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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警场的督察?”
“对,他想马上跟我谈谈。”
“没关系,你就吃过午饭再拿来好了,顺便把他的看法告诉我。”
“没问题,再见了,亲爱的。”
布丽姬把听筒收好,又把电话内容说给韦恩弗利小姐听。然后她打个呵欠,疲倦感已经克服了刚才那阵兴奋。
韦恩弗利小姐发觉了,对她说:
“你累了,亲爱的,最好去床上躺躺。不,吃午饭前睡觉也许不大好,我想拿些旧衣服送给附近一个女人——从稻田那边散步过去,你要不要一起去?刚好可以赶回来吃午饭。”
布丽姬欣然同意。
她们从后门出去。韦恩弗利小姐戴了顶草帽,有趣的是,她还戴了手套。
布丽姬想:“也许我们会到庞德街去吧。”
韦恩弗利小姐边走边聊些有趣的乡间小事。她们穿过两片稻田,一条崎岖的小巷,然后走上一条通往树林的小径。天气很热,布丽姬觉得走在树荫下很舒服。
韦恩弗利小姐提议不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今天实在很闷热,你说是不是?我想等一下或许会打雷。”
布丽姬有点困倦,勉强接受她的建议靠在树干上。她半闭着眼睛,脑中忽然想起一首诗:
喔;你为何戴着手套穿过田野
喔;没有人爱的白胖女人?
可是这当然和她眼前的景象不合!韦恩弗利小姐并不胖。布丽姬把诗改成:
喔;你为何戴着手套穿过田野,
喔;没人爱的瘦灰女人?
韦恩弗利小姐打断她的思路,说:
“你很困了,亲爱的,对吗?”
她的声音很温和、很平常,但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使布丽姬倏地张开眼睛。
韦恩弗利小姐正俯身用热切的眼光看着她,轻轻用舌头舔着嘴唇,又问一次:
“你很困了,对吗?”
布丽姬相信这回没有弄错她的语气,同时突然体会到一件事,立刻对自己的愚钝感到轻蔑。
她曾经怀疑过事实的真相,可是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她曾经私下悄悄打算加以证实,只是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遭到任何暗算,她觉得自己一直杷内心的怀疑隐藏得很机密,也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快打定主意。傻瓜!比那些人还傻七倍!
她忽然想到:
“那杯茶——对了,茶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她不知道我根本没喝,我的机会来了,我一定要假装喝了。那杯茶里有什么东西?毒药?或者只是安眠药?她以为我一定很困——对了,这不是很明显。”
她又闭上眼睛,假装用很自然、昏昏欲睡的声音说:
“我好困好困,真好笑!我怎么会这么想睡!”
韦恩弗利小姐轻轻点点头。
布丽姬从几乎全闭上的眼缝中看着她,心想:
“无论如何,我总不会输给她。我的肌肉蛮结实的,她只不过是个瘦弱的老太婆。不过我必须让她把事情经过说出来,一定要让她说出来。”
韦恩弗利小姐微笑着——那不是善意的笑容,非常阴险狡猾,根本不像是人的笑容。
布丽姬想:
“她真像山羊,太像了!山羊一向代表邪恶,我现在才了解是为什么。我想对了——我的胡思乱想居然对了!女人受轻视所引起的愤怒力量实在太大了……一切就是因此引起的。”
布丽姬又故意喃喃地道: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我觉得好奇怪——好奇怪。”
韦恩弗利小姐迅速看看四周,这地方非常偏僻,离村子也很远,就算再大声叫别人也听不见。附近没有任何房舍。韦恩弗利小姐开始在她带来的包裹中摸索着——那个包裹本来应该是包旧衣服的,不错,纸裂开了,露出一件柔软的羊毛外套,可是那双戴手套的手仍然在摸索着。
“喔,你为何戴着手套穿过田野?”
对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戴手套?
对了!对了!这件事计划得太美了!
