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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甘心,爱到如此竟然还抓不到,他怎么甘心?他已经是全心投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原谅?难道为了当日错待,他就要永不得翻身么?
步吟眼中渐渐有怨意浮上,盖住了原本的茫然和绝望。双手紧握,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念头:笑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当晚,月色微冷,疏星几点。已是临冬,夜间便格外寒冽。一道白影在营帐间闪过,这一带守营的均是靖王府上的高手,自然马上警觉,然而看到那人面容,又都站回原处任其出入。人影晃到君笑帐外,便要往里进。
“王爷,我随您进去。”白影旁有一黑色影子,言道。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无论我对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白衣男子狠狠咬牙道,“他心中,这武林这天下,可比个人荣辱重要多了!”
如果他能打他骂他,如果他能把不满发泄出来,那就好了。最怕的就是他不言不语,只把自己当作陌生人一般对待,看不出半分曾经。步吟宁可自己被君笑打得半死不活,甚至当真打死了,也胜过这般,他要娶他人便娶……他,把自己致于何处?
“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我一定要阻止他,除非他杀了我,否则我决不会让他和别人成亲!”步吟低声道,进了君笑营帐。
他们这么在外面说话,早吵醒了君笑,他听出是步吟来,于是躺在床上装睡——逃避是很没出息,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步吟。有时觉得他可恨到极点,恨不得远远离开他永远不见;有时却觉他可怜,绝情的话到嘴边总是不忍说。
于是干脆不要面对他,闭着眼,其余感官却更加敏感。步吟的体温和脚步接近了,在床边停下,温热向着君笑袭来。君笑微一怔,想着到底是起来还是继续装睡,就在这一犹豫间,温软的唇已经贴上他的,能听到心跳叠在心上,让他慌乱起来。舌探入,撬开不知所措的牙关,强迫君笑的舌溷浊一气。
步吟整个身体上了床,压在君笑身上,闭上眼,手臂收紧,揽住身下的人,有种幸福的错觉。然而君笑毕竟不可能一直没有反应,重重咬下去,口中弥漫了血腥。
“笑……我早知你醒着,你向来睡得轻。”步吟被弹开,在床边低声说着,“我想跟你说些话,你能起来么?”
君笑睁开眼,淡淡眼神扫过:“靖王爷半夜不睡来我帐中,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请说。”
重要倒是重要,不过只是步吟认为的重要罢了。他看到君笑眼光,心中一寒,下意识咬了下唇,道:“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
君笑皱眉,道:“靖王爷这是说得哪里话来,王爷是国之重臣,怎可轻言生死?”
最深的残忍,莫过于此。步吟终是惨惨笑了:“王爷,臣子,在你心中我也只有如此,所以你可以当着我的面说出那么残忍的话来……”笑容由惨淡变为不甘,渐渐成了带着怨恨的狰狞,竟像是初识那模样,“你说你要娶她,你明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情?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多残忍?我……我当时真的宁可死掉,宁可天崩地裂让我失去一切感觉,就可以听不到你那句话……”
可是终究是活着的清醒的,然后终究是悲哀的绝望的。原来再努力也是丝毫没有用处,他的宽容可以给其他人,却决不会给自己。绝望地想杀了对方,于是伸出手来抓住这爱之欲生恨之欲死的人脖颈,表情变得狂乱,而悲伤。
“说你不娶她,告诉我你只是玩笑,笑,告诉我你已经原谅了我……”步吟低低说着,声音渐高,神色开始迷乱,“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为什么你可以那么残忍地说你要和别人在一起……”
君笑被他抓着,只觉喉咙越来越紧,眼前的脸有着曾经熟悉的残酷。君笑心中一凛,这样的黑暗之中,有片刻竟不知今夕何夕。缓缓出声,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却是极绝情:“她,会是我的妻子。”
这样的一句终于打破了步吟所有的平静,一张绝丽的脸有些变了形状,掐着君笑的手收拢,竟是意欲扼住他呼吸的。君笑幽黑的眼微敛,睫毛遮住双眸,挡住流转眼光。
果然,这人,仍是初初见面那个,那个拿着鞭子匕首,美丽的脸表情都不变地在他人身上划着的人;那个扼住他人,丝毫不加怜惜地折辱占有他人的少年;那个完全不在乎别人死活,只要自己高兴就可以的庄主……其实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吧,那叫做林悠然的少年是记忆中的错觉吧。
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不畅的呼吸,微开启的唇,嘴里感觉到了苦涩。柔软的地方开始被心中破开的大洞冰冻,果然,是不能爱的。
幸得已经不是当日,运起内息,想要把身上这人震开,喉咙处却忽地松了。君笑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痛苦的眸子,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凄楚,一双手颤抖着,却松开了扼制。步吟声音低低响着,语声嘶哑:“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君笑愕然,眼睁睁看着步吟:“什么怎么做?”
