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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两分钟的轰响中，于佑和戴着银色面具，矗立不语。面具反射着一两处冷然的白光，给人感觉这个瘦高修长的男子真实的表情也定如面具一般冷漠，接受着万人膜拜。
无数空洞壮大的回响，在楼内回荡交织。这是权力和斗争织成的漫长交错的网，处于权利顶端的位置才能享有的荣耀和险恶，它通向未知的危险而充满诱惑的深渊——随时等待着人们堕入，然后万劫不复。一张步步惊心的巨网，没有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走到最后的人。纵身无悔扑火的飞蛾们，只将毁灭之前最接近的高处看做是最大的光荣。
此刻，万丈荣光的中央，他只是沉默，仿佛要永远沉默下去。
双重的错觉漫延。
空间停顿，地球不再旋转。
时间也慢下来，只为他停留。
十四
喊声结束，偌大的空间沉陷在遽然的寂静中。从vip贵宾电梯上下来了一批身着统一黑西服的人，直接走向于佑和。领头的面目精悍的中年男人走到于佑和三步远的地方，微微鞠躬，态度恭谨刻意，语音平板，“于总，兴哥在１９楼，想请于总喝茶，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荣幸？”
“该觉得荣幸的是我。”面具后的于佑和漠然回答，声音中听不出一点感情Se彩，也许那个他的表情一样都被面具遮盖住了，“兴老大是我长辈，我礼应亲自拜访他。”
黑西服的一打男人一字排开，为于佑和开出一条通往贵宾电梯的路。握着陆依雯的手给她安心的力量，于佑和从这些表面恭敬的男人中间穿梭而行。
领着于佑和走进电梯，领头的中年男人立即进去，为他揿下了１９楼的按扭，１９楼的绿色指示灯一亮。电梯门缓缓阖上。
大厅广播里，当值的负责人对各位顾客表示了一下歉意，请大家继续享受服务。人声渐渐增大，不多时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喧嚣。许多人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刚才的那场盛大的欢迎以及那个戴着银白色面具的神秘男子。
在兴哥手下的人来接于佑和上楼时远远躲在人群后面的一直跟随着他的两名黑衣男子交头接耳商量了一小会儿，决定还是在原地等待，装做普通游客的样子在各家店铺里晃荡。
电梯扶摇直上，中间没有一次停顿，很快，绿色指示灯一黯，１９楼到了。
电梯的金属门一开，外面又一是一排待命迎接的着装统一的男人。
在进入兴哥专属的会客室之前，陆依雯被领到了另一间会客厅等候。这一次，不等于佑和安慰，陆依雯主动放开了手，她知道这时候他不能有丝毫打扰。她相信他，他们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她会很有耐心地等他，等他归来，自己则以全部的关怀悉数接纳他的疲惫。
装修极尽奢华之能事的会客室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会议桌。笑咪咪的兴哥坐在桌子的上首，正悠然地喝茶吃点心。
会议桌上，摆满了广式饮茶用的小点，“叉烧酥”、“芋饺”、“生磨马蹄糕”、“香芒果冻”、“橘汁西米露”、“杏仁豆腐”、“荷叶珍珠鸡”、“鱼片粥”等等，不一而足。豪华的会议圆桌变成了临时餐桌。兴哥的做事风格向来如此，以不按理出牌为荣，近些年来强调得愈加刻板，无非是将本来用途的东西换作另一样用途。
于佑和一进来，兴哥端坐不动，稳如泰山，惟有笑脸迎人，“于总，快请坐，这些都是我最近高薪聘来的厨师刚做出来的点心，难得你今天到我这边坐坐，不如陪老头子我尝一点。”
兴哥手下已尽职地在会议桌下首为于佑和拉开了一把椅子。
于佑和并不谦让，坦然坐下，一杯热气腾腾的广式乌龙茶端到他面前。看了一眼热茶，于佑和的目光扫了下满桌的制作精美的点心，抬起手腕瞄了眼手表，微笑开口，“兴叔好兴致。可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喝下午茶的时间还没到。”
陆依雯拒绝了兴哥手下客气地想将未用过午餐的她带到大厦高层的高级餐厅的邀请，她坐在宽敞的另一间会客室里，一句话不说，很安静很有耐心。
加拿大特有的纯净的蓝天通过有色钢化玻璃一览无遗地落在室内安坐的人眼中，目光盯住缕缕缓慢漂移着的白云，有些痴了。
陆依雯知道他就在隔壁。她总是想离他近些，再近些。她和他已经拥有了非常亲密的关系，却总还差那么一点，不知错出在什么地方。每当此时，她尤其能深刻地意识到，他和她的世界，有交叉的只是极小的部分，她没有办法介入他的世界为他分担——这种局面的造成，与她自身的性格有关，于佑和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太想保护她，而她，太怕成为他的负担。
