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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兰陵王
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
“四月飘雪,数年难遇,难道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吗?”
靠近城门的大道边,卖油翁双手拢在袖中,轻轻地跺着脚,将厚厚的积雪踩得嘎吱嘎吱作响。抬头望望依旧阴霾沉重的天空,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的邺城,他低声叹息着。
此时时间尚早,路上行人寥寥,都是为生活奔波的底层百姓。
“呀,快看,那不是大司马吗?他怎么成了这样?”
“是啊,怎么了这是?”
人群纷纷驻足,纷乱嘈杂地议论起来。卖油翁踮起脚尖循声望去,浑浊的眼中竟是诧异与担忧。
三个身穿麻布衣衫的人,自缚着双手,缓缓地向城中走来。
当中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身形颀长匀称,样貌生得白皙俊美,直让无数女子羞愧嫉恨。只是此时,他披头散发,一身单薄的麻衣,脸色木然,双目无神,脚上趿拉着一双草鞋,僵硬蹒跚地一步一步走着。
在男子的右手边,跟着一个美貌少妇,二十**岁的年纪,身段窈窕,面容秀雅,只是此时双眼泛红,默默垂泪,一脸的凄然,让人心痛,惹人垂怜。
另一人却是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相貌甚是清秀。虽然他一脸悲愤,但眼中却没有一丝悲伤,反而咕噜噜地转动着,流露出苦恼无奈地神情,嘴唇翕动,卖油翁离得有些远,却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哎呦喂,我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这么冷的天儿,就穿着一件破单衣就出来了,既没有风度有没有温度!高纬,你这个死变态,臭瘪三,坑爹的倒霉孩子,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这种罪过?偶米头发,神啊,真主,快将那天杀的祸害玩意儿劈死吧,这样我那便宜老爹就不用死了,我就更不用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少年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兴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冻坏了?”少妇低着头,啜泣着问道。
少年答道:“娘,劳您挂心了,孩儿无事。都怪那无愁天子,害得咱们一家提心吊胆,活活遭罪。”他语气低沉,甚是愤恨。
那男子神色依然木然,不声不语,眼神空洞,僵硬机械地向前迈着脚步。
地上的雪太厚,直没脚踝,少年的身体稍显孱弱,走路又不甚专心,“噗”,脚下一绊,一个恶狗扑食扑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雪。
“呸呸呸,贼秃,瞧瞧你干的好事!给了我一个有名的爹,却是快死的爹,早几年你能死啊!”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口中的雪沫,一脸愤恨地低声咒骂着。
他叫高兴,可他此时却很不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爹是兰陵王,如今北齐帝国的大司马高长恭,在北齐地位尊崇。但是,声威赫赫的结局就是功高盖主,不得善终。
高兴,本是国家龙组成员,前天夜里却赶上了穿越的潮流,于睡梦中来到了南北朝末期公元573年的北齐。
刚醒来时,高兴知道自己穿越后当真高兴坏了,一蹦三尺高,期盼了十数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理想实现了,他如何不兴奋。
但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为何?他爹高长恭马上就要死了,因为功高盖主,被北齐后主赐死。而他作为高长恭的世子,焉有幸存之理?更何况,在西边还有个可怕的敌人呢,伟大的帝王杨坚,那个对待自己儿子非常严厉苛刻的牛人,将在不久之后吞并齐国,而自己身为高氏嫡系子孙,命运堪忧啊。
因此,当高兴见到便宜老爹高长恭的第一句话便是“老爹,你快逃吧,高纬将杀你!”
这一句话之震得高长恭如遭雷击,呆愣当场,吓得高兴之母郑氏差点没当场便昏了过去。
相比于郑氏担心高兴生病烧坏了脑子而言,高长恭就冷静了许多。他自己的处境他很清楚,高纬想杀他之心早就明了。这么多年他处处忍让,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才十三岁的高兴居然能够看得出来。
高兴还以为高长恭不信,便信誓旦旦地道:“五月,高纬将潜使鸩杀你!”
