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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你听清楚了:我有个堂妹在爱许郡的卫栖梧。”
“吉米,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还不错,不是吗?”
“快告诉我详细情形。”
“她名叫布丽姬·康威。过去两年中,她是惠特费德爵士的秘书。”
“就是那个拥有那些黄色小周刊的家伙?”
“对,他本身也是个难缠的人,很傲慢、自大。他是爱许郡卫栖梧人,发达之后,又回到家乡,买下当地唯一的大宅——那本来是布丽姬家的,现在忙着大事整修。”
“你堂妹是他秘书?”
“嗯!”吉米黯然地说,“现在她又高升了,已经跟他订婚了!”
“噢!”路克相当意外。
“当然,他是个结婚的好对象,”吉米说,“财源滚滚而来。布丽姬以前被一个家伙甩掉,所以她对爱情已经绝望。不过我想这件婚事应该会有好结果。她会对他亲切,但是也很坚定,他也会一切都听她的。”
“那我该扮演什么角色呢?”
吉米立刻答道:
“你去那边住下,假装是她另外一个堂哥。反正布丽姬已经有很多堂哥,再加一个也无所谓。我会先跟她说好,她和我一向交情不错,一定会答应的。至于你去的理由嘛——巫术,老哥。”
“巫术?”
“民间传说、乡下迷信——反正就是那些。卫栖梧在这方面相当有名。是最后保留恶魔宴的几个地方之一,直到上个世纪末,还有烧死女巫的事。你就是要写一本有关那方面的书,明白了吗?研究马扬海峡和旧英国民俗之间的相互关系和相同点等等。带本笔记本去,拜访一些老年人,向他们请教当地迷信和风俗习惯,他们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要是你住在爱许庄园,就等于有了身份证明。”
“惠特费德爵士会怎么想呢?”
“没问题,他没受过什么教育,很容易受骗——相信他从自己小报上所看到的一切。总而言之,布丽姬会打发他的。布丽姬那儿没问题,我会对她负责的。”
路克深深吸一口气。
“吉米老哥,看起来这件事好像并不难办。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要是你能替我解决令堂妹那方面——”
“绝对没问题,交给我好了。”
“感激不尽!”
吉米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要是你真的查出杀人犯的话,一定要把故事说给我听。”
又失声问道:
“怎么回事?”
路克缓缓说:
“只是想到我认识的那位老小姐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我说如果想杀掉好几个人却不受法律制裁,实在很不容易。她说我错了——杀人并不困难。”他顿了顿,才缓缓地说,“吉米,我在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
“杀人不难……”
三 不带扫帚的女巫
路克走过山坡,来到小小的卫栖梧村的时候,六月的阳光正普照着大地。
卫栖梧村安详无邪地沐浴在阳光下,唯一的主要街道沿着爱许山脉的边缘蜿蜒伸展。看来仿佛远离凡尘,不受世俗的骚扰。路克想:“也许我疯了,这整件事都只是我的幻想。”
他驾车沿着弯曲的道路驶进大街上。
前面说过,卫栖梧只有一条主要街道,街上有些商店和乔治亚式小房舍,整齐而有贵族气派,门前是洁白的阶梯,门上的门环亮闪闪的,此外还有一些有花园的优美农舍。离大街稍远处,有一家叫“贝尔斯”的旅馆。村中有一片青草地和一个鸭池,路克起初以为上面那幢高雅的乔治亚式建筑就是他的目的地“爱许庄园”。走近一看门上的招牌,才知道是“博物馆和图书馆”。再过去一些,有一幢巨大的白色现代建筑,显得和村中其他东西那种安详愉悦随和的气质很不相称。路克猜想那大概是学校或年轻人俱乐部什么的。
