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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特尼斯伯爵慢慢地靠在了座椅上面,这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一件事情。
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当然十分清楚。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任何承诺都是不能够相信的。承诺得越美好,让承诺实现的希望就越渺茫。
「对于那位钦差大人,我原本就没有寄托太大的希望,我只是想通过他晋见国王陛下,真正可以信赖的是葛勒特侯爵大人,除此之外,我还准备了其他几条途径。
「你别忘了,我和长老院的那几位先生关系一向很密切,他们不至于袖手旁观,更何况还有那位格琳丝侯爵夫人呢!只要我让系密特早日和她确立关系,她一定肯帮助我引见几位实力人物的,这位夫人交游广阔,甚至连皇后陛下都是她的密友。」
塔特尼斯伯爵的嘴角再次露出了微笑,这一次是得意的微笑。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我的行动举止都带着浓重的蒙森特的习气,你知道,在京城这是会让人看不起的,人们会认为我是一个刚刚从乡下来的土包子,所以,我倒并不急着想要见到国王陛下和内阁重臣,至少等我将举止礼仪练习得尽善尽美了再说,也还来得及。」
塔特尼斯伯爵向妻子那边挪了挪说道,显然,这一次他并不是言不由衷。
「你不是整天都在跟那些礼仪老师们学习京城现在流行的礼仪举止吗?甚至连说话也变得满口京城腔调,你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沙拉小姐冷冷地说道。
「那些家伙?那些家伙也可以相信?我原本也天真得以为他们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等到和席尔瓦多侯爵相处了一些时间,再经过侯爵大人的指点之后,才发现那些家伙简直是在将我引入歧途,我真是很担心,这会给席尔瓦多侯爵带来糟糕的印象,让他以为我是一个愚蠢的乡下人。
「不仅仅是那些礼仪老师,还有那个剑术教练,同样也是个十足的骗子,我原本以为他教我的那些招数会有用,但是我和系密特比试了一次之后,才发现那都是一些花架子,幸好庆功典礼那天,克曼狄伯爵叫他的弟弟向系密特挑战,而不是将矛头指向我,要不然,那天他们恐怕就要更加得意了。」
塔特尼斯伯爵只要一想到那天,克曼狄伯爵和郡守脸上精采的表情,以及那个叫特立威的少年脸上无地自容、充满悔恨的神情,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笑出来。
「你这样利用你的弟弟,是不是太过无耻了,而且那天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难道你根本不在乎系密特的安危吗?」沙拉小姐质问道。
虽然她早就知道,系密特是个圣堂武士,而且很清楚另外那个少年和系密特较量武技,必然会遭到惨败的命运,但是,她仍旧下意识地站出来,想要阻止这场决斗的发生。
其他那些关心系密特的人也同样如此,无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那位比利马士伯爵,都站出来极力想要阻止这场比赛。
甚至连葛勒特将军这位跟系密特没有多少关系的局外人,都对此感到忧心忡忡。
而系密特的亲哥哥,自己这位冷酷无情的丈夫,竟然还阻止自己的行动。
沙拉小姐实在是伤透了心。
虽然她早已经知道丈夫冷酷无情,但是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无情到这种程度。
「我对于系密特一向放心,他很强,从小就是这样。」塔特尼斯伯爵言不由衷地说道。
「好了,我们别再说系密特的事情了,系密特已经能够管好他自己了,他甚至做到了骑士和圣堂武士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在魔族的眼皮子底下翻越了奇斯拉特山脉,他已经不再是你记忆中那个爱闯祸的小男孩了。」
塔特尼斯伯爵打算结束和妻子之间的无谓争论,道:「沙拉,我倒是很希望能够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个塔特尼斯家族的继承人。」
当他看到妻子的面孔变得更加冰冷起来,连忙笑着说道:「当然,这也不急在一时,等到我在京城站稳脚跟之后也不迟。」
马车之中重新归于沉默,无论是伯爵还是伯爵夫人都不再说话。
由十辆马车组成的长长的车队,早已经驶出了城门。