高长恭问:“你因何知。”
高兴答曰:“祖父托梦。”
接着高兴又分析了一番局势和高纬的小心眼以及残忍变态的性格,得到了高纬必杀高长恭的结论。自此,高长恭对高兴所言深信不疑。
虽然高长恭明知处境危急,但却毫无办法。曾今他以贪财索贿自污,装病在家,想辞官不允,依然为后主猜忌。
高兴现在非常郁闷,非常非常。虽然一家三口自缚请罪的主意是他提出来的,但他哪里想到老天爷如此开眼,春暖花开的四月居然还来上这么一场疯狂的大雪。
终于,在成千上百围观议论百姓的目送下,高兴一家三口终于来到了北齐皇宫门口。
高长恭带着王妃郑氏,世子高兴一同恭敬地跪在宫门前,悲切地长呼道:“罪臣高长恭,特来向皇上请罪。”
守城的官兵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也不敢劝高长恭起来,拔腿就去禀告。高长恭身上衣衫甚是单薄,脸上呈现青白之色,须发上挂着冰渣子。堂堂亲王若是在门口冻死,不仅是北齐皇室的笑话,他们这些守门官可是要背责任的。
“咳咳”,郑氏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簌簌发抖。
“娘,都是孩儿出的馊主意,害您受苦了!”高兴担心地皱着眉头,歉然地看着郑氏,从胸前取下一枚佛像挂坠,轻柔地为郑氏戴上。
郑氏艰难地摇摇头,凄然而又深情地看着高兴和高长恭:“若你们父子身死,娘独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是苍天无眼,我们一家共赴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娘。”
“夫人。”高兴与高长恭动情的喊了一声,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感觉寒风似乎不是那么猛烈,眼睛朦胧,心胸一片火热。
时间不长,郑氏的脸色居然好了许多,她诧异地看着高兴,正要发问,便听有人喝道:“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无论是围观的百姓,还是守城的兵将都拜服于地,山呼万岁。
“免礼。”
高兴偷偷看去,便瞧见一个相貌英俊,内里一身龙袍,外面罩着厚实华贵裘皮的年轻男子在数十宫人的簇拥下正向自己三人走来。
“罪臣高长恭携妻子特向陛下请罪,请陛下于祖庙将我等处死。”高长恭恭敬地跪伏于地,诚恳地哀求道。
高纬不解地道:“高孝瓘,你这是请的什么罪?”他心里巴不得高长恭死呢,但那么多人看着,再说如今南陈已经来犯,若是如此做,岂不令军心动荡么?
高长恭也不起身,哭嚎道:“昨夜,先父文襄皇帝托梦,怒叱罪臣不忠不孝,对陛下您不恭敬,不知杀身报国抵御外侮,只知贪财索贿,贪生怕死。言罪臣乃是高氏之耻辱,欲要将罪臣除名。罪臣惶恐,恳求陛下将罪臣一家于祖庙处死,以我等之鲜血洗刷祖宗所受的耻辱。陛下,臣只求速死!”
高纬一听,心中一乐,道:“既然是文襄皇帝之命,朕焉能不从?从今日起,高长恭便从皇族除名,赐姓郑。念你乃是先皇血脉,又立下不少大功,故免去你大司马一职,贬为盱眙郡候,统领盱眙郡军政,限你三日内离开邺城就封。”
“陛下,您宽宏至此,罪臣感激不尽!”高长恭哭号着不停地叩拜,高兴与郑氏也一同叩谢。
当高纬离开好一阵后,高兴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叫高长恭起来,才发现后者已经昏迷过去,四肢僵硬,浑身滚烫,却是真的病了。
高兴和郑氏手忙脚乱,幸得有好心地百姓帮忙,才将高长恭抬回王府。温水浴,找郎中,好一番折腾,高长恭才算是保住小命,但却依然昏迷不醒。
扶着郑氏休息后,高兴才回到自己的房里,坐在胡床上静静地思考起今后的出路来。
虽然高长恭被赶出高氏一族,王爵官职都被罢免,但高兴相信,高纬对他还是有些猜忌的。好歹这样做能够暂时争取一些时间,也好从中斡旋。
叹了口气,高兴摇摇头,除了鞋袜,盘膝坐在榻上,摆一个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修炼起来。
在这个乱世,危机四伏的时代,人命如草芥的国家,只有强大的实力才是生存的资本。
