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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到苏格兰场去找杰普。一被带到侦探长办公室,赫克尔波洛就说:“我要见卡特。”
杰普立即斜了他一眼。
他问:“您又有何高见哪?”
“你不愿意帮忙?”
杰普耸耸肩,说道:“哼,我可不会反对。这么做可没好处。谁是内政大臣的心肝宝贝?您老人家。谁能支配半个内阁?还是您老人家。你靠的就是替他们遮羞掩丑。”
一瞬间,波洛的脑子里浮现出他命名为“奥吉斯王牛厩案”的案件。他不无得意地小声念叨:“很巧妙,是吧?你得承认。可以说想象力非常丰富。”
“也只有你才会想得出这种事情!有时候,波洛,我真觉得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波洛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说:“并不是这样的。”
“哦,好吧,波洛,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有时候你真是太沉醉于自己那该死的鬼聪明了。你要见卡特做什么?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了莫利?”
使杰普吃惊的是,波洛断然点头。
“是的,我的朋友,就是为了这个。”
“我想你是以为,如果他干了这事,他会告诉你吧?”
杰普说着大笑起来。但波洛仍然神色严肃。他说:“也许他会告诉我——是的。”
杰普好奇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认识你很长时间了——有二十年了吧?差不多有了。可我还是不能总搞得清你的意图。我知道你为那年轻的弗兰克卡特伤透了脑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你不愿意他有罪——”
赫克尔波洛用力摇着头。
“不,不,你错了。其中另有原因——”
“我想也许是因为他那个姑娘——那个金发女郎。在某种程度上你可是个感情用事的老家伙。”
波洛立即被激怒了。
“爱感情用事的不是我!这是一种英国式的弱点!正是在英国,人们才对着年轻的恋人、垂危的母亲和天真的孩子长吁短叹。我,是讲逻辑的。如果弗兰克卡特是个杀人犯,我当然不会感情用事到去促成他跟一个正派但又平凡的的姑娘结婚,说到底,要是他给绞死了,用不了一两年,她就会忘掉他另寻新好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愿相信他有罪呢?”
“我实在是想相信他有罪。”
“我觉得,你是不是在说你已经掌握了什么材料,多多少少可以证明他清白无罪?那为什么不说出来?你对我们可得公平啊,波洛。”
“我对你们是很公平的。很快,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交给你一个证人的姓名和地址。她对你们的起诉将会是非常宝贵的。她的证词可以使对他的诉讼成立。”
“可是——噢!你简直把我弄得稀里糊涂了。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急着想见他?”
“为了让我自己满意”。赫克尔波洛答道。
他再也没有多说。
弗兰克卡特脸色憔悴苍白,却仍然让人觉得象是要咆哮起来的样子。他以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看着他的不速之客,粗鲁地嚷道:“这么说又是你,你这个可恶的小外国佬?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跟你谈谈。”
“好吧,你只管看好了。但我不会跟你谈什么。没有律师我谁也不谈。应该这样,对不对?你不能违反这个。我有权要求在我说话之前有律师在场。”
“你当然有这个权力。如果愿意,你可以叫他来——但我更希望你不这么做。”
“我敢说,你是想引诱我自己供出点伤害自己的名堂来,是不是?”
“记住,这儿就我们俩。”
“有点不正常吧,不是吗?让你的警察同伙们在外面偷听,这我可门儿清。”
“你错了,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人会面。”
弗兰克卡特大笑起来,表情狡诈而令人不快。他说:“别瞎扯了!这套老把戏骗不了我。”
“你记得一个叫阿格尼丝弗莱彻的姑娘吗?”
“从来没听说过。”
“我想你会记起她来的,虽然可能你从来没怎么注意到她。她是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客厅女仆。”
“哦,那又怎么样呢?”
