旧十分淡定。
“无，我不过在等你说完。”唇角一勾，顾盟主还是说得温和。
“我已说完。”神色不动，莫凤栖答。
“如此而已？”眉挑得更高，顾青莲站起身来。
“如此而已。”耐性颇佳地答完，莫凤栖微微侧头，脸颊边垂下的青丝恰恰遮去他勾起的唇角。
半晌无语，然后顾青莲开始收拾碗筷，准备洗碗。
两人这顿饭都吃得很细致，所以也吃得很慢。
等顾青莲收拾好东西回转，却是已近时。
外面正下着了小雪，若非莫凤栖的身体不便出门，当炉论雪却是风雅得很。
不过么，现在在房中，还是有事做的。
顾盟主提议一起守岁，莫凤栖没说什么反对之语，便算是默认了。
于是顾青莲回自己房中抱了被子过来，来去之间用上了踏雪无痕，端地是迅疾异常啊。
顾青莲先挑旺了房中暖炉，小心替莫凤栖脱去外袍披风后扶他靠坐在床里，然后自己才脱了外套上床挨着他坐下。
不经意的身体相触间，却觉得他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着。
心中一动，反手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却是不同寻常的冰凉。
几上烛火未熄，顾青莲借着光侧头向窗外望去，小雪原已变成了大雪，簌簌有声地落着，却似她从李家出来，意外碰上了辗转泥泞之间，几乎受辱于非人的莫凤栖的那日。
自从那日救回他之后，虽一直都精心调养着，不过那般惨烈的伤终不是一年半载便能完全治愈的，而他的双手，更是因为曾在雪天冻伤而落下了痹症，就算没有素绵，那每遇阴雨寒天便会发作的如万蚁噬心般的痛楚仍会慢慢使他的双手最终再也无法自由活动。
如此结果，当时的二人都十分清楚。只是彼时郎意不清，妾身未明，最后谁也没有说。
如今状况自然不同。
顾青莲伸手将莫凤栖的右手轻轻拉了过来，感觉到他似乎僵了僵，却还是没有反抗挣脱，于是一笑，暗蕴内力的手一点点地帮他揉捏起来。
莫凤栖只觉疼痛果然应手稍缓，又如此躺靠着，不一会便觉有些疲倦起来，逐渐便有些睡意朦胧了。
顾青莲替他按完了右手，轻巧地将他抱起来跟自己换了个位置，然后继续按左手。
莫凤栖彼时睡得已有些沉了，睫羽轻颤，口中轻轻嗯了一声，却不曾醒来。
见平时的冰雪美人如今这般迷糊的样子，顾青莲不由心中一动，凑上前靠在他耳侧小声问：“青莲厨艺究竟如何？”
低低的话语伴着温热的气息袭上耳畔，莫凤栖睡梦中只觉得酥痒难耐，偏过头想要避开，谁知那麻烦竟是如影随形，一遍一遍地问那句话。
“……甚佳。”极是不耐地最终答出两字，想要翻身躲开，却因手上无力，无果。
顾青莲抿唇而笑，凤眸中光彩湛然，帮他调整了舒服的姿势后自己也半拉着被子躺下，等触到枕头的刹那才突然记起，今夜似乎是年夜啊……
也罢，左右现在时辰还早，他又难得睡得这么沉，那等会到了时候再叫醒他也是无妨。
这么想着，顾盟主不甚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彻底放任自己钻进被窝，然后偷偷越过数层衣被摸过去，握住了身侧之人的一只手，抓紧，然后也满足地睡了。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对上的是十分明亮的天色——已经是新年了。
九绣之凰
临江一带景色向以多入当代圣手之画著称，既然住在了临江城内，本该游览一番的，却因为莫凤栖身上旧疾新伤因天寒发作得厉害，两人一直住到正月过完也没有出门。
所幸素绵毒性在除夕那日夺去莫凤栖的嗅觉后再无发作，除了令他身上时时无力易倦外，倒似也被寒气克制住了一般。
只是其他林林总总的伤病加在一起，莫凤栖还是过得十分之艰难，他又是绝不会开口示弱的性子，入夜往往辗转难眠，只有顾青莲在侧时可稍稍入睡片时。顾青莲放任了他几次，便再也不肯让他独自睡了，索性搬了进了他房里一同起居。
终归是手也牵过了，吻也吻过了，名节什么的，那自然是不值一提得很。
这一趟顾青莲做足了保密功夫，两人自来后又几乎足不出户，另一方面武林同盟和封云教的人，都尚未寻得他们的落脚之处，可喜可贺。
不过正月过后的第一天，顾青莲便觉得自己似乎是高兴得太早了些。
是夜，月朗风清。
本是大好夜色，顾青莲却在一抬头时，险些撞上直直向着自己冲过来的一只华彩鸟儿。