高兴修炼的**名为《长生诀》,乃是机缘巧合下他在机缘巧合下所得,同时还得到半块佛像挂坠。那金色的挂坠,不知什么材质制成,触手柔软温润,散发着淡淡的祥和之气,使人心宁神静,修炼时大有裨益。
让高兴惊诧的是,那佛像挂坠似乎也与自己一同穿越了,居然变得完整起来。在其中似乎有什么奇特的能量,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而且对身体大有好处,白天若不是有它在,依郑氏柔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那般风寒。
天终于晴了,温暖的阳光洒在高兴身上。高兴缓缓睁开了眼睛,犹如点漆的双眸,如若深潭古井,平静无波,莹润有光。一夜的修炼,它不仅没有丝毫疲累,反而精神充盈。
出得门去,轻轻舒展了下四肢,感受着身体中强大了不少的力量,高兴脸上满是满足的笑容。
当高兴去看望高长恭时,郑氏已然守在了榻边,发生了如此变故,她又如何睡得安稳,早早便来了。
“娘,咱们收拾东西,今日就走吧!”高兴道。
“可是你爹……”郑氏红着眼睛,看向榻上。
高长恭依然昏睡着,眉头紧锁,嘴唇干裂,脸色还有些发红,额头上隐隐有着虚汗。
高兴叹了口气,心下咒骂:“该死的高纬,**的天气!”口中无奈地说道:“但圣上已经下旨,若我们不赶紧离开邺城,怕是又要生出什么事端了。”
郑氏眼泪簌簌流下,默默地点头。
高兴抓着她有些冰凉的手,安慰道:“娘,别担心,一切有孩儿呢!”说完,高兴便迈步出门。
第二章 盱眙兵营伤不起
公元573年,武平四年四月六日,两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地从邺城驶出,如血的残阳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似是在为他们的离去而送别,而伤感。
一个少年挑开窗帘,从车窗上探出头来,望着身后渐渐远去,气势雄伟的邺城,眸子中精光爆闪,喃喃自语道:“邺城,你是我的,我还会回来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非常坚定坚决,显示着说话者强大的自信。
“兴儿,快进来,外面冷,别冻坏了身子。”一个好听的女声关切地呼唤着。
“知道了,娘。”少年再次深深看了邺城一眼,才将身子缩了回去。
这一行却是高兴一家,他们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些金银细软,将府邸以及大部分财物捐给朝廷后便出城了。
“娘,您先休息一下吧。”看着郑氏一脸的疲惫担忧,姣好的面容如今甚为憔悴,不由心疼地道。
郑氏愁眉紧锁,见高兴坚持,只得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半躺下来。
为郑氏盖上被子,高兴便开始打坐修炼起来。
高长恭不愧是英勇善战的将军,那身体硬是要的,只是三天的功夫,他便康复过来。只是他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眼睛深处总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距离江淮之地欲近,入眼之处,路上向北逃难的人也愈多,拖家带口,满面愁容,绝望恐惧的情绪,战争的阴云将整个江淮上空所笼罩,压抑,沉闷,烦躁。
四月十八日,一路急赶,高兴一行终于进入了盱眙郡的之所盱眙城。
才一进城,原盱眙内史便高兴地迎上来,十分热情。在热切地款待了高兴一家后,便与高长恭爽快地交接了盱眙治权。
高兴知道,原内史之所以如此干脆,绝不只是因为皇帝的命令,而是因为战争。陈齐之间的战争才刚开始,相较于陈国的锐意进取,气势如虹,北齐差了一截,节节败退,丢城输地。
当高兴一家人回到内史府时,天色已经很黑了。高长恭眉头紧皱,坐在胡床上一语不发。不过短短十数天,他似乎苍老了十岁,额头上多了皱纹,两鬓竟生出了白发。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夫君,夜了,早些歇息吧,明**还要早起办公呢。”郑氏为高长恭递上一杯热茶,温柔而关切地道。
高长恭长叹了口气,道:“战火就要烧到盱眙了,只凭城外的五千戍军能守多久呢?”
