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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但真正原因,其实是音吉是自青森乘船归返的。」
「乘船——?」
原来如此。都上了船,当然是想走也走不得。
听来的确像狡辩,是不是?长耳说道。
当然是狡辩。
「小姑娘哪可能只身自陆奥走到江户?但若是上了船,便是想回也回不得,只得乖乖来到江户。古怪啊,这些姑娘们登船时,那家伙一定会伸了手将她们给拉上来,完全看不出有丝毫劝姑娘们返家的念头。但表面上,他解释是姑娘们执意跟上来的。随后——」
「难不成——就将她们给卖进了窑子?」
「当然是将她们给卖了。那家伙自奥州将人给拐来,一个个都给卖进了窑子,活像是放饵钓鱼似的。」
「不过,我还真是怎也想不透。管那家伙是如何解释的,这怎么看都是掳人,即使手法体面些,还是和诱拐没什么不同。」
「当然没什么不同。方才我不都说了?睡魔祭的音吉——骨子里其实是个人口贩子。」
「人口贩子——可是指那些个买卖姑娘的女衒(注34)?」
「正是。音吉表面上经营一家名为睦美屋的杂货盘商,但这招牌可没什么人相信。骨子里,睦美屋卖的就是姑娘,随时都有五六个乡下姑娘或落魄娼妓在店里头窝着。」
「——你所说的只卖不买,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就是这么回事儿。」
太凄惨了,又市感叹道。当然凄惨,长耳也说。
「不过这些姑娘——甘愿被推入火坑吗?」
这点直教又市参不透。
给人勾来又给卖了,有谁会甘愿?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了。将姑娘带到江户后,那家伙想必先来番甜言蜜语——我也知道娘子对我一见钟情,但碍于身分,我终究无法和你有个结果。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因为音吉已经有个老婆了。」
「那、那家伙已有家室?」
「当然有。他可是人家的赘婿哩。睦美屋的店东,其实是音吉那名曰阿元的老婆。那家伙在入赘前,不过是个单纯的杂货盘商。总而言之,那家伙会苦口婆心地如此相劝:吾等既然无法结为连理,奉劝娘子还是早日归乡。」
「早日归乡——」
但区区一介弱女子,岂不是想回也回不了?
「当然是回不了。但乡下出身的土包子姑娘,哪可能在江户这精明人都难免上当的鬼地方讨生活?音吉这家伙逼人返乡逼得越急,姑娘也就哭得越凶,直泣诉不回去、回不去什么的。唉,当然是想回也回不去。见状,这家伙竟——」
乘人之危发笔横财。仲藏面带嫌恶地说道:
「那家伙表示自己明年仍会上奥州参加睡魔祭,在那之前愿先收留她们,如此哄骗过后,就将姑娘们带回店里头去了。」
「但店里——不是还有个老婆?」
「有没有老婆哪有什么差别?又不是带个偏房回去。只要给带进店里,姑娘们就不再是姑娘,而成了货品。睦美屋里总有好几个给沽了价的姑娘,只要成了她们之一,可就万事休矣。起初的确照料得无微不至,距下回的睡魔祭还有好几个月,姑娘们哪好意思就这么住着?何况人家还有个老婆,哪可能就这么大辣辣地赖着,吃人家近一年的闲饭?常人当然感到难为情。」
这哪是大辣辣地赖着?又市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话老早说在前头,打一开始,音吉可就苦口婆心地劝这些姑娘们回去了,仲藏回答。
「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任他再怎么劝,只要人一上船,结局如何大家都晓得。」
「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姑娘们本就纯情朴直,驶往江户途中,音吉又数度晓以大义,到头来姑娘们全都认为这只是自作自受,全得怪自己一时错爱惹了祸,为此深深反省。不知不觉间——」
难不成——
「喂,难不成——就自个儿表明愿意下海?」
「没错,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睦美屋中原本就有数名卖了身的女子,或被窑子给撵出来的娼妓,新来的姑娘就给混进这群人里头。」
「如此说来——」
难道阿叶也是如此?