“告诉我你怎么才能把我曾经的错待忘记,告诉我你如何才能不这么折磨我……”步吟双手紧紧抓住被子,头垂着,长长的黑发落在君笑脸侧,有些柔软的触感,“我很难过很难过,笑,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原谅我,我当初是做错了,我已经后悔了而且也尽力弥补,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原谅我?你分明就是喜欢我假扮的林悠然的,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往日,来接受我呢?为什么要娶妻,你爱她绝不如爱我,你分明就是故意折磨我——”
君笑脸色微变,眼神也变得愈发冰冷,步吟却没多加留神,继续说着:“我知你恼我,其实你怎么折磨,我也是应当的。但你要娶妻,却是决不可以。你气我怨我,怎样待我也都可以,可娶了妻,你我就难再有挽回余地,君笑你清楚么……”
“你当我是什么?”君笑忍不住冷冷开口道,“原来你竟当我只是跟你怄气?原来在你心中你我只是情人争执?你当我在使性子故意为难你?沈步吟,你好……”他咬住唇,气恼涌上脑中,脸本来有几分苍白,现下却红润起来。
他竟然还是不明白,自己是绝不愿与他再有什么纠葛的,因为一靠近便会全身排斥,即使知道这人心意,身体和心还是排斥。
原谅,其实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怨恨?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不能重来。毕竟他是沈步吟,而不是那曾素不相识的林悠然。
有些事情,发生过就不能回头。谁会爱上强暴过自己的人?就算能原谅,但真能够当作倾心恋人去爱么?也许有些人能做到,但总有些人做不到。
君笑做不到。这张脸曾是多久的梦魇,即使换上了曾经喜欢过的人的神情,还是难以面对。适才步吟并没有愤怒到底,他毕竟还是放开了他脖颈,步吟变了,君笑也感觉得出来。然而还是不行。
君笑侧过脸,俊朗的侧面隐在黑暗中,让本来就在担忧的步吟忐忑起来:“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难受……笑,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一起的日子了么?我把林悠然踢走,你再拿我当他好不好?就当你并没有发现我假扮他一般,就当……就当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林悠然,是那个会缠着你会吃醋有的时候凶暴有的时候温柔……却从来没伤害过你的林悠然好不好?”
已经是及至的委屈,君笑却只是摇头:“靖王爷,请您不要妄语。”
委屈全涌上来,步吟终于忍不住,咬紧牙关,黑亮的眼底有泪光浮上。撑着床的手一松,他覆在君笑身上,唇在他耳边念着:“好……我是胡说是妄语,我那般爱你,你却将我心意都作虚妄!楚君笑,你心中没有我,因此能够这样对我,我——”
他看着君笑,怔怔落下泪来,良久的想望原来是空,他毕竟还是挽不回他。他怎能这样残忍,怎能这样完全无动于衷?站起身向外走去,背影极是寂寥。将要走到帐门,却又回身几步跑回床边,半跪在床前去抱住君笑:
“笑,我求你,不要娶她,不要——”
他从怀中摸出匕首,君笑眼光一敛,以为他又要伤害自己,却不料步吟拿起匕首,向着右手手腕便划了下去。君笑一惊,连忙去抓他手抢过匕首,却已落了道血痕,鲜血汩汩涌出。君笑又惊又怒,点他外关,见血流减缓些,连忙找金创药。步吟惯用右手,左手有些无力,加上君笑反应快,止住血后并无危险。君笑咬牙:“你这却又是做什么?”