赫克尔波洛慢慢地说:“莫利遇刺的那天上午,那个叫阿格尼丝的姑娘偶然从顶楼朝栏杆下看了看。她看见你在楼梯上——在等待,在聆听。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你朝莫利先生的房间走去。当时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六分左右。”
弗兰克卡特猛地哆嗦起来,额上渗出了冷汗。他的眼睛逾加鬼鬼祟祟、左右乱转。他怒吼道:“撒谎!这是个该死的谎言!你收买了她——警察收买了她——让她说看见了我。”
“那时候”,赫克尔波洛道,“照你自己的说法,你已经离开了诊所,正在马利勒波恩路上散步。”
“是这样的。那姑娘在撒谎。她不可能看到我。这是个肮脏的阴谋。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她以前不说?”
赫克尔波洛平静地说:“那时候她就跟她的朋友和同事,那个厨娘说过。她们又害怕又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作出了自杀的裁定以后,她们觉得可以放心了,认为她们没有必要说什么了。”
“我根本不相信这事!她们是一伙的,就这么回事,一对肮脏的、撒谎的小——”
后面是一大段狂暴的亵渎性的语言。
赫克尔波洛等待着。
直到弗兰克卡特终于停息下来,波洛才又说话了。声音依然是平静、克制的。
“愤怒而愚蠢的辱骂救不了你。这两个姑娘将把她们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人们会相信的。因为,她们说的都是真话。那姑娘,阿格尼丝弗莱彻,确实看见了你,你当时确实在楼梯上。你并没有离开那所房子。你也确实走进了莫利先生的房间。”
他停了一下,然后轻声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这都是谎言,我告诉你!”
赫克尔波洛感到自己非常累——非常老了。他不喜欢弗兰克卡特,一点也不喜欢他。在他看来,弗兰克卡特是个无赖、谎言家、骗子——总之是那种没有他们地球照样转的年轻人。他,赫克尔波洛,只好退后,让这年轻人坚持谎言,而世界也将除去一个最令人不快的栖居者了。
赫克尔波洛说:“我希望你还是告诉我实情——”
后果他很清楚。弗兰克卡特是愚蠢的——但他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坚持否认是他最好、最安全的出路。一旦他承认的确在十二点二十六分进过那间屋子,那他就是把一只脚迈进了坟墓。因为从那以后,他过去所说的一切都完全有理由被视为谎言。
那就让他坚持否认好了。如果这样,赫克尔波洛的使命就结束了。弗兰克卡特完全可能因谋杀亨利莫利而被判绞刑——而这可能会是公正的绞刑。
赫克尔波洛能做的只能是站起身来走开了。
弗兰克卡特还在叫嚷:“这是个谎言!”
良久的停顿。赫克尔波洛没有站起身来走开。他本来是想这么做的——非常想,但是,他留下来了。
他身体前倾,说道——他的声音聚集了他强有力的人格中所有使人非相信不可的力量——“我没有对你说谎,我请求你相信我。如果你没有杀害莫利,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告诉我那天上午发生的真实情况。”
那张朝着他的讨厌的、奸诈的脸动摇了,变得不再坚持。弗兰克卡特使劲抿着嘴唇,眼睛转来转去,充满恐惧,简直是一双动物的眼睛。
现在形势一触即发了。
突然,为面临的人性的力量所压倒,弗兰克卡特放弃了抵抗。
他嘶哑着嗓子说:“好吧,那么——我告诉你。要是你现在骗了我,上帝会诅咒你的!我确实走了进去。我走到楼梯上去,想等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进去逮住他。我就等在那儿,莫利那层楼的上面。这时一位先生走出来下楼去了——这是个胖子。我正决定过去——这时又有位先生从莫利的房间里出来,也下楼去了。我知道自己得赶快。我走过去,没敲门就溜进他的房间。我决心要跟他说个明白。胡说八道,挑拨我和我的姑娘的关系——该死的——”
他停住了。
“怎么样?”波洛问,他的声音仍然是催人的——让人没法不服从——
