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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死啦!”
人们异口同声地叫喊道。是办为妖魔死了而惊恐感消失了?不,这绝不是。这是一种巨大的失望感。是对眼前的英雄式怪物的突然死亡而发出的由衷哀叹。
警察们飞奔上了塔顶。没有梯子仍然攀不上去。突出的飞檐遮住了视野,他们甚至连死鬼的影子也看不见。慌什么?要爬上去,先得请一位胆大的行家搭好梯子。
“谁去博览会建筑事务所跑一趟,弄此搭梯子的材料,顺便把搭梯子的人也请来!”
警长命令一下。黑暗中走出一个穿戴博览会雇员工作服和帽子的高个子男人。
“让我去吧!”
此人说话的声音很奇怪,似乎那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在说话。然而,黑暗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
“哦?你怎么也爬上来啦?是管探照灯的吧?”
“是的。”
“那好。你走一趟!跑步去,快去快回!”
警察很快在探照灯管理员的工具箱旁发现了一支手枪。
“喂,那家伙爬上顶时把枪掉在这儿了。”一个警官拾起枪拿给同僚看。
“他妈的!这么说,那小子上塔顶时根本就没带家伙了?真他妈的不该往后闪。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嘛!”另一名警官嘀咕道。
“唉,奇怪!”拿着拾到的手枪仔细检查的那名警官突然发狂似地喊叫了起来,“伙计们,咱们上当啦!被吓得那副模样,这枪是假玩艺儿!”
警察们仔细看过,发现枪果然不是真家伙。看来,大胆窃贼偷了剧场后台道具室的道具手枪,拿它当真家伙恫吓人了。
警察们不由得忍俊不禁,吃吃地低声笑了起来。不过笑声马上就停止了。警察一方十几条汉子,被一支假玩艺手枪吓得魂飞魄散。事后哪儿还有脸面懊悔?哪儿还有脸面发笑?
架梯人仍不见影。一名警官亲自去了事务所。待梯子架好,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爬上梯子去为窃贼收尸的是博览会的消防人员姓久米,是位知名的爬梯能手。
果然名不虚传。只见他脸上毫无惧色,沿着梯子转眼就爬上了塔顶陡峭的倾斜面。拉在飞檐下的救生网里,两名大胆的建筑式人等待着接住怪物的尸体。
应急梯子塔好后,地面的人群看见了当地享有盛名的爬梯能手久米先生出现在探照灯的白色光柱里,不禁欢呼起来。
这简直不亚于电影画面。看上去活象一事黑黢黢的爬梯用手,他匍伏在巨形尖顶帽一样的塔尖,朝着最顶端金属柱子上吊着金色壁虎爬去。
久米先生终于到达了塔的最顶端。他伸手朝黄金假面人尸体摸去。不知怎么回事,只见他一解下缢尸的皮带,拿在手上轻轻地晃了晃,猛地将尸体从四十多米的高空扔了下来。难道这个消防队员疯了?
金色的斗篷在空中翻动,发出火花一样的光彩,一下划过探照的白光,在黑暗中流星一样飞落到观望的人群面前。
地上的人群忽地一下散开了。警察和青年团员们的手提灯将尸体围了个严实。一名警官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一把抓起金色斗篷,对着围观的人群抖了抖。到这时人们才明白刚才在塔顶上那位爬梯能手的奇怪动作的含义。原来,从塔顶上扔下来的只是一副黄金假面具和一件金色斗篷。根本不见窃贼的影子。金蝉脱壳!罪犯用面具和衣服伪装成真人,并设计成自己悬梁自尽的假象,借机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面具和衣服里,裹着窃贼的内外衣裤。
怪贼巧妙地逃走了。可他是从哪儿逃走的呢?又是怎样逃走的呢?这不可能!高塔的四周是一道道观众筑起的人墙。塔梯下有警察目不转睛地把守。无论什么怪物,要想逃出这重重包围简直是白日做梦,除非他长了翅膀。
难道隐藏在塔内?警官当机立断对塔内进行了彻底搜查,搜遍了第一个角落仍不见怪物的踪影。警察无计可施、一筹莫展了,只能傻呆呆地围聚在塔梯下发愣。
“那家伙一定是光着身子逃走的。他身上穿的衣服全都塞在斗篷里了!”
