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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吃一惊。
意外的神色也同样从储帝脸上一掠而过,但瞬间便又平静如常。他望着我问:“子晟,你自己的意思呢?”
魏融一言九鼎,储帝亦无异议,我已无需多作考虑。
我回答:“臣弟必当尽力。”
我看见很多人脸上露出了不甘的神情。然而即便他们能够指责储帝偏袒,也无法指责魏融,任谁都知道魏老将军的梗直无私。
所以我才更加不解。
散朝之后,我看见魏融站在殿角跟人说话,便走了过去。
正在想该如何措词,魏融忽然转了过来。他好像猜到我想要知道什么似的,对我说:“白王不必放在心上。这原本也算不上多难的事,白王少年老成,堪当此任,臣不过实话实说。”
我只得告辞而去。
但他的话不能解脱我的疑惑。
我总有种怀疑,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授意他这样做?
如果这是真的,那只有一个人会如此。
我想起就在几天前,我随储帝面见天帝的情形。
天帝照例在下棋,陪他下棋的是宫中的一个内侍。他下棋的时候神情专注,即使储帝在跟他说话,他的目光仍始终注视着棋盘。他也很少说话,最多微微点头,答一句:“知道了。”
以至于我常有种错觉,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我深信,其实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清楚。
这天事情不多,储帝说完便告退了。我也随他告退。
天帝却叫住我:“子晟,你留下。”
我不由惶惑,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情。
储帝脸上也显出些许茫然,他似乎迟疑了一下,终于不便作任何表示,转身去了。
天帝一局未了,我只得先站在一旁等候。
内侍很识趣,不多时便投子认输。
天帝抬起头,看着我笑道:“听承桓说,你棋下得很好?”
我连忙说:“那是储帝抬爱。”
天帝便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你来陪我下一局。”
我有些迟疑:“孙儿怎敢……”
天帝倏地望定我,我被他冷冽的目光一激,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瞬间,他又笑了,和蔼地说:“不要紧。”
我终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正视我的祖父。我发觉近看时他更显得苍老,脸上的皱纹既深且密,然而整张脸的轮廓依旧棱角分明,显得沉着而有力。
天帝觉察到我在看他,抬起头来。
我连忙把头低下了。
天帝手里捻着一颗棋子,在棋盘边缘“哒哒哒”地轻轻磕了几下,像在沉吟。然后他说:“子晟,既然你想看我,那就看好了。”
我更不敢抬头。
天帝低声笑了:“就算我这个当祖父的身份有些特别,毕竟我也还是你的祖父。孙儿想看看祖父,天底下没有哪个祖父会怪罪的。”
我想再不抬头反倒尴尬,而且他的声音和煦有如春风,于是我便抬起头来。
他看着我笑:“如何?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不会吃了你吧?”
我也笑了,只觉心头有什么东西不自觉地松动了。
因为不专心,这局棋我一败涂地。只下到百来手,便认输了。
祖父脸上有种略带孩子气的得意:“你要是不全力以赴,可是赢不了我的!”
我笑着说:“孙儿便是全力以赴,也赢不了祖皇。”
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妥。
天帝抬眼看看我,笑得分毫不乱:“那好,等你哪天全力以赴地陪我下一局!”
他的声音依然温煦如春风,然而我从他眼底窥见冷静的光芒。
我不由暗自心惊。
此刻回想起来,那种凛然的感觉仿佛依然在心头。
眼前的事,和那天的事之间可有关联?
我沉思良久,不得要领。
步下石阶,我忍不住回望。
矗立暮色中的乾安殿,像一片巨大的剪影,肃穆而阴沉。
我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殿堂深处有一双眼睛,正穿过黑暗,冷静地审视着我。
11
七月末,我受封左宗卫,领命离开帝都。
旭日昭昭,旌旗烈烈。我想起去年此时,我进入帝都时所怀的赌博般的心情,如今我的心情同那时仍无太大分别。
临行之前,胡山问我:“王爷是否在担心此行不利?”
我沉思良久,摇了摇头,“魏融说得不错,这原本算不上什么难事,军粮大事,也不至于有人敢从中作梗。我只是担心这一去数月,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胡山淡淡地接口:“王爷放心。王爷此刻的那点根基,还不值得‘有人’如此煞费苦心。不过有件事王爷说得恐怕不错——”
他笑得皮里阳秋:“只怕‘有人’就是想要王爷离去数月。”
我一凛,脱口惊问:“怎会?”
