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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过奖了,我这一路过来,肃剿的不过是几伙因衣食无着被逼落草为寇的难民,实不足道也。”
“秦知县无须自谦,如今赣州形势逼人,若有良策,还望及早道来,也好让百姓少受些流毒。”
杨廷麟态度很诚恳,秦牧便也不再矫情,不疾不徐地答道:“知府大人既然垂询下官,那下官便直言了,叛军其势已成,要想剿灭,需要综合统筹,全面考虑才行;
首先,赣州事权必须高度集中,令出一门,避免不必要的扯皮,以免贻误战机,这就需要知府大人敢于承担,敢于独断才行。”
“秦知县请继续。”杨廷麟不置可否。
“赣州境内多山,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易于隐藏贼寇,加上地处三省交界、五领之要会,又有赣江水运之利,流窜较为容易,因此贼寇一但成势,要想剿灭就非常困难;
还有一点也必须考虑进去,那就是赣州的民情。自古以来,赣州俗杂风殊,质而少文。地偏俗朴,多出武夫劲卒。居民伉健,嗜勇好斗;
下官查过赣州府志,宋元时期,赣州府共发生较大规模的动乱62次,因赣州境内多山,动乱初期往往难以剿灭,因此动乱规模往往发展得很大,动辄涉及多省,人数上万甚至十万之众。
自本朝以来,波及赣州府治赣县地区的较大动乱就有14起,整个赣南地区多达102起;可见此地民风何等彪悍好斗。面对这样复杂的地形,好斗成风的民情,一味采取军事手段是难以剿灭叛乱的。”
秦牧列出如此详实的数据,令杨廷麟暗暗惊诧,也让他对秦牧接下来的策略充满了期待,他举杯敬了秦牧一杯,才说道:“秦知县所言甚有见地,那么如何剿灭眼下的叛乱,想必秦大人胸中也定有成竹吧?”
“知府大人过奖了,胸有成竹不敢说,只有一二浅见供知府大人参考。”
“秦大人不妨直言。”
“军事方面,匪首马永贞与顾宪成理念不同,咱们不妨分而化之,在我看来,顾宪成一路叛军虽然声势浩大,反而容易应付;
倒是马永贞此人颇有些谋略,所过之处纪律也比较严明,没有肆意流毒百姓,很得百姓的支持,这一路叛军人数虽不多,要想剿灭反而不容易。下官的意思是,对马永贞最好是以招抚为主。”
“招抚?”
“不错,赣州多山,象马永贞这样的人,一但躲入山区,就算朝廷派来十万大军,也难以在短期剿灭。招抚无疑是最为合算的,据我所知,马永贞为人颇为仗义,当初是为了帮朋友还高利贷,被会昌千户所千户逼得家破人亡,才杀官造反的。这样的人,一但接受招抚之后,便不容易再反。不过如今其已成势,想要成功招抚他,没有个千户的官职,只怕不行,这一点知府大人须有个准备才行。”
对于招抚,杨廷麟是很赞同的,毕竟现在赣州岌岌可危,能不能保住府城还成问题,若能招抚那是再好不过。
“好,本官立即上书朝廷,不过要等到朝廷答复,只怕”
“知府大人,这就是我开始要你独揽事权的原因之一,当此之时,已经来不及等朝廷回复了,知府大人必须有先斩后奏的果决,招抚条件不防先答应下来。”
“没有朝廷的首肯,只怕马永贞未必能信得过本官啊!”
“这就要知府大人拿出点诚意来了。”
“诚意?”
秦牧点头道:“而且光有诚意还不够,一味施恩,而无威以加,要想招抚马永贞只怕也不行。”
“秦大人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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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朱腾战死
***
“杀鸡儆猴。”
秦牧淡淡地说出这四个字,神态之中充满了自信的味道。
杨廷麟略一沉思后问道:“秦大人自信能迅速剿灭顾宪成?”
