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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想像到了最糟糕的事态,卡撒贾吓得魂不附体。
“阿门,玛利亚!请从这些残酷的异端者手里保护您的仆人吧!总有一天,受到祝福的天主教之王的军队会消灭这些家伙,洗雪他们加诸于我的耻辱的!”
又踹了一脚门,托马斯怒吼了:“你再不老实一点我就真的干掉你!用钝钝的锯子慢慢地锯掉你的脑袋!如果你不想变成那样的话,就给我像个俘虏的样子乖乖地呆着!”
卡撒贾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
“那之后他就一直没再言语了,是怕我真的会那么做吧。”
当海斗给卡撒贾送早饭来的时候,托马斯笑着对他说。
“他在做什么?这么担心,恐怕不可能睡得着吧?”
“谁知道,多半是像个天主教徒一样,一边亲着十字架一边向圣母祈祷吧。”
海半看看仓库的门。
“这么暗啊,连卡撒贾船长在不在都看不到。能不能借一盏油灯?至少在吃饭的时候照个亮。”
托马斯耸耸肩。
“虽然我觉得这也太为那个西班牙混球着想,不过算了,既然你两只手都占着,那我来给你拿吧。”
“谢谢。”
将盆子端在胸前的海斗静静地跟在托马斯后面进了木材舱。
忽然出现的光明让卡撒贾忽地抬起头来。他没有乖乖地坐着,而是呆站在原地。
“是你……”
“我拿食物来了。”
“谢谢你。可是,在此之前我还有更紧急的事情……”
海斗想到卡撒贾会站着的理由了。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膀胱一定憋得要炸了吧。多半在自己来之前都在顿着脚忍耐着尿意。
“托马斯,不好意思能不能在他把地板弄脏之前去拿个桶来?”
“明白。让你们两人独处没问题吗?”
“嗯。这个人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逃得了的。”
海斗看看卡撒贾,卡撒贾轻轻地点了点头。
“哼,真是麻烦的混蛋。”
托马斯抱怨着,走出了仓库。
“你要在哪里吃?”
海斗把盆子放在木工台上,打量了一下周围。
卡撒贾耸耸肩。
“说老实话,我没有食欲,你可以把食物拿回去。”
“那至少喝点酒吧?不喝些水分对身体不好。”
“还是一样那么细心……会让如此喜欢的你到我这里来,看来洛克福特船长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卡撒贾的凝视让海斗觉得很不舒服。
这时托马斯回来了。
“用这个吧。”
“多谢。”
接过那个底都快掉下来、腐朽得颜色彻底变了的旧桶,卡撒贾马上就使用起来。
托马斯不愉快皱着脸,立刻转身出了仓库。但海斗只是垂正眼睛,还留在仓库里。当然,他心里非常想和托马斯一起出去,但是不能把油灯留在这里。万一卡撒贾反扑起来,把木材点上火就糟了。为了隔水,船的舱壁和地板都是涂过焦油的,一旦着了火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开来。
整理好衣服,卡撒贾说道:
“终于踏实下来了。我听你的劝喝酒,是法国的吗?”
“对,朗多克产的。”
海斗一边把杯子递过去一边想:卡撒贾冷静下来了,是彻底放弃了吗?现在的他一点都看不出托马斯刚才说的那种狼狈。
“你的头发真的是不可思议的颜色呢。”
卡撒贾再次将强烈的眼光投向海斗。
“比胭脂虫染出来的假发要鲜艳多少倍的大红。你是从双亲中的哪一位那里继承这样的头发的?”
“我不记得。我打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人了。”
海斗装傻道。
“有没有中国的记忆?”
“没有。”
“那么,说不定你是生在其他国家的了。”
卡撒贾皱起了眉头。
“嗯,中国周边还有哪个跟葡萄牙做交易的国家呢……”
(拜托你可别想起来……!)
