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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善果只得长长叹息一声,黯然收拾行装,在第二天便离开了中都,带着无尽的失落乘船向江淮蕲春郡而去。
文武百官中只有裴矩有点黯然失落,他原以为张铉会考虑中原世家的影响,对郑善果稍加警告,比如改任太府寺卿或者干从前的老本行,出任大理寺卿等等,却没有想到张铉如此决然,直接将郑善果贬黜为小郡太守,这样一来,裴家和郑家的关系就彻底完了。
裴矩心中失落,便借口身体不适,返回自己府宅了,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谁也不见。
中午时分,裴矩坐在书房里看书,他显得心神不宁,半天也没有看进一个字,这时,门外传来长孙裴弘的声音,“祖父,孙儿有要事求见!”
裴弘是裴矩最看重的孙子,也是他的嫡长孙,才三十岁出头便出任中都府尹,几年时间将中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文武百官赞誉,加上他风度儒雅,人品正直,大家都夸赞他是第三代世家子弟的佼佼者。
裴矩也认为自己的长孙出类拔萃,当然,第三代优秀的世家子弟还好几个,比如李寿节的儿子李清明,还有齐王府长史房玄龄,记室参军杜如晦,礼部侍郎温彦博等等,但无论如何,自己的长孙不比他们任何人差。
虽然裴矩的心情不太好,但长孙有重要事情,他还是要见,裴矩便道:“进来吧!”
门开了,裴弘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跪下给祖父磕头,“孙儿给祖父请安!”
“罢了,坐下说话。”
“谢祖父!”
裴矩见他还穿着朝服,便问道:“你是从府衙过来吗?”
“回禀祖父,孙儿是从紫微宫过来。”
裴矩一怔,“你去紫微宫做什么?”
裴弘恭恭敬敬道:“这就是孙儿要禀报祖父的大事,齐王殿下一早召见了孙儿。”
裴矩脸色大变,紧张得竟有点结巴起来,“他他接见你做什么?”
他知道张铉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但他会怎么做?裴矩忽然发现一个令他恐惧的可能,张铉不会拿自己的长孙开刀吧!
祖父的紧张让裴弘有点惊讶,他连忙道:“启禀祖父,齐王殿下和孙儿谈了半个多时辰,他说张玄素出任尚书左仆射后,黄门侍郎一直空缺,他考虑让孙儿出任黄门侍郎。”
裴矩呆住了,竟然是让他的长孙出任黄门侍郎,这可是号称相国候补的高官,自己长孙虽然优秀,但资历尚浅,经验也不足,还不至于到出任黄门侍郎的程度,张铉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这时,裴矩忽然明白过来,他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意,张铉这是在委婉地劝自己告老还乡啊!
“齐王已经决定让你出任黄门侍郎,还是考虑让你出任黄门侍郎?”裴矩又仔细问道。
这两个概念完全是天壤之别,前者是逼他退仕,后者则是引诱他告老还乡,态度完全不一样,所以裴矩一定要确认清楚。
裴弘想了想道:“齐王殿下原话说,门下侍中可以暂时空缺,但黄门侍郎不能缺,否则朝政无法运转,他考虑了不少人选,我也是其中之一,殿下问我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那你怎么说?”
“孙儿说需要回去考虑一下。”
裴矩松了口气,张铉这就是开出条件让自己退仕了,属于诱惑,如果自己不肯退仕,那他也不会勉强,但自己的长孙就没有机会了。
‘真是厉害的手段!’裴矩心中暗暗忖道。
“孙儿特来向祖父请示。”
裴矩沉思片刻道:“你明白张铉的意图吗?”
“孙儿感觉有些不妥。”
裴矩笑了笑,“我是门下侍中,你却是黄门侍郎,祖孙二人独霸门下省,真要成千古奇谈了。”
“孙儿觉得”裴弘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下去。
“觉得什么,继续说下去。”
“孙儿觉得齐王殿下似乎想把祖父调离门下省。”
裴矩点点头,“你看到了一半,不过不是调离门下省,而是劝我告老还乡。”
裴弘一惊,“这这怎么行?”
