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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尧儿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再不给他娶一门亲,可就娶不到好姑娘了。我瞅着东街张老爷家的小女儿不错,容貌出众,脾气也温和得紧,今年年初刚满十八。我早前找媒人给他们俩人对过八字,合适得紧,若是老爷同意,我明日就请人上那张老爷府上给尧儿提亲去。”只听得华美贵妇这般不温不火地对她身边那个有些病怏怏的男人说着。
那男人闻言沉吟了片刻方有些虚弱无力地接话道:“也好,尧儿是该娶一门亲事了。替尧儿提亲一事就交由夫人操办吧!”
贵妇闻言立时喜上眉梢,满面笑容地对那男人道谢:“多谢老爷!”
“老爷、大夫人,大少爷来了。”恰在此时,一个穿着浅灰色裋褐服,家丁模样的男人束手垂头地出现在前厅厅门口。
那个家丁话音刚落,原本坐在厅中主位上说话的两人就看见一个宝蓝色的身影大踏步地迈进了厅门。
遥遥望去,来人二十多岁,身形有些臃肿,着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袍,袍上绣着斑斑墨竹,腰间系着深棕色暗纹繁花宽腰带,脚踩白色华纹嵌金丝长靴,三千墨发一半由一盏碧色玉冠束在脑后,另一半则稍显凌乱的披散在肩头。
待他走近了看,相貌虽说不上俊朗非凡,却也有那么三分俊美,但因他那满脸横生的肥肉,却硬生生去了他那仅有的三分俊美。
此人,正式朱辉与其正妻陈氏之子:朱梓尧。
大踏步地进了厅门,朱梓尧也不向坐在主位上的二人行礼,只径直大摇大摆地走到厅中主位下首右侧的首位上坐下,连开口询问的语气都显得有些目中无人:“爹,娘,找尧儿有什么事吗?”
朱梓尧今早刚从醉春香的花魁那儿出来,这还没踏出醉春香的大门呢,就被他娘派去找他的人给拉回来了,因心里头不爽,朱梓尧便也毫不隐讳地表现了出来。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正是这朱府现今的家主,朱梓尧和朱梓陌的亲爹朱辉。而朱辉身侧的华美贵妇自是他的正妻陈氏,陈柔。
看着自己儿子如此目中无人的无礼行径,还有鼻尖隐约嗅到的那一股有些刺鼻的香粉味儿,陈柔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原本带笑的面色一沉,陈柔厉声斥道:“尧儿,你怎能在老爷面前也如此无礼!还不快快起来向老爷行礼!!”
士农工商,虽说朱府只是一介商贾,比不得那些高官世家,却也是这大梁首屈一指的富贾人家,纵使规矩没有那些个高官世家严谨,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
按朱家世代传下的规矩,子女面见自家长辈,应当先行礼,等到长辈点头让子女坐了,子女才能坐下。
可是这朱梓尧却一点也不在意那些规矩,简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到了极点,连自己的父母亲都已然不放在眼中了!
陈柔在那里暗自恨铁不成钢呢,可朱梓尧根本就不把陈柔的话当一回事。
臃肿的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往两侧的椅把上一搁,二郎腿一翘,抬眸斜睨着主位上的朱辉和陈柔,朱梓尧以一副大爷的姿态和口吻问到:“娘啊,爹都没开口呢,你训我做什么?”
看着朱梓尧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再听朱梓尧的话,陈柔当即没叫朱梓尧气得背过气去。
偷偷瞥了眼身边的朱辉,见朱辉并没有生气的迹象陈柔才暗中舒出一口气,心里却在暗骂朱梓尧:真是养了个孽子!不懂礼数的混账东西!
