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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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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失去了理智?」
  「看来是如此。」
  反正人都死了,这早已是死无对证,林藏说完,冷得打了个哆嗦。
  「根据折助那老头的说法,这疋田伊织是个笃侰朱子学、为人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虽说为人正直不代表就不好男色,但他若无断袖之癖,想必曾对少主几番训斥。」
  「斥其不应有此癖好?」
  「详情是不清楚,但若是如此,问题可就无关男色女色了。少主早是公私混淆,为激情所驱而无法自拔,况且,还胡乱揣测心生嫉妒。」
  「原来如此。」
  又市哪懂什么是朱子学。
  但也不至于不知道武士们——至少表面上——厌恶卑鄙软弱,重主从长幼之序,也力求贯彻始终。
  因邪念衍生疑念,挟权势为难下属——哪管是否出于理智——亦无关男色女色——均非正道所能容。
  「难道是严斥少主——不可违背伦常?」
  「想必是如此。只是这少主,心智早巳为激情所盲。即便没如此,遭下属训斥,况且还是循理说教,当然要心生不悦。唉,或许址认为自己的断袖之癖为疋田所鄙视。」
  「那么——可就因此斥其无礼,一刀斩下?」
  「这应是不至于。遭斩的是被视为情敌的岩见不是?你们说这少主是不是无法无天?对疋田,就这么从意图染指转为怒不可抑。换作常人,碰上少主举止如此荒唐,理应向其父申诉不是?」
  「至少该将此事公诸于世。」
  但疋田却没这么做,林藏说道:
  「眼见主子如此荒唐,这傻子竟也不愿背弃,担心若是张扬出去,恐使少主颜面扫地,便试图说服少主,此等行止有违伦常。」
  「武士们还真是死脑筋呀。」
  「的确是死脑筋。也不知是为了尽忠、还是保全武家体面,到头来,竟换来一场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就这么被嫁祸成母藩公敌?」
  「真是愚蠢。」
  又市对这桩差事已是干劲全失。
  哪管是藩主还是少主,男色还是女色,一个胡乱猜忌的混帐东西,因误解而杀害无辜,整件事儿就是如此荒诞。
  遇害者平白受到牵连,当然堪怜。
  这——可是个赔上性命的大损失。但依照常理,尚可惩罚这因误解错杀无辜的混帐东西,以法理弥补遇害者之损失。虽然人死不能复生,这损失终究无法获得真正补偿,但多少也算是尽了人事。
  ——但这回……
  别说是惩罚,凶手不仅逍遥法外,还依然一派威风。
  而为了保护这凶手——
  遇害者之亲族,竟被迫夺取一平白遭嫁祸者的性命。
  而为了回避这场无谓的杀戮——
  竟得赔上更多条性命。
  那分明遭受最大损失的亲族,也将于决斗中殡命。这回设的,就是这么一场局。兄长之死,加上一己之死,对岩见而言,这绝对是个毫不划算的大损失。
  「咱们这算哪门子的损料屋?」
  又市感觉自己活像个闹脾气的孩儿,一把无处宣泄的怒火在心中油然而升。
  我怎不知你这么爱发脾气?长耳缓缓起身说道:
  「虽知你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这么爱发脾气,可就真活像个娃儿了。」
  长耳的,可想到了什么主意?林藏问道。
  「哪这么容易?这回若是稍有疏忽,包准要出人命。而那一带既没有山,也不可能以火药将他们给炸飞——」
  「你这秃子,怎么老打这种吓人的主意?可别连自己的命也给赔上了。」
  「哼。」
  长耳蹭了蹭耳朵说道:
  「我正打算连同自己也给炸飞哩。」
  「也太吓人了罢?唉,不过这回的差事实在麻烦,不难体会你想干脆来个玉石俱焚什么的。」
  倒是,林藏这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迅速挪到长耳面前说道:
