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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最后一点斜阳也已慢慢沉没,漫天云彩被染为绯色。
打更人的目光却似一把刀,刚出鞘的刀。只听他喃喃道:“我以为褚十三是个混蛋,想不到比起丁开山来,他还是差了太远。”他一句话没说完,人已像箭一般射出。
可他虽快,丁开山则更快,长拳已然直击。打更人翻起,和身体同时射出的是柄锥子,锥柄上镶满了各色珍贵的宝石。这正是昔年塞上龙王的独门武器。
漫天锥影刺向丁开山。褚十三的人却已猛退。他虽是亡命之徒,却还并不想杀死一位将军。他非常明白,那将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丁开山出拳,直击。塞上龙王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猛地发现,自己的锥竟挡不住丁开山的铁拳。“砰”,拳头正正击在褚十三的身上,褚十三飞出,像断线的纸鹞。
褚十三似乎已然昏迷,落地很远,可就在一触及地面,他突然就势翻出。丁开山一个长身,已追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七八个人中,居然有人在偷偷窃笑。他们是不是在笑丁开山的愚蠢?是不是笑不可一世的塞上龙王居然会做了替死鬼?
可是转眼间,丁开山却已回来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褚十三去了哪儿,没人敢问。
只听丁开山悠然道:“今晚我想请大家吃顿饭,所有人都要去。”众人虽然心下诧异,可是也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
城中最好的酒家是醉仙楼。醉仙楼实在是个很俗气的名字,但幸好醉仙楼的酒却绝对不是俗气的酒。绍兴的女儿红、山西的竹叶青、贵州的茅台……只要你想得出的名酒,这里都有。就算是你想不出的,这里偶尔也能找到。
现在,丁开山他们桌上的酒便呈现着非常漂亮的玫瑰红,芳香清冽,正是从波斯来的上等葡萄酒,而且还被盛在了上好的夜光杯中。
而醉仙楼的厨艺也是一绝。红叶镇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小镇,但据说镇上醉仙楼的厨师却是昔年的大内御厨。他所做的每一样菜式,就连皇帝老子吃了都赞不绝口:君山银针鸡片、清酿桂花丸子、红炙鹅掌……
陪坐在丁大将军身侧的,是这红叶镇方圆八百里官阶最高的官员,张居堂张大人。
丁开山大笑道:“请,喝酒,吃菜。”他已喝了十七八碗葡萄酒了,此刻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可张居堂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是恭恭敬敬的:“是,是。”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菜式,没有碰一下酒杯,就连桌上陪坐的其他红叶镇百姓也没有。而三娘子的目中甚至露出恐惧之色。
丁开山直直看着张居堂,而张居堂却没看他,而是盯着满桌的酒菜,仿佛它们每一样都只是用来观赏的艺术品。
丁开山道:“据说七年前你中了两榜进士,放出来的官却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
张居堂垂手道:“是。”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母亲柳氏正是柳轻蝉的一个远房姑母。”
张居堂眼里流露出一丝敬佩,他只不过是天下七十二郡县里的一个小小县丞,可丁将军说起他的私事,居然如数家珍。
丁开山悠然道:“据我所知,柳氏一族不但出了一位天下闻名的名捕,也出过不少厨艺精绝的名厨,而当今皇帝的御厨便叫江南柳五。”张居堂闭了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丁开山目中精光大盛,似是一柄宝刀刚刚出鞘:“听说,这家醉仙楼最近新聘了位离京的名厨,今天这桌菜就是由他用心料理的。这位名厨是不是就是江南柳五?”
此刻的张居堂似是不但不愿再开口,甚至连听都不愿再听了。而三娘子则叹了口气。
丁开山面上在笑,可目中却毫无笑意:“这桌菜柳五做得很难吃么?”张居堂突然开口叹道:“我相信柳大师的手艺冠绝天下,这桌上的珍馐一定是天下至味。”
丁开山道:“那莫非这桌菜有毒?”