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动摇,海斗祈祷着,但是老天并没有听到这个愿望。
“Hapon(日本)……是了!昨天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卡撒贾向海斗报以一个开心的笑容。
“如果你也坐过船的话,一定听说过一次两次的吧。马可&;波罗写的《东方见闻录》里记载的黄金之国。实际上,它和努瓦&;埃斯帕尼亚一样,是银的出产国。”
海斗
没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嗯,我似乎的确听说过。”
“几年前,这个日本的使节到我国来了。”
卡撒贾的眼睛仍然紧盯着海斗,喝了一口葡萄酒。
“偶尔会留在马德里的我,也曾经亲眼见过访问艾斯科利亚宫的那一行人。我们的陛下是位虔诚的君主,并不喜欢喧闹。但是打从尤利乌斯•;恺撒的时代起,民众就都喜爱热闹的祭典么,所以那一天沿路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那些骑在装饰得十分美丽的骏马上的,是和你相同年纪的少年们——使者和奴隶,锦缎做的礼服和棉的工作服,黑发与红发,你们之间的差异也就只有这些而已。你的容貌和他们非常想像,比中国的壶上画的人更加的像。”
“那,也许我是日本的人了。”
带着勉强挤出的笑容,海斗说道。为什么卡撒贾要开始说这些话呢,既然不清楚他的用意,那么强烈的否定很可能只会招来他的疑惑。
“不会错的。”
卡撒贾情绪激昂地说。
“你不想回日本吗?回到那怀念的祖先父辈居住的国家去?”
真是如您所说啊。海斗苦笑着。的确,在这个时代里日本居住着的只有自己的祖先而已。虽然也不是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是……
“回去又能怎么样呢?在那里我既没有容身之处,也没有朋友。也无法适应语言和习惯上的障碍。就像卡撒贾先生您所说的,也许我确实是日本人。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祖国与我之间的联系变得着实太过薄弱了,在握住它的同时就会断开的那种程度……”
也许真的就是这样——说着说着,海斗的心中便泛起了悲伤。比起住在日本的时间来,自己住在伦敦的时间更长啊。
(现在日本在流行什么我都不知道,虽然有亲戚在,但都疏远了,幼儿园时候的朋友们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可是我也没有爱英国爱到要埋骨于此的程度……)
海斗也在漠然中感到了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没有归属的那种不安。
在十六世纪,生在谁的领地上便要侍奉谁,如果不能明确自己要信奉旧教还是新教,那就没有明天可言。最重要的就是属于“哪一支队伍”,而且绝对不允许擅自脱离那个队伍。比如说,在英国不得到领主的许可是不能去旅行的,不出席国教会的礼拜的人要被记录在案,警告后仍不悔改的会被告发为异端,遭到惩罚。这是个没有个人权利的世界。
“不要那么悲观啊。”
看到海斗那阴暗的表情,卡撒贾向前探了探身子。
“语言这东西,只要有必要的话人要学多少门都不成问题。我会说法语和英语,也都是从做生意之后才开始学的。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定会很快很顺利地学会的。”
“谢谢您的夸奖。但是,我只要住在这里就满足了……”
“满足了?”卡撒贾掩饰不住地生起气来。“就这样给英国人做奴隶?”
海斗似乎很无奈地微笑着。“的确我是买卖之身,但是洛克福特船长对我非常好。”
“可是你没有自由啊。”
海斗看着卡撒贾。“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您想帮助我吗?”
卡撒贾瞟了一眼门,然后再次注视着海斗,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是啊。只要让我从这里逃走的话,我就保证你的自由。你可以住在西班牙,我雇你做我的侍从,也给你薪水。”
海斗叹了口气。薪水?他还说得像给了自己多大的恩德一样。会有人为了这种程度的回报就冒着危险去救他吗?如果真的这样相信的话,那卡撒贾还真是个欠缺想象力的家伙。
发现自己的话没有引起对方的兴趣,卡撒贾拼命地弥补:“我也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堂兄,他是佛朗西斯哥教会的修道士。”
海斗的脸皱了起来。“谢谢。修道士要求的是贞洁、朴素和服从——这和现在的生活根本没有两样,而且待遇只会更差。”
卡撒贾咋着舌:“听我把话说完。佛朗西斯哥教会会把日本的少年们带来,也正是因为要得到菲利普陛
下的支持,和那个仰着葡萄牙鼻息的耶稣会对抗。”
“耶稣会……?”