“这其实是我咎由自取。”
裴矩长长叹了口气,“郑善果被贬黜到蕲春郡,而我只是有条件的退仕,说起来他对我也不薄了。”
“祖父,究竟出了什么事?”
裴矩沉吟一下,还是决定据实相告,否则孙子不知情,会导致他做出错误的选择。
“郑善果被贬黜,是因为卢楚之事。”
“啊!”
裴弘低低惊呼一声,他心中异常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闹得沸沸扬扬的卢楚案竟然是郑善果,听祖父的语气似乎他也参与了。
裴弘十分精明,尽管祖父语焉不详,但他还是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定是祖父和郑善果策划了卢楚一案,齐王开始秋后算帐,郑善果被贬黜,而祖父是要求告老还乡,作为条件交换,升自己为黄门侍郎。
裴弘沉默片刻道:“孙儿决定回复齐王,资历不足,不适合做黄门侍郎。”
裴矩明白长孙的意思,他宁可放弃仕途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使他心中不由一阵羞愧,自己造的孽居然要孙子来承担责任。
裴矩摸了摸孙子的头,语重心长对他道:“张铉并不是因为卢楚案才贬黜郑善果,我很了解他,他早就想对郑善果动手了,只是一直在等待机会,这一次被张铉抓住了机会。”
“为什么?”裴弘不解地问道。
裴矩苦笑了一声,“世家只对家族忠心,不在意朝代更迭,所以世家往往都会两头下注,一部分子弟在长安做官,一部分子弟在中都做官,像我们裴家、温彦博兄弟,太原王氏,甚至新科状元褚遂良父子,还有军队中有不少,秦琼父子,裴仁基父子,罗艺父子等等,张铉其实也并不在意,所以褚遂良能中状元,但关键有一个度的问题,世家在长安和中都之间必须保持平衡。”
“祖父是说郑家偏向于长安吗?”
裴矩哼了一声,“何止是偏向,唐朝的太子妃是郑家之女,郑家便不遗余力地支持唐朝,杨庆贪赂了多少财富,几十万两黄金暂时寄存在郑家,结果全部被郑家捐给了唐朝,如果是财富也就罢了,郑家还在政治上支持唐朝,这次王世充和唐朝达成了襄阳换弘农的协议,就是郑家在中间穿针引线,之前郑家不肯支持王世充,在李建成写来一封信后郑家便改变了态度,还有中原士子基本都去长安参加科举,这又是什么缘故,弘儿你明白吗?”
“难道是郑家向其他中原世家施压的结果吗?”
“正是这个原因!这些都是郑善果亲口告诉我,他还以为张铉不知道,我早看出张铉对他忍无可忍了,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才迟迟没有对他动手。”
“既然如此,那祖父为什么还”
裴弘不理解,既然知道齐王反感郑善果,祖父为什么还要帮助郑善果暗算卢楚?
裴矩冷笑一声,“我哪里是为了帮他,我只是不希望卢楚为相罢了,我是为了裴氏家族的利益,你不知道致致怀孕了吗?”
裴弘如同遭到电击一般,他猛地明白了祖父的所思所图,原来裴家是在和卢家争夺北隋的第二代君主。(未完待续。)
第880章 河渠竣工
“既然郑善果被贬黜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卢楚一案,那么要求祖父退仕又是什么原因?”裴弘心中还是有点不甘。
裴矩半晌才缓缓道:“其实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想想吧!”
裴弘低头沉思片刻道:“是不是因为卢家?”
裴矩对孙子举一反三的能力非常赞赏,他点点头道:“张铉是一个极为擅长平衡之人,懂得妥协之道,去年他为了打击河北士族集团而贬黜了卢倬和崔焕,还有在科举上的偏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引起了河北士族的普遍不满,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朝廷中河北籍的高官已经不多了,而这次设立尚书仆射又剥夺了李寿节升为尚书左仆射的机会,这势必会引发河北士族的更加不满。
尤其是卢家,卢清是王妃,致致只是偏妃,这种卢上裴下的格局反映在朝廷中也应该一致,但事实上朝廷是裴上卢下,之前是因为致致尚无子嗣,所以卢家还不在意,现在致致怀了身孕,情况就变得更敏感了,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就会使北隋陷入事实上的分裂,这个时候张铉就需要平衡,在这次多相制的改革中进行新的平衡,我告老还乡也就顺理成章了。”
裴弘毕竟也是高官,他沉思片刻道:“可孙儿觉得齐王殿下并没有打算让祖父退仕,而且河北士族的不满和祖父并没有直接关系,会不会是祖父想得太多,事实上就是因为卢楚一案的缘故,齐王殿下才对祖父有些不满,这个时候孙儿觉得祖父应该先去和齐王沟通一下,而不应该忙于告老还乡,请祖父恕孙儿直言!”