这时,他停车问了问路。
对方告诉他,爱许庄园大概还有半英里远,在他的右手边。
路克继续驶向前,很容易就找到庄园大门,是新做的高雅铁门。他驶进门内,看见树丛后的红砖房子。等他转到正面时,不禁对那一大团惊人而不谐调的建筑物怔住了。
正当他在沉思时,太阳躲进云层里了。他突然意识到爱许山脊的影响力,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吹落了一些树叶。这时,一个女孩由房子转角走过来。
那阵风把她的黑发往后吹起,路克忽然想起他看过的一幅画——“尼文森的女巫”。那张苍白、优雅的长脸,那头直冲星空的黑发,路克几乎可以想象出她骑着扫帚飞向月亮的情景……
她笔直地走向他。
“你想必是路克·菲仕威廉,我是布丽姬·康威。”
他握握她伸过来的手,现在他可以看清她的真面目——而不是胡思乱想,高挑、苗条、优雅的长脸蛋,略微凹下的面颊,带有讽刺意味的黑眉、黑眼和黑头发,他觉得她就像幅优美的版画——深沉而又美丽。
他说:“你好!真抱歉这样打扰你,不过吉米说你不会介意。”
“对,不会,我们觉得很高兴。”她笑了笑,两边嘴角高高弯成孤形,“吉米和我一向站在一条线上。要是你想写有关民俗的书,这个地方最理想了。不仅有各种传说,也有很多美丽的风景。”
“太好了。”路克说。
他们一起走向屋子,路克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现在可以看出,那原本是一幢保守的安娜皇后式建筑,不过目前已经经过多次华丽的粉饰。他想起吉米说过,这幢房子原来是布丽姬家的财产,那一定是在加上这些粉饰之前。
进屋之后,布丽姬·康威带他走进一间有书架和舒适椅子的房间。窗口有张茶几,旁边坐了两个人。
她说:
“高登,这是路克,我的远房堂哥。”
惠特费德爵士身材矮小,头顶半秃,圆脸上的表情很率直,嘴唇突出,眼睛像煮熟的醋栗似的。他穿着一件草率的乡村服饰,益发显出他大腹便便的身材。
他殷勤地对路克打招呼道:
“很高兴认识你,太高兴了。听说你刚从东部回来,那地方很有意思,布丽姬告诉我,你打算写一本书。有人说这年头的书实在太多了,我可不赞成,好书永远会受人欢迎的。”
布丽姬说:“这是我姑姑,安斯杜瑟太太。”路克和那个有张愚蠢的嘴的中年妇人握握手。
路克很快就知道,安斯杜瑟太太全心全意都放在园艺上面。
寒暄过后,她就说:“我相信这种天气最适合栽种玫瑰了。”然后又埋头看着手上的花卉目录。
惠特费德爵士把矮胖的身躯靠在椅背上,喝口茶,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路克。
“原来你是个作家。”他喃喃地道。
路克觉得有点紧张,正想加以解释时,发现惠特费德爵士并非真想知道什么,而是满足地说:
“我一直也想亲自提笔写一本书,可是就是没时间。”
“当然,您一定很忙。”
“你不会相信我担负着多大的责任,”惠特费德爵士说,“我对我的每一本刊物都有很大的兴趣,我觉得自己对端正人心有很大的责任。只要过一个礼拜,就有好几百万人完全照我的意思去思想和感觉。这可是很郑重的事,我必须负责任。老实说,我不在乎责任,也不怕负责任,对我来说,本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惠特费德爵士挺挺胸,并且试着缩回肚子,然后和蔼地看看路克。
布丽姬·康威轻轻地说:
“你真了不起,高登。再喝点茶吧。”
惠特费德爵士简短地答道:
“我是很了不起。不用,我不喝了。”
然后又从他高高在上的宝座俯瞰下面的凡尘,亲切地问客人道:
“这附近有熟人吗?”
路克摇摇头,忽然想到自己越早开始工作越好,又说:
“不过我答应替别人去看一个人——一个朋友,他姓汉伯比,是个医生。”
“噢!”惠特费德爵士努力坐直身子,说,“汉伯比医生?真可惜!”
“可惜什么?”