因为要穿越北部森林,因此车队驶上了系密特来时的那条道路。
和系密特来的时候有所不同,通郡大道上面渐渐地有了人烟。
虽然在地里干活的农人仍旧没有几个,但是大道上面的那些高高的青草,至少已经被彻底铲除了。
虽然因为没有精力重新平整道路,而只是在通郡大道之上薄薄地铺上了一层土壤,通郡大道已经显得亮丽如新,完全不是往日那种萧条、凄凉的感觉了。
当车队驶过那块属于温波特家族的土地的时候,塔特尼斯伯爵特意让马车停下来一段时间。
沙拉小姐从马车上面走了下来,她深情地看了那片土地最后一眼,那迎风飘摇的高高青草,就像是在替她送行一般。
系密特清楚地看到,沙拉小姐的脸颊上挂着一丝泪痕。
和塔特尼斯家族不同,温波特家族一向是和土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温波特伯爵夫妻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就像是蒙森特郡的大多数家族一样,他们将毕生的精力,全都放在经营自己的土地之上。
离开这曾经生育、养育他们的土地,沙拉小姐的心情可想而知。
无论是伯爵还是系密特,都没有上前安慰心中充满悲伤的沙拉小姐,因为他们知道,安慰并不会有太大的用处。
对于并不是那么重视土地的塔特尼斯家族成员而言,他们根本无法真正理解沙拉小姐的心情。
不恰当的安慰,只会增加悲伤。
甚至连那些雇佣兵,也没有用他们那粗鲁的嗓门,来破坏这个时刻的宁静。
唯有那个弱不禁风的吟游诗人,轻轻地弹拨起手中的琴。
那是一首告别故土、奔向他乡的乐曲,是佣兵和战士们有了思乡之情时,用来安慰他们的乐曲。
不过对于沙拉小姐来说,这段乐曲同样有效。
至少,沙拉小姐终于止住悲伤,重新登上了马车。
车队重新驶上了大路,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马车行驶的相当迅速。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刻,众人终于到达了那个系密特曾经和魔族作战过的小镇。
塔特尼斯伯爵是绝对不会愿意在这种地方过夜的。
因为,即便是住在他们那舒适的帐篷之中,也比住在旅店那窄小而又骯脏的房间里面好得多。
但是,对于那些佣兵和仆人们,旅店那温暖而又柔软的床铺,实在是太具有吸引力了。
而那微微带有一丝苦味的麦酒,更是将佣兵们紧紧地吸引到柜台前面,怎么样都不愿意离开。
那个吟游诗人仍旧坐在柜台之上,弹着琴、吟唱着令人感到欢乐的乐曲。
琴声和歌声又引来了更多的客人,因此老板显然很欢迎这些雇佣兵。
旅店的伙计已经更换了一个新人,原来那个胆大妄为的伙计,显然已经被老板辞退了。
新来的伙计倒是显得相当和善而又勤快,毕竟在这个时候,想要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容易。
塔特尼斯伯爵绝对没有兴趣住在旅店之中,但是,他更没有兴趣住在野地之中。
原本他打算连夜赶路,但是,毕竟会担心那些出没于森林边缘的魔族,因此不得不在这个偏僻荒凉的小镇过夜。
至于系密特,则独自一个人在镇子外面的田野之中,搭了个舒适的帐篷。
因为他担心,那位旅店老板会认出自己的身分。
在这个镇上,曾经见过他的人并不在少数。
系密特所住的这座帐篷,是教父送给他的。
比利马士伯爵是个颇为懂得享受的老人,他经常到郊外和湖荡旁边更换另一种生活方式,调剂一下精神。
虽然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蒙森特,但是用于野外露营的帐篷和工具,倒是有不少。
而且,作为一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这些帐篷设计得极为精巧。
比利马士伯爵送给心爱的教子的,便是其中一辆他最喜欢的、用于旅行的轻便单人马车。
普通轻便旅行马车后部用来装东西的挂斗,被改成了一座能够轻而易举地折迭起来的帐篷。
那宽宽的、平时用来遮挡阳光的皮质顶棚,到了晚上就成了帐篷的顶部,六根可以轻易地展开或者折迭起来的空心铜管,支撑起了帐篷的四壁。
完全展开的帐篷,甚至能够放得下一张大床。
帐篷的底部,是用一整块硬质皮革做成的,底下那些纵横交错、编织在一起的青铜带,使得上面即便站着一个比比利马士伯爵更加肥胖的大胖子,也不会凹陷下去。
而四角上的那四根将帐篷托离地面一尺左右的青铜支柱,也使得帐篷得以免于被蛇爬进来的意外发生。
比利马士伯爵相当害怕蛇和老鼠这些讨厌东西,因此这种设计是绝对必要的。
紧靠着马车那一头,正是马车后部用来装东西的挂斗,旅行中需要用到的大多数物品,都放在专门的格子之中。
在挂斗的左侧甚至横放着一个酒桶,就像是大多数酒吧里面都有的那种。
最底下的格子里面,放置着毯子和被褥。
帐篷的另一端,是可以出入的门。门的四周布满了如同蛇骨一般的环形锁扣。这些锁扣可以使得门毫无缝隙,免得那些讨厌的昆虫钻进帐篷。
