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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巡赵信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事实上自从他跟随主父以来,除去在邯郸的那几月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是随着主父马不停蹄的踏遍赵国的大川河流,久而久之也渐渐习以为常了。这次出巡虽然作为羽林统领跟随主父出巡,却因为禁卫和城卫也随赵王出巡,所以三军共归由郎中令韩胜节制,也不用赵信花费什么心思,倒也落得个自在。
唯独让赵信有些担心的就是远在北疆赈灾的父亲赵颌,北地与赵国内地不同,那里胡民广聚民风剽悍,内有新收的林胡楼烦势力,外于东胡接壤,素来都是囤有大军,军权极重。同时北地也是主父支持势力聚集的大本营,代郡、中山、云中、雁门四地的军政大员几乎都是主父嫡系,对主父忠心耿耿,身为王党核心的赵颌前往调剂,未必不会受这些骄兵悍将们的刁难。
正是因为担心此事,赵信特意向韩胜提起了自己的顾虑。韩胜听后哈哈一笑,立刻休书数封派人连夜送往北地四郡的郡守相国,在信中说明了主父本意,让他们务必配合赵颌所为,不得故意刁难。
韩胜在主父一党中身份特殊,他跟随主父二十余年,深的主父信任。再加上为人低调,在朝中的口碑极好,无论是主父党和还是王党中人对他都并不憎恨。原本身为郎中令的他权职是执掌赵国王宫的戍卫,羽林和禁卫以及侍卫郎中们都是由他节制统领,可是信期在肥义的授意下强行违命,完全不把他的节制之权放在眼里,即便是这样也不见他动怒,只是泰然处之。
同样韩胜还有另外一个不显名、却又至关重要的身份,他还是代替主父执掌玺印的郎中,主父的每一道诏令和命令都是经过他的手送往各位将军大臣。如此至关紧要的核心位子,自然是主父最为信任的人担当的,尤其可见他在主父党中的地位并不弱于楼缓、赵章,无疑是个至关紧要的角色。
正是因韩胜的身份特殊,他的话中多少旁敲侧击的代表着主父意思。况且这些边关宿将大多都是他的多年挚友,私下的情谊也是极好,多少都会卖他这个面子的。所以在收到信件后,北地的那些悍将们果然收敛了许多,让赵颌的阻力小了不少。
赵信一直对韩胜都是心怀感激之情的,自己刚来之时韩胜对他颇为照顾,也曾帮他四处打点关系,俨然一副长辈对子侄的态度。而且韩胜这人并不喜欢证明夺权,在赵信来之前羽林卫一直都是由他这个郎中令兼职统领的,赵信为羽林统领后,按规矩也是要受他节制,处处以他的命令为准。可韩胜却并不看重这些,平时绝少干涉羽林内事,在主父面前也是绝口不提信期的禁卫对他不予理会的事情。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赵信佩服韩胜的心胸。不过也正是因为韩胜的性情,所以主父才数十年如一日的对他信任有加。这次让韩胜统帅三军,无论是从职位上还是从风评上,韩胜都是最佳的人选,即便是肥义赵成也并无异议。
韩胜为人行事谨慎,安排布置事情更是滴水不漏。沙丘共分南北两宫,北面的宫由赵王何居住,禁卫军驻扎其内;南宫则有主父居住,羽林负责驻守。至于安阳君赵章以及其他随行人员,则住在南北二宫中央的位子。城卫军分为四部分驻四门,负责外围防御。
白日是祭拜先王后孟姚的正式大典,热闹十分,到了夜间沙丘行宫却是清静了很多。主父何赵王同时驾临,行宫的夜间宿卫自然不敢大意。虽然已到深夜,可城头尽是跨弓持戟的羽林,一个个凝神屏气,丝毫不敢大意。生怕因为他们的疏忽,惊扰了主父的休息。
“来者何人。”忽然,一声暴喝声想起,城头上正在巡弋的羽林迅速凝神戒备,同时高声喝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沙丘之变(五)
夜色中,一骑缓缓驰来。来者一身戎装,身穿赵国将军的制式铠甲,那人抬起了头,面色平静的说道:“是我,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羽林头领借着火光凝神望去,赫然看见竟是主父,忙带着手下的走下城楼,屈膝行礼道:“卑职参见主父,不知主父驾临有失礼仪,还望恕罪。”
赵雍摆了摆手,平静的说道;“无妨,打开城门便是。”
“诺。”
数名羽林手脚利索的将吊门放下,闪身避在两旁。
那羽林头目见主父单身出宫,心中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道;“主父,如今夜深,您一人在外恐有不测,要不卑职带人陪同一同前往?”