  「糟老头子,这件事或许可让阿又来办。又不是要厮杀什么的,或许无须弄得如此铺张。是否可能在事前先来点儿小手段什么的?」
  「事前?」
  「为山崎大爷带路时,我已掌握了那伙帮手和那男色少主的行踪,就连一行人寄宿何处都知道。」
  林藏自怀中掏出一张纸头。
  「哪管是需要带路还是献计,我这卖吉祥货的林藏可是样样神通。但那位大爷却要我什么忙也别帮。你认为那家伙只身一人是否真办得来?」
  何须担心?仲藏回答道:
  「这下对方想必已折损四人。不是断了脚筋,就是断了骨头——而且全都伤在眨眼间,让人以为是伤于偶然。」
  「但那伙帮手可是个个武艺高强。而咱们那家伙别说是一副寒酸相,就连把刀也没有。」
  「只有傻子才带刀。」
  又市自原本的正坐改成了盘腿,说道:
  「倒是,姓林的,你见着那好男色的少主了么?」
  「当然见着了,看来根本是弱不禁风。」
  林藏眯眼说道。
  这神情,表明他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弱不禁风?意即——这家伙只会虚张声势?」
  「的确爱虚张声势,不过众藩士对其似乎是嗤之以鼻。论权位虽是高高在上,但无人与其交好,当然是满心怨气,住居还是主屋外之小屋。表面上虽常裹包颊头巾,试着让自己看来威武些,但充其量只和寻常的御家人差不了多少。不过,我是不太懂得凭衣着辨识武士的层级就是了。」
  「川津藩并不是个富庶的藩。」
  有这种没出息的儿子,摆在大名行列(注17)中哪可能称头?长耳以略带揶揄的口吻说着,接地图折了回去。
  「不行。还是想不出个法子。」
  「老头子,我看你就别太伤神了。就随便张罗一场罢,只要稍稍把人给吓得一愣一愣的,剩下的就交给那位大爷处理。不是说他身手不凡?」
  「武艺再高强有什么用?届时那儿满是看热闹的家伙,除了有捕快警戒外,四周还围有竹篱哩。」
  「那么,只消让众人朝其他方向望一望,不就得了?」
  「竹篱该如何挪开?」
  「只要动点儿手脚,让它容易塌下就成了。反正这东西是在事前造的。届时只要弄出一阵大声响,趁大伙儿朝那头张望时,一口气将它给推倒。如此一来,看热闹的人群便会涌入场内,再乘这混乱……」
  好个点子,长耳模仿林藏的口吻说道:
  「小子,原来你偶尔也会出些好主意。那么,噢……」
  仲藏再度摊开地图,指着说道:
  「对了,这儿有片森林。决斗场是此处,只消在这头弄出点声响——不,光是声响恐怕不够,得引人侧目够久才成。看来还得在这片森林上头弄出个什么——」
  「会是什么?」
  「如今哪有时间再造出个什么大东西。手头有什么就用什么——」
  要用那蛤蟆?又市问道。
  「先以巨蛙慑人——再乘隙杀人?怎么又是个骗孩儿的把戏?那原本无须送命的五名帮手,和那姓岩见的窝囊武士,都得随这无聊的把戏命丧黄泉?真是不值——」
  着实不值,又市再次感叹道。

  【肄】

  南町奉行所定町回同心志方兵吾,听见于本所举行之决斗有怪事发生的传闻,乃决斗二日后,即正月十日的事儿。
  传闻内容至为荒诞。
  仇人武士被逼入绝境,于决斗中使唤妖术——于堂堂正正决胜负的决斗中使用妖魔之术,可谓卑劣至极,简直就是个前所未闻的恶棍。此一传闻,于街坊间传得甚嚣尘上。
  捎来这传闻的,是担任冈引之爱宕万三。
  由于想不透这妖术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志方便向万三询问。是,万三先是恭敬回应,旋即苦笑道:
  「别说是大爷,小的也感到难以置信。」
  「本官并未问你相信与否。欲知的是此一坊间传闻之全貌。惜本官孤陋寡闻,对妖术一无所知,即便听闻降魔或障眼之术等诸多解释,亦是无从想像。可是什么类似儿雷也变幻术的东西?」
  「是的,正如大人所言。」
  「正如本官所言?难不成,此人化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蛤蟆?」
  老实说,正是如此,万三回答道。
  「果真是——幻化成蛤蟆?」