“一个礼拜以前死了。”
“噢,老天,”路克说,“真遗憾。”
“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他,”惠特费德爵士说,“顽固、讨厌、又昏庸的老蠢蛋。”
“换句话说,”布丽姬插嘴道,“他和高登的看法不一样。”
“是为了水源的问题,”惠特费德爵士说,“不妨告诉你,菲仕威廉先生,我是个热心公务的人,对本地的公共福利非常关心。我出生在这里,不错,就是这个村庄。”
接着,他又向路克详细说明他光辉灿烂的生涯。最后好不容易才用胜利的口吻下了结语:
“你知道先父从前的店面现在到哪儿去了吗?我把它改变成一座最进步、最好的建筑,当做男孩子的俱乐部。请的是全国最好的建筑师!我相信他一定是采取简单明了的设计——我看起来就像工厂或者监狱一样,可是别人都说不错,所以我想一定不错。”
“看开点,”布丽姬说,“这幢房子不是照你的意思整修过了吗?”
惠特费德爵士高兴地笑着说:
“对呀,他们连这个地方都想要我听他们的,要是一个设计家不照我的意思做,我就换掉他,另外找一个。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完全明白我想法的家伙。”
“他帮你把那些胡思乱想发挥得淋漓尽致。”布丽姬说。
“她宁可这地方保持老样子。”惠特费德爵士说着拍拍她的手臂,“光是生活在回忆中是没用的,亲爱的。我一直盼望有一座堡垒,现在终于有了!”
“嗯,”路克觉得有些词穷,“能了解你的想法真是不错。”
对方笑着说:“我通常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是供水计划就几乎完全没办法照你的意思。”布丽姬提醒他。
“噢,那个!”惠特费德爵士说,“汉伯比是个傻瓜。那些老头都顽固得很,不肯听别人讲道理。”
“汉伯比医生是个很坦白的人,不是吗?”路克试探地说,“所以我想他因此树立了不少仇人。”
“不——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惠特费德爵士揉揉鼻子,喃喃说,“嗯,布丽姬?”
“我一直觉得他很受人欢迎,”布丽姬说,“我只有那次脚踝受伤时去看过他,不过我觉得他很和蔼可亲。”
“对,对,大体上说来,他还蛮受人欢迎的。”惠特费德爵士承认道,“不过我知道有一、两个人也对他不满意。像这种地方,往往有很多派系争执。”
“嗯,我想是的。”路克说,同时迟疑了一下,无法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地方大部分住了些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稍微软弱了些,可是他马上得到了答案。
“大部分都是些未亡人,”布丽姬说,“牧师的女儿、姊妹,或者妻子,还有些医生的女眷。男女的比数是一比六。”
“不过还是有一些男人?”路克冒险地说。
“噢,对,有艾巴特先生,是个律师,年轻的汤玛斯医生——汉伯比医生的对手,魏克牧师,和——还有什么人?高登。噢,对了,爱尔斯华西先生,是古董店老板,另外还有贺顿少校跟他那些牛头犬。”
“我记得我朋友还提到过其他人,”路克说,“听说是位亲切的老太太,就是话多了一点。她姓什么来着?对了,我想起来了,平克尔顿。”
惠特费德爵士笑得呛住了:
“唉!你的运气真坏!她也死啦!那天在伦敦被车子撞倒,当场就死了。”
“这里好像死了不少人嘛。”路克轻描淡写地说。
惠特费德爵士立刻生气地说:
“才不是呢,这是全英国最健康的地方。意外死亡当然不算,任何人都可能发生意外!”
但布丽姬·康威却若有所思地说:
“说真的,高登,过去这一年里真的死了不少人,老是在举行葬礼。”
“亲爱的,别胡说。”
路克问:
“汉伯比医生的死也是意外吗?”