“他正躺在那儿——已经死了。真的!我发誓是真的!就象庭审时他们说的那样躺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弯腰去看。可他确实是死了!他的手冰凉,我还看见他头上的枪眼周围,血已经结成了痂——”
回想起这些,他的前额又渗出了冷汗。
“这时我发现自己陷入困境了。他们会说是我干的。我只碰过他的手和门把手,出门的时候我掏出手帕把两面都擦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偷偷溜下楼。前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出来飞快地跑掉了。一点也不奇怪,我感到一片眩晕,直想吐。”
他停下来,惊恐的目光移向波洛。
“这就是实情。我发誓这就是实情,他已经死了。你得相信我。”
波洛站起来,说道——他的声音疲倦而哀伤——“我相信你。”
他朝门口走去。
弗兰克卡特叫道:“他们要绞死我——要是他们知道我在那儿,肯定会绞死我的。”
波洛说:“说出了实情,你也就使自己免上绞架了。”
“我看不出来会这样,他们会说——”
波洛打断了他。
“你的叙述进一步证实了我认为是真相的东西。现在,后面的事就尽可以交给我来办了。”
他走了出去。
他一点也不高兴。
六点四十五分,他到了巴恩斯先生在伊陵的家。他记得巴恩斯先生把这称为一天中的好时光。
巴恩斯先生在花园里忙碌着。
他象致欢迎词似地说:“我们需要雨水啊,波洛先生——太需要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客人,说:“您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啊,波洛先生。”
“有时候”;赫克尔波洛说,“我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情愿的事情。”
巴恩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他说:“我明白。”
赫克尔波洛面无表情地环视着小小的花圃里整洁的布置。他小声道:“这花园设计得挺好。一切都恰到好处。虽然小,却很精致。”
巴恩斯先生说:“当你只有一片小地方的时候,就不得不好好利用它。因为你承受不起计划上失误带来的损害。”
赫克尔波洛点点头。
巴恩斯先生接着说:“我看您是找到您的那个人了?”
“弗兰克卡特?”
“是的。说真的,我相当吃惊。”
“您就没想到这事,比方说,是因私杀人吗?”
“没有。老实说我从没这么想过。一半是因为安伯里奥兹,一半是因为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我曾相信这是一件间谍和反间谍混杂的案子。”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您阐述的观点。”
“我知道。那时候我对此深信不疑。”
波洛缓缓地说:“可您错了。”
“是的。快别揭我的伤疤了。问题是,人们总是按自己的经历来作出判断的。我跟那种事情打交道太多了。我觉得自己总是在什么地方都看到它。”
波洛说:“您那时候观察过玩鬼把戏的家伙出牌吧?叫什么来着——逼迫性牌张?”
“对,正是。”
“这儿就是这么干的。每次人们对莫利的死想到私人方面的原因,嘿,说变就变!——逼迫性牌张就打到他面前来了。安伯里奥兹,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这个国家不安定的政治状况——”,他耸耸肩,“至于您,巴恩斯先生,您可比任何人都更远地把我引入歧途。”
“噢,听我说,波洛,我很抱歉。我以为真是那样的。”
“您瞧,您以前所从事的工作使您更了解内情。所以您的话很起作用。”
“呃——我说的话我自己全都相信。这是我能提出的唯一辩解。”
他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始终是纯粹的私人动机吗?”
“完全如此。我费了很长时间才看出谋杀的原因——虽然我曾有过一次绝好的运气。”
“是什么?”
“一次谈话中的零碎片段。说真的,这是一个极富启发性的片段,要是那时我就能领悟到它的重大意义就好了。”
巴恩斯先生沉思着拿泥刀轻轻擦着鼻子。一小块泥土粘在了鼻子的一侧。
“您说得太隐晦了吧?”他友好地问波洛。
赫克尔波洛耸耸肩。他说:“也许,我是在为您对我不够坦诚而感到委屈呢。”
“我?”