  绝无可能。
  「禀告大人,此乃街坊传言,故仅听信五成便可。该场决斗之仇人为一浪人,名日疋田,身高足有六尺,满面胡须,据传生得貌似钟馗。似乎是个可与石川五右卫门(注18)并提之不法恶徒。复仇者则为一名曰岩见之俊俏武士。两人样貌之悬殊,犹如牛若丸对上弁庆(注19)。」
  万三干起活来颇有两下子,惟饶舌这点着实教人困扰。通常得耗上好些时间,方能自其言语中听出要点。志方本欲催其尽速切入正题,但仍决定耐住性子听下去。
  「只可惜……」
  这复仇者没有牛若丸般的身手,万三语带嘲讽地说道:
  「这牛若丸剑术奇差,别说是乌天狗,只怕就连只乌鸦也打不过。决斗将由何方胜出,早已是一目了然。这么个复仇者,别说是无从斩敌雪耻,想必自己还得命丧仇人之手。或许眼见情势如此,疋田即便早已为本所所捕,依然是一派悠哉,一无所惧。」
  「一派悠哉?」
  「是的,悠哉得有如上酒馆作乐之逍遥耆老。」
  据实以报,别吹嘘得像你亲眼见过似的,志方斥责道,但传闻就是描述得如此活灵活现,万三回道:
  「总之,想必此人必是架势不凡,看似若有哪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放马过来,只消手指一捻就能使其毙命。孰知那复仇者志在必得,为报一箭之仇,竟自母藩遗来帮手,共差出……一名、两名、三名——」
  「本官听闻共九名。」
  一共遗来了九名帮手。
  怎么看,这人数都是多得异常。或许的确是我弱敌强,但再怎么说,十对一绝算不上是堂堂决斗。志方原本对此纳闷不已——听闻经过,方知两方实力原来是如此悬殊。
  但思及至此,志方又开始质疑了。
  万三常将话说得夸张,更何况今回所述,又是从流言蜚语听来的。就连信个一半,只怕都要嫌多。
  再怎么想,九人实在是过多。
  一下来了九人,这仇人哪能招架?万三说道:
  「哪管武艺如何高强,以一挡十也是毫无胜算。唉,话本故事什么的虽常有好汉快刀斩敌十人、甚至二十人之情节,毕竟不过是虚构杜撰。大人说是不是?」
  志方从未与人搏命比划。但想到得一次击倒十名拔刀剑客,现实中的确是毫无可能。
  「唉,小的不比大爷,就连见个老婆子拿菜刀都要害怕。若是见人拔刀威吓,只怕要吓得屁滚尿流了。这家伙虽是武艺高强,面对十人也是毫无胜算。原本以为仅有小伙子一名,准备轻松取胜,这下发现敌众我寡,当然是要吓破胆了。」
  万三嘴叼十手、比出打手印的架势说道:
  「因此,就如此这般……」
  「又不是在作戏,岂有可能——?」
  可是大爷,当时的确有怪异声响传出哩,万三说道:
  「据说周遭霎时响起一阵大鼓般的隆隆声响,在场众人全都听见了。噢,不仅是在场者,就连两国,不,甚至番町一带都有人听见,似乎是响彻了全江户的大街小巷哩。」
  「本官怎没听见?」
  倘若番町听得见,八丁堀哪有听不见的道理。别说是在奉行所内,倘若当时正在城内巡梭,理应听得更清楚才是。
  你也听见了?志方问道。似乎也听见了,万三回答。
  「似乎?」
  「是的。如今回想,当时似乎是听见了。噢,就连下引(注20)千太也听见了,直说活像有人在放烟花哩。」
  且慢,志方打岔道:
  「烟花与大鼓——声响哪可能相同?」
  「同样都是隆隆作响不是?小的当时人在筑地,听见的的确是烟花般的声响。但仔细想想于此时节,况且还是晨间,哪可能有谁施放烟花?绝对是有谁击鼓施妖术。」
  「妖术……」
  这着实教人难以采信。或许的确曾有什么震天巨响,但要说是妖术,还真难以信服。
  「这下,好戏开始了。」
  也不知是为何,万三先是一番左顾右盼,接着将十手朝后腰一插,敞开双臂说道:
  「有只这么大的蛤蟆现身。」
  「那东西——真是只蛤蟆?」
  「是的,的确是只蛤蟆,况且还不是只普通的蛤蟆。若只是闯进了只大蛤蟆,理应不至于教十名剑客停止比划。生得再大,毕竟不过是只蛙,只消一踢或是一踩就给摆平了。但这只蛙却有座小山那么大。」
  「有座小山那么大?」
  「是只比牛、比马都来得大,高约一丈的巨蛙。况且,还浑身冒出毒烟,张着血盆大口呱呱呜叫。」
  「荒——荒唐。这等无稽之言,就连傻子听了,只怕也是一笑置之。」