惠特费德爵士摇摇头,说:
“噢,不是,他是得了败血症死的。大概是手指被生锈的钉子划破,没有留意,结果被细菌感染,不到三天就死了。”
“医生大都这样,”布丽姬说:“所以我想他们大概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受传染。真叫人难过,他太太伤心透了。”
“违抗天意是没用的。”惠特费德爵士悠闲地说。
“可是这真是天意吗?”后来路克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这样自问道。败血症?也许是真的,可是确实死得很突然。
而且他脑子里一直反复想着布丽姬·康威的那句话:“过去这一年里真的死了不少人。”
四 路克开始行动
第二天早上路克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已经大略在心中拟好了工作计划,并且准备轻轻松松地付诸行动。
酷爱园艺的姑姑不在,不过惠特费德爵士正在享用腰子和咖啡。布丽姬·康威已经吃完早餐,站在窗口看外面。
彼此道过早安之后,路克坐在自己那一大盘丰盛的蛋和熏肉前面,开始照他的计划进行。他说:
“我该开始工作了,问题是不知道怎么设法让人开口。你知道我的意思,别人不像你和——嗯——布丽姬。”幸好地及时醒悟,没有把“康威小姐”说出口。“你们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我,可惜你们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我是指本地的迷信。你们不会相信,在很多偏僻的地方还有许多许多迷信。譬如德文郡有个村落里的牧师,就不得不移开教堂边一些纪念史前期的巨型花岗岩,因为当地居民每次举行葬礼就要绕着岩石四周行进。那些异教徒的风俗居然会留传下来,真是奇怪。”
接下来,他又谈了很多来此之前特地研读过的一本书的内容;最后结论道:
“葬礼和有关死亡的习俗,往往比任何其他习俗都留传得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乡下人很喜欢谈论死亡。”
“因为他们喜欢葬礼。”布丽姬在窗边说。
“我想我会从这一点着手,”路克又说,“要是我能知道这个教区里最近死了哪些人,查出他们的亲戚,跟他们谈谈,相信一定能找出一点头绪。我该向谁请教死者名单呢?牧师?”
“魏克先生也许会有兴趣。”布丽姬说,“他是个老好人,也很喜欢研究以前的事。我想他一定能向你提供不少资料。”
路克有一会儿觉得很不安,希望那位牧师不要太能干,对古物太内行,免得让他露出马脚。
他大声地说:
“很好,我想你大概不大记得这一年里死了些什么人吧?”
布丽姬喃喃道:
“我想想看。有卡特,河边那家破旧的‘七星酒店’的主人。”
“嗜酒如命的无赖!”惠特费德爵士说,“爱凑热闹,爱骂人的混蛋!死得好!”
布丽姬又说:“还有替人洗衣服的罗斯太太、小汤米·皮尔斯——顺便告诉你,他是个很惹人讨厌的小男孩。还有那个叫爱美——爱美什么来着。”
说到最后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有点不大一样。
“爱美?”路克说。
“爱美·季伯斯,以前在这儿当女佣,后来又换到韦恩弗利小姐家。警方还给她验过尸。”
“为什么?”
“那个傻女孩在黑夜里弄错了药瓶。”惠特费德爵士说。
“她以为拿的是咳嗽药,其实是帽漆。”
路克扬扬眉,说:
“也可以算是悲剧了。”
布丽姬说:
“有人认为她是故意的,可能是跟她男朋友吵架。”
她说得很慢——几乎有点不情愿。
中间停顿了一下。路克直觉到她必定还有什么话没说。
他想:
“爱美·季伯斯?对,平克尔顿小姐也提过这个名字。”
她还提过一个小男孩——叫汤米什么的——她显然很不喜欢他——看起来,布丽姬也有同感。不错,路克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此外,平克尔顿小姐也提到过卡特。
他站起来故作轻松地说:
“说到这些,真叫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像一脚踏进坟场似的。结婚的风俗也很有意思,不过更不容易让不认识的人开口。”
“我想有这种可能。”布丽姬轻轻抽动了一下嘴角。
“至于希望别人发生不幸,又是另外一个有趣的题材。”路克做出热心的模样,“在一些古老的乡镇仍然可以找得到。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种事?”
惠特费德爵士摇摇头。布丽姬·康威说:
“我们不太可能听到那种事。”
路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下去:
“那当然,我应该向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打听。我想先到牧师那儿,看看能有什么收获。然后我还要到——你是不是说叫‘七星酒店’?还有那个惹人讨厌的小男孩呢?他有没有亲戚?”
“皮尔斯太太在大街上开一家卖报纸和香烟的小店。”
“那太好了,”路克说,“我该走了。”
布丽姬迅速优雅地从窗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