裴矩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当然不想告老还乡,在新朝开国之时,他的退让必然会影响到裴家的百年利益,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郑家,站位错误导致整个家族输得干干净净。
“你说得不错,我是应该先和张铉好好谈一谈。”
裴弘又低声道:“孙儿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祖父能不能不要直呼齐王之名,毕竟他是君上,作为臣下应该尊重。”
裴矩望着眼前的长孙,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中元节已过,天气依旧炎热难熬,张铉返回中都已经三个月了,生活变得很平淡,但唯一让人期待的是裴致致有了身孕。
任何有关齐王子嗣的消息都是大事,尤其对于裴家,这更是一件让他们想入非非的惊喜之事,如果裴致致诞下儿子,会不会有一天裴家的外孙能够君临天下呢?
消息迅速在朝野流传,很多官员都在猜测,张铉这个孩子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不过齐王府内却很平静,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
一早,卢清来到了裴致致的院子里,裴致致正坐在房内休息,有丫鬟在门口禀报,“夫人来了。”
裴致致正要起身,卢清走到门口笑道:“千万别动!”
裴致致只得坐下,笑道:“这么热的天,大姐怎么来了?”
卢清走进房间,在她对面坐下,打量一下她的脸色笑问道:“听说昨晚你不太舒服?”
裴致致脸一红,“没事,就是有点胸闷,后半夜就好了,是小蛮告诉大姐的?”
“你别怪她,是我特地嘱咐的,你有什么不舒服时要立刻禀报我,她还是慢了一点,在天亮才告诉我。”
“大姐也要休息,这种小事怎么能好意思打扰大姐。”
卢清摇了摇头,“四妹,大姐是过来人,身孕在三个月前最要当心,保胎是首要之事,任何不舒服都不能轻视,还有六个月以后也要小心保养,你二姐当初七个月小产,就是因为”
卢清脸微微一红,有点说不下去,裴致致有了身孕,对这种事情极有兴趣,连忙追问:“二姐当时是因为什么?”
卢清没有回答她,却道:“三个月前和六个月后都绝不能进行房事,这点你要谨记!”
裴致致有点明白过来,俏脸也跟着一红,喃喃道:“小妹知道了。”
裴致致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她知道大姐是在委婉地提醒她,昨天她娇缠着丈夫在她这里过了一夜,肚子不舒服她也不敢说出来,忍受了半夜,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卢清不再多言,又关切地问道:“你真的没关系吗?我还是找御医来看了一看。”
“不要!”
裴致致连忙摆手,“大姐,我真的没事了,只是稍有点疲惫,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
卢清握着她的手又笑道:“你保养身体要紧,府中事务我就先替你接过来,等你身体好了,我再交给你。”
裴致致负责掌管府中钱财开支,每天都要看大帐房送来的帐卷,确实让她消耗精力,苦不堪言,只是她生性要强,一直咬牙坚持着,直到今天大姐才终于提出这件事,她心中顿时一松,竟脱口而出,“多谢大姐!”
话说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推脱,又连忙改口道:“其实也没有关系,一点小事,小妹顶得住!”
卢清叹了口气,“我早就该让你休息了,直到今天才想起这事,是我的责任,四妹,你就别犟了。”
裴致致只得低头不语,片刻,她岔开话题问道:“将军今天出去了?”
“嗯!他天不亮就出城了,新河这两天竣工,几乎一半的朝臣都去了。”
“听说新河竣工,我们就可以直接坐船去江南了,是吗?”
