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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远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院子里织着一颗颗夜明珠,满院的树木都笼着一层薄薄的珠光,他从未觉得一颗颗的夜明珠可以如此圆满。
程誉尽职地守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极力掩盖住脸上的不自然。
他跟了祁远的几万年,从来没遇到过祁远抱女人回来,昨晚的状况有点让他始料不及,想替祁远做点什么事情帮帮忙,又发现无从下手,只能在那儿干着急,还好梵谷提醒他:“这往后可是家常便饭,你要趁早习惯”。
程誉抹着汗点点头感激梵谷的及时提醒,可是一见到祁远,还是忍不住不好意思,昨晚他在殿门口守了整整一夜,里面的动静断断续续,后来他只好闭住听觉,不让那些声音钻进耳朵乱了心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又不是做贼,为什么要心虚?
祁远没留意到程誉此时痛苦的神情,沉声道:“我出去一趟,落瑶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要吵醒她。”
程誉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听到“虚弱”二字时又腾地闹了个大红脸,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头低到胸口。
“你脸红什么?”祁远发现了他的异样,随口问了句。
程誉慌忙说:“没,没什么,我一定吩咐人好好照看着。”他有点招架不住天君的直白,说完头低得更低。
祁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不再和他多说,一阵风出去了,他要替落瑶寻几味药草。
一阵清新的药香萦绕在鼻间,浑身又酸又痛,轻轻动了下脚,一种撕裂的感觉痛得落瑶皱了皱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泡在一方药池里,水上飘着一些奇怪的药草。
抬头看到一抹柔和的晨曦,从云层中穿透出来,再穿过稀薄的雾气,轻盈地落在水面上。
落瑶揉了揉额角,断断续续地回想起昨天的情形。印象中似乎被姬奈掳去妖洞,之后印曦为了救她和轼丹打了起来,再后来,被祁远带到耀清宫,然后······然后是祁远的锦床。
“啊。”落瑶懊恼地轻呼一声,双手遮住红得像喜蛋一样的脸。
“醒了。”祁远低低的声音传来。
听见祁远的声音,落瑶依然捂着脸,心突突跳得更厉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偷偷分开两个手指,透过指缝里往外瞧。
药池旁边放了两张榻,中间有一个茶几,上面煮着一壶开水,祁远依旧一身白衣胜雪,慵懒地躺在其中一个榻上,眼睛微闭着。
落瑶想问她的衣服是谁脱的,可是又觉得既然两人都已经坦诚相见,关键时刻是祁远救了她,现在再问这些似乎有些矫情,万一他说是他亲手脱的那该怎么回答,可是不问的话总觉得心里堵了什么东西,正在犹豫问与不问之间,祁远仿佛闭着眼也能看到她心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用云被裹了你过来,没有替你穿,也没有替你脱。”
被看穿了心思,脸上有点挂不住,落瑶低着头装聋作哑不睬他,只听见祁远又说:“该看的都看了,你还这么放不开么?”
落瑶嘴角抽了抽,脸上烧起来,想找点东西遮住脸,可是四下除了水和药草,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只好悄悄把头埋进水里,不敢再看他。这个不难,落瑶从小识水性,她可以在水里一天一夜不用出来。
一双冰凉的手伸过来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捞了上来,祁远仿佛故意和她过不去,冰冷的话里带着点笑意:“昨晚的你可不是这幅样子。”
落瑶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水,一收刚才的聋哑状,红着脸瞪他道:“我,我那是中了毒才与你······诚然,诚然我是你的天后,你救我无可厚非,可毕竟还没成亲,总归······”落瑶努力在脑里找了个词,“总归不合礼仪。”
祁远放开了她的手,挑了挑眉:“礼仪?”