  绝无可能有这种事儿,志方说道。
  是的,的确是绝无可能,万三擦拭着十手说道。
  「听来的确是荒唐之至。」
  「明知荒唐,还如此向本官禀报?」
  「方才不也说了,小的也不信哪。不过大爷,当时可是有不少人在场围观哩。在场看热闹的就不必说了,就连深川那头也有人瞧见了那巨蛙,甚至连河对岸的浅草也有人看见哩。」
  看来必定是硕大无朋呀,万三仰面说道:
  「大爷,小的认为官府若是放任不管,似乎不妥,方才向大爷禀报此事。」
  「放任不管?」
  「遇妖言惑众者必得严加查办,大爷不是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当然得查办。」
  「那么,此事不也该严加查办?若是放任不管,本所七大奇案——可就要添上这桩巨蛙大闹决斗场,成为八大奇案了。」
  「就连你都说这流言蜚语该查办了。」
  小的不过是据实禀报,万三说道:
  「故此,大爷,至少也该去探探实情究竟为何吧。这可是一场官府为其颁发书状许可的决斗哪。」
  虽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万三这席话也有几分道理。这的确是奉行所颁布书状,经过查证比对方才举行的正式决斗,理应是留下了些纪录。
  不对——
  官府的纪录,不过是徒具形式。
  上头载的——顶多是时刻、场所、胜败。至今未曾见过任何纪录,载有诸如巨蛙现形一类荒诞无稽之事。
  万三出外巡视之后,志方又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前去造访本所方之诘所(注21)。
  抵达时,诘所内仅有一名年轻同心。
  见志方表明身分后,同心似乎吃了一惊。想必是担心自己是否出了什么疏失。
  志方只得委婉表示,自己不过是前来询问一桩私事。
  此同心是名新手,名日田代。
  田代连忙沏茶招待,递上茶后便开口问道:
  「那么,请问大人欲询问些什么?」
  「乃是关于前日举行之川津藩士决斗一事。」
  是否真有巨蛙现形这种事儿,实在无法劈头就问。
  不得已,志方只得先确认那仇人的传闻是否属实:
  「本官有闻,那姓疋田的仇人是个擎天巨汉——」
  田代两眼圆睁地回答:
  「不,绝非什么巨汉。虽算不上矮小,也仅约五尺六寸——体格大抵与志方相当。」
  「可有蓄须?」
  「噢?」
  这下田代双眼睁得更圆了:
  「获川津藩通报将之拘捕到案时,月代与胡渣子是没剃干净。后经比对确认身分——事实上,一开始就认定必是此人无误,但还是得与町方纪录略事比对,确认无误后,便告知将有仇家前来决斗,大概是有了一死的觉悟,此人立刻要求一副白衣装,并请求斋戒沐浴,此时便将胡须给剃了干净——」
  敢问大人为何询问这些?田代神色不安地问道。
  「这……本官不过是对……噢,对帮手的人数感到质疑。据说帮手高达九名——如此人数并不寻常,理应无法获得官府认可,本官好奇其中或有什么隐情。」
  「噢。其实在下也为此大感惊讶。但决定者为该藩藩主,批准者又是奉行,在下也不便过问什么。」
  的确不便过问。
  「正是为此,本官方才好奇这仇人武艺究竟是多高强。根据街坊传闻,此人是名长相凶恶的巨汉——」
  「其实,是因复仇者武艺过低。」
  话一说完,田代立刻捂住了嘴。
  「噢,请大人见谅,在下不过是……」
  「别放心上。无须拘谨,本官今回的询问,绝非为了公务,你大可坦率陈述。那位——姓岩见的武士,武艺真有这么弱?」
  「这——」
  应说自架势判断,并不高强——大概是担心再度失言,田代依旧以手捂嘴,踌躇了半晌方才如此回答。
  「是架势给人如此观感?」
  「噢,不仅是架势,不论怎么看,都看得出剑术必不高强。不过,时下也没多少剑术高强的武士——噢,在下似乎不该说这种话?」
  「直说无妨。本官也同样没拔过几回刀,更没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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