“我还你,我什么都还你!”步吟狂乱喊道,眼神已经有些散了,“我欠你一只手,欠你一只脚,我全还你!你还要什么,鞭打刀削,哪怕让我也受你当日之苦,我也都可以……我不信我挽不回,我不信我还不起!”
“你根本不明白……”君笑面对这样任性的步吟,自己也觉有些心惊胆战,“我并不是想要你还什么,更没有原样报复的想法……”
“你若娶她,我就自杀。”步吟根本不管君笑说什么,抬头看着他,说道,“我不舍杀你,不敢杀她,但我总能杀了我自己……如果我对别人下手,你定然会愤怒然后不理我,但让我看你成亲是万万不可能的。若你绝不改变主意,那我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君笑,是你逼我。”
这话却是威胁了,君笑性子本硬,听他语气又见他手腕血痕,心中也有气,于是道:“我本恨你害我,难道你还以为你拿命来威胁我我就能听你不成?”
“我就知你盼着我死……”步吟脸色发白,他说那话确实是气恼之下的威胁,也并非真要作死作活的。但君笑这般无情,却让他性子发作起来,当下一扬袖子,撒出迷药来。君笑正对着他,吸了些进去,立时动弹不得。步吟执起他左手,君笑手中正放着方才那把匕首,步吟抓着君笑手腕,就往自己脖颈抹去。
“啪”一声,却是君笑打了步吟一巴掌:“你给我冷静一下!”
步吟捂住脸:“你没中迷药?”
“骗我一次,其曲在你,骗我二次,其曲在我。”君笑道,“难道我不会防备?”
步吟微一愣,才想起他二人初见,便是自己使了迷药迷昏他。一切纠葛由此而起。他低低笑起来:“冷静?除非回到当初,我未对你动手,或是直接杀了你,才可能冷静……我已经为你疯了,你不知道么。”
他说着,俊美的面容有着奇异的神情:“或者你给我个痛快……反正这样,也是零零碎碎受折磨……笑,我折磨你几个月,你便要折磨我一生,你不觉得太狠了么?”
君笑看着他,心中实是生了几分怜意,低低说了句什么。步吟没有听清楚,问道:“什么?”
“佩菁有了曲宁靖的孩子,我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叹了口气,君笑终于还是解释了,“影门和天下为敌,佩菁怕保不住这孩子,因此我要娶她。”
步吟一呆,心中泛上喜悦:他竟然对自己解释,岂不是说……还有余地?
“她要是怕别人对她孩子不利,非要找个挡箭牌的话,我帮她找也就是了。”步吟道,“你要担心我找的人会对她不轨,顶多我让倪五娶她好了,反正倪五是宫里的不能人道……”
君笑横他一眼:“你胡说些什么?”
“谁胡说了?”步吟嘿嘿笑起来,“只要她不嫁你,就算她想当皇后我都可以做到——反正皇上他什么都听我的。”
“婚姻之事,怎可以如此儿戏?”君笑皱眉,“佩菁心如止水,她信任我方才让我替她分忧,你随便找来人,她定然不会同意。”
“那我就找她能同意的好了,我看林悠然对她挺好的,一会儿我找他交代一下。”步吟道,神采飞扬。
君笑心中却一动,想林悠然如此人才,若真有些意思,那是最好。只是这种事总得两方愿意才行,倒不知那两人意下如何。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再难有理由完全逃开,本来想彻底断绝,此刻看来,竟是不能。
还是心软吧。
二十五
奉天弘嘉七年秋,靖王率兵攻下弩山,将影军在陆上势力歼灭殆尽,直逼向大江入口。其间却不知何故,大军在江畔驻扎了半月有余丝毫未动。有人言道靖王另有所图,却不知原因只是蓝颜一名。
为了自己,宁可乱点鸳鸯。步吟下了令,谁能娶到武佩菁,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总之想要什么都可以。命令甫下,林悠然便来找步吟,施过礼后迟疑片刻,终于毅然道:“王爷,请您收回那命令吧!”