落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理直气壮地说:“对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礼仪,说是成亲前不可以见面的,否则是不吉利的。”
祁远低头沉思了一会,道:“这倒是我疏忽了,”落瑶正要舒一口气,又听他说道,“回头让司空修改掉这些无聊的礼仪。”司空星君是掌管礼仪和祭祀的仙官。
落瑶默然了。
这些药大概有除痛的效果,泡完药浴后身上的酸痛缓解了许多,先前因为中毒而软绵绵的四肢已经恢复力气,除了双脚走路有点别扭,似乎没什么特别不舒服。回到耀清宫的时候,程誉已经摆了一桌的膳食。
程誉似乎已经料到祁远和落瑶回来,远远候在殿门口,后面站着两排侍女,粗粗数了数,有二十个。
落瑶下意识驻足顿了顿,祁远轻声对她解释:“耀清宫的内侍不多,平时我的日常起居都是程誉一个人在打理,你住这里也需要几个丫鬟,我就让程誉去西王母那儿点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西王母对侍女的要求极高,她那儿的丫鬟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你且挑一挑。”
落瑶其实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娇气,不需要很多人侍候,她在家里时也就辛辛一个丫鬟,于是她挑了个看着顺眼的留了下来,其余的让程誉送回西王母那儿,程誉看了祁远一眼,祁远点头默许了,就打发剩下的那些侍女回去了。
落瑶问着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行了个礼,回答道:“娘娘,奴婢叫初一。”
落瑶唔了一声,边和祁远走进殿,边说道:“你们天上的礼数颇多,我与天君尚未成婚,不用喊我娘娘,叫我公主吧。”
落瑶其实对称呼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只是顺道提醒初一,免得外人听了去,给祁远落下不合礼仪的话柄。她三步作两步小跑到桌前,用两指捏起一块糯米糕放进嘴里,真香。
初一看了祁远一眼,没有出声。
祁远看着对着一桌子菜两眼放光的落瑶,眼里透过一些复杂的神色,慢吞吞走到落瑶旁坐下,一边替她卷起快要拖到盘子里的袖子,一边说道:“以后娘娘说什么你就怎么做吧,一切听她的。”话里却是一口一个娘娘,仿佛落瑶说的他都没听见。
初一这才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偷偷打量这位公主,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难怪天君会为她动心。
自从妖洞回来,落瑶就没吃过东西,再加上刚泡了个澡,肚子里已经咕噜直叫。看到桌上晶莹剔透的汤包,浓香四溢的芙蓉面,还有清淡可口的小米粥,旁边还摆了几道模样精致的小菜,落瑶胃口大开,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粥里好像加了点药膳,喝起来有股淡淡的药味,不过味道也不错,落瑶嘴里含着一大口粥,跟祁远咕哝:“你也吃啊,这里的厨子不错,做得挺好吃的。”说完把面条推到他面前。
祁远看着她推过来的芙蓉面,淡淡笑了笑:“我不饿。”
落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怎么会不饿,昨晚你一夜没······”看到旁边站着的初一和程誉,顿时闪了舌头,皱着脸在旁边嘶气。
祁远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看了看没什么不妥,才放开。
程誉脸一红,对初一示意了下,两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祁远眼里露出温柔,双眸如水:“你若喜欢这里的饭菜,以后叫他们天天做给你吃。”
落瑶含糊地嗯了一声。
“瑶瑶,我昨日里本来是去芙丘国与你父亲商量婚礼的事情,结果遇到你出事,既然你在这里,和你商量也是一样。过几天让程誉和司命选个好日子,我虽然不相信这个,但是老天君说不能给人家落了把柄,日子须选得谨慎。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不如先在这里住下,就去以前住过的芳华殿,如何?”
祁远看了眼落瑶,想起她方才说的礼仪,又添了一句,“清乾天的礼仪我说了算,你不必介意这些,迎亲前一晚再送你回去,你觉得如何?”