“是啊。那群披着修道衣的贪婪商人们。”
“啊……”
这个瞬间,海斗发现到了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不由发出狼狈的声音来。
(是啊!在日本传播基督教的不是佛朗西斯哥教会啊!是和罗的拉一起创立了耶稣会的沙勿略!带着天正少年使节团去了欧洲的也是同会的瓦里尼诺神甫……)
这是无可挽回的失败。为什么自己会错到这个地步呢,拼命地追溯着记忆的海斗终于找到了原因——是文森特&;德&;桑地亚纳。
(和他见面的时候,我因为脑震荡倒在球之丘上。他照顾我让我醒过来之后,我就这么呆呆地和他说了下去。)
所以当文森特说起“佛朗西斯哥教会将日本少年们带到西班牙”的时候,自己没有感到任何疑问就这第接受了。然后,根本没有想到有什么错误,就对杰夫利和德雷克,还有沃尔辛厄姆的部下渥多说出了那些为了求生的假话。那个间谍的始祖、对西班牙和天主教的事情无比精通的警察长官沃尔辛厄姆听到这些话之后,一定立刻就看穿了海斗在说谎吧。这样一来,他一定会严厉地盘问自己为什么要伪装身份的。海斗一想到自己在地下牢被拷问的样子就会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谎言一旦被揭穿,就连杰夫利也救不了自己,因为海斗背叛了他的信赖。
“耶稣会怎么了?”
觉得呆住的海斗有些奇怪,卡撒贾问了一句。
“英、英国也有他们的不好传闻,所以觉得有点害怕。”
海斗随口回答。虽然不能掩饰自己的动摇,但也不能让他知道这对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一旦被他看到有机可趁,卡撒贾就会玩些花招吧。海斗可不想再卷进比这更大的问题中去了。
“会怕新教徒的理由只有一个。”
所幸,卡撒贾相信了海斗的话。
“你也是国教徒吗?”
海斗迷惑着。如果答中的话,卡撒贾就不会信任自己了。虽然觉得也没什么继续从他嘴里挖情报的必要,但说不定还是答不是的好。不过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同伴看也够烦人的,所以海斗就把话说得模糊一些,让卡撒贾自己去解释。
“在为葡萄牙人工作的时候是天主教徒,但是被卖给英国人之后……”
海斗求救似的看向卡撒贾。
“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不跟从主人的信仰是活不下去的。”
“这个我知道,但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
代替回答,海斗用手指划了一个十字架,这个举动是旧教徒才会有的。
卡撒贾的脸上浮起同情的神色。
“哦,被强行改宗了吧。真可怜……”
看来是成功地骗过他了。海斗长出一口气,然后开始在心中大骂起诸事的元凶——文森特来。
(笨蛋!呆瓜!混蛋瘟神!亏我在拉罗舍尔触礁的时候还觉得你有些可怜!你这种家伙干脆被打劫遇难船的法国榨干好了!明明是天主教徒,怎么会连佛朗西斯哥会和耶稣会都搞错了啊?)
但骂到这里的时候海斗忽然发觉,原来搞错的人不只文森特一个。现在这个卡撒贾不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吗?
(为什么会这样?不只是文森特,连卡撒贾都见过率领天正少年使节的神甫们……)
首先不会是他们看错。两个教会的修道衣是不一样的,连不是基督徒的海斗都知道这一点,西班牙人就更不可能看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海斗陷入了混乱。如果只是一个人弄错的话,那就只是他出错而已,可现在两个不同的人却说出了同一个错误……
“昨天也说过,你也知道这个世界是被托德拉斯条约规定的界线分成两半的吧?”
海斗总动员了所有自己尝到的知识,解决了这个疑问。
“日本在哪一边?”
卡撒贾皱起了你。
“这个比较微妙。界线在维尔第群岛西边三百七十里格,可是没有人能正确计算到底是在哪里。而日本就正好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在界线上的海域里。”
海斗点头。这个时代的水手们有的只是误差很大的海图,原始的测量工具而已,的确断言境界线的位置是件很难的事情。毕竟是常常发生到达过一次的岛屿却无法再次找到的时代啊。
“如果正好在界线上,那么最初以船到达的国家就可以宣布所有权是吧?”
“没错。”
“那么最先到达日本的是哪个国家?”