“奇怪!这么多人,虽说是在夜里,也不可能发现不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依我看哪,那小子也许在什么地方另外弄了套衣服替换了。”一名警官说道,就是刚才发现窃贼的手枪是假的那位。
“你说什么?”另一位警官吃惊地盯着说话的同行问。
“说不定那小子悄悄从塔顶上溜下来的时候的确光着身子。可是塔的最上一层的小屋里正好说不定放有一套可以替换的衣服呢!”
“你说哪儿放有衣服?”
“探照灯管理员的工作箱里呗。说不定里面正好有一套现成的博览会雇员的制服。这可没准儿!”
“那只是你的猜测!不过,这事儿得设法弄清楚……”
“那当然。喏,这不,管探照灯的人来了。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喂,说你哪。你是管探照灯的吧?”
“哎,正是。”一个穿制服的男人上前应声答道。
“探照灯室的工具箱里,你是不是放了一套替换的制服?”
“是的。不过那不是我的。制服和帽子是另一位同事的。”
“衣服的主人呢?”
“今天生病了,没来。”
真神了!事情变得越来越蹊跷了。
“刚才在塔上不是有个人去建筑事务所叫人了吗?那人是谁?不是你吧?”
“不是。我没上塔上去过。”
一个警官说着拉着探照灯管理员噌噌上了塔楼。经检查,果然不出所料。本应该放在工具箱里的制服制帽不翼而飞了。
这个胆大包天的窃宝飞贼,竟敢公然嘲弄警察和观众,巧妙地利用他们注意力上的漏洞,扮装成探照灯管理员逃出了层层重围。黄金假面人的字典里,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不可能”这几个字。
警察和青年团员们立刻散开来,把整个博览会会场象篦头一样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不言而喻,这无疑已经为时太迟了。那个机敏的怪物不可能脱身后仍在是非之地呆上一小时。
警察气得捶胸顿足。辛苦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将逃犯逼上绝路,竟因一丁点疏忽放跑了追踪的猎物,真是追悔莫及。现在唯一可干的是找到还记得化装成探照灯管理员后的窃贼面容的人。然而,当时探照灯室光线是那么昏暗,有人只记得当时那人把制帽扣得很低,说话时也总不见他抬头。当时那种情形,不可能有人怀疑他就是要抓的贼,更不可能有人仔细注意过他的面部。朦朦胧胧留在一些人的记忆之中的,是一个高个子、说话声音奇怪的男人。
“难怪呢!我去建筑事务所时,人家说根本没有任何人去叫过他们。我告诉他们在我之前去了一个,他们都觉得奇怪呢!”亲自去建筑事务所叫人的那位警官说道。扮装成探照灯管理员的飞贼,怎么会去建筑事务所呢?
翌日晨,各大报纸加上当地小报都以赫然醒目的大标题一致向全日本详细报道了上野博览会上发生的前所未有的大追捕案件。爬梯能手久米先生从应急梯爬上塔尖的新闻照片虽然拍得不太清晰,但却极大地增强了新闻效果。人们无不对他的勇敢深表钦佩。
然而,至少可以说东京人没有把这段精彩的新闻报道当普通趣闻轶事读过了之。从前,黄金假面人只是以一种传说奇谈的形式存在,而眼下真正的黄金假面人出现了,又偏偏在博览会人山人海的场面,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巧妙地逃走了。说不准这个轻而易举逃出几十名警察包围的怪物,如今就潜伏在东京市内的某处。
窃贼到底是谁?无人知晓。弄不清那副黄金面具下究竟是何真面目,使得东京人更加心惊胆颤。敏感的读者并没忘记报纸上登载的那段某警长的谈话,每每想起都会不寒而栗。
“只记得化装成探照灯管理员的怪贼身上唯一的特征,那就是个子很高。当时,他只说过一句话。听上去,声音十分奇怪,发音一点不清楚。说话时声调似乎与我们普遍人不一样。”
这段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令人生畏的毫无表情的黄金面具,目空一切超人的功夫,加上奇怪的声音。难道是?……如果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什么的,动作绝无可能如此敏捷灵巧!