最后,韦恩弗利小姐终于谨慎地拿出一把刀,她拿得很小心,免得擦拭掉刀上原有的指纹——这天早上惠特费德爵士曾经在爱许庄园的起居室用他那双小胖手摸过的刀。
锋利的摩洛哥刀。
布丽姬觉得有点恶心。她必须拖延时间——对,而且要让这个女人说出事实——这个没人爱的灰瘦女人。应该不会困难,因为她一定想尽情卖弄她的得意杰作——而她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就是像布丽姬这种人——就快永远闭口的人。
布丽姬用模糊混浊的声音问:
“那是什么刀子?”
韦恩弗利小姐忍不住笑起来。
笑得很可怕、很柔和,还带着规律,一点也不像人的笑声,她说:
“是替你准备的刀,布丽姬,给你的!你知道,我恨你很久了。”
布丽姬说:
“因为我要嫁给高登·惠特费德?”
韦恩弗利小姐点点头。
“你很聪明,太聪明了!你知道,这东西就是对他最不利的证据,别人会发现你被这把刀——他的刀——杀死在这儿,刀子上还有他的指纹!我今天早上要求看这把刀的方式很聪明吧!
“后来我趁你们上楼的时候,偷偷用手帕把刀子包起来放进口袋。真是轻而易举!不过这件事本来就很容易,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
布丽姬仍然用那种混浊呢喃的声音说:
“那是因为你有鬼才。”
韦恩弗利小姐又露出那种淑女似的浅浅笑容,用骄傲得可怕的声音说:
“不错,我从小就很有头脑,可是他们什么事都不让我做,要我整天留在家里无所事事。后来高登——只不过是个鞋匠的儿子,可是他有野心!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但是他居然把我甩掉——把我甩掉!就只为了那只鸟那件可笑的事!”
她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仿佛在扭曲什么东西似的。
布丽姬心头又起了一种恐怖感。
“高登·瑞格居然敢甩了我——韦恩弗利上校的女儿!我发誓一定要报复他!我常常一连失眠好几夜,脑子里始终在想这件事。后来我们越来越穷,连房子都不得不卖掉,结果却被他买下来了!他还自以为给了我多大的恩惠,替我在我自己的老家弄了份工作。那时候我真是恨透他了!可是我从来都没表现出来,我们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教。这就是——一个人有没有教养的差别。”
她沉默了一会儿,布丽姬看着她,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免得打断她的话。
韦恩弗利小姐又继续轻轻说:
“我一直在考虑应该怎么做,最初我只想到杀掉他。那时侯我刚开始一个人在图书馆里静静研究犯罪学。后来我不只一次发现,那些书真是帮了我不少忙。就拿爱美的房门来说,我把她床头的药瓶换定之后,就从外面用钳子把里面的钥匙锁好。她打鼾打得像什么一样!真讨人厌!”
她顿了顿。
“我想想看,我说到什么地方了?”
布丽姬培养出来的能耐——最佳听众,也是惠特费德爵士对她着迷的原因——此刻完全发挥了作用。何娜瑞亚·韦恩弗利也许是个杀人狂,不过也像一般人一样爱夸耀自己。布丽姬非常适合跟这种人合作。
她仍旧用那种昏沉沉的声音说:
“你说你本来想杀掉他。”
“对,可是我觉得那太便宜他了,没办法让我满足,我一定要做得更漂亮。后来我终于想出这个办法。让他为不是自己犯的罪行受到惩罚,我要使他成为杀人凶手!让他为我犯的罪被吊死,或者判处无期徒刑,那更好。”
她得意地格格笑着,笑声非常恐怖,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
“我刚才说过,我看了很多犯罪学的书,所以我懂得小心选择替死鬼,起先没什么人怀疑。你知道,”——她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杀人很有意思。那个讨厌的女人——莉蒂亚·贺顿——以为自己给了我多大恩惠——有一次居然说我是‘老处女’。高登跟她吵架的时候,我非常高兴,我想:‘太好了,一石二鸟。’真有意思,我坐在她床边把砒霜放进她茶里,再走出去告诉护士,说贺顿太太抱怨惠顿费德爵士的葡萄有苦味!可是那个蠢女人没告诉别人,真是太可惜了。
“后来,我一听到高登和什么人结怨,马上就安排那个人发生意外,真是太简单了!他真是个傻子——傻得叫人不敢相信!我让他以为他有某种特殊的天赋,任何人跟他作对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居然马上就相信了。可怜的高登,他什么事都相信!真是太容易上当了!”