系密特独自一个人躺在帐篷里面,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浓重的香水味道,这是洗完澡后,沙拉小姐强迫他喷洒在身上的。而他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还没有完全干透。
躺在厚厚的毡毯之中,系密特闭目凝神,进行着精神方面的修行,这是圣堂武士每天必须做的功课。
正当系密特沉浸于冥想之中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有人向这里走近。
「我能进来吗?亲爱的小少爷?」门外传来的粗重嗓音,让系密特知道了来人的身分。
系密特将环形锁扣打开,撩起帘门,让笛鲁埃进入帐篷。
笛鲁埃显然并不习惯进入帐篷要脱掉鞋子的规矩。
而系密特更不习惯,脱掉鞋子之后,笛鲁埃的脚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稍稍地相互适应了一些。
笛鲁埃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之后,用充满惊讶的语气说道:「哇,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懂得享受,一顶帐篷都弄得如此讲究。」
他一一抚摸着帐篷之中的所有东西,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嗯,等到老子有钱之后,也要弄一辆这样的马车。」
对于笛鲁埃一进入帐篷便四处乱摸,系密特相当不习惯,对于他来说,这种举动实在是太缺乏教养了。
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笛鲁埃为了什么事情来找他。
「你来干什么?」系密特直截了当地问道。
「喔,我只是对你感兴趣而已。」那个粗鲁佣兵转过身来,对着系密特说道。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地便被那个酒桶吸引过去了。
「你不介意我喝一杯吧。」笛鲁埃说着,将手伸向酒桶底下搁着的银杯。
系密特连忙挡住了那只大手:「我确实并不介意,只要你用你自己的杯子,我不习惯使用别人用过的器皿。」
「切,你们这些小少爷、贵族老爷就是麻烦。」粗鲁的佣兵哼了一声,从腰间取下水壶,一口气全部喝光以后,将水壶伸到酒桶底下。
笛鲁埃绝对不是一个懂得客气的人物,他将酒灌满了酒壶,却仍旧意犹未尽。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算是比较慷慨的一个,不像你的哥哥。」笛鲁埃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事情了吗?」系密特问道。
「我只是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的身手相当了得,不像是从军队或者其他地方学来的,没有人能够教出你那样的一身本领。」
笛鲁埃盯着系密特的面孔,问道:「你和圣堂武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或者你本人就是一个圣堂武士?」
「这个世界上除了圣堂武士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强者。」系密特并不想对不太熟悉的陌生人坦白自己的身分。
「这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笛鲁埃并不相信系密特所说的话。
世上确实有很多强者,但是强大到如同圣堂武士一般的人,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些强者之所以有名,只不过是因为圣堂武士很少与外界来往,他们宛如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而且圣堂武士也很少参与战争和纷争。
圣殿和教廷作为两个独立的势力,很少介入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更别说是内战了。
在此之前,只有在违背道义的大屠杀发生的时候,这两种势力才会通过不同的方式介入。
「你如果实在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而已。」
笛鲁埃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为什么不住在旅店里面?」
「我喜欢野营,住在这座帐篷里面,要比住在旅店之中舒服很多。」系密特说道。