“老爷、大夫人、大少爷,二少爷来了。”刚才那个家丁再次垂首向厅内的三人禀报。
在那个家丁的禀报声之后,一身浅灰色绸缎暗纹织锦长袍的朱梓陌迈着适度的步子走进了前厅的大门。
一直跟在朱梓陌身后的陆雪月在跨进了厅门后却是束手垂头地站在了厅门内一侧不再向内走。
相较于嚣张跋扈不尊礼数的朱梓尧,朱梓陌则显得极度温和有礼了。
只见朱梓陌走到前厅中央站定,双手抱拳于胸前,躬身四十五度,朝主位上的朱辉和陈柔行礼。
朱梓陌双眸定定地看着他身前的灰色地面,口中恭敬地说着:“陌儿见过爹、大娘。”
朱辉没有出声,陈柔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起吧。”
闻言,朱梓陌直起身,又转向背靠椅背,翘着二郎腿坐着的朱梓尧的方向,躬身作揖,口中恭敬不减:“弟弟见过大哥。”
“切!”朱梓尧却是将脸撇到一边,满脸的不屑与不以为意。
见状,朱辉与陈柔竟皆未多言,这偏心程度,可见一斑。
对于朱梓尧不屑的态度,朱梓陌只是报以平日里那般微微一笑,兀自站直了身子面朝坐在主位上的朱辉与陈柔。
只听得陈柔皮笑肉不笑地对朱梓陌道:“陌儿啊,今日老爷和大娘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大哥的婚事。”
朱梓陌看向主位上一脸病态有气无力的朱辉和满脸堆着假笑眼中透着明显算计的陈柔,暗中蹙了蹙眉。
第九章 人心为何3
暂且不论前厅之事,咱们回头来看看冷晴的情况。
好一番感伤之后回过神的冷晴却发现一直坐在床沿跟她讲话的男人凭空消失了,冷晴当下就有些急了:这人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这可是现在的她唯一能依凭的人啊!
环视了一遍屋子,冷晴再三确定人真的消失了后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动尚且没什么明显的感觉,冷晴起身时因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当即便疼得冷晴冷汗直冒。
左手紧紧抓着被子,抬起右手轻捂住心口的位置,冷晴牙关紧咬、双唇紧抿,如黛柳眉深深地纠结在一起,显然是在忍受莫大的痛楚。
良久,待痛楚减轻之后,冷晴方松开捂着胸口的右手,转而抬起左手掀开被子下床。
碍于男女有别,昨夜林知吾只帮冷晴清理了沾在她身上的草屑,是以衣服依旧是她在现代穿的那一套。
被子掀开,原本昂贵精致的白色衬衫此时心口位置有一道长约两公分左右的破口,破口四周是大片的血污,几乎染脏了整件衬衫。只是血迹早已凝固变成了黑红色,看着十分诡异。
**的双足刚一踩在床下的木制脚踏上,冷晴当即就被冰凉的脚踏冷得缩回了脚。
低头去看,原来是她的高跟鞋被人脱下了,就放在脚踏边上。
因胸口的伤不方便弯身,有些艰难地穿上那双saintlaurent女士米黄色圆头高跟鞋,冷晴这才从床上下来。
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冷晴委实觉得周身寒冷,遂朝着放置在床尾的那个朱红色两扇开木柜走了过去。
冷晴直觉那应该是一个衣柜。当然,事实上那的确是个衣柜。
此时虽是初春,但冷晴尚在现代的时候却已经是夏初了,可想而知这时候冷晴穿着这样一套衣服会有多冷了。
打开柜门,里面用三块朱红色木板分作四层,最底下那层塞着一个朱漆的箱子,冷晴没有理会。
最上层是一堆纯白色的衣服,冷晴选择无视之。
中间那两层,上面一层是一堆折叠齐整色彩多样化的衣服,可惜太过鲜艳,不合冷晴品味。
下面那层只放了一件天蓝色上绣斑斑墨竹的衣服,虽依旧不合冷晴的意,却比那些纯白或色彩过于鲜艳的衣服好些。
遂,冷晴不再犹豫,拿起那件天蓝色上绣斑斑墨竹的衣服披在了身上,然后关上柜门朝外室走去。
穿过满月型的拱门走到外室,未做停留,冷晴径直走到房门边,抬手,开门。
远方天际,朝阳初升。
近处是几棵苍翠繁茂的梧桐,温和的阳光透过梧桐树那茂盛枝叶间的缝隙投射在地上,落下错落不一的光影,四周有轻微的虫鸣鸟叫。
往前望去,偌大的院子里林立着许多高大的假山怪石,粗略扫一眼,大概有上百之多。
房门一打开,冷晴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此刻,若是冷晴从韩院的二楼倚栏往下看,便会发现韩院中的这些假山怪石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按着某种规律布置的。
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城市中的冷晴,虽然也去过山清水秀的自然风景区旅游,但现代的自然环境是怎么也比不上这几千年前的古代的,连空气都没有她现在呼吸到的清新透澈。
跨出房门,冷晴贪婪地呼吸着在现代怎么也呼吸不到,没有被一丝废气污染过的清新空气,竟奇异地觉得连胸口上的伤都似好了许多。
咦?奇怪,这里看着是座院子,怎么没有院门?
