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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铉刚到郡衙,还没有来得及下马,房玄龄便从郡衙内飞奔出来,低声对张铉说了几句,张铉愣住了,急忙问道:“他来了多久?”
“昨天就到了,卑职陪他去官学走了一圈,今天他说有一点私事。”
让张铉感到吃惊的来客自然就是卢倬了,作为大隋王朝主管教育事务的国子监祭酒,他已经完成了对曲阜孔庙的祭祀,转而北上,顺便‘视察’北海郡。
张铉当然也知道卢倬的私事是什么?只是他没有想到卢倬来得如此之快,但无论如何,他无法再逃避,只能去面对未来的泰山大人。
张铉没有先去找卢清,而是转道来到了官学,卢倬暂时就住在官学内。
官学离郡衙不远。原本因时局混乱已经停办了三年,得力于韦云起努力,官学又重新恢复了运转。
目前有一百余名北海郡的生徒在官学内读书,张铉来到官学客舍的院门前,却意外听见里面传来卢清的声音,情绪十分激动。似乎正在和父亲争吵。
张铉迟疑一下,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院子里传来的争吵声。
“女儿绝不会跟随父亲回去,我宁可一死也绝不嫁给崔家!”
“我没说要把你嫁给崔家,事实上崔家已经取消了求婚,你离家逃婚,你以为崔家能接受吗?为父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我才不远千里赶来,希望你能随我回家。”
卢清的语气激动。但卢倬却始终很温和,并没有对女儿发火,这倒出乎张铉的意外。
张铉敲了敲院门,门没有关闭,留了一条缝,他直接推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父女两人各站在一棵树下,相隔两丈。仿佛一个无形的物体将他们隔开了。
张铉的进来让父女同时吃了一惊,卢清激动地上前道:“张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到。”
张铉笑了笑,对她道:“让我和伯父谈一谈吧!”
卢清默默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转身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张铉和卢倬两人,卢倬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张铉,点点头道:“进屋去谈吧!”
两人走进大堂坐下。卢倬给张铉倒了一杯茶,“我这次是借口来孔庙祭祀,路过北海郡,但贤侄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张铉歉然道:“令爱之事,晚辈实在很抱歉!”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把女儿看好,另外,我要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清儿的照顾。”
卢倬原本是怒气冲冲而来,但一路的所见所闻,使他渐渐改变了对张铉的态度,更重要女儿意志坚定,坚决不肯跟他回去,如果他想成功把女儿带回去,只能靠张铉来劝说,所以卢倬最终决定面对现实,放弃准备对张铉的发难。
卢倬的态度有点出乎张铉的意料,他已准备面对卢倬的诘问,但卢倬却丝毫问罪的意思都没有,让张铉暗暗松了口气。
“照顾卢姑娘,这是晚辈应尽之责,伯父不必客气。”
随即两人都沉默了,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卢倬沉吟半晌,又道:“这次我打算把清儿带回京城,但她怎么也不肯跟我回去,我希望贤侄能劝劝她。”
“令爱不肯回去,恐怕是因为崔家,她就是因为不愿嫁给崔家才离家出走,希望伯父能明白这一点。”
卢倬苦笑一声,“就算我去求崔家,崔家也不会接受这门婚姻了,求婚已经取消,崔家不再是问题,我给她反复解释,但她依旧不肯跟我回去,清儿的脾气简直比牛还要倔强。”
“那伯父觉得令爱为何还不肯回去呢?”
卢倬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铉一眼,言外之意就是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吗?’
但这话卢倬却没有当面挑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该不该择张铉为婿一事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女儿已经跟张铉跑了,虽然不是天下皆知,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女儿还能再嫁给谁?除了嫁给张铉外,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遮住家族羞耻的伞。
但就算要嫁给张铉,也必须按照规则来办,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
卢倬沉思片刻,又问道:“张将军在北海郡可有长辈吗?”