赵雍却是一笑,停马回头道;“怎么,怀疑我的身手吗?寡人老是老了,可身手还利索的很呢。”
那羽林吓了一跳,忙跪下解释道;“主父误会了,卑职只是担心主父安危,并无其他意思。主父您神勇依旧,如何会有‘老’字一说。”
赵雍哈哈一笑,扬了扬马鞭道;“知道就好,此事无须声张,寡人只是心情郁结,想一个人出宫散散心;不必惊动他人。“
“诺!”
明月当空,夜色如水,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星垂平野阔,远处依稀可见沙丘城头印染天边的灯火,却远在飘渺的天边尽头,如同梦幻一般。与原野中的冷冷清清的坟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人,一马。赵雍坐在坟前,静静的喝着酒,面色如水,只是出神的想着事情,浑然和这宁静的夜色融于一体。
可是很快,夜色的宁静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打破了。赵雍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下意识的抓起了地上的佩剑。待看清来者的装束时,这才放下佩剑,话中不带喜怒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赵信勒住了马缰,也不待马身停住就以飞快的翻身下马,靠着手腕之力强行将马之主,同时已经屈膝半跪行礼道;“末将参见主父。”
身后的数十骑羽林也纷纷下马行礼道;“参见主父。”
赵雍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赵信,也不说话,神情看不出喜怒。赵信见主父如此神色,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心想看来大事不妙了。他接到手下禀报说主父半夜出城,行踪不明,心中顿时大为紧张,连忙点齐数十骑出城寻找主父,寻思着依照主父的性情,定会来到先王后的坟茔前悼念,于是便寻到这出来了。
当下见主父动怒,赵信便跪下老老实实的请罪道;“末将擅作主张违抗王命,打扰了主父清静,罪不可赦,还望主父责罚。”
赵雍举袋喝了口酒,开口道;“你倒是教的好部下,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言下之意那戍守城门的羽林到底还是没有遵守他的命令,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赵信。
赵信见主父神情并不像动怒,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下心来,见主父似乎要责罚那名羽林,忙开口求情道;“主父,他不过是担心您深夜独身出城会有危险,所以思虑再三后还是来禀告了末将。正是想到自己受罚是小,而主父的安危是大,其忠心可鉴,并无私情,还望主父不要怪罪于他,若是非要责怪,末将一人即可。”
见惯了赵信嬉皮笑脸的主父难得见到他脸上有这么大义凛然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的说道;“看来你倒是很有担待,难怪羽林才让你统领不到半年,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
赵信见主父神情并不像责怪,心中这才完全放下,嘻嘻一笑道;“这个自然,若是主将不爱惜自己的部下,遇事只会推脱却不勇于承担,这些二下属们又怎会为你卖命呢。”
赵雍道:“你小小年纪,三言两语就道出了为将者驭兵之道的精髓,倒是不简单呢。”
赵信心想:那是,这不是我师父教导的好。嘴中却是拍着马屁谄笑道;“这不都是主父教导有方,末将跟随您快一年了,一直用心学习。”
赵雍瞪了他一眼,道;“我可没教你这么油嘴滑舌的。”
“这么末将无师自通的。”
赵雍又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是有了些笑意,便不再多说了。
赵信见主父一人在先王后的墓前独酌,看样子是不想别人打扰清静,便识趣的说道;“主父放心,我带着兄弟们四处散开,离的远远的,绝不会打扰到您的清静的。”
说罢见主父不置可否,便站起身子小心的倒退回去,回身朝着部下小声的下令。众羽林低声应命,纷纷上马离去,四处散开来在四周戒备。赵信也欲上马离去,却听见背后主父开口道;“都已经来了,就陪我喝喝酒吧。”
赵信应了声,将马拴在了一旁,小心翼翼的来到主父身旁。他知道睹物思人,主父如今心情定是不好,还是小心些为妙。