想到那相思毒的厉害,落瑶也有点后怕,至于礼仪嘛,整个天界神族不都是他说了算?祁远的话一针见血解决了她的疑虑,天君不愧为天君,思虑如此缜密周全,落瑶一口答应了他。
祁远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泡完澡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干透,轻轻蹙了下眉,指尖凝气,用法术把她头发弄干,湿哒哒的长发眨眼间仿佛黑缎般柔顺飘逸,温顺地贴在背后。
祁远正想和她说话,低头瞥见她手上的镯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祁远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她嘴角的两粒米饭,微微笑着道:“你慢慢吃着,我先去上早朝,回来再看你。”
落瑶突然觉得有点懵,这还是祁远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毫无保留地做出亲昵的举动,娘亲常常教导她要礼尚往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落瑶咕咚一声把嘴里的那口粥先咽下去,抓住祁远的衣襟让他凑得更近一些,然后也伸出手指擦了擦祁远本就干净的嘴唇,这才满意地把他放开。
祁远的眼里顿时被浓浓的墨晕染,深不可测。
那厢,梵谷正施施然地走进来,照平常的惯例,来找祁远一起上早朝。
他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看到这一幕,直接在门槛上踉跄了一下,看到祁远和落瑶都同时看着他,讪笑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找程誉的,你们,你们继续。”边说边退到门口。
落瑶非常肯定,梵谷脸上的表情并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意犹未尽。
时辰不早,祁远起身走到门口,一瞬间又是一个冷漠出尘的天君,他看了看梵谷,淡淡地说道:“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八卦的仙。”
落瑶的眼睛在祁远露出的头颈里一处可疑的印记上停留了一下,梵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诚然,八卦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不妥。”
程誉拿着祁远的外袍已经等在门口,他的定力还没有梵谷好,不敢进去叫祁远,怕撞见不该撞见的事,心无杂念站在门口,心里默念着要习惯要习惯,差点站成一尊佛。看到祁远和梵谷出来时,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第27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1
不久,天界的谣言又起,继上次祁远带着一位女仙和一个孩子上天宫之后,这次的谣言似乎更言之凿凿。
这次传的是天君和他未过门的天后鹣鲽情深,已共住耀清宫。
谣言从梵谷君住的飞宇殿热腾腾地出炉,经过思蘅仙子的清栾殿,一路穿过霁月亭前面的那片紫竹林,一直传到南宫蔓蝶的灵霞宫。蔓蝶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下子摔了满屋的茶盅和花瓶,手指捏着桌角,气得眼角发红。
这谣言到处飞的时候,八卦里的两位主人公却是浑然不知。
经过这几天的缱绻缠绵,祁远有点食髓知味,无奈落瑶说是什么婚前要避讳,硬是要搬到芳华殿,祁远拗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到芳华殿暂时住着,他思索着,反正她迟早要回耀清宫,也不在乎这几天,况且,她说不来耀清宫,没说不许他晚上去芳华殿休息,天君觉得,本质上来说,其实她住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日,天君还在早朝没有回来,八卦中的女主角落瑶闲得无聊,在院子里嗑瓜子,初一在旁边不知道忙些什么,一会儿从西厢里拿了个香炉出来,一会儿又跑到东厢取香料,落瑶看着一上午没有说话的初一,觉得她有些反常,说道:“初一,你再晃来晃去我的头就要晕了,这是在点什么香?”
初一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说道:“娘娘,程誉说最近蚊虫闹得厉害,要好好熏一熏,这是耀清宫的侍女送过来的,让我们这里也点着。”这丫头迫于祁远的威严,没敢继续叫她公主。
对于初一而言,她这么叫是有理由的,因为她发现,每次当着天君的面叫落瑶娘娘,天君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能感觉到他心里挺高兴,能让天君高兴的事情,清乾天上的神仙都特别卖力。
当然,除了梵谷君之外。
落瑶一脸茫然:“蚊虫?我怎么没有感觉。”
初一看了看落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带着点委屈。
落瑶知道她话里有话,拍掉手上的瓜子壳屑,故作严肃地说道:“有什么事情就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侍女。”
初一被吓得手一抖,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香炉,快走了几步到落瑶面前跪下,把落瑶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做什么?”