“是西班牙。”
卡撒贾自豪地挺起胸膛。
“是从阿南布哥航向菲律宾的途中遇难的我国的船只。所以葡萄牙的那些家伙们根本没有任何的权利,和他们串通一气只会阻碍西班牙人的那些耶稣会的教士也是一样。正是因为听到了我们的意见,不只是教皇陛下,就连将向新世界传道的事情都交给耶稣会的菲利普陛下,也厌腻了他们的独揽大权。所以才承认了对西班牙人抱着好意的佛朗西斯哥教会在日本的活动。”
不是啊——海斗愕然了。卡撒贾说的事情很明显和自己尝到的历史不同。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焦躁不安的海斗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朋友说过的话。在去普利茅斯的火车中,和哉说的那些事情。
“就像平行宇宙一样的东西。我们认为只有一个世界,其实有着无数多个。五分钟之前的世界,或者五分钟之后的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是美国而是苏联占领了日本的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
海半的背上有冷气在窜流了。难道,这就是和哉所说的“平行宇宙”了吗?现在自己所存在的不是从福克斯先生教授的课程和书本里学到的十六世纪,而是在历史上有着微妙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这样一来的话,也可以说明杰夫利的名字为什么没有留下记录的问题了……等一下,那不就是说我的预言也可能说不中了?)
这个想法不异于对海斗的当头一棒。是啊,如果这里是和自己所知道的历史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话,以后发生的事件的结果也会不一样的。这次的航海本来应该以德雷克的大获全胜面告终,但实际上却可能出现完全不同的结局。如果袭击加的斯失败的话——
(那就糟透了!)
预言一旦落空,杰夫利和德雷克就会对海斗的能力产生怀疑。他们会尊重海斗是因为认为海斗是对英格兰有利的人。如果背叛了他们的期待,被他们抛弃的话,海斗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他半点也没有孤独一人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生存下去的自信。
“和我一起逃走吧,凯特。身为有着同样信仰的同志,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海斗的沉默被卡撒贾自行解释成了“犹豫”。
“就是信任英格兰人也只会遭到他们的虐待,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从我的嘴里套出了情报之后,就把我扔到了如此肮脏黑暗的地方来。虽然他说不会勒索赎金,接近了西班牙领土就把我放走,但这也太可疑了。”
说到这里,门忽然开了,托马斯探进头来。
“没问题吧,凯特,他是不是很烦人?”
卡撒贾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他拿起杯子,装出微笑说着:
“我祈祷不会是那样。只是在用餐时和这个孩子说说话而已。毕竟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人肯认真听我说话了。”
“因为都是些废话。”
托马斯冷冰冰地说,看了看海斗。
“别在和这个厚脸皮的西班牙混球多费嘴皮子了。回甲板去服侍船长吧。”
“啊,嗯……”
“出仓库的时候可别忘了带油灯。”
“知道了。”
看着托马斯转身走了出去,海斗拿起了放在工作台上的油灯。哪怕只是早一刻也好,自己很想马上离开这里,然后仔细地去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和自己的安身之法。
但是卡撒贾阻止了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海斗身边来了的他把手放在了海斗的手臂上,用别人听不到的小声低语道:“如果看到了西班牙船或者岛屿的话,就把这个带到我这里来,在这点上火,我们趁着骚乱逃走。好不好?求你了。”
看来卡撒贾是决定把自己的命运交在海斗的手里了。
要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必须要有后盾。这一次海斗的心真的产生了迷惑,自己要不要相信卡撒贾,相信他所要赌的事情呢——在杰夫利抛弃自己之前。
(不要,我不要变成这样……!)
海斗甩掉卡撒贾的手,跑出了木材舱。然后好像要把坏的记忆关进头脑的角落里去一样,粗鲁地关上了门。
“喂……?”
“我过会儿再来拿餐具。”
丢下被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的托马斯,海斗向着升降口冲了过去。即使在天花板上挂着的油灯投下的光线里,海斗脸上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海斗咬紧了嘴唇。如果不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如果不能见到和哉的面,那么自己希望和杰夫利永远在一起,不想要离开克罗利娅号上的这些好人们。但是,如果因为自己不确实的预言,害他们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