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亲人更亲，但不是爱情。纵然陆依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渴望，可她连这种愿望都不敢让他知晓亦不想让他困扰。她沉醉于他温柔的慈悲，在痛苦与快乐的边缘徘徊，情愿选择原地踏步。最后的结论都是，目前这样也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终于响起了极其轻微的开门的声音，陆依雯吓了一跳似的站起来，赶忙跑出自己所在的房间。
“依雯，我们走。”一踏出门，还没抬头，一只纤瘦有力的手就已握过来，想也不想地把自己交出去，陆依雯抬首看见了于佑和沉静的眼睛。他始终没摘下面具。
旁若无人地拉着她，于佑和当周围众多兴哥的手下不存在般，大步走向下楼的电梯，按下相应的按纽，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阻隔在了电梯外。
“依雯，抱歉，吓到你了。”假面的王子终于摘下银色的冰冷面具，低头对她微微一笑，那么完美温暖的笑容。
“有你在，什么都不会吓到我。”陆依雯依偎着环上心目中唯一的王子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一吻，如同微风轻拂花朵的爱恋。
兴哥坐在原地，过了很久，手下才敢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走进依然安静的房间。
会议桌上的广式小点一口未动，茶的热气早已消散。
兴哥盯着对面那杯同样没动过几口的乌龙茶，仿佛正盯着自己的死敌，弥勒佛般线条和蔼的皱纹里溢出的却是森冷的寒意。
“兴哥？”一个平日最得力的手下喊道。
兴哥终于回神，没有看旁人，对着满桌点心挥挥手，森然道，“都拿去喂狗，狗东西吃了食总还知道向人摇摇尾巴。”
下午闲着没事，听了陈大洪的话，钟孝礼随他去制衣厂做事，主要帮忙负责一下厂里的招聘事项，陈大洪先让他做了临时管工。
厂里要招的是一两个搬运工及清洁工，体力活，工资不算高。钟孝礼到办公室一看，门外已排起队伍，有十几个，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看看简历，有很多还是高学历的大陆人。加拿大不承认中国的学历，新移民在这里找工作很困难，基本上都要从零做起，要不得重新上一个加拿大的大学才有可能跨入精英行列。而且在华人圈里找工作，会粤语要比会英语吃香得多，这对那些北京上海等地区过来的大陆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的情况。
钟孝礼有点无所事事地看着眼前乖乖站得像小学生一样端正的人，拿起一叠简历，想闭着眼睛随便选两个人。眼光一瞄，突然觉得一个四十来岁头发半花的男人很眼熟，找了简历仔细看，良好的记忆力发挥了作用。李正然，不就是有一年来香港讲学很有名的那个教授吗？当时的香港正统媒体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那时钟孝礼是一边吃着面一边看着垫在油碗底下的报纸上的这则消息的。这些人，跟他的世界太远，吃完面他就依照老爷的吩咐去杀了一个人。
风水轮流转。李正然自然不认识钟孝礼，不过钟孝礼记得他。他的头发不像以前那么涂得油光水滑了，干燥枯白，衰老的速度惊人。他有点畏缩地看了钟孝礼一眼，完全不再有以前那个翩翩学者的风度。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国内的风光？恐怕他不会想到这里有人认识他。
恶意的捉弄心起，钟孝礼只留用了他。其他不乏二十多岁操一口生猛粤语的年轻小伙颇有微词，钟孝礼不予理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找工作还是相对容易的。
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留用，李正然非常感谢，一直对钟孝礼点头哈腰，卖力地开始搬运工作。每天他要搬几十个三十磅重的箱子，还要负责清理、打扫公司所有地方的卫生，把两个人的活都压给他一个人做，拿一点可怜的工资，他还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钟孝礼觉得好笑。钟孝礼无聊地计划着怎么样提醒李，自己是知道他原来的身份的，想看看他将如何摆出另一副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摸样。