瞧你这是什么德行,长耳大笑道:
「活像是教臭鼬放屁给薰昏了似的,未免也太没出息了罢。没错,把你给迷得团团转的阿叶,老家不正是奥州?她正是个为音吉的俊容所惑、甘愿离乡背井,不巧还与我同船来到江户的穷乡村姑。」
瞧你这纯情的小伙子,仲藏语带不屑地向益形惊讶的又市说道:
「唉。阿叶的确是个楚楚动人的可人儿,不难理解为何将你给迷得神魂颠倒。但对音吉而言,她不过是株上等的摇钱树。我说又市呀,音吉可不是普通的女衒,而是个人口贩子。这种家伙的手段,就是接二连三推人下海。你可听说过品川宿有个名曰阿泉、老得只剩半条命的饭盛女(注35)?」
「哪可能听说过?江户我可没多熟。」
「没听说过?总之——这阿泉已是个五十五、六的老娼了。她也是教音吉给推下海的。阿泉刚下海时曾在吉原(注36)讨过生活,据说曾在大篱(注37)待过,但并未持有自己的座敷(注38),不再风光后,虽然沦入小见世混口饭吃,但也在那儿待到芳华尽逝方才引退。你猜猜其后是怎么了?」
「这——我哪猜得着?」
「她找上了恩客音吉。都人老珠黄了,也不知音吉是怎么劝的。总之——阿泉后来又进了冈场所(注39)。」
「给卖进去的?」
「当然是教音吉给卖进去的。即便老娼在吉原已无法立足,在深川可还能凑合凑合。即便没什么行情,至少也能卖几个子儿。在那儿混了一阵子饭吃,接下来又给转卖成宿场女郎(注40),一路下来就沦为品川的老饭盛女了。阿泉自年轻到老,一辈子都无法金盆洗手,活像是让哪个混帐吃了啃了还不够本儿,连同骨髓都教人给吸干。」
「这混帐,指的可是音吉?」
「指的当然是音吉。阿叶是个能卖上好价钱的上等货——行情再好,都还是有人抢着为她赎身。待斥资赎身的老头儿魂归西天,她又活蹦乱跳地回头。还能将她高价卖出个好几回,世间有什么生意比这更可口?」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这倒是启人疑窦——仲藏说道:
「一回也就罢了。四回难道不启人疑窦?音吉那家伙该不会是尝了一回甜头,打第二回起,就接连将为阿叶赎身的老头儿给杀了罢——?」
话及至此,突然有人推开了门。
仲藏机警地转过硕大的身躯,只见一个看似小掌柜的细瘦男子将脸给凑进屋内。
抱歉叨扰,男子一脸恍惚地说道。
「混账东西,老子都教你给吓了一大跳,还什么抱歉叨扰?想进人屋内,至少先敲个门成不成?」
骂完后,仲藏转头向又市说道:
「阿又,甭担心。这家伙名曰角助,是个损料屋的小掌柜——」
「损料屋?」
「阿又——」
你就是阿又大爷?听闻长耳这番话,角助如此问道。
「有什么不对么?没错,我就是阿又。」
「噢——你果然在这儿。原来你就是那叫双六贩子阿又的新手。有个自称是你同伙的家伙在前头路边碰上了点儿麻烦。」
「我同伙?」
还吩咐我若是见着你,就找你去帮他忙——角助说道。
【参】
多谢多谢,这真是地狱遇菩萨呀,卖削挂(注41)的林藏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只约略听闻长耳大爷住这一带——但找不着是哪栋屋子。只猜想姓又的或许人在那儿,但不知地方在哪儿,人当然是无从找着。就在我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当头,正好看见角助大爷打眼前走过。从前就听闻角助大爷与长耳大爷同伙,便向他打听打听,这下果然找着人了。」
「我对这番经过可是毫无兴趣。喂,姓林的,都三更半夜了,你在这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人影的地方做什么?」
只见一辆半边轮子嵌在沟渠中的大八车(注42)斜卧路旁,车后还倒着一只大过酱油缸的大缸子。
「在这儿做什么,瞧我这模样不就能明白了?唉,需要力气的差事,我老是干不来。」
若是看得明白,我哪需要问什么?又市回道。
林藏是又市在京都时结识的同伙。同样是个满脑子鬼主意、凭舌灿莲花讨生活的不法之徒。
「那只缸子是盛什么的?姓林的,你该不是打算酿酒罢?」