顺手把这来得十分奇异的七彩鸟儿抓在手中，等看清楚这鸟身上羽毛的纹色，顾青莲顿时脸色沉凝。
竟是养在九夷之巅，一代只得一只的九绣银凰。
传说中朝夕之间，便能穿越千里的神鸟，也是武林同盟中，在最最危急的状况下，才会动用的传信之鸟。
手无意识地在银凰翠绿色的颈上轻抚着，顾青莲从它颈下解下一个银色小筒，然后放它飞去。
顾青莲借着月色展开其中小笺，阅后即焚。
没想到那人竟如此耐不住，选在此时发难。
扬手撒去小笺余烬，顾青莲的视线在不经意间，掠过一处房门。
今日莫凤栖早早便觉疲倦，她陪他睡了些时候，却因心中似有所感而起身信步，以至见到了银凰。
莫凤栖自与自己隐居此处后，月余连大门都不曾迈出一步，不知此事他是否已然知晓。而若是知晓，他又会在其中持何种立场。
毕竟，另一面是那个曾让他对自己毫不留情出手的封云教，且那人……
若不是莫凤栖自己甘愿，他也断不会在被那人夺位之后束手被囚于暗部，身受封云教八十一刑，甚至最后服下素绵之毒，被弃于泥泞之中。
或许封云教和那人在莫凤栖心中比起来，多半还是后者的分量更重些。
却不知事到如今，莫教主与自己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如许后，是否还是会在她与他之间做出与从前相同的选择。
思想间颇觉有些微妙的酸味入鼻，自衬终究是失了形状，顾青莲转身负手对月，思及九夷山巅尚有一个她师尊留下的秘阁，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次日晨，顾盟主照例服侍美人起床。
青衣素手，握着一把乌发，轻轻从玉环中绕了过去，束成整齐的发髻。
搁了手中的牛角梳子，顾青莲唇角一勾，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觉得如何？”
她的声音很是柔和，恍若春日里清浅流过的溪水，话虽短，语气却也是顿挫得宜。
就是以莫凤栖的挑剔，也听不出什么不妥，便淡淡答以不错二字。
“既如此，凤栖可愿与我同往海边一行？”
突如其来的提议入耳，莫凤栖不由微微蹙眉。近来顾青莲一直以他的身体状况和天候尚寒为由，虽与他居于以风景秀丽著称的临江城中，却不曾出门一步。
顾青莲刚替他束了发，说话间手便顺势放在他的肩上。
如今虽是隔着重重衣物，莫凤栖却隐约感觉到了彼处传来的温暖热度。
恍惚之下，似乎自己是点了头。
顾青莲大悦，抖开银裘披风将人密密裹住，又取了水沉香手炉放在怀中，再三确认如此装束十分妥当后，才推着莫凤栖出门。
正月过后街市上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不曾易容的两人的容色和服饰难免在城中引起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过如此事端顾青莲是不在意，莫凤栖则根本不放在眼内，于是仍是在颇多注目之下，一路顺利到了海滨。
如今虽序属寒冬，江川尽皆冰封，而面前这一望无垠的大海竟仍是波涛淼淼，粼光微微，看起来既神秘又安静。
“今日一见，方知彼望洋兴叹之感。”顾青莲从莫凤栖身后走到他身侧，平静湛然的目光投注于海，语气颇是感慨。
听着和缓涛声一波波地传至耳畔，莫凤栖忽道：“既有望洋之心，又何必举身赴之。”
闻言当即知道传书之事他已知晓，顾青莲从不怀疑莫凤栖之能力，即使是如今他内力全无，被那人夺位□，身中素绵命不久长的当下。不过她还是停了片刻，才答：“凤栖可是意喻青莲不自量力，妄以螳臂挡车？”
“哈。”莫凤栖显然不欲将话讲明。
“海有百川之细流，方成今日之汪洋。即便是蝼蚁之力，亦未必不能移山。况且……青莲自衬尚不至于类于蝼蚁鱼肉。”顾青莲的语气还是柔和着，却似乎比往常多了些波动。
“你身为盟主之尊，实力自然不容低看，喻为蝼蚁的确自贬。”不知为何，莫凤栖竟难得地低声道，话说出口，听着却七分像是解释，“然那人自得我之功力后……”
“你之功体竟是因他而毁？”难得毫不温和地打断了莫凤栖的话，顾青莲拂袖转身直视正坐在轮椅之中，苍白虚弱，虽裹着重裘，却仍因抵不住寒气而唇色微紫的男人。