“迅速剿灭不容易,但迅速击败他,把他打回原形则不难,当然,这需要赣州上下全力支持才行。”
杨廷麟下意识地上下扫了秦牧一眼,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的可靠性,秦牧从南昌一路过来,剿灭了近十股山贼,从这一点上说,他具备了说这句话的资格,若是得到赣州上下全力支持,他能击败顾宪成倒是有可能的。
按秦牧的意思,无非是趁叛军兵分两路之机,先击败顾宪成这一路,起个杀一儆百的作用,再挟大胜之威,招抚马永贞。
本来千头万绪零乱不堪的的事情,经秦牧列出处理方案之后,就显得条理分明多了,至少没有了那种狗啃乌龟,无从下嘴的感觉。
光是这一点,就令杨廷麟对他刮目相看,这样的人,竟然三试不第,看来真是朝廷埋没了人才啊。
只是按秦牧的策略施为的话,杨廷麟自身要背负起所有的责任,就算顺利平定叛乱了,将来朝廷方面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摆平,比如擅自招抚许官的责任,将来他未必能扛得下来,这无疑是要他把一生的荣辱压在上面。
要做出这样的决定,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行。
“秦大人方才说若是平定叛乱,一味采取军事手段行不通,不知秦大人还有什么辅助策略?”
“知府大人,这又不得不提赣州山多田少、民风彪悍的问题了,若纯粹以军事手段,即便这次能平定马、顾之乱,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次马、顾之乱,已流毒数县,让许多百姓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赣州民风本就好斗,这么多难民生活无着,知府大人以为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杨廷麟颔首道:“本官为此也是忧心如焚啊。”
“所以,无论是剿还是抚,都只是治标,还要配以一套治本的政策才行,二者相辅相成,标本兼治方能奏效,这其中的关键,就在‘土地’二字上。”
“土地”杨廷麟若有所思,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
李香君为了秦牧,自赎自身,不惜血溅桃花扇,这可歌可泣的事情一时传遍了整个江南,坊间很快有人以秦、李两人的故事为原形,加以创作,写出戏本在坊间传唱,观者如山,喝彩如潮。
水西门外的胜楚楼上,换上了男装的李香君仿似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前来送行的人,有李香君之前的养母李贞丽,更少不了卞赛赛。
楼外杨柳堆烟,日照栖霞,白云缈缈,卞赛赛梳着飞鹄髻,玉脸含烟,双眸似水,绿玉耳坠儿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她从栏杆外折下一枝垂柳,轻轻吟道:“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李香君犹豫着接过那柳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次若不是卞赛赛全力支持,她根本凑不够赎身的银子,对于这个姐妹,李香君无比的感激,此刻别离在即,心中自是万分难舍。听了卞赛赛吟出的这首送别诗,她眼中不禁涌上一层热雾。
“卞姐姐,我”话到嘴边,李香君便以哽咽难语。
卞赛赛尽量挤出一丝笑容,反而安慰她道:“妹妹不必如此,秦公子三两日便寄来一封书信,可见他对妹妹用情之深,秦公子文才已不用多说,一弱质书生孤身赴任,竟能一路剿清沿途的匪患,不知令多少马上将军汗颜。象他这等允文允武的好男儿,能得他垂青是咱们女儿家几世修来的福分,妹妹有此福缘,应该高兴才是,何至于落泪呢?”
李香君紧紧拉住卞赛赛的手说道:“姊姊大恩,妹妹来日必有所报。”
“妹妹打算如何报我?”卞赛赛用手指刮了刮李香君的琼鼻,带着几分俏皮问道。
李香君微微一怔,平时卞赛赛总显得有些忧郁,很少开这样的玩笑,虽然知道她是在逗自己,李香君还是说道:“妹妹一定帮姊姊了结平生最大的一个心愿。”
“姊姊只是跟妹妹开个玩笑,妹妹别当真。”卞赛赛的俏脸莫名有些发烫,她连忙左右而言它道,“如今世道乱,路上不平静,妹妹此去,定要小心行事,若是有何情况,需驻留沿途州县,观望清楚了再定行止。”
旁边的李贞丽插话道:“女儿啊,我本不该再拦你,可如今贼人张献忠大破武昌,随时可能顺江东下,你不如再等等吧,先捎个信去,好歹让秦大人派几个人来接你,这样也稳妥些。”
“妈妈放心吧,女儿自己会小心的,仁通商号是赣州最大的商号,此次商队有近两百人一同上路,他们对沿途的情况又熟悉,女儿随商队同行,不会有事的。”
李贞丽望望楼下足有半里长的商队,负责保护商队的足有上百壮汉,稍稍放心了一些,她对李香君的感情有些复杂,不光把她当作自己的摇钱树,多年的培养,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又岂能没有些感情?