呼吸完新鲜空气,就在冷晴刚准备抬腿走出院子时,却惊奇地发现她身处的这座院子居然没有院门!
四下环顾,除了梧桐树、假山怪石,冷晴就只看见她左手那边建在院墙下的一座八角凉亭,厅中有石桌、石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其实不是韩院没有院门,而是被那些按着某种规律布置的假山怪石挡住了。
若是冷晴此刻转身登上楼阁二楼,绝对可以一眼看见韩院的院门。不止是韩院,稍往远处望一点,整个朱府的布局便皆可呈现在冷晴眼中。
要说这朱梓陌也真是煞费苦心,用五年时间将韩院布置成了现在的模样。
原本的韩院,实则是朱梓陌的爷爷,朱辉的父亲朱靖生前居住的院子。
朱梓陌从一出生就是不幸的,在朱梓陌十四岁以前,偌大的朱府里从来没人将朱梓陌当做一回事。嫡庶之分,自古便定下了。
真正在意、为朱梓陌着想的,只有四人:朱梓陌的娘亲刘如云、朱梓陌的爷爷朱靖、伺候朱梓陌娘亲的丫鬟紫雨和彼时尚是朱梓陌贴身侍童的林知吾。
刘如云产下朱梓陌后,因先天身体羸弱再加上产后没有得到合理的调补,雪上加霜,以至于刘如云基本没什么精力和体力去照顾朱梓陌。
是以,在朱梓陌十四岁前,朱府老太爷朱靖去世前,都是朱靖在照顾朱梓陌。也可以这般说:朱梓陌是朱靖一手拉扯大的。
要说朱靖也是够倒霉的,他虽则从商,却是一生光明磊落,生前除了娶了一个正房夫人张氏,至死都没有一个小妾通房。
青楼楚馆等地朱靖虽去过,但那却是要与客人洽谈生意的无奈之举。但朱靖也仅仅是在那些地方陪客人吃饭喝酒,从未留宿。
可就是如朱靖这般性情耿直的人,偏就生了个专败坏他名声的独子——朱辉。
朱辉及弱冠前,虽也是个喜好流连烟花之地的货色,但至少还是没给朱靖惹过什么麻烦,丢过什么脸的。
本来嘛,男子喜好流连烟花之地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世上能像他一样一生只娶一妻的着实少之又少,这样想着,朱靖也就对朱辉放任自流了。
朱辉及弱冠后,有一天却往朱府上带了一名风情万种、姿色艳丽的女子。
之后朱辉就找到朱靖,说他要娶那名女子为妻,而那名女子,就是如今的朱府大夫人,陈柔。
当初朱辉说要娶陈柔的时候,朱靖真心是一千一万个反对。
为什么反对?因为在朱辉带回陈柔后,朱靖见过陈柔一面,和陈柔谈了近小半个时辰。
从和陈柔谈话的字里行间里朱靖直觉陈柔不适合做他朱家的儿媳妇,因为陈柔的心思太复杂,太有心计。
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乃至妻子,要的不是多复杂的心计、多动人心魄的美貌,而是贤惠。
所谓“妻贤夫祸少”、“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正是这个道理。
可是陈柔却恰恰与朱靖心目中理想儿媳的标准相反。
陈柔姿色过于艳丽、心计过于深沉,但于贤德上却丁点儿不沾边,是以朱靖坚决否定朱辉想要娶陈柔一事。
在朱靖的坚决反对下,朱辉不得以便将陈柔送回了陈家。
朱靖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后来朱辉却做了一件让朱靖丢光老脸的事——朱辉和陈柔,居然没有夫妻之名便先有了夫妻之实!
这种事若是传将出去,朱靖还有何脸面出去见人?
最后委实没有办法,朱靖只得同意了朱辉迎娶陈柔。而陈柔过门后不到半个月朱辉就在府中公布陈柔已怀有身孕了。
原本一开始朱靖就对陈柔不满意,再加上她后来竟敢与朱辉未婚私通,这是有失德行的事啊!
因此,朱老爷子对陈柔这个儿媳妇从不满意直接升级成了反感、厌恶,连带着陈柔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反感、厌恶了。
可彼时朱老爷子不知道,朱辉给他丢脸的事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彼年,陈柔身怀六甲半年后的一天夜里,朱府里突然就闹开了,等朱老爷子弄清楚前因后果后,险些被气得双腿一蹬直接上如来佛祖那去报到!
当时究竟是什么事让朱靖如此大动肝火呢?