难道怪物巧夺了稀世珍珠“志摩女王”之后从此就销声匿迹、隐而不露了?不,这绝不可能。他一定会在什么地方重新抛头露面的。但究竟于何时地幽灵似地显现?下一次行窃的对象又是什么?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他猎取的目标未见得仅仅是财宝。难道就不可能凭借他那超人无敌的膂力去杀人越货、谋财害命?胆小之人一想到此便骇然不巳,面临着一种无可抵御的巨大恐怖,身不由己地发抖颤栗。
东京人唯恐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数日后的一天,这个头戴金制面具的怪物又阴谋策划了一次骇人听闻的恶性犯罪。但这一次的做案地点不是东京繁华区,而是远离东京闹市的日光山中的鹫尾侯爵家豪华的私人别墅里。
鹫尾家族的祖先原是北国大藩的地方贵族。现世侯爵鹫尾正俊虽然家住东京,但尤其喜爱坐落于日光山中C湖畔的豪华别墅山庄。一年四季几乎都住在那里。侯爵同时还是位著名的古董收藏家,专门在别墅内修建了一幢私人美术馆。
十九岁的女儿美子,是侯爵家的掌上明珠。她那纯洁无瑕的花容玉貌,时常出现在妇女杂志和摄影画报上。她充满神秘的魅力、深邃的眸光,尤使人心旌摇荡,为之倾倒。
那天,她斜倚在书房的窗边,一边眺望着视野里梦一般沉静的湖水,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在思念远在异国他乡留学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秋君父亲早亡。他撇下胞妹孑然一身背井离乡去英国伦敦留学。他同侯爵家千金美子已经定下终身,只等他从国外学成归来,便正式完婚,结为伉俪。
美子浮想联翩。她似乎看见了陌生的欧洲大陆,似乎看见了千秋君打板球时矫健的身姿和该大学名传遐迩的划船竞赛。她似乎闻到了西洋美酒和香烟的芬芳。
除此之外,今天美子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某国驻日大使卢杰尔伯爵今天要从东京远道驱车前来观赏鹫尾家族历代收藏的古美术品。她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家里接待一位洋人,而且是一位身居大使要职的洋人。
可不能因为招待不周让人笑话。还有件事更使她忧心忡忡。据说这两三天,有人发现传说中那个戴金制面具的怪贼在山庄附近徘徊转悠。离别墅不远的村子里就有三个农民在森林里亲眼看见过那张让人毛骨悚然毫无表情的金色面孔。
眼皮子底下的围墙外,有几个穿西服的男人。他们是警察署派来的便衣警探。一人,二人,三人。仅大门处就有三位便衣看守着。后门也有三名警卫。别墅里共有近十名警察,都是东京警视厅的波越警长亲自带来的人马。尽管如此,美子还是不敢高忱无忧。听人说黄金假面人是个大胆无敌的狂徒,身困于数千人的包围中,他居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得以逃脱。眼下别墅里就这么十几个人,防备得了吗?自己家里出了事,就当做天灾人祸,也认了;可卢杰尔伯爵大使若有个三长两短,会涉及到两国关系。父亲怕出现不测,向大使馆提出了要求卢杰尔大使延期观光的申请,可卢杰尔大使坚持不更改日程。要知道,他是位曾经参加过欧洲大战的军人和于香槟区鏖战之中死而复生的传奇人物,岂会惧怕什么东方日本的黄皮肤小个子毛贼?于是,鹫尾侯爵精心作了安排,在别墅里里外外布下了森严的警戒以保障大使的人身安全。
这时,美子平素最喜欢的侍女小雪面色苍白地跑来。小雪比女主人大一岁,今年正好芳龄二十。她原是鹫尾家族一重臣之女,从十七岁起就一直在美子小姐旁边伺奉。美子小姐和她相处得不错,有时说起话来就象对朋友一样亲近随便。
“不得了啦!小姐,太可怕啦!这可怎么办哪,这可怎么……”
“怎么啦?小雪。”
“刚才,我到假山后面去,想找几朵花插在房间里的花瓶……”
“说下去呀!”
“我在昏暗的树林里,看见……”
“看见什么了?”
“看见……”
“说呀!”
“金色的……”
美子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一下站起身来。
“黄金假面人……”
“你真地看见啦?”
“嗯。就在林子里树叶茂密的地方。那张月亮弯弯似的嘴巴还直笑哩!”
“告诉我父亲了吗?”
“是的。还告诉了警视厅来的人。这会儿他们正在假山后面搜查。”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的眼神里流露出足以使人心脏麻痹的巨大恐怖。沉吟片刻之后,美子自言自语地说:“那家伙究竟企图来此干什么呢?偷东西?或者……另有别的更可怕的目的?”