临行之时,她送了李香君一千两银子作盘缠,又一再叮咛商队的许掌柜帮着照顾李香君,等商队启程,看着李香君的车子逐渐远去,一向豪爽的她,竟也不禁泪眼朦胧。
名满江南的李香君,就这样踏上了一段未知的旅途。
若是承平时期,从南京到赣州,不过是十数日旅程,但在这大明末世,一切都充满了变数,谁能预料这一路会发生些什么呢?
***
秦牧与杨廷麟交谈了将近两个时辰,后面还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出来时,是杨廷麟亲自送他到大门外的。
秦牧正要离去,便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的士卒慌慌张张地翻身下马,向杨廷麟并报道:“知府大人,大事不好,贼人马永贞部今日内乱,朱指挥使趁机引军去攻打,不想中了马永贞的埋伏,朱指挥使被一箭射死,全军大乱”
“住口!你竟敢谎报军情,该死!”不等那报信的士卒说完,秦牧突然大喝一声打断。
“小人没”
那报信的士卒还待自辩,“啪!”秦牧一个耳光狠狠地甩过去,把他打得嘴冒鲜血,整个人歪向了一边。秦牧立即对守门的几个士兵喝道:“你们一起来,把这谎报军情的奸贼押到内堂去!快!”
秦牧不顾极度震惊中的杨廷麟,凛然下令,那几个守门的士兵望了望杨廷麟,见知府大人既惊且讶,没有什么表示,只得遵从秦牧的命令,将那报信的士兵押入内堂。
秦牧一扯杨廷麟,急步跟着往里走,反应过来的杨廷麟向他问道:“文治啊,你这是做什么?”
“这厮谎报军情!知府大人想过没有,那几万难民如今衣食无着,正人心惶惶,怨声四起,这个时候,这厮还来谎报军情,一但消息传出去,赣州城只怕会乱成一团,即便暂时不崩溃,下官与知府大人商定的计划也无法再实施了。”
听了秦牧的话,杨廷麟顿感脊背生寒,不错,这个消息必须先封锁住。
一入内堂,秦牧再次越俎代庖,向那报信的士兵问道:“你进城的时候,还曾向谁道及朱腾战败的消息?”
“没有,因情况紧急,小人急着来府衙报信,未曾向他人提及朱指挥使战败的消息。大人,小人真不是谎报军情,小人”
杨廷麟先吩咐几个士卒去传令封锁四门,不准朱腾战败消息传入,然后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沉声问道:“本官来问你,兵备道王大人不是前往南蛇山督军了吗?他人在何处?为何没有阻止朱腾擅自出战?”
“回知府大人,本来朱指挥使不愿出战,就是王大人下了严令,朱指挥使不得以才出战,这才在南蛇山东面五里的草岭坡遇伏。”
“草岭坡地势平缓,只有十来株树木,一目了然,根本无法埋下伏兵,你撒谎!”
“知府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贼人没有在草岭坡没埋下伏兵,只在树上隐藏了一名死士,因为四周空旷,大军经过时也没太注意路边的那棵大榕树,朱指挥使被隐藏在树上的死士一箭射中眉心,紧接着数里外突然鼓声齐鸣,我军顿时大乱;
贼军很快追来,许多士卒见机不妙纷纷逃走,现在李杰李百户收拢起五百多溃兵,依旧退守南蛇山,急派小人回城并报知府大人,让知府大人赶紧增兵,李百户说南蛇山易守难攻,是赣州最后一道屏障,若是南蛇山失守,赣州必定不保”
“王拱王大人呢?”