从成衣车间搬运箱子到几步路远的仓库，因为东西太重，即使几步路在三十多镑的重量下也变成了咫尺天涯。钟孝礼闲闲站在一边看他满头大汗地又拖又拽着大纸箱，手捧着杯热水刚要喝，李正然猛一下喊了声。
“别喝！”接着他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指指他水杯里掉进去的一只小虫子，笑得殷勤万分。
“知道了，你接着做事去。”钟孝礼略一颔首，忽然觉得无趣。这个李正然，根本不值得他动什么歪脑筋。就算他现在比以前落魄，那也跟自己无关不是吗？在温哥华，任何人都有开始新生活的权利，没有必要嘲笑或指责。
见鬼，那个于佑和今天对自己说的话不就是这种逻辑！
十五
下楼，重回到一楼大厅，摘下面具的于佑和和依雯没有引起多少太过鲜明的注意，只身边不时有几个人偶然满腹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几眼。两人的面具都被陆依雯收起来放在了皮包了里。
没有心思再在这里逛，陆依雯现在只想和于佑和尽快离开，她隐隐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想来这儿，佑和不会遇到方才那样的事。
匆匆走进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陆依雯看见于佑和目光沉吟地瞄了远处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想看，于佑和已拉回她的注意力，“依雯，待会儿你下了电梯，先去车子那边等我，我好象遇见了两个不得不打招呼的熟人。”
又是熟人？陆依雯不期然地想起中午时的那个笑起来会有深深酒窝的男子，他的目光让人看不透。
两个跟踪着于佑和的黑衣人正是华老大接受了华老大特别吩咐的手下。在一楼一直紧盯着下楼的电梯，一看见于佑和他们出现就仿佛找到了目标的秃鹰快速聚拢着跟着他。随着于佑和进入直达停车场的电梯，两人自然在旁边另外一个空着的电梯里跟进。门一开，怕跟丢了目标的两个人急急忙忙正要往外冲，门前他们的跟踪对象却在好整以暇地等着两个家伙。一愣，脚步一顿，两人面面相觑，电梯门要关上上去了。其中一个人赶紧揿下开门的按扭，偏偏又不敢直接出去面对于佑和，于是只好使劲按。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始终没人出来。于佑和看了看手表，怕陆依雯等得着急，决定不等人出来好好谈谈了。他扬眉，对着困在电梯内两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家伙说，“是华叔让你们来的吧。请转告他，明天下午一点，我会去千禧门那儿的广记茶馆请他喝下午茶。你们不用跟了，就拿这句话去交差，他不会怪你们的。”
说完转身就走。
站在车外的陆依雯看见他稳稳当当地出现在眼前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没吃饭，好饿，我们先去找个吃饭的地方。”进入车内，发动车子，于佑和对着陆依雯眉毛一皱，仿佛真的是一个等不及想吃饭的饿坏了的小孩子。
陆依雯一笑，此时才觉得肚子真有些空落落的，“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饿了。好吧，我们随便找一家餐厅吃点东西，待会儿看见哪家就是哪家，不许你挑三拣四。”
于佑和有些冤枉，“我像是那么挑剔的人吗？”
“伯母说你小时候吃饺子时，专吃饺子的边，其他都不肯吃。”陆依雯拿出杀手锏。
漂亮的眉毛更是纠结，“我妈到底出卖了我多少？”
陆依雯开心地笑着靠向他的肩头，“有多少我收多少。”
我想知道你，了解你，一切的一切，只要有关你的事，我都珍之如宝。
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待到下午三四点钟，一张皱巴巴的《星岛日报》已被钟孝礼蹂躏了几个来回，可怜兮兮地在办公桌的角落里纠成一团。
他是来代陈大洪的班的，今天除了督促工人干活，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做。陈大洪在他正吃午餐时忽然打了个电话给他，说有急事要他帮忙，却原来是这等鸟事。
来了一个多礼拜，陈大洪还没有正式介绍他给洪门的有脸面的人认识，也许这只是一个考验期，钟孝礼现阶段不好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不过，也许时候快到了，钟孝礼有预感。陈大洪今天就是去温哥华唐人街去开会的，他应该会向那个华老大的得力手下提到自己。