胡山笑笑,不答。
我惊疑莫定,仿佛又看见,暗流背后的那只巨手。
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参军齐谆正用眼角偷偷地斜睨着我。我记起几天前,他初次来见我时,故作镇定的脸上也有这种难以掩饰的不屑和不甘,不由暗生警惕。
到达申州仓的当晚,本地郡守龚坚来拜。
我知他为人甚贤,便留他把盏清谈。
座间无外人,我们相谈甚欢。龚坚说:“我龚某多年求报无门,蹉跎半世,一事无成。王爷于我的知遇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可以当面言谢了。”说完,便要跪拜。
我连忙拦着他,说:“我不过为朝廷选才,你又何必谢我?”
龚坚已有了三分酒意,他眯着眼睛看我良久,叹道:“王爷果真是年少才俊。若非匡大人提点,龚某还不知道原来是王爷……”
我陡然惊觉:“龚郡守!”
龚坚一怔,随即醒悟:“是是,我有酒了。”
次日登程,我发觉一路上,齐谆时不时用一种窥探而得意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
我心知隔墙有耳,昨夜他必在我帐外偷听。
果然他按捺不住,凑到我身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原来王爷和龚郡守是旧识啊?”
我淡然一笑,点头说:“是啊,齐参军如何知道的?”
他不作答,“嘿嘿”干笑几声。
黄昏时我们到达第一个递场,八百乘牛车的粮草在这里交接,预备明日一早运往第二个递场。
那晚我睡得很迟。
心里好像总有什么事。我起身披衣,在帐外踱步。
夜极黑,连星子也几不可辨。
我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我想到储帝,也想到天帝,想到他那双冷静的眼睛。
陡地,齐谆那张猥琐狡黠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我本没有把他当回事,然而此刻想起来,却有些异样。
小人难防。
我望着漆黑的夜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杀机,蓦然而至。
照原定计划,第二天一大早便要出发。然而早晨我起身之后,却发觉役丁们还未将粮草全装上车。
我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我又问:“齐参军在哪里?”
有人看出情形不妙,去叫了齐谆来。他过了好一会才到,衣衫还没穿整齐,脸上还带着宿醉过后的困倦。
我问他:“怎么回事?昨天不是嘱你今天早起督工的么?莫非你忘记了?”
他瞟我一眼,有几分不情愿地跪下,“末将没有忘记,末将昨夜多喝了两杯,末将知罪。”
我抬头看看天上白云,悠然道:“你知道军中这是死罪吧?”
他浑身一震,抬起头,神色有些慌乱。
我说:“军纪不可不正,齐参军,你还有何话要说?”
冷汗从他头上涔涔地冒了出来,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咬了咬牙,“你不能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青王妃的小舅舅。
我盯视他片刻,仰天大笑:“军法不认你是谁,我也用不着知道你是谁!”我敛容正色,向左右断喝:“推他下去,斩!”
周围的人惊惶失措地看着我。
我冷笑,“你们没听清么?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惊醒过来的兵士七手八脚地把他拖了下去,他一面挣扎一面叫:“你这是杀人灭口!你……”
我背过身。
片刻,一切都重又归于平静。
很多人脸色苍白,有些人看起来连站也站不稳了。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中间走过,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冷漠。有一个人刚刚因我的一句话而失去了生命, 我却全无感觉。
我们重新上路,此后一切都很顺利。
九月末,最后一批粮草准时运到了鹿州仓。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来自帝都的消息。
辅相之一的杨建成,因为纵家奴行凶,被免了职,继任的是大司谏及文钧。
果然来了。
我异常平静。天边悬着细丝般的一弯月芽,我心知有些事情,便如月之阴晴圆缺,无可回避。
然而不经意间,却有一丝难言的疲倦悄悄占据了我的心头。
12
去时绿树成荫,归来时却已黄叶满地。
人事变幻,我一时有些茫然,“怎会如此呢?莫非我行事还是不够缜密,到底被天帝看出了破绽?”
胡山笑答:“王爷行事再缜密也没有用。照我看,是那位老爷子太了解他一手带大
的孙子。”
我闻言一怔,不由苦笑。
胡山忽然说:“或许王爷该高兴。”
我不解:“胡先生,你是何意?”
胡山望一望天色,顾左右而言他:“天高气爽,今夜必能好睡。王爷也该早些歇息,明天还有一场口舌官司要打。”
我知他话中所指。
我杀齐谆,早已奏报储帝知道,他按律当死,无人可以挑剔。
但青王妃必不肯善罢甘休。
次日我进宫复旨,她突然出现,声泪俱下地向天帝哭诉,要求他为她的舅舅作主。青王跟在后面,仿佛神情尴尬,然而我分明看见他故作姿态下的刻毒。
天帝一语不发,冷淡地看着他的儿媳哭闹。
储帝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试图和解的口气对我说:“子晟,你去跟四婶母解说一下吧。”我犹豫了一会,他冲我微微笑笑,我看见他眼底的歉意和无奈。
可是,他想让我说什么?