张居堂突然伸手,一口气喝干杯中玫瑰色的好酒,继而动筷吃菜。他吃得居然不慢,而那些跟着他一起开始动筷的其他红叶镇民居然也都吃得不慢。
丁开山摇头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三娘子嫣然一笑:“这桌菜当然没毒,我们方才不吃,只因为心中实在没有把握,我们对这些人间的食物到底还有多大的接受度。”听到这里,丁开山皱眉,却没有说话。原本一室通亮的醉仙楼突然让他觉得很暗,很不舒服。
“哇……”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像是在印证三娘子刚说的话。一地的秽物散发出阵阵恶臭。原本开在丁开山这一桌旁的随侍一桌中,已然有人站起,似是想大声申斥这七八个红叶镇居民,可是那人却在看清镇民们吐出的东西之后,立即噤了声。
——窗外的寒月似是凶神偷窥人的眼,月光洒在那些秽物上,显得分外妖异。地上是很多很多的虫子,黑黑的爬了一地。
丁开山的砍刀已然在手,而张居堂却还是在笑。他微笑着站了起来,弯身一礼道:“将军大人,我等不胜酒力,醉后失仪,容我等告辞了。”一句话说完,一众人已站起,一齐走了。
丁开山的手心中全都是冷汗,他的二十个亲随们也是。
中元节后,幽明群鬼……夜风更冷,每个人的脑中似乎都萦绕着打更人微颤的话语。恐惧,本就是人类最原始最深刻的情感。
三、鬼在虚无缥缈间
西郊。枫寒寺
丁开山大步踏入破败的屋宇,沉声道:“我来了。”黑暗中有人近前。
丁开山道:“老十三?”那人道:“是。”
丁开山道:“你到这红叶镇已经七年,这七年来,你可觉得此地有何不妥?”老十三叹了口气:“想必现在你也已知道。此次飞鸽传书请你过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太过诡异,决不是我所能处理的。”
丁开山道:“小七死的时候,你就在近旁?”
老十三沉默,过了很久,他突然摸出个火折子把油灯点着。站在丁开山面前的赫然竟是那打更人——塞上龙王褚十三。
褚十三缓缓道:“我见到柳轻蝉的时候,恐怕他早已是个死人了。叶彦秋说他死在亥时,他就一定死在亥时。”
他愣怔片刻,忍不住又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僵尸。”丁开山大笑道:“僵尸又何惧?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他粗豪的笑声在破败的庙宇内回荡,听来竟有些干涩勉强。
那笑声未落,远远的有奇怪的声音飘来,似是重物被抛起再落下,再被抛起,再落下,由远及近,一下下似是落在了人的心里。而褚十三的面色已有些发青。
丁开山的侍卫们都没有跟来,只因丁开山本不愿让人知道将军和巨盗居然也是兄弟。可是此刻,丁开山却已开始后悔且后怕了,他竟然将二十个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留在了恐怖的红叶镇。
丁开山一声大吼,刀已在握,人也冲了出去。可他一奔出就完全呆住了!他本已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他甚至想到将看见各种恶形恶状的怪物。但他此刻只不过看见了美丽的月色,月光下静静站着一个人。
——褚十三!
丁开山猛地回头,寺中正有一人缓步走出,褚十三!
丁开山勉强笑道:“老十三,原来你有个孪生兄弟。”那庙中的褚十三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妈她老人家刚生下我一个,就难产死了。”
而后来的褚十三却没笑,淡然道:“他不是我兄弟,也不是我。”声音平板得全无变化。
褚十三冷笑道:“你当然不是我,你只不过是个想冒我名头行凶的鬼魅!”话音未落,庙中的褚十三已扑出,他的每一招都足以致人死命,正是塞上龙王的独门武功——“搜魂锥之鬼哭神号”。
而后来的褚十三居然不闪不避。眼见那锥直直刺入他身体,而他只不过长臂伸出,一把掐住了来袭者的咽喉。
褚十三瞳孔收缩,身躯不住扭动,完全无法摆脱咽喉上的铁臂。这叱咤风云数十年的塞上龙王竟似快被活活掐死……。
丁开山大喝出手,阔背金刀砍出,隐隐有风雷之势。那后来的褚十三却并不回避,只是轻声道:“小石头。”
这低声似是天上诸魔的咒语。阔背金刀定在半空,丁开山顿时怔住了。只因这“小石头”正是丁开山的乳名,除了他的母亲外,就只有几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知道。
丁开山实在已分不出,哪一个才是他的兄弟——“天宗”褚十三。
“天宗”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专精,比如柳轻蝉擅长追踪缉捕,而丁开山能统领千军万马。他们的宗旨是:苍天之眼,解民之厄。
“天宗”柳轻蝉莫名惨死,方令丁开山来到红叶镇,欲查清事实真相。他的兄弟手足决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那褚十三暴吼一声,双臂一齐用力,竟已将先前的褚十三活活掐死。丁开山大惊之下,不自禁地蓄势握刀。而那褚十三却慢慢蹲下,用手在死者脸上抚弄片刻,竟露出下面的另一张面孔。
丁开山失声道:“千手千眼玉玲珑!”褚十三没答话,面色木然地僵立着。
丁开山喃喃道:“老十三啊老十三,你真的是老十三么?大家都说江湖上最厉害的一只手就是玉玲珑的,这只手不但易容术出神入化,杀人也不输旁人。你这塞上龙王虽声名雷动,却还不是玉玲珑的对手。而且她为何要假扮你,又是从哪里知道你我之约?”