「这哪是缸子?难道你两眼看迷糊了?这可是桶子呀。」
「桶子?是洗澡桶么?」
「是棺桶呀。」
若是如此,这只棺桶可还真大呀。手提灯笼的仲藏蹲下身子说道。出于好奇,他也上这儿来凑凑热闹。
「倒是,林藏,你怎会知道——角助和我是同伙?」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这种事儿哪可能推敲不来?林藏笑道。
「少给我洋洋自得。你和阿又一个样儿,还不都是嘴上无毛的小伙子?别忘了推敲过头,随时可能引火自焚呀。倒是,这桶子是要用来装什么人?瞧它大得吓人,应是特别订制的罢?」
「不不,仲藏大爷。」
林藏拍了拍桶子说道:
「该装的人已经在里头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无法独力将桶子给抬回车上不是?幸好这下连长耳这大个子也来了。否则我这同伙的,也和我同样手无缚鸡之力。喂阿又,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帮个手,再这么耽搁下去,可要误了人家投胎了。」
看来林藏是将这只大桶——不,该说是这具尸首——载在大八车上,也没提灯就拖着车走到了这儿来。
又市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至桶底。
幸好绑在棺桶上的绳子没断,桶盖没给掀开。若桶内真如林藏所言盛有尸首,抬起来当然骇人,但只要不看到尸骸的面容,或许还能忍受。
即便三人联手,抬起来仍然吃力。
「喂,林藏,这里头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当真是尸首?」
「别尽说些蠢话。棺桶当然是拿来装尸首,否则还能装什么?不过死尸竟然这么沉,还真是出人意料呀。」
「还真是沉得吓人。单凭咱们哪拾得起?你平日尽卖些讨吉祥的东西,这下怎么连这么不祥的差事都肯干了?」
只闻三人拾得桶箍嘎嘎作响。
留神点儿,林藏高喊道:
「若在这种鬼地方掉了桶箍,咱们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吃不完兜着走?还不都是教你给害的。这下夜黑风高的,还是在这浅草外的田圃畦道,有哪个卖讨吉祥东西的会挑此时此地拉着如此沉的尸首四处闲晃?你这混帐东西。」
此时重心突然一移。
想必是桶内的尸首移了位。桶底若破了,可就万事休矣呀,林藏赶紧伸手朝桶底一撑。
「且慢且慢。林藏,咱们不是得——将这桶子给抬到大八上头?看来不先将桶子扶正,咱们想必是抬不动。」
好好给我撑着,长耳说道,旋即放开了抬桶的双手。
「看来这具尸首已经掉到了底端,想必已没多沉了。你们俩就这么斜斜的抬着,好让我将桶子给拉到大八上头。」
话毕,长耳转头望向后方喊道:
「喂,角助,别尽在那头看热闹,过来帮个手。」
旋即见角助自黑暗中现身。分明说好要在长耳家中等,原来还是跟了过来。
你这家伙,使唤起人来还真是没良心哪,角助发着牢骚,一把握住了大八的车轮。
「要我怎么帮?」
「还能怎么帮?我推,你就拉。甭担心,车轮应不至于断裂才是。」
「我可是担心得很。」
「住嘴。论使唤起人没良心,有谁比得过你们店家那大总管?再给我罗唆,当心我往后不再承接你们店家的差事——」
长耳咒骂道,同时纵身入沟,开始推起大八。
不过——
从他这番话听来,长耳仲藏似乎不时会为角助当差的店家——位于根岸的损料屋阎魔屋——干点儿活。
损料屋从事的,主要是租赁寝具、衣裳、杂货等的生意。
换句话说,一般人想到损料屋,便要联想到出租棉被或出租衣裳什么的。
这行生意不卖货,而是收取租金,损料所指的就是这租金。这行生意不按出租这行为计价,而是依货品出租所造成的损失,即减损的份儿收取银两——此即损料这称呼的由来。由于生意建立在减损的赔偿金上,此类店家便被称为损料屋。
怎么想,都无法想像经营玩具铺的仲藏与这门职业能有任何关系。
不过,阎魔屋不仅出租衣裳与棉被,上至大小家具、武器马具、工匠行头、下至砧板菜刀、各类食器、乃至娃儿的襁褓都能张罗。即便是常人难以取得的古怪东西,也能委托长耳代为打造,行商内容可谓千奇百怪。