赵雍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坐吧,难不成你想站着和我喝酒。”
赵信嘿嘿笑了笑,遵命坐了下来,又见主父抛来一袋酒,忙伸手接住。
“带的只是一人酒水,并不太多,你省着点喝。”
“是。”赵信拧开酒袋,抿了一大口,顿时一股热流涌上喉间,浑身毛孔张开,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舒泰了许多。
这时候还是三月中旬,夜晚的风中还是寒意甚浓,尤其是在这野外冷清之处,喝着烈酒暖身最是合适的了。
赵信见主父身上衣衫还是白日所穿,在夜风中略显单薄,犹豫了一会便说道;“主父,您身体初愈,应当静养才对,如今野外寒意甚重,你又喝了烈酒,恐会对身子不好。”
赵雍皱眉道;“不能饮酒不能纵情,那活着有甚意思。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不必婆婆妈妈般,如个妇人一般。”
赵信顿时语塞,也知道主父不喜别人对他干涉,便也闭口不说了,只是闷头喝酒。
二人沉默了一会,赵雍又开口问道;“你最近可有你父亲的消息,一切可还安好?”
赵信点头道;“母亲收到过父亲的一封信,一切还算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下月就会返回邯郸的。这次多亏了韩胜将军的帮忙,他提前和诸位将军们打了招呼,我父亲征调粮草来就方便了许多。”
赵雍点头道;“韩胜这家伙倒是个热心之人,跟在我身边二十多年了,没少为别人的事情向我求情,他在赵国人缘倒是极好,你有机会多向他学学为人处世之道,定会受益无穷。”
赵信低头应道:“诺。”
赵雍又赞道;“说起你父亲,倒是个难得的经世之才,他当内史没一年多,府库的收入就大为增加,支出也减少了许多。看来肥义当初向我推荐你父亲,当真是慧眼识人。”
赵信笑道;“主父说的是,父亲他自小出身寒苦,立志发奋读书,对这些经世之道更是专心苦研。别的我不敢说,论起这钱粮琐事,在赵国还没有人能超越父亲。”
赵雍点头道;“确实如此,而且最让我看重的是,你父亲并非权欲极强之人,平素也是简朴低调,远比你舅舅李兑那厮好上许多,这点甚合我的脾气,不愧是我赵氏中人。只是可惜了……”
赵雍说道此处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赵信自然知道主父叹气的意思,无非就是虽然主父对父亲很是欣赏,却不能为他所用,反而是王党中的核心之一,主父心中多少会有些遗憾。
只是不明白主父突然对自己说起父亲是为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沙丘之变(六)
赵信举酒,与主父共饮,却不料主父随后的一句话骇的他连连呛到。
“你和你父亲身为襄子大人之后,可曾想过这赵氏的天下本该是你们的。”
赵信抚胸咳嗽数声,忙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主父。却只见主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忽的哈哈一笑道;“不要激动,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只是想看看你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
赵信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道:“主父你这玩笑开的,吓死微臣了。”
赵雍眯起眼笑道;“怎么,还有你会害怕的东西,我怎么听别人说你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赵信苦着脸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那得看对谁了。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主父你算半个天子,那也得浮尸五百里了,微臣算来算去家中老幼奴仆也才几十人,还不够你杀呢。”
赵雍性质倒是起来了,哑然笑道;“原来你只是怕死而已,看来以后我有对付你的办法了。”
又笑道:“不过这么一说,我到当真有了几分兴趣,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此事?”