褚十三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丁开山的话,径直抱了玉玲珑的尸体,“跳”向寒枫寺。
——确实是“跳”,他的双腿合拢,膝盖毫不弯曲,落下,跃起,再落下……
丁开山大喊:“老十三!你要去哪里?”褚十三恍若未闻,只是僵直地跳跃着,很快便进了枫寒寺。
远处,幽幽飘来一缕洞箫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丁开山这铁一样的男儿此时也有了疑惧。这委实因为一切事情不但神秘而且诡异。自从踏入这红叶镇,便是这月也似换了一个。无论是谁只要瞧上一眼,便会觉得心头一阵恶寒。
随着那箫声,枫林中还飘过一股奇异的香气。丁开山望一眼枫寒寺,再望一眼枫树林,终于一跺脚进了枫寒寺。
泥塑的菩萨依旧仁慈地笑对众生,而那两边的布幔却已燃起火苗。用以礼佛的蒲团上静静坐着两个人:褚十三和玉玲珑。
丁开山大惊,喝道:“山房失火,老十三快走!”
火势开始慢慢吞噬一切,端坐在火焰正中的褚十三抬眼,那眼神似是欢欣,又似是无尽的悲哀。
只听他缓缓道:“我已不能算一个人,也不想再做人。柳轻蝉的事我管不了,你也是。快走,回去做你的大将军,不要再管这里的事,不要再回来!”
丁开山双掌齐出,一手抓了褚十三,一手挥掌劈开火苗。不管褚十三出了什么事,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依然是兄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自焚!
可褚十三双臂一长,一下掐住了丁开山的咽喉。丁开山只觉喉头紧缩,再也喘不过气来。而褚十三的手却仍然在用力。
褚十三运劲一挥,像扔一条死鱼一般将丁开山扔出了枫寒寺,还顺手轻点了他腿上的穴道。
火光慢慢吞噬着枫寒寺,照亮了整个天空,枫林中的香气更浓。丁开山躺在寺外的空地上,眼中一下涌出很多泪珠。他已没了力气,动弹不得,他根本救不了自焚的兄弟!
可是无论如何,他决不会离开红叶镇!丁开山的目光悲痛却更坚定。
人生,原就有很多的责任和道义需要担负!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开山腿上的穴道才已解开。而枫寒寺已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只有些许地方火光还没有完全熄灭。
半空中一道黑色的鸟影掠过,丁开山一伸手,那鸟便停在他的掌上。
——那赫然是一只制作精巧的木鸟。丁开山自然认得,它正是出自自己麾下的常氏兄弟。那鸟腿上绑着个小小的纸卷,上面只有两个字:“快走!”
丁开山心下一沉!难道他们也遭受到可怕的不测么?这纸条竟不是向他求救,而是和老十三一样,是让他快离开此地!红叶镇到底隐藏着什么既可怕又不可抵抗的诡局,甚至令这些一向信任他能力的兄弟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连他也解决不了?即使他丁开山是一位身经百战、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可丁开山已来不及细想,放声一声呼哨。枫林中应声冲出一匹马来,像一阵风,更像一团红云。
这匹马的名字叫“老刀”,它的脚力就像刀锋一样锋利。丁开山腾身上马,马已冲出。
枫林静寂,林中有人,很多人,其中有七八个是今日下午丁开山刚刚问过话的。丁开山方才入林,便只得勒住马儿。
一口大锅就架在枫林的空地上,锅里翻滚着的也不知是什么肉,被柴火的热气一蒸,满林俱是奇异的香气。那七八人里有三娘子,有张居正,有醉仙楼的柳五……
最奇异的是,他们之中居然还有打更人褚十三!