“王大人在逃回时摔断了腿,被李百户救上了南蛇山。”
问到这,杨廷麟已是心急如焚,李杰是朱腾帐下百户,他那百户所不但罕见的满员,而且是赣州卫最精锐的军队,一向被朱腾作为亲兵看待。现在幸得李杰死守南蛇山,才不至于让贼军攻到城下。
南蛇山几百残兵新历大败,刚失主将,若是不能及时增援,只怕真的守不了多久。
但现在让杨廷麟去哪儿找兵来增援?赣州城连老弱病残一起算上,也凑不出一千兵力,再抽调兵力派往南蛇山的话,赣州城不要了吗?
杨廷麟一咬牙说道:“你立即回去告诉李杰,要兵没有,但有一个指挥使的官职给他!明日本官会派人押运粮饷去南蛇山犒军。只要他守住南蛇山,本官担保,赣州卫指挥使的职位就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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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哭泣的信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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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杰能不能撑住,又能支撑多久?这只有鬼才知道。
还是那句话,赣州绝不能落入叛军手里。毫不夸张地说,从踏入赣州那一刻起,秦牧的潜意识里已经地将赣州城当成自己盘里的菜,绝不容别人染指。
眼看危机在步步逼近,逼使他不得不困兽犹斗,太祖他老人家当初上井冈山时,情况比自己眼下的还遭,虽然不敢和伟人比,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刁然一身,又极度讨厌瓜皮头,那也只有拼了,为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毅然说道:“知府大人,现在已刻不容缓,首先,要稳住李杰,务必让他顶住。第二,务必封锁好四门,朱腾战败的消息能瞒多久就先瞒多久。
第三,立即派人与马永贞接触,能施住他也一时也好一时。第四,立即将城内几万难民编成保甲,并从同抽调精壮甲丁,由知府大人自亲统辖,带着他们向城中士绅富户借粮。有粮之后,才能安定城中民心。
最后就是请知府大人从城中守军中,抽调两百精勇士卒给下官,下官这就率军出门,按计行事。”
之前,俩人商量了一套平贼方案,本来还想按步就班地实施,朱腾战败,真正把赣州逼上了绝路,现在也不得不硬拉鸭子上架了。
杨廷麟一咬牙说道:“好,就这么办,城外之事,就指望文治了。”
“知府大人切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城内之事,必有人从中作梗,大人万不可存妇人之仁,一切为了保住赣州!”
秦牧身为下官,用这种口气和杨廷麟说话,很是突兀,但他顾不得了,杨廷麟治理民生方面还行,但在军事方面却是弱项,秦牧真担心他关键时下不了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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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丰县位于赣州南面,距离一百五十里左右,居贡水支流桃江中游,地势由南向北倾斜,南岭山脉的大庾岭、九连山余脉分别从县境西南绵延,周围群山环绕,中部地势低平。
说信丰县是赣州南面最后一道门户也不为过,境内原驻有赣州卫辖下的一个千户所,按原来的编制,一个千户所有兵1200人,但从明朝中叶起,编制就只是编制,与实际兵力早已是两回事。
现在信丰千户所总兵力不到五百人,而能拿得动刀枪上阵的不过两百人左右,相对于其他卫所,这已经是好的了。
靠着这两百人马退守县城,信丰县整整顶住了顾宪成两天的攻击。
县城之下,顾宪成的叛军连营数里,声势很吓人,攻城时一万多人黑压压的拥到城下,喊声震天,十数里可闻。
远远望去,不大的信丰城就象是汪洋中的孤岛,随时可能会被汹涌的人潮淹没。
但靠近一看,却是另一回事,实际投入攻城的也不过一两千人,很多人手上拿的还是锄头铁锹,甚至是木棍。
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老弱,他们没有实际攻城能力,顾宪成将他们驱赶到城下,无非是为了增加声势。
顾宪成三十多岁,身材不算高大,但双臂特别长,有如猿人,双颊颧骨很高,让他整个脸形呈两头小、中间宽的形状,左腮下还有一道淡红色的刀疤,仿佛一只小蚯蚓爬在脸颊上。
他的大帐内铺着精美的西域地毯,几坛开了封的美酒让大帐内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顾宪成光着上身,斜靠在虎皮大椅上,他脚下两个姿色颇美的女人同样是光着上身,一个三十六七岁,一个只有十四五岁,光看相貌就不难看出这是一对母女;
顾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