就当是豁出去罢,角助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拉起了大八。这家伙瘦弱得活像个没施过肥的黄豆芽,与其说在拉车,这光景看来毋宁像是林藏贴在大八上,教仲藏给推着。
随着一声沉甸甸的巨响,大八终于给推回了畦道上。
看来是没伤着,仲藏弯下巨躯,确认车轮是否完好后说道:
「或许转起来会有点儿嘎嘎作响,但应能再撑上一阵子。倒是,这棺桶究竟要送哪儿去?寺庙在——喂,林藏,你该不会是走错方位了罢?寺庙早就过了头儿,前方有的全是田圃,可没什么墓地呀。」
送哪儿去都成,林藏回答道:
「只要找个好地方埋埋、略事凭吊就成。只要不是在城内——」
「什么?」
又市不由得松了手,棺桶随之朝林藏那头倾斜。
「喂阿又,你这不是在帮倒忙么?谁叫你放手了?」
「还怪我放手?姓林的,这儿可是江户,不是京都呀。你这混帐竟然以为在这儿只要出了城,就到处是墓地?难不成是把江户当鸟遍野还是北野(注43)了?」
「我明白我明白。都说我明白了,求你千万别放手。我说长耳大爷,你就快帮我把车给拉来罢。这小伙子血气方刚,我可不想再受他的气。」
来了来了,仲藏将大八调了个头,将车台朝桶底缓缓一塞。
「轻点儿轻点儿,别反而让大八给压垮了。」
将棺桶一端放下,推上车台后,大八果然嘎嘎作响地给压斜了。车一斜,棺桶立刻又倒了下来。又市连忙撑住桶子,林藏则试图将脱落的捆绳绑回去。不成不成,仲藏一把抢过绳子说道:
「绳我来绑,你们给我好好撑住。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我特地带了粗绳来。」
仲藏捆起绳来果然熟练。
轻松差事还能应付,得花力气的可就干不来了。这儿不比那头,至少还有玉泉坊那家伙可找,林藏边望着仲藏捆绳边说道。
这玉泉坊,是个力大无穷、曾在京都与又市一伙人结伴为恶的酒肉和尚。
怎么想——
都感觉其中必有蹊跷。
一逮住时机,又市便自棺桶上抽手,一把攫住林藏的衣襟。
「喂,姓林的,你该不会是在盘算什么坏勾当罢?」
「说什么傻话?别把我当傻子。咱们都沦落到这步境地了,我哪有胆子再像上回那样干蠢事?若再闯个什么祸,只怕连江户都要容不下咱们了。」
林藏剥开又市的手说道。
「知道厉害就好。那么,林藏,给咱们个解释。」
「要个解释?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亲切了?可不记得你曾向我讨过任何解释。在浅草的——地名我记不得了,总之就是那脏乱不堪的鬼地方,不是曾有一团女相扑上那儿比划?」
你指的可是元鸟越的严正寺举办的开帐(注44)?仲藏说道:
「香具师源右卫门设的那场。」
没错没错,闻言,林藏一溜烟地钻到了仲藏跟前。
「记得好像办了十日什么的。」
「我也去看过。只算得上是平凡无奇的女相扑赛局,但压轴好戏是那名叫什么来着的巨女——记得是阿胜罢,上土俵(注45)比划时是有点儿看头。据说这巨女出身肥后国(注46)天草村,体重近四十贯(注47)。」
没错,她就叫阿胜,林藏说道:
「这个阿胜,昨夜突然猝死。」
「那巨女死了?难不成——」
仲藏定睛凝视捆得牢牢的棺桶问道:
「窝在这里头的——就是那巨女?」
「一点儿也没错。瞧她胖成那副德行,活动起来肯定处处是负担。虽据称是个待人和善、时时关照班子内众人的大姐头——但你们瞧瞧,世间还真是无情呀。阿胜一死,一行人就连忙卷起铺盖、收拾行当走人了。」
「卷起铺盖——却把遗骸留下?」
又市望着棺桶问道。
「没错。最困扰的就是原本戏班子寄宿的长屋中的家伙了。这也是想当然尔,就连源右卫门也装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宣称租金已在事前付清,其他的都不关他的事儿。总而言之,这硕大无朋的遗骸就这么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