赵信摊手苦笑道;“主父,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这不是要逼死臣吗?”
赵雍哈哈笑道;“放心,我还是有些心胸度量的。今日问起只是好奇而已,你只管如实说就是了,今晚之事,我绝不放在心上。”
赵信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赵信这才挠了挠头,想了会才支支吾吾道;“想是想过,不过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
“哦?”赵雍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继续说下去。”
“以前家里穷的时候,父亲每次拿祖先的事情来激励自己,说不能玷了襄子大人的威名。那时候我就常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禅位的话,恐怕我们现在还是锦衣玉食,不用过着穷苦日子。”
赵雍仍不肯罢休,依旧问道:“那现在呢,可否想过?”
“这个真的没。”赵信老老实实的说道;
“一来根本不可能了,襄子大人到我这代已历六世,余脉皆已断绝,只剩我家这一支而已。你们这支却是枝叶繁茂,繁衍遍了整个赵国,我们凭什么跟你们争。”
说罢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主父,犹豫了一会又小声嘟嚷道;“再说当赵王有什么好,我跟在主父你身边可没觉得你过得很好。”
赵雍皱眉道;“这话可是听得新鲜。为王者,手握侯爵,口@含天宪,他人的功名富贵全然决于他一人,你竟然觉得不好?”
赵信扬眉讪然道;“主父,可是你说的今晚不论说什么都不论罪的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信这才放心道;“你看,王位只有一个,为了这个王位你争我抢,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却变得反目成仇,刀兵相向,末将看着是心寒的很。再说权力越大也就意味着活着越是拘束,你看大王如今的模样可是快乐?我可不觉得他很想当这个赵王,倒是被逼无奈居多。”
赵雍身躯一震,目露沉思之色,想了半响缓缓点头道;“也就你敢说实话了。的确如此,何儿当初当上赵王是我强加给他的,却从来没问他愿意不愿意,如今看来他不愿意的成分是居多的。”
赵信随之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主父你也要体谅一下大王,我是觉得凡事以和为贵,尤其是你们父子情深,更应该如此了。”
“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教训我。”赵雍没好气的瞪了赵信一眼,又抬眼看了眼他道:“到是你,既然功名富贵不是你所求,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赵信低头想了想,目光中露出了迷茫之色,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要真的有的话,那大概是能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强迫着我去做任何的事情。”
赵雍哑然失笑道;“还以为你真的淡泊明志了呢,没想到你想要的比当王更加不可能。”
“随心所欲,无所羁绊,听着似乎很是简单,可这世间能做到的又有谁呢?即便是我,从小在宫中也要遵守规矩,即位后也要看他国脸色,哪里能做到随心所欲,无所羁绊。”
赵信嘿嘿一笑,心想主父说的话到是和师父有些相像。
主父举袋饮了一口酒水,仰头望着星空,半响才叹道;“其实我年幼之时,想要的也是和你一样,过上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主父你也觉得活得拘束吗?”
“自然。”
赵雍笑道;“我三岁的时候就被立为储君,当时赵国正和齐魏激战正酣,父王极少有心思来教导我,多半就将我扔在王宫中令人严加看管,后来我长大了些才准许我出宫狩猎。每次我策马在草原上奔驰时总是拼命的挥着马鞭,只是想不停的跑下去,直到跑到天际的尽头,离开这束缚我的王宫。可最终侍卫们还是会追上我,拦下我的马跪着求我回宫。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王宫就像一座束缚住我的牢笼,很大,却很冷漠。”
赵雍目光闪烁着异样的神色,面露微笑,显然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赵信在旁也不出言打扰,只是睁大眼睛安静的听着。
又听见主父娓娓叙道;“后来我当上了赵王,原本以为可以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却发现能束缚住我的不再是皇宫,而是赵氏十代人的基业。很重的担子,压的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应该知道,我即位的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