初一委屈地说道:“娘娘,奴婢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您面前多嘴。只是,只是觉得冤屈。您一直在殿中没有出去,自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昨天程誉过来说,这几天天君住在芳华殿,脖子上被蚊虫咬了一大片,还是在早朝的时候经几个仙官提醒才发现的,据说,那天的早朝后来就讨论了一件事,就是如何能有效地灭蚊驱虫。昨日里,程誉把奴婢喊去训了一顿,给了我一些特制的熏香,据说是请药君针对一些凶狠的蚊虫配的特效香料。程誉还说,若是以后发现再有蚊虫,奴婢,奴婢就不用再侍候娘娘了。”
说到这里,初一眼里似是要溢出水来,“娘娘,你知道奴婢的,初一不敢说比清乾天最细心的程誉还要细心,可是我对娘娘是万万不敢马虎半分的,自问对芳华殿的大小事情尽心尽力。奴婢保证,我们芳华殿肯定没有蚊虫,要不然为何天君被咬,公主和奴婢却没有被咬呢,可能,可能是在耀清宫被咬的也说不准呢。您是个好主子,奴婢挺想呆在您身边的,不想离开你。”初一可怜巴巴地抱着落瑶的裙角,看着她。
落瑶听了来龙去脉,也甚是奇怪,初一是西王母娘娘那儿出来的侍女,自小受过专门培训,打扫卫生起来很有一手,纤尘不染,桌面都要反射出光来,怎么可能有蚊虫?
落瑶突然想起什么,脸上腾地一下绯红,支支吾吾地说道:“诚然,诚然有些奇怪,这天底下有什么蚊虫敢咬天君呢,若是真的被咬了,那些个虫子沾了他一星半点的仙气早就成仙了,此刻再用熏香已不顶用了。”
初一看着落瑶莫名其妙红了脸,还好是个头脑活络的,联想到刚才说的话,恍然大悟,初一一反刚才失落的神态,弯着两只眼睛,说道:“原来,原来是公主……奴婢就说嘛,哪来的蚊虫嘛。”
落瑶朝她瞪了一眼,初一连忙刹住话头,嘿嘿笑道:“这程誉也太不靠谱了,连蚊虫咬的和……都分不清楚,真是白活了这几万年,连奴婢也差点跟着他糊涂了。”看到落瑶越来越红的脸,初一不再说下去,忙站起身说道:“奴婢去把香炉都收起来,这味道着实不好闻,恐怕会熏坏了娘娘。”说完利索地把香炉搬走了。
自从落瑶住到芳华殿,祁远三天两头往她那儿跑,刚开始是下了朝便去芳华殿,到后来是直到一起用过晚膳再回耀清宫,即便这样,祁远还是觉得不够。后来,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芳华殿和耀清宫中间的墙被莫名其妙地劈裂了,落瑶看着墙上还冒着焦烟的大洞,对祁远道:“这掌雷神君也忒大胆了,居然连你住的地方都敢劈。”
祁远的眼神隐约闪了一下:“许是换了个神君掌事,方向未找准,劈错了吧。”
落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位神君办事也忒不靠谱了,劈错了居然也不现身给你道个歉。”
祁远闻言,淡淡瞥了一眼天际。
不多时,空中出现一位身着靛蓝色衣衫的神君,遥遥向祁远施了一礼:“陛下,方才是小仙的徒弟在当值,不小心劈到此处,多有冒犯。”
这位就是掌雷神君啊。
祁远平静地道:“知道了,下次小心些。”掌雷神君又作了一揖,丝毫没有愧疚地隐了。
落瑶对祁远这么包容的心胸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问若是自己的窝被劈了,定不会如此淡定。
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祁远找来修墙的工匠,那工匠瞄了一眼墙,脚步都不曾动过,瓮声瓮气道:“天君,这墙的命数已到,无法修补了。”
落瑶瞪大眼睛看着他,墙也有命数之说?
祁远看了一眼落瑶,咳了一声,道:“那依你的意思是?”
工匠垂眸,像背书一样流利地说道:“依小仙看,干脆把墙打通,一则两殿之间走动起来更方便,二则可以省下一笔砌墙的开支。另外,在风水学上看,去掉这堵墙对陛下和娘娘的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落瑶其实吃不准这堵墙和自己的健康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要在清乾天谋一份差事实在不容易,因为一个小小的工匠,居然还要学习五行风水学,而且这位小工匠算术应该学得不错,落瑶想起自己以前渣到不行的算术课,一下子对小工匠刮目相看。
她怕祁远对这个小工匠发火,反而安慰祁远道:“既然去掉这墙利大于弊,那就去掉吧,再者,我担心掌雷神君的徒弟一个不小心再劈一次,那修了也是白修啊,你说是不是?”
祁远看着她不说话,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后平静地问她:“难道就这么不修了吗?”
落瑶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