她以为莫凤栖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断不可能接受丝毫的侮辱。
就算不能反抗，他也有一百种法子杀了自己。
谁知竟还是有人能在他面前成为例外。
莫凤栖此回薄唇微抿，却不再说话了。
顾青莲片刻后自觉失态，沉凝心境后，伸手运气向着海的方向一引一带，顿时莫凤栖只觉手心一凉，却是一滴海水落在他的掌心。无意识地收拢手掌，却觉那水比起寻常河水，更为凝涩滞重。
莫凤栖神色略动。
“见海深而叹山高。九夷之巅，要得从不是人们的仰视。”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内，顾青莲重新开口，语气早已回复了平日的柔和优雅，唇角也复又勾起。
莫凤栖似乎若有所思，待掌中之水变干，才冷道：“沧海之力，非是你能承受。”
言语之间，两人都将方才彼此的失态当作从不曾发生过一般，话题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大义所在，为所当为。”只是此回顾青莲的答案已是不同。
若是莫凤栖双目能视，便会看见此时顾青莲十分难得一见的端肃神色。
真正的九夷之巅，武林盟主之尊……正是她向来少为人见的另一面。
她所奉之义并非莫凤栖所行之道，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反驳，只是冷道：“哼，你果然冥顽不灵。”
“既你用果然二字，则我之回应已在你之料中。”顾青莲笑道，重又成了平日那言语温煦的女子。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崇山之巅。此种几率，你竟不觉太过渺茫？”莫凤栖敛去上一句话尚带着的嘲讽语气，淡道。
“渺茫与否，殆在人为。”顾青莲莞尔续道，“且九夷之巅风景甚佳，风水堪舆向引以为龙盘虎踞之宝穴，埋骨于斯，不日或可尸解成仙，岂不是与你殊途同归。”
听此不详之言入耳，莫凤栖又是一声冷哼，道：“自然是殊途同归。你既埋骨九夷，我身中素绵，同归于黄泉之途，岂止归处同，简直去途亦相差无几。”
顾青莲本意指他的功夫修习走的是道家一脉，就算功体被废仍有养气之法，练至最高层便是蜕去凡身羽化登仙，却被莫凤栖误解话中所指，听他语气是动了真怒，便放柔了声音道：“戏言而已。此回归去九夷，我将往师尊所遗秘阁一探，内中或有解素绵之法记载。”
莫凤栖毫不领情，偏过头道：“我自侯与你殊途同归，何必解毒！”
他此言一出，却连顾青莲也跟着默然了。
除却不甚佳的语气，莫凤栖话里的意思，竟似是要与她同生共死一般……
两人此回朝夕相对，时常体肤相亲，只是那一句话，却始终没有人说出口。
偏偏在这尴尬的关头，竟是莫凤栖首先脱口而出了。
话甫一出口莫凤栖自觉失态，伸手拢了拢银裘低低咳了起来，只是到后来却弄假成真，咳声渐渐转为剧烈，方才还觉得不过拂面微凉的海风，此时却是挟着湿重寒气扑在口鼻间，令他更是喘息难平。
顾青莲走过去，站在他身前挡住海风，身上的浅色披风逆风扬起，顿时将两人身形都裹在其中。
“我会尽我之能，平安回来。”一面伸手抚上莫凤栖的脊背助他顺气，顾青莲一面续道：“九夷纷乱，且那人以为你已不在人世，如今你更是不宜出现再引起他之执念。我离去这段时日，会安排好可靠之人照顾你，好好保重自己。”
明明将要与她决一生死那人是由自己一手造就，而更是自己在她身上留下了缠绵难愈之伤，可她的语气，却还是这么柔和平静，说的每一字一句，都带着以前自己从不曾觉察的熨帖关怀。
莫凤栖放在膝头的手骤然收紧。
月余的相处，改变的实在太多太多。
本以为身中素绵时日无多，也懒得再去掩饰自己心中真正所想，往往任意而为。
如今竟已成习惯。
“不必。”莫凤栖的反驳简短而冷淡。
顾青莲抬手掠了掠脸侧被风扬起的碎发，顿了顿才说道：“凤栖，此种安排……”
“我与你同上九夷。”未料她一语未竟，竟被莫凤栖惊人之语打断。
驿站之中
一时间顾青莲却再拿捏不定，应承下来也不是，反对也不是。
若是她反对，以莫凤栖的性子定会以为她是觉得如今的他只会成为她的负累，真动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