布丽姬想到自己也曾轻蔑地对路克说:
“高登!他任何事都相信!”
容易吗?真是太容易了!可怜傲慢而又轻信别人的小高登。
但是布丽姬还需要知道更多,这也很简单,这些年来她当秘书就学会了这套本事,平静地鼓励老板多谈自己。现在,她眼前这个女人迫不及待地想吹嘘自己有多聪明。
于是布丽姬又喃喃地说:
“可是你怎么有办法成功那么多次呢?我真不懂。”
“噢,太简单了,只要好好计划一下就够了!爱美被爱许庄园解雇之后,我马上雇用她。我觉得使用帽漆这一招实在很高明,而且她把房门从里面锁上,我就更不用担心了。不过当然啦,我本来就一直很安全,用不着担心,别人根本想不出我有什么动机。既然没有杀人动机,别人当然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卡特也很容易就解决了,他一个人在雾里踉跄地走着,我在小桥上赶上他,随手一推就把他解决了。你知道,我其实壮得很。”
她顿一顿,又发出那种可怕的格格笑声。
“这整件事实在太有意思了!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把汤米从窗台上推下去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他一点都没想到!”
她神秘兮兮地靠近布丽姬说:
“你知道,人其实笨得很,不过我以前从来没发现。”
布丽姬轻声说:
“那当然;你实在太聪明了。”
“对,对,也许你说对了。”
布丽姬说:
“汉伯比医生——一定比较困难吧。”
“对,那次能成功真是意外。当然,也可能会失败。那一阵子,高登得意洋洋的跟每个人谈起他到威勒曼实验室去的事,我想只要能设法使别人把他那次行程和以后的事联想在一起就好——老呸的耳朵很脏,经常流脓,我想办法用剪刀戳伤医生的手,装出很难过的样子,坚持要替他包扎伤口,他不知道我用的纱布已经先碰过老呸的耳朵。我只是碰运气,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当时我非常高兴——尤其老呸又是拉薇妮亚的猫。”
她脸色变得黯淡起来。
“拉薇妮亚·平克尔顿!!她居然猜到是怎么回事!那天是她发现汤米尸体的。后来高登跟老汉伯比吵架的时侯,她逮到我看汉伯比的眼神。当时我正在想要怎么解决汉伯比,一回头却发现她在看我,我一时疏忽,就露出心里的秘密,我发现她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明知她没办法证明什么,我还是很担心,万一有人相信她的话就糟了。我想苏格兰警场可能会相信她的话,也猜出她当天一定是到那里,于是就搭同一班火车跟踪她。
“杀她也非常容易,她站在安全岛上等车子过去的时候,我用力推她一把,我壮得很!她马上就被一辆车子当场压死。我告诉我身边那个女人,说我看到车号,然后把高登那辆劳斯莱斯车子的号码告诉她。我希望她会告诉警方。
“幸运的是,那辆车没有停下来,大概是司机偷开主人车子出来兜风。不错,我很幸运,我一向都运气很好。那天他和瑞佛斯争吵的那一幕,路克·菲仕威廉刚好可以做证人。我一直引他往这个方面想,真有意思!奇怪,要他对高登起疑心真困难,不过瑞佛斯一死,他就一定会怀疑高登了。他一定会!