这个时候,天帝忽然开口,他语气刻板地吩咐我:“你为什么要杀他,说一遍给她听。”
青王妃一时停止了哭泣,有些迷惑地看了看他。
我也不明他的用意,便尽量简洁地回答:“他延误军令,按律当死。”
天帝又问:“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说:“是!孙儿自认没有错。”
“你都听到了吧?”天帝冷冷地看着青王妃,“子晟没有错。”
青王妃吃了一惊,我想她一定没料到天帝会这样袒护我。
她胆怯地畏缩了一下,忽然又挺起身子,不顾一切地大声说:“他骗人!我舅舅临死前说他是杀人灭口,当时有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他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怜我的舅舅死得不明不白。他和‘那个女人’一样……”
“成启!”
天帝陡然提高了声音:“把你的媳妇带回去!这样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青王难以掩饰他的恨意,他用毒蛇般的目光在我脸上狠狠地盯了一眼,然后上前拉走了那歇斯底里的妇人。
那个时候,储帝正神情复杂地望着我,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不定。
我的祖父则静静地望着储帝,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从天帝寝宫出来,储帝叫住了我。
我看见他欲言又止,神情迟疑。我想,他其实多少有些疑心。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提起,只是说:“你回来得正好。如今东府那边事情很多,我正需要你帮忙。”
过后他待我依然如故。
我在他身边的地位,渐渐已不成为秘密。
我经手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有一种以前隐身储帝背后时,所未曾体验过的滞涩感觉。
这年的腊月,一个难得空闲的日子,我和胡山坐在花园的暖阁里,喝着温热的酒,欣赏今冬的第一场雪。胡山说:“王爷如今已权倾朝野,今后又怎么打算呢?”
我听得怔忡,权倾朝野?
胡山微微一笑,说:“即使眼下还算不上,很快也就是了。到那时候,王爷打算做些什么呢?”
我呆了一会,反问他:“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提议?”
胡山却说:“这是王爷自己的事情,该由王爷自己决定。”
他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又说:“等过完这个年,姑逢山就该有消息来了。”
中土军与东军正在肃州姑逢山展开决战,帝都的人们都在翘首期待那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默然片刻,他转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到了那个时候,王爷或许能把很多事情看得更清楚些。”
我一时无从分辨他话里的意思,然而我总觉得,他的话里有种明显的暗示,这种暗示我在北荒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我将窗推开一条缝,风立刻卷了进来。雪花在暖阁中飞舞,迅速融化成水气。我便透过薄薄的雾气,遥望着若隐若现的未来。
帝懋四十年正月十五,中土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到帝都,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战决定了东府最后的命运,我想,今年春天这场战乱便能够结束。
五天之后,天帝颁下诏书,封我为上将军和理法司正卿。
如今,我的地位已凌驾于我所有的叔伯之上,成为仅次于储帝的人。
没有人敢说什么。
因为惟一能给予我这样地位的人,只有天帝。连储帝也不能。虽然他在这件事情上,可能起了极大的作用,但我有种感觉,这一次,是出自天帝本人的意旨。
朝务每天都像潮水般涌到我手中,我忙得整天难以脱身。
然而,即使在最繁忙的时候,我也总是能感觉到身后异样的目光。
从前是鄙夷不屑,现在是刻毒嫉恨。
这种感觉如此清晰,常常让我不寒而栗。
三月,在皇家御苑的猎场上,一支流矢射中了我的坐骑。
我猝然落马。
后面的奔马接二连三地从我头顶越过。我耳边全是隆隆的马蹄声,我甚至能感觉到马蹄踏上我周围泥土时,大地可怖的震动。
我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我猜想,在一个短暂的间隔里,我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
直到有一匹马在我身边停下。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我微微抬起头。阳光就在我的正前方,所以过了好久,我才认出马上的人。
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惊惶失措,出现在储帝一贯从容淡定的脸上。
他脸色苍白,一语不发,死死地盯着我看。我想在那一刻他肯定联想起了他的父亲,先储?靖当初便是在一次狩猎中坠马,然后被狂奔而过的马群活活踩死。
良久,还是我先开口叫了他一声:“储帝。”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亲手把我搀扶起来。
“你没事吧?”
他仔细审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