笛鲁埃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倒是一点没错,我如果有个和这一样的帐篷,也不会想住在旅店里面。」
「不过,我刚才听镇上有人吹牛闲聊,他们说镇上曾经来过一个小孩,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
「他的实力强大得远远超出一般人所想象,不仅消灭了一艘魔族飞船,还将从空中跳下来的几十个魔族杀得干干净净。」
笛鲁埃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看着系密特脸上神情的变化。
「对了,你为什么愿意让你那位漂亮的伯爵夫人打扮成这副模样,你看上去就像──就像……」笛鲁埃搔着头,极力想要用最合适的形象来说明系密特的模样。
「对了,像个洋娃娃,女孩子喜欢抱在怀里的那种。」这个粗鲁的佣兵总算是想到了最恰当的形象。
「我喜欢这样的打扮,虽然我同样也能够忍受骯脏的衣服和蓬乱的头发,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仍旧希望能够打扮得整齐一点。」
系密特说到这里,指了指笛鲁埃的脚说:「不过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忘记洗脚和换洗袜子。」
「有道理,确实有道理,我看到过的老爷们倒是各种各样,什么类型的人都有,但是少爷好像全都是你这副模样。」
笛鲁埃又给自己装了满满一壶酒,接着问道:「听说你一个人翻越了奇斯拉特山脉到达蒙森特,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听说过我的事情?」系密特问道。
「当然,我早已经打听过了,你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笛鲁埃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想必莫索托也已经打探清楚了吧,要不然今天晚上就没有这样太平了,这里是莫索托的地盘。」
「莫索托?就是那天想要欺骗我们的那个高个子?」系密特问道。
「嗯哼。」笛鲁埃用粗重的鼻音,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怕他吗?」系密特进一步问道。
「我倒不是怕他,只不过得罪了他会很麻烦,他是这里的地头蛇,手下有二、三十号人,而愿意为他担当眼线的人就更多了。不过他手下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只能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倒也不至于欺压到我们头上。」笛鲁埃淡淡地说道。
「他们是群匪徒吗?」系密特问道。
「这倒是很难说,莫索托平时也常常接一些保镖的工作,他在这一行里面的信誉也并不错,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对客户下手。」笛鲁埃说道。
「他会对什么样的人下手?」系密特再一次问道。
「那种钱很多,引起了他的兴趣的家伙,或者是让他感到讨厌的顾客,都会成为他的目标。」
笛鲁埃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莫索托好像越来越喜欢这种生意了,最近除了几个老顾客,其他人都给他抢光了,前两次甚至还死了人,看起来莫索托是越来越堕落了。」
「他会来抢劫我们吗?」系密特问道,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随着对于那些圣堂武士记忆的渐渐习惯,系密特已经能够区分出,哪些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部分,哪些则是传承自历代的圣堂武士。
因此,他原本的性格也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我想不大可能,莫索托是个相当小心谨慎的人,以前不是熟悉客人的生意,他决计不做,太远的地方也不去,在佣兵界里面,他的小心是出了名的。
「自从开始打劫客商以来,如果不是将那些客商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同样也不会随便出手,我想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和你有关的事情,他还没有愚蠢到对一个圣堂武士动手的地步,无论我们携带的货物有多么诱人,也没有必要动手。」
笛鲁埃说这番话,实际上,已经是在试探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