高纬看似放过了他,将他派驻至此,听起来军政统管,权利甚大。但高长恭心知肚明,这里乃是前线,一旦抵挡不住**的进犯,正好给了高纬一个杀他的理由。
郑氏道:“夫君你是不是多虑了,尉破胡将军不是正领军增援秦州吗,一定可以将**打退的。”
高长恭摇摇头,道:“**北伐,准备充足,斗志昂扬,应该长远谋略,方能破之。然尉破胡此人刚愎自用,不善用兵,不听人言,怕是遇上能征惯战的吴明彻胜算不大啊!”
高兴坐在胡床上,无所谓地说道:“爹爹,您毋须太过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事情还没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昔年,您独率五百骑士便打得周军十数万大军大败而归,如今陈国区区十万兵马有何俱哉?”
高长恭浑身一震,眼神有些迷离,似是又想起了曾今叱咤风云的岁月。他的脸色渐渐变红,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眼睛越来越亮。自从邙山大捷之后,自己处处低调,就是害怕遭到皇帝的嫉恨,但结果却还是如此凄凉。
高长恭“霍”的一声站起身来,浑身散发出强劲的气势,眼神火热而坚定地看着高兴道:“兴儿说的是,我高孝瓘乃神武皇帝嫡亲血脉,怎能如此颓废懦弱?**要来便来,我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以洗刷我所受到的屈辱。”
高兴眯着眼睛大声道:“我也去,杀他个片甲不留!”高兴微仰着脸,目光灼灼地盯着高长恭。
“好好好,不愧是我高孝瓘的儿子!”高长恭连说三声好,开怀大笑起来。认识他十几天以来,高兴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舒畅。
一边的郑氏却是蹙起了峨眉,战场上刀剑无眼,两人乃是他的至亲之人,无论谁受到一点伤害对她都是莫大的打击。但她却不能也无法阻拦,只能将担忧藏在心里,默默为父子二人祈祷。
第二天天光微亮,高兴便一身戎装随高长恭一同前往城外的军营。
一进军营,高兴父子的脸便垮了下来。营内静悄悄的,想象中的操练并未出现。
高长恭阴沉着脸,带着高兴走上点将台,操起鼓槌,用尽力量擂在牛皮大鼓上。“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响起,士卒们稀稀拉拉地穿着破旧的军服走出营帐,口中还不住地咒骂着。
三通鼓毕,点将台下,士卒们才勉强站好队形,但人数仅有四千的样子,将近六分之一还是老弱病残。
高长恭阴沉着的脸死要滴出水来,他握紧双拳,眼神凌厉地看着下面的士卒,不发一语。气氛逐渐变得沉凝压抑起来,士卒们静静地站立着,脸上的表情甚是麻木。
整整一刻钟后,就在空气都要凝固之时,高长恭才大声吼道:“谁是主将?”
“启禀将军,主将逃了。”一个校尉出列,大声答道。
“逃了?”高长恭一愣,接着咬着牙道:“好,逃了好。”勉强将怒气压下,高长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属下尚不弃。”校尉干脆的大道。
“伤不起?古人也太超前了吧,这名字起的,大大滴有才!”高兴竭力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只是他眼中满是笑意,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起尚不弃来。
高兴记得,尚不弃是第一个从营帐中出来,没有一句抱怨,站得也是最直最好的一人。尚不弃二十岁出头,身子不高,却甚是精装,方正的面容微黑,气度沉凝。
“吾乃盱眙郡新任内史郑孝瓘,字长恭,也是你们的新统领。”
“参见郑将军。”下面的士卒无所谓地见礼道,声音杂乱,毫无气势。
“解散。”高长恭寒声道,见尚不弃要走,忙道:“尚不弃留下。”
众士卒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不必再傻站着总是好事。
待演武场上的士卒们全部散去后,高长恭道:“尚不弃,擂鼓,三通。”
“诺。”尚不弃领命,挥起膀子,用力击鼓。
刚进营帐,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士卒们只得连忙赶向演武场,口中低声咒骂着,怨忿非常。
三通鼓毕,还是如同先前一般,队伍松散不堪,居然有四个人在鼓声落下后才晃晃悠悠地从营帐内出来。
“执法兵何在?”高长恭大喝道。
“在。”十名士卒答一声,出列站定。
“点卯晚到者,当如何处置?”高长恭双目圆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