可怜的美子小姐,此时此刻当然不会猜到这突如其来的黄金假面怪物和她的命运有着某种可怕的联系。这种模糊不清的恐惧感,使得她面无人色,浑身瑟瑟颤抖不巳。
这时,父亲鹫尾侯爵走来。
“啊,父亲。”
“小雪都对你说啦?”
侯爵看情形似乎一切都知道了,以一副训斥女侍的口气问。
“父亲,警察把他抓到了?”
“还没有抓到。到处都仔细搜查过了,连个影子也没找到。一定是小雪吓懵了,产生了幻觉。”尽管嘴上这样说,鹫尾侯爵还是无法掩饰心中的不安。
“老爷,绝不是什么幻觉!我可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弱女子!”
侯爵似乎对侍女小雪的辩解充耳不闻。他改了个话题说:“美子,客人马上就要到了。你得去做好迎接的准备。”
“可是……家里混进了这么个怪物,迎接贵客临门,不会出意外吧?”
“这件事情由我来操心。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办法?刚才接到使馆来的电话,说大使已经出门上路了。卢杰尔伯爵也真不愧是位胆大的人。再说,不就是个毛贼吗?他与卢杰尔大使无冤无仇。我想不会给他找麻烦的,你说呢?”
侯爵自己安慰自己似地说道。
一小时以后,某国大使卢杰尔伯爵在一名秘书官和一名翻译的陪同下,驱车抵达了鹫尾侯爵的别墅山庄。带有驻外使馆特殊标记的大型豪华卧车停靠在别墅的停车场。宾客们在鹫尾侯爵、美子小姐以及管家三好老人的迎接下,安然无恙地进了大门,来到一间西式大客厅。
卢杰尔伯爵是当年二月下旬刚捧着政府委任状出任日本的新大使。当时在东京帝国饭店举行了日本朝野盛大的欢迎宴会。鹫尾侯爵出席了那次盛宴。今天卢杰尔大使的光临。正是出于上次欢迎宴会上鹫尾侯爵的盛情邀请。同时,今天也是他与卢杰尔大使事隔两个多月再度重逢的日子。
卢杰尔伯爵同访问日本的外国人一样非常爱好日本的古代美术。也许他是其中的更甚者。在上任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利用余暇四处游览参观。京都、奈良的博物馆以及著名神社佛寺等地都留下了他观赏东洋美术的足迹。他不仅不满足于游览公开开放的名胜,还煞费苦心,想光顾一些名家珍藏的名画佛像。鹫尾侯爵家,就是他计划走访的第一家。
美术馆是一幢与主建筑分离的新建两层钢筋混凝土楼房,占地面积达三百多平方米。管家三好老人用随身所带的钥匙启开大门,侯爵率先,随后是卢杰尔大使贵宾一行、侯爵小姐、管家依次鱼贯而入。
这是一幢仓库式的建筑。窗户很小。馆内白天也亮着电灯。高高的天花板、冷飕飕的空气、防虫剂以及其它药物的气味,排列着的千姿百态的佛像,还有简直象活人一样随时会动弹的盔甲铠胄、刀丛剑林,以及巳沉睡千百年之久的古代画卷。这里的一切无不使人感到一种切肤的寒意。
随着鹫尾侯爵第一个迈入美术馆内,一种恐怖感便向他袭来。馆内一排排让人望而生畏的佛像,于一霎那间使他产生了稀奇怪诞的联想。无疑这是适才侍女小雪见到的怪物让他受了惊吓。
难道那个怪物也在恭候这些贵宾的光临?虽不知他有些什么手段,但他该不是企图趁机会窃取馆中的宝物吧?侯爵心里暗忖。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注意着灯光照不到的每个角落,时而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卢杰尔伯爵的问话。
卢杰尔伯爵的确称一位非同凡响的鉴赏家。他谙熟日本美术史,通过翻译,他这些艺术珍品所作的批价句句深中肯綮,鞭辟入里。最使鹫尾侯爵感到喜不自禁的,是眼前这位卓越的文物鉴赏家久久伫立在一幅名叫《阎魔天像》的藤原时代的绚丽多彩的像画,和另一同时代作品——阿弥陀如来佛木雕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