“现在——哈,我要漂漂亮亮地了结这件事了。”
她站起来,走向布丽姬,一边轻柔地说:
“高登甩掉我!现在却想娶你做老婆。我这辈子一直好失望,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喔,没有人爱的灰瘦女人——”
她微笑着弯下身靠近她,眼里闪烁着疯汪的光芒,手里的刀子也在闪闪发光。
布丽姬用尽全身力气往上一跳,像只山猫似的扑在另外那个女人身上,把她撞倒在地上;抓住她的右腕。
何娜瑞亚·韦恩弗利惊讶之余,一时跌坐在地上,可是楞了一会儿之后,她也马上开始还击。她们两人的体力相当,布丽姬年轻健康,肌肉被运动锻炼得很结实。何娜瑞亚·韦恩弗利身材瘦弱。
可是有一点布丽姬却没想到——何娜瑞亚·韦恩弗利疯了,疯子的力量是很大的。她像魔鬼似的打斗,而她那种疯狂的力量更胜过布丽姬。两人你来我往地挥打着。布丽姬拚命抢她的刀子,她也死命抓住不放。
可是渐渐的,这个疯女人开始占了上风。布丽姬不禁大声喊:
“路克……救救我……救救我……”可是没有人能救她,这里只有她和何娜瑞亚·韦恩弗利两个人。她用尽全力抓住另外一个女人的手腕,最后终于听到刀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何娜瑞亚·韦恩弗利的两只手就疯汪地掐住她的脖子,她咳呛着最后呼救了一次。
二十三 汉伯比夫人的话
路克对贝特督察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贝特督察看起来很顺眼,宽阔的红脸上有一把漂亮的胡须。乍看之下,他似乎没什么特别,可是再看一眼就会发现,他的眼神非常精明锐利。
路克并没有看走眼,他以前也碰到过这种人,知道这种人值得信赖,而且一向工作很有成效。除了这种人,再也找不到更理想的人来办这个案子了。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路克说:
“这种案子请你来处理,实在有点大才小用。”
贝特督察微微一笑,说:
“这件案子也许很严重,菲仕威廉先生,碰到跟惠特费德这种大人物有关的事,我们不希望犯任何错误。”
“说得对。只有你一个来吗?”
“喔,不是,还有一位巡官。他在另外一家酒店——七星,他的工作是盯住爵士。”
“我懂。”
贝特问:
“菲仕威廉先生,你觉得这件案子已经没什么疑问,可以肯定是他了?”
“由各方面来看,我都觉得不可能是其他人。要不要我把事实一一告诉你?”
“谢谢,不用了,威廉爵士都告诉我了。”
“喔,你的看法怎么样?你大概觉得像惠特费德爵士那种身份的人不可能是杀人犯吧?”
“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可能的事。”贝特督察说,“犯罪学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一直这么跟人说。如果你告诉我,一位可亲的老小姐、一个女学生,或者一位大主教是危险的凶犯,我也不会马上驳斥你,我会先调查清楚。”
“既然威廉爵士把以往的事告诉你了,我只要再告诉你今天早上的事就好了。”路克说。
于是他简单扼要地说出今天早上和惠特费德爵士那一幕,贝特督察兴趣浓厚地听着。
最后贝特督察说:
“你说他用手指摸过一把刀,他有没有特别提到什么作用?菲仕威廉先生,他有没有拿刀威胁你们?”
“没有明说。他用有点卑鄙的态度玩弄刀锋——我实在不喜欢他那种如同审美一样的得意样子。我想韦恩弗利小姐一定也有同感。”
“就是你说从小就认识惠特费德爵士,还跟他订过婚的那位女士?”
“对。”
贝特督察说:
“我想你可以放心那位小姐,菲仕威廉先生,我会派人严密保护她。另外,杰克森也会盯住爵士,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你让我心里轻松多了。”路克说。
督察同情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的处境很困难,菲仕威廉先生,你一定很担心康威小姐的安全。你知道,我不认为这是个单纯的案子,惠特费德爵士一定很狡猾,他也许会安静一阵子,非到最后一个阶段,他不会再轻易下手。”
“怎么才算最后一个阶段呢?”
“有一种罪犯以为自己聪明得很。别人都笨得不得了,如果惠特费德爵士也形成这种心理,我们当然就会抓住他的马脚。”
路克点点头,站起来说:
“好吧,祝你幸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尽管告诉我。”
“当然。”
“你不能建议采取什么行动吗?”
贝特考虑了一下,说:“我想目前还不能,我希望先大概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形,也许我晚上会再跟你谈谈,行吗?”
“那最好。”
“到时候我会对事情有进一步的了解。”
路克仿佛觉得安心了些,其实很多人和贝特督察谈话之后,都有这种感觉。
路克看看表,吃午饭前是不是该去看看布丽姬呢?
他想,最好不要。也许韦恩弗利小姐会觉得不好意思不留他吃饭,那或许会给人家很多不便。路克从以往和自己姑姑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