张铉明白了卢倬的意思,欠身笑道:“我虽然没有什么长辈,不过伯父有什么话可以和韦长史谈。”
“韦云起吗?呵呵!我和他快十五年未见了,不知道他现在境况可好,倒真要见见这位故人。”
一个时辰后,卢倬见到了韦云起,韦云起也是出身名门,十五年前他奉命去辽东时,曾经在涿郡住了几个月,和卢倬有一点交情。
卢倬在官学里呆得烦闷,索性和韦云起走上城墙,两人在城墙上边走边聊,吹着温暖的春风,兴致倒也十分盎然。
“当年我们在涿郡城墙上散步,韦贤弟正当盛年,意气风发,一转眼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卢倬颇为感慨道。
韦云起扶着城墙,凝视着远方的天际,目光深沉地说道:“我虽然已年近五旬,但我并不服老,岁月只会让酒更加醇厚,卢兄不也一样吗?卢兄也是去年才出任国子监祭酒,这其实是我们仕途的刚刚开始。”
卢倬不解韦云起这句话的深意,他卢倬被封为国子监祭酒,仕途刚刚开始不假,而韦云起可是连县尉一职都辞掉了,虽然出任张铉的长史,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幕僚,朝廷并没有任命,可以说他只是一介白身,年近五十了,朝廷还会用他不成?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番话?
卢倬疑惑地向韦云起望去。
韦云起仿佛明白卢倬目光中的疑惑,他淡淡一笑道:“卢兄来北海郡,感觉这里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吗?”
“确实有些地方和别处不同!”
卢倬也承认北海郡的与众不同之处,“这里治安非常好,可以说路不拾遗,而且人民安居乐业,这两天好像有大量的人在向北海郡迁徙,听说是为了躲避战乱,给我总的感觉,北海郡就像盛世一般。”
“这就是张铉的过人之处,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深谋远虑,目光远大,如果卢兄以为他一介武夫而轻视他,甚至放弃他,总有一天卢兄会后悔莫及,”
韦云起的话深深触动了卢倬,半晌,卢倬无奈地苦笑一声道:“韦贤弟应该知道我什么来北海郡吧!”
“我知道,卢兄打算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卢倬叹了口气,“我可以答应他们的婚事,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希望贤弟能转告张铉。”
“卢兄请说!”
卢倬无奈地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要求,我只希望张铉能明媒正娶我的女儿,希望贤弟给他们做个证婚人,另外,为了证明婚姻的正式,我希望他能上书朝廷,请圣上册封诰命,韦贤弟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韦云起也是出身世家,他当然理解卢倬的心情,卢倬是怕被人嘲笑,尤其他身为卢氏家主,压力更大,韦云起笑了笑道:“我相信整个益都县的民众都愿意给张将军当证婚人。”
“卢兄打算几时给他们完婚?”韦云起又笑问道。
卢倬心中有些犹豫,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最好这次来北海郡,一并把婚事办了,也就不惹人闲话了。
可这件事如果不和妻子商量,仓促成婚,一则对妻子不尊重,二则显得太寒酸,不符合卢家的家世和地位。
犹豫良久,卢倬缓缓道:“我可以答应这门婚事,但我希望在京城成婚,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我要把女儿先带回去,需要张将军去说服小女。”
韦云起微微一笑,“如果这门婚事能定下来,我去给张将军谈,我想问题应该不大。”
........(未完待续……)
第333章 充分理由
张铉位于益都的官宅早已经修葺一新,在张铉出征琅琊郡之前,便已交代过韦云起,房宅修葺完成后务必让卢清搬过去。
卢清在张铉出兵后不久便已经从尉迟恭的家中搬到了这座新府宅内,也主要是尉迟恭的宅子稍小,卢清和阿圆住在那里不太方便。
为了让卢清住得更舒适一点,韦云起不仅置办了所有的家居用品,甚至还找了几名仆妇,同时派出一队士兵驻扎在府宅旁边,严密保护卢清的安全。
此时在后院的凉亭内,韦云起的妻子颜氏正在劝说卢清返回洛阳。
“张将军也觉得这件事不能过于仓促,不仅要照顾到卢家的面子,也要从长远考虑,而且他也希望清姑娘能够风风光光出嫁,我们都是过来人,如果这门婚姻请姑娘不能和母亲达成共识,将来会一直影响你们母亲的关系,必须要妥善处理好才行。”
卢清叹了口气,“多谢阿婶关心,只是我不太相信我父亲的承诺,当初他也承诺过我,不会接受崔家的求婚,但最后他却失信了,我很担心他只是权宜之计,为了把我带回京城。”
“这个你放心,这件事你韦叔父为中间人,当时王太守也在场,你父亲亲口向你韦叔父和王太守做出承诺,他不会反悔。”
“张将军在吗?”