“说傻话了,难道以前不可以吗?”
“不是!我是说坐大船,那样我就不晕船了,你知道坐小船我很难受。”
卢清知道她有点晕船,便笑道:“这倒也是,春天时可以坐船去南方走走,确实很方便,整天呆在家中,也烦闷得慌!”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走走?”裴致致惊喜地问道。
卢清也知道出去走走对裴致致有好处,尤其坐大船和在家中其实没有区别,不会影响胎儿,但致致的心情却会很好,对腹中的孩子也有好处,她笑了笑道:“回头我和将军商量一下,让他给我们安排。”
两人又说了几句,卢清便不再打扰她休息,告辞离去了,裴致致却开始盘算坐船出去游玩的日子,天天住在府中,也着实将她闷坏了。
卢清刚走出院子,一名小丫鬟跑来道:“夫人,广陵公主来了。”
“她在后湖码头吗?”卢清笑问道。
“不是,她在王府大门处。”
卢清愣住了,杨吉儿怎么会从府门进来,她不及思索,连忙向大门处走去,走到外堂院子里,只见杨吉儿迎面走来,她穿着一身平民女子的衣裙,后肩还背着一个小包袱,脸上分明有哭过的痕迹。
卢清心中惊疑,连忙迎上前问道。“吉儿,怎么了?”
杨吉儿红着眼睛道:“我和母亲吵架了,清姐,我想在你这里住几天。”
中都城北有洹水和百里外的永济渠相连,但洹水年久淤堵,河道狭窄,最多只能航行千石船只,千石以上的大船就只能停泊在百里外的永济渠了,为了疏通这条中都的主干河道,从去年冬天开始,朝廷投入五十万贯钱,雇佣两万劳工疏浚河道,经过大半年紧张施工,这两天终于要大功告成。
这不仅是中都民众的大事,也关系到整个中都的兴盛,这就意味着像横洋舟那样的巨船也能直接停泊在中都城下,而不用像从前一样停泊在百里外的永济渠中,从天下各地运来的货物将使中都变成天下第一富裕之城。
中都朝廷也极为重视此事,在摄政王张铉的率领下,近一半的官员都赶来参加竣工祭奠。
这次疏浚洹水,不仅仅是扩大了航道,还彻底锁住了洹水数百年因淤堵而造成的水患,劳工们在距离中都五十里处的一片低洼处围堰造湖,竟形成了一片数千亩的湖泊,水深超过两丈,可以停泊横洋舟和三千石战船,竣工祭奠就在湖边举行。
湖边的空地上整齐地扎着数百顶帐篷,四周有数千名士兵护卫,在紧靠湖边搭建了一大木台,台上摆放着三牲,此时时辰未到,参加祭奠的官员都没有过来。
张铉的王帐位于群帐中间,是一座占地约三亩的复帐,外形俨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倒扣在草地上,大帐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大帐内十分安静,张铉负手在帐内来回踱步,旁边不远处坐着裴矩。
裴矩脸色苍白,平静如水,他今天是想借这个机会和张铉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已经很坦然地承认了卢楚一案是自己的策划,愿意接受任何惩处。
但张铉却显得有一丝烦躁,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他在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不好办了,张铉已经猜到卢楚案背后有裴家的手脚,但裴矩现在却坦然承认,使张铉一直压抑着的怒火陡然发作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张铉负手望着帐顶,脸色阴沉如水,他的怒火不会表现在外,但冰冷的语气足以显示出他内心的不满。(未完待续。)
第881章 相落谁家
“这是老臣的私心作祟。”
裴矩叹了口气,“千百年来河北和并州的世家之争使老臣很自然地想着要阻止卢楚入阁。”
虽然裴矩却有此心,但它远不足以让裴矩失去理智,但裴矩绝不敢提裴卢两家的外戚之争,那会严重伤害到裴致致,裴矩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停一下,他又叹道:“不仅仅是今天,二十年前卢倬之父卢慎原本要升为礼部尚书,但最后却被我的兄弟裴蕴网罗了罪名,被贬为上谷郡郡丞,原因也是一样,终隋一朝,卢崔白李河北五大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