原来,朱辉竟将府中一名负责做女红的丫鬟弄怀孕了!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是个明眼人就看得出那丫鬟是怀孕了。
这是多么令人震惊,多么让朱老爷子丢脸的事啊!
就算朱靖再反感、厌恶,可不得不承认的是,朱辉的妻子、他朱靖的儿媳妇彼时还辛苦的挺着个大肚子呢!
朱辉到好,自家妻子不能陪他了他就去找府中的丫鬟!那丫鬟还是朱靖正妻张氏陪嫁丫鬟的女儿!!这不是明摆着扇朱靖耳光么?这要如何不让朱靖动怒?
后来,朱靖在刘如云生下朱梓陌半个月后,硬是逼着朱辉纳娶刘如云。
朱靖的意思很简单:既然你朱辉要了刘如云的清白身子,让她为你诞下孩子,你就必须负责到底!
虽则彼时朱辉也曾反对,但终究抗不过一家之主朱靖的威逼,终还是纳了刘如云做朱府的二姨娘。
尽管当时朱靖在逼迫朱辉纳娶刘如云时没有宴请任何宾客,但是在这之后朱梓陌的满月宴,朱靖却是大肆宴请了宾客的。
彼时,那些和朱靖交好的人员纷纷送了厚礼至朱府恭贺朱靖又喜添一名胖孙,这也就等于是变相宣布了刘如云在朱府“二姨娘”的身份。
第十章 寒芒乍现1
因唯一的夫人张氏向来性子寡淡不爱管事,尽管作为男子不便管太多内院的事,但为了让刘如云更好地在朱府生活,朱老爷子在刘如云成为朱府二姨娘后,亲自给刘如云指了一名贴身丫鬟,就是紫雨了。
紫雨是在儿时五六岁时被人牙子卖进朱府的,签的死契,一生都是朱府的丫鬟。
因自小聪明伶俐,很讨朱老爷子和其夫人张氏的欢心,等到紫雨长到十来岁时,张氏便将紫雨提拔为了她身边近身侍候的一等丫鬟。
因是幼年入朱府,紫雨算是从小和身为家生子的刘如云一起长大,两人感情十分要好,紫雨也一直视刘如云为亲姐姐。
那时虽蓦然成了刘如云的贴身丫鬟让紫雨有些不太适应,但从本心上来说紫雨还是十分欢喜的。
以前紫雨还可以热络地喊刘如云“姐姐”,但是彼时刘如云成了朱府二姨娘后,紫雨再这般称呼刘如云便是逾矩了。
然,要紫雨张口闭口喊刘如云“二姨娘”,紫雨又喊不出口,因为“二姨娘”这个称呼听起来不过屈居正房夫人之下,但是紫雨却明白,说到底也还是个妾!
是以,从被指派的那天起,紫雨便开始在私底下喊刘如云“小姐”了。
当年,朱老爷子之所以逼着朱辉纳娶刘如云,原因有二:
其一,刘如云是朱靖夫人张氏的陪嫁丫鬟所生,为人性子和她娘一样,温润祥和、不骄不躁,正是朱靖心目中的标准儿媳,不似那个陈柔满腹心计,且此事若是闹开了,刘如云今后怕是再也不能嫁人了。
其二,便是为了自己的老脸不至于全被朱辉那个孽障丢光。
虽则朱靖直到朱梓陌出世才让朱辉纳娶刘如云颇有些投机取巧之嫌,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般做,至少能最大程度地为朱靖乃至朱府挽回一些颜面与名声。
可是朱辉却不这么想,朱辉心中对朱靖的决定简直是万分不满!
朱辉只想着,他堂堂一个朱府的嫡子,更是朱靖的独子,凭什么要他这么高贵的身份去纳娶一个做女红的家生丫鬟做二姨娘?
后来,朱辉虽因抗不过朱靖的威逼,万般无奈纳娶了刘如云,但是朱梓陌却因此被殃及池鱼了。而之后等待刘如云的二十多年的寡居生活,也自此开始。
朱辉因不满刘如云一个下等丫鬟做了他的二姨娘,所以在朱梓陌出生满百日取名那天,直接给了个“陌”字作朱梓陌的名。
两个儿子,一个“尧”一个“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朱辉此举的用意显而易见:就算你朱梓陌是朱府二姨娘生的,他朱辉也只当朱梓陌是个于己无关的陌生人。
虽然朱靖十分不满朱辉给朱梓陌取的名,但因朱靖已干涉太多朱辉与刘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