步吟坐在帐中,抬眼看他:“为什么?”
“武姑娘她……不该被这样轻待!”悠然道,“王爷,您这样做,就是让其他人因为钱财权势欺骗武姑娘,您这命令会伤了她的……”
“我管她如何!”步吟打断他,“反正只要她不嫁君笑,我才不管她会怎样!”
“她……嫁楚公子?”悠然却也吃了一惊,看着步吟,眼神黯淡,“她和楚公子……”
“他们什么都没有!”步吟知道悠然的意思,连忙反驳,“笑要娶她,只是因为她有孕在身。笑……才不喜欢她!”
“有……孕……”悠然又愣住了。步吟点头:“你也知道君笑那滥好人性子,我若不去阻止,让他们成亲可就糟了。反正君笑也只是为道义,他又不爱武佩菁,谁娶她不都一样。”
悠然低下头,半晌下了决心似的:“那王爷,我想去试试……只是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让其他人伤害武姑娘就好……”
步吟点头,眼底得色一闪而过:“若你与她成婚,我会亲自主婚的。”
事情就这样轻松地解决了,一连除去了两个,那名总和君笑在一起的女子以及君笑曾经喜欢过的人的那张脸。悠然的条件好出君笑许多,君笑自然是乐见其成。也不知悠然对武佩菁说了些什么,她竟然也同意嫁给悠然。步吟不是不得意的,尤其这一次他并没有真的强迫什么人利诱什么人,就是君笑那性子也挑不出错来吧——他已经太过了解君笑了,知道若自己用其它方法威逼,君笑定然会恼怒。
唉,那个认真别扭的人,到底该怎样对待呢?如何……才能让他忘掉往日原谅自己呢?对步吟而言,这是比军情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幸好清楚君笑有多重视天下百姓,才没真的撇下战事不管。
终于逼到海战,其实是极不利的,即使张狂如步吟也不得不全力施为,对君笑的纠缠也来的少了。第一艘战舰下水之初,步吟率着官军上船,没一刻就吐了个淅沥哗啦。秋日风浪大,步吟平日坐龙船倒不晕,坐这船也有些不行。正好君笑随行,他索性青白着脸扑到君笑怀里:“笑……我也想吐……”
“王爷,您撑着点,鼓一下士气。”君笑扶着他,左手按着他虎口,没什么力气的右手轻点他额侧太阳穴,“刘希墨给您配的药呢?拿出来嗅一下……”
步吟抬起头,脸色虽然苍白也是绝艳,眉微颦着,语声虚弱:“笑,我没力气,药在我怀里。”
十足十的撒娇模样,赖在君笑怀中,头倚着他胸前擦啊擦啊的,简直就是小孩子了。君笑皱起眉,然而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到他怀里去找药。微微挑开步吟衣襟,君笑的手探进去,步吟胸口震了下,两人视线相接,都有瞬间怔忡。步吟眼神极热,君笑和他四目相接,脸竟然不自觉红了。
终于摸出药来,在步吟鼻下一嗅,君笑立即放开他。步吟打了个喷嚏,心底有些不满刘三多事,给自己什么晕船药真碍事。不过他身为主帅,在这时候病殃殃的也着实难看,只好离开君笑怀抱,打点精神发话。
晕船本是半是体质半是心理,其实刘希墨已经配了药,嗅一嗅并没那么难受。只是北人不惯在海上,向下一看水流奔腾,脚下踩不到实地,先怯了几分。步吟喝了声,让他们屏息凝神,竟然使局面平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