丁开山险些惊呼出声,褚十三岂非已在方才死在了他的眼前。死的两个褚十三,一个真的一个假的,可是这里却还有一个褚十三。这……
柴火幽幽的火光印照在褚十三似笑非笑的面容上,而丁开山却连内衣都已被汗完全浸透。
丁开山不说话,林间的众人竟也都不说话,仿佛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另一个人。那人麻衣高冠,面上的神情就似正在做一件最风雅的妙事。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那刀此刻正插在一人的身上,而那人至少还带着十七八道这样的刀伤。
丁开山不由失声道:“常笑!”他一把扶起遍体鳞伤的常笑。麻衣人似笑非笑,也不阻拦。而常笑却已是个死人了。
阔背金刀挥出,那麻衣高冠的人一下被击得粉碎。丁开山不由怔住,人又怎么可能会被打得粉碎呢?
枫林寂寂,只有风吹枫叶的微声,柴火毕剥的燃烧声。以丁开山的内力,却也只听到一个呼吸声,那就是他自己的。他将目光定定落到三娘子等人的身上,隔了半晌,方才吐出口气。
这些人竟然全都不是人!而是被雕刻得惟妙惟肖的木偶。它们的身上甚至穿着人的衣饰,头上甚至植入了活人的头发。
深夜空山,一锅滚开的肉前围坐着一群永远不可能开口吃肉的木偶,这本是件很滑稽的事,可丁开山却笑不出来。他甚至已连哭都哭不出了。火光映照在木偶的脸上,却更显得恐怖和诡异。
肉锅噗噗地翻滚着,石头垒成的灶中火依然很旺,显然烧肉的人并未走远。肉锅中似乎还有张纸条,一部分已被锅里的油完全浸透,淹没了字迹。仍然勉强看得清的部分写的是:“锅中有……”
丁开山长臂一伸,就将锅中的纸条夹了起来。而他的手刚刚碰到纸条,“砰!”一声巨响骤然响起,整个肉锅竟然炸裂开来。
丁开山反应虽快,却依然受了不轻的伤势。那肉锅里的肉汁被炸得四处飞溅,一沾周围的木人身上竟散发出比之前还要浓郁的香味。
枫林间突然有一人娇笑道:“可惜可惜,上好的一锅驴肉就这么没了。”月下的人影正是白天胭脂铺内那徐娘半老的三娘子。
丁开山怒道:“你们将我的弟兄们怎么了!”他并没忘记那个被刺了十七八刀的常笑木偶。
三娘子悠然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将军夜宴,感激不尽,所以小民们也就为将军和将军的下属准备了一点回礼。虽然不成样,终归是小民们的一番心意,将军千万莫要嫌弃。”三娘子的眼波虽然婉转如春水,可她的年纪却实在不轻了。
月光下,阔背金刀已在手,月光照在刀身上,那光华亮得像是要挣脱丁开山的手,饱饮恶人的热血。刀光挥出,三娘子一声惊呼,身形却轻轻巧巧地退开好几尺。
突然,枫林间响起了异常古怪的声音。好多好多的虫子自三娘子一直提着的袋里拥出,密密麻麻地爬了一地。当它们一嗅到那肉汤奇怪的香味,便爬得更快了。
怪虫子们很快将丁开山围在了中间,令这素来镇定的将军一额都是汗。他曾亲眼见识过一种边疆黑蚁在片刻之间将一匹最优良的战马啃食得只剩下骨架,那这些怪虫又是什么呢?
丁开山心下冰冷,他虽不肯退缩,却也实实在在感受到透骨的凉意。
深秋的冷风中,有一片零落的叶慢慢落下,伴着它的,是一丝尖锐的箫声。那箫声节奏奇异,曲调又高又尖。紧接着,一声鸡啼昂然响起,那些本已扑到丁开山身前的虫子突然应声潮水般退去。而三娘子的脸色也立即变得惨白。
虫群退得虽快,三娘子逃得也不慢。眨眼间,这片空地就只剩下一堆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木偶、一口翻倒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