“张将军当然也在,所以这是一个很郑重的承诺,张将军也让你放心回去,最早两三个月,最晚半年,他就会进京迎亲,至于纳采、问名这些事可以先做起来。由张大将军,或者你韦叔父的兄长,他们会上门提亲。”
颜氏的一番话最终说服了卢清,卢清点了点头,“既然阿婶这样劝我,我就听阿婶的话。跟随父亲回去。”
颜氏大喜,笑着拍拍她手道:“这可不光是我的意思,所有人都希望你能跟随父亲回去,包括张将军,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婚姻,你将来也不会遗憾。”
“那我父亲什么时候回去?”
“我听说你父亲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
颜氏告辞而去了,卢清心中却多少有点惆怅,她原以为会是张郎亲自来劝自己,没想到他却委托颜婶上门。当然,卢清也明白张郎的难处,既然父亲已正式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么按照礼制,张郎就不能再和自己单独见面了,否则,自己会被人非议不说,父亲也会对张郎不满。
“姑娘。你真决定和父亲回去吗?”阿圆在一旁低声问道。
卢清点点头,语气中有些无奈道:“既然大家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我反对又有什么意义?也罢,就再相信他们一回,如果父亲再出尔反尔,那我永远也不会再相信他。”
次日一早,百余名骑兵护卫两辆马车离开了历城县北上,卢倬父女将乘船返回洛阳。届时将有三十名张铉的亲兵同船护卫,相比陆路的盗匪横行,黄河水道要安全得多。
张铉站在城头上默默目送卢清所乘坐的马车离去,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时间已到了三月下旬的暮春时节。天气渐渐有点热了起来,妇女们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的长裙,洛阳街头开始裙裾飞扬,色调五彩斑斓,令人赏心悦目,仿佛夏日提前到来。
尽管暮春的和风吹得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暖洋洋的,但裴仁基的心中却冰冷异常,他返回洛阳已经有两天了,不仅没有见到圣上,连家主裴矩也不肯见他,令他心中既羞愧,也着实感到愤懑不平。
圣上没有时间见他是因为要准备南巡,事务繁多,而且他没有带来好消息,圣上当然对他不感冒,但家主不肯见他,他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难道连家主也要给自己摆脸色吗?
尽管裴仁基对家主裴矩十分不满,但他还是要厚颜再来拜访,圣上不肯见他,让他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除了找家主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仁基在客房等了片刻,长子裴行俭出现在门口,他上前跪下行一礼,“孩儿行俭参见父亲大人!”
裴仁基一下站了起来,“你你不是回闻喜了吗?”
“孩儿又被家主写信召来,家主暂时还找不到可以替代孩儿之人,父亲,家主请父亲到书房一见!”
裴仁基顿时喜出望外,他知道家主对自己儿子十分器重,主管裴府的秘密武士,既然家主让儿子来领自己去会见,那就说明今天的会见不仅仅是批判自己了。
“快快带为父去见家主!”
裴仁基催促儿子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来到了裴矩外书房前,裴行俭进屋去禀报,片刻出来对裴仁基道:“家主请父亲进去!”
裴仁基整理一下衣帽,快步走进裴矩的书房,房间里灯火通明,两根粗蜡烛燃烧正旺,一张梨木旧榻上,头戴平巾,身穿一袭蓝色细麻宽松禅衣的裴矩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
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裴仁基的到来,屋角蹲兽青铜炉内正袅袅冒着细缕青烟,使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虽然裴仁基心中对裴矩十分不满,但真正见到裴矩时,他哪里敢表现出半点不满,他也恭恭敬敬跪下行一礼,“侄儿叩见二叔!”