不到五点，接班的人来了，钟孝礼可以下班了，而那些工人还要做到晚上八九点才能走。与接班的人聊了几句，又套了些有关温哥华唐人街洪门的消息，钟孝礼步出厂门。路上经过车间，李正然还在吃力地拖着个大纸箱，有一角已经快磨破了。这东西弄坏了是要赔偿的。看他满头大汗浑然不觉的死样，钟孝礼忍不住提醒了句，“喂，下面要破了，再拖衣服就跑出来了，你有几个钱赔啊？”
李正然赶紧停下，很把钟孝礼的话当回事，转到纸箱后面一看，脸色发白——切，这都能把他吓得够戗，钟孝礼哼了声。李正然立即抬起那一角，想捧起来放到仓库里去。可他本来就不擅长体力活，下午搬了几个箱子，体力早耗得差不多了，此时躬着身子，怎么也搬不起那个箱子，脸吃力地贴上纸箱，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钟孝礼不屑地撇了撇嘴，走到纸箱另一边，对发愣看着自己的李正然一吼，“你他妈的看什么看，快搬啊！”
到了仓库，钟孝礼看见车间里的货已差不多都搬进来了。李正然一点都不敢休息，立即又往外面跑。“喂，那么卖力你不怕厂里嫌你没事干又给你派更多事情啊？”钟孝礼叫住他，“想轻松点就把脑子放聪明点。”
李正然盯着他，眼神真挚得令钟孝礼浑身发毛，还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钟先生，你真是好人。我非常感谢你。”
“不谢。”钟孝礼挥手，赶紧走人，想把那种莫名的感觉全部赶走。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春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刚走出制衣厂大门，手机迫不及待地响起，轻快然而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有点古怪的乐曲让 钟孝礼不自禁皱了眉头。手机还是香港那个小护士买来的，不知道是买来就这样还是她自己设置的，电话提示音居然是这首上海滩三四十年代的经典流行歌曲。
路上一两个行人顺着歌声颇有兴趣地向钟孝礼这边看过来。心里咒骂了两声，钟孝礼半捂住手机赶忙接电话，上次他就想换手机铃声了，可后来又忘记了。这类小事情是最容易令人健忘的。
“Ｔommy，是我。有件好事要让你来。”是陈大洪，听声音他好象非常愉快。
“洪哥，有什么事？发财了？”Ｔommy顺口接茬。
“不是，是比发财稍微差一点的事。”陈大洪哈哈笑道，“你现在下班了？我开车来接你，咱连车上好好说说。”
“那好啊。”Ｔommy一口应道。
“你在大门口等我，我马上到。”对方挂了电话。
听到那边断线的声音，Ｔommy有点一愣。看着手机，红白相间的外观他看久了愈加觉得顺眼。有点奇怪的感觉，刚才他想做什么事来着？
这家制衣厂离市中心不远。站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Ｔommy不由有点想念香港人满为患的狭窄的后街。来温哥华后他对自己的未来做了无数设想，但是具体如何做他没有一点谱，认识陈大洪可说是他的幸运之处，他对自己的帮助能有多少，尚无法估量，至少目前，他人还不错的样子。Ｔommy想反正自己在这儿也没什么靠山，白手起家毕竟不如有根基的人容易挣出名堂，暂时随着陈大洪做事，若他不能向温哥华洪门说得上话的人物引见自己，届时再做打算。
来这儿一两个星期，他已打听清楚，通常而言，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在兴老大手下比较好混。但近期将有动作的华老大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哪只蓝筹股更有潜力，更容易下手，利润更可观，谁都想看得准一些。Ｔommy也在看，在等待某个时机。目光白无聊赖地四处瞅瞅，看到了制衣厂大门上方的木牌上的年氏集团的标志，一个并不封闭的圆圈内一个龙飞凤舞的年字。
年氏集团，总裁于佑和。也许他们都错了，真正的大盘股，尚未出笼。或者是早已出现，只是大家还浑然未觉。不知想到什么，钟孝礼嘴角上扬，露出自得的微笑。
“Ｔommy！快上来！”马路对面，陈大洪从车子里几乎伸出了半个身子，向他招手大喊。
他到了。
坐在陈大洪身旁副驾驶的座位上，边注意着他开车边听他絮絮叨叨的叙述，钟孝礼才算把经过听懂了个大概。
陈大洪今天是想把Ｔommy的情况跟带他的那位大哥说一下的，但是他心事很重，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据说老爷子又发火了，大哥让手下的人注意点，别再让兴哥那边的拉拢了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