“是的。”
“我亲爱的伙计——我根本就没想到过卡特有罪啊。我当时知道的是,莫利被杀前很久他就离开了。我想是不是虽然他说他已经走了,但现在他们发现他并没走?”
波洛说:“卡特十二点二十六分的时候在那所房子里。实际上他看见了凶手。”
“这么说卡特没有——”
“我告诉您了,卡特看见了凶手!”
巴恩斯先生说:“那——他认清楚他是谁了吗?”
赫克尔波洛缓缓地摇了摇头。
第九章 一十七,一十八,有个姑娘在等他
第二天,波洛和他相熟的一位剧团代理人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下午他去了牛津。此后又乘车到了乡下——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出去之前,他就打了电话和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约好晚上见面。
到达哥特楼时已是九点半了。
波洛被带进书房,里面只有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一个人。
握手时他用急切的询问眼神看着来访者。
他说:“怎么样?”
赫克尔波洛慢慢地点了点头。
布伦特既怀疑又欣赏地望着他。
“您找到她了?”
“是的,是的,我找到她了。”
他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问:“您累了?”
“是的,我累坏了。而且这不大好听——就是我不得不告诉您的这些事。”
布伦特问:“她死了?”
“这取决于”,赫克尔波洛缓缓地说,“您愿意怎么看。”
布伦特皱起了眉。
他说:“我亲爱的先生,一个人肯定要么是死的,要么是活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不也是必居其一吗?”
“啊,但谁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呢?”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道:“您该不是说——根本就没这么个人吧?”
“啊,不,那倒不是。有这么个人。她在加尔各答住过。她教过讲演术,为慈善工作奔忙。她回英国时乘坐的是‘马哈拉那’号——也就是安伯里奥兹先生所乘的同一条船。虽然他们住的不是同等舱位,但他帮了她一点小忙——替她解决了她携带行李时的小麻烦。看起来,应该说在不多的一些方面他是个好心人。而有时候,布伦特先生,好心是会有出乎预料的好报的。您知道,安伯里奥兹先生就正是这样。他偶然又在伦敦的大街上碰到了这位女士。他生性豪爽,好心地邀请她到萨瓦吃午饭。这对她是一种做梦都没想到的礼遇。而对安伯里奥兹先生来说,这却是天外飞来的一笔横财!他的善举并无预谋——他绝不曾想到这个姿色已老的中年妇女相当于将要把一座金矿送给他。而且,尽管她这么做了,但其实她自己反倒是昏昏然不知就里的。
“您知道,她从来不是那种有一流智力的人。她有一颗善良、纯正的心灵,但她的大脑,我应该说却跟母鸡似的。”
布伦特道:“那么杀死那个叫查普曼的女人的不是她了?”
波洛慢慢地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想,应该从我开始接触这件事情讲起。那是从一只鞋开始的!”
布伦特茫然地说:“从一只鞋?”
赫克尔波洛点点头。
“是的,一只有带扣的鞋。我从牙医那儿经历了一番紧张出来,正站在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台阶上。这时,一辆出租汽车停在了外面。车门打开,一只女人的脚正准备伸下来。我爱注意女人的脚和踝骨。这只脚的脚形很好,足踝也生得不坏,穿着值钱的长统丝袜,但我不喜欢那只鞋。这是一双崭新的亮光光的皮鞋,缀着一个很大的造作的鞋扣。不潇洒——太不潇洒了!
“正当我在观察着的时候,那位女士的其他部分也显露出来了——老实说很令人失望——这是一个既不漂亮、穿着也糟糕的中年妇女。”
“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吗?”
“正是她。她下车时发生了一点意外——鞋扣给车门夹了一下,给弄掉了。我把它捡起来交还给她。就这样,这段插曲结束了。
“同一天,稍晚一点,我和杰普侦探长一起去拜访这位女士。顺带说一句,她仍然没把鞋扣缝上。
“同一天的晚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走出旅馆,消失了。我们说,这是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