裴矩放下书,看了一眼他,却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脸色阴沉如水,冷冷道:“德本,你在琅琊郡的表现让很多人失望,甚至圣上也对你很失望。”
言外之意,他裴矩对琅琊郡的兵败也十分不满,裴仁基连忙道:“请二叔息怒,这次兵败琅琊郡,多少有一点特殊情况。”
“哼!特殊情况?”
裴矩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萧监军的奏卷里可没有写什么特殊情况,是因为你刚愎自用,轻信所谓的降将,结果中了王薄的卧底之计,一战死伤五千余人,这可是张须陀从未有过的败绩,圣上第一次说不该撤换张须陀,让羞愧得无地自容,你只要告诉我,萧怀静的奏卷究竟有没有失实?”
裴仁基早有了应对的说辞,他不慌不忙道:“萧怀静所说的情况虽然不假,但并不全面,或许我能力有限,但战功赫赫的张铉也同时败回北海郡,萧怀静有没有提到这个原因呢?”
“当然提到了,因你的败退使张铉独木难支,他也只要后撤了,但他的损失却远远比你小得多,你最好给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否则这次兵败回彻底毁了你的仕途。”
“侄儿兵败当然有原因,虽然新泰县失守使我的压力很大,但也不至于全线败退,侄儿兵败是因为听到一个消息,王世充率领军队杀得齐郡,掳走了数十万人口,侄儿是害怕历城县有失,才被迫下令撤军,却被王薄军队伏击。”
裴仁基巧妙地利用王世充南下袭击齐郡来作为自己仓促北撤的理由,尽管他是率败军快撤到齐郡时才知道王世充率军南下,但两件事情的时间上却能吻合,王世充的南下便成了他兵败的最好借口。
当然,这里面还需要张铉的配合,他是来京城后才想到这个借口,还来不及和张铉说这件事,不过问题不大,他相信张铉会配合自己。
果然,裴矩的眉头皱成一团,“王世充进攻齐郡?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裴仁基取出一份奏卷,呈给裴矩道:“这是侄儿准备弹劾王世充的奏卷,请二叔先过目。”
裴矩接过卷轴,放在桌上慢慢展开,他越看越心惊,简直感到不可思议,王世充竟然敢率领南下,抢掠齐郡人口,还烧杀奸淫,这和乱匪有什么区别?
裴矩当然也希望裴仁基能找到充分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会琅琊郡兵败,现在看来,王世充这个理由确实不错,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谁都会仓皇撤军。
当然前提是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而不是裴仁基刻意编出了不实诬告。
沉思了片刻,裴矩便缓缓道:“好吧!这事我先不和你谈,你回去耐心等几天,我明后天就替你把弹劾书交给圣上,如果圣上能接受,这么这次琅琊兵败就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未完待续……)
第334章 帝王平衡
次日早朝结束后,裴矩并没有回自己官房,而是向文成殿的御书房走去。
走过一条长廊,裴矩远远看见萧瑀似乎在训斥户部侍郎邵明,他便停住了脚步,这时,萧瑀若有所感,一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的裴矩,便挥了挥手让邵明离去。
“时文的心情似乎有点不太好啊!”裴矩笑着走了过去。
萧瑀是萧皇后之弟,尚不到五十岁,年纪上比裴矩小了一辈,他虽然出任内史侍郎,身居高位,却颇为尊老,躬身向裴矩行一礼,“让裴公见笑了。”
裴矩瞥了一眼邵明远去的背影,关切地笑道:“是去年的税赋很难看吗?”
萧瑀主管大隋土地财税,每年四月户部要将去年各地税赋汇总上报给他,裴矩见他训斥邵明,便知道去年的情况很不乐观。
萧瑀低低叹了口气,“去年各地的税赋锐减五成,我没法向圣上汇报啊!”
“怎么会减少这么大?”裴矩吃了一惊。
自从大业八年高句丽战役爆发后,每年大隋的财税都在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