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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涛沉吟了片刻，将手上的行李交给闻陆洋，点了点楚云桐的鼻尖，“这次就算了。车都来了，我还能怎么样？不过，这样的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但我不喜欢别人勉强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掩嘴轻咳了两声，雷涛径直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楚云桐摸着自己被雷涛点过的鼻尖，有些怔忡。
这样的事，会是最后一次么？
“你还楞在那儿干嘛，上车吧。”车内传来雷涛淡淡的声音，楚云桐收拾起心情，向车子走去。
17、归家（2） 。。。
下午2点过，下了国道，汽车就进入了G市。
雷涛轻轻地取下眼镜，用镜布细细地擦了擦，再戴上去的时候，头已侧向了车窗那边。
整整5年了，离开这里已经整整5年，这里的变化并不大。街道两旁依然栽着小叶榕，枝枝蔓蔓；树荫下的房屋还是那么整齐划一，只是比起5年前，旧了些；路上的行人还是行色匆匆，神情各异……
不变的始终不变，变的，终究是自己的心境而已。
“雷涛，一会儿我先把你和云桐送到家，然后我还得回政府去一趟。明天有空的时候过来看你们。”因为已进市中心，闻陆洋放慢了车速。
“回……”后面一个字雷涛生生咽住：“应该不是走这边吧？”
“哦，忘记告诉你了。方市长年底的时候搬了家。现在住省政府那边。很快就要到了。”
“我没有说我要回那儿。”雷涛从车窗前转回头，“你把我和云桐放到A城宾馆就可以了。”
“涛……”
“雷涛……”
楚云桐和闻陆洋几乎是同时惊呼了声。
“我并没有说我不去那儿，我只是不想住在那儿。”雷涛的脸上看不到波澜。
“要是我说你弟弟今晚没人照顾呢？”闻陆洋从后视镜中瞄了一眼那个后座上因自己这句话顷刻间变了脸色的男人，满意地笑了笑。
“于关长到B市去了，还没回来，你爸今晚有个重要的应酬，也会回去得很晚。你弟弟刚回来，怕不太习惯你家里的保姆……”
雷涛的脸上瞬间变化了几种颜色，很久，才憋出一句：“今晚先去吧……”
车子又开了约莫5分钟，便转进一条幽深的小路。两旁古木参天，分外幽静。路的尽头，是两幢七层高的小楼。闻陆洋的车停在了左边那栋小楼的门口。
“到了，下车吧。”从后备箱中拿出行李，“方市长住6…2，我就不上去了，明天联系。”
雷涛接过行李，望了一眼面前的那栋楼，神色清冷。微咳了声，面向楚云桐：“我们上去吧。”
两人进了电梯，楚云桐轻轻拉了雷涛的手，触感间似冰一般。楚云桐一个激灵。
“雷涛，你不舒服么？”
雷涛倚了电梯壁微闭着眼，声音淡漠：“我没有事。我只是不习惯。”抬手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一会儿见到我弟弟，不要有太惊诧的反应，那样会伤到他。”
“我不明白……”电梯到达的声音截断了楚云桐的话。她只得狐疑地跟在雷涛后面出了电梯。
因是一梯两户，过道分外宽敞，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楚云桐的高跟鞋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停在6…2门前时，雷涛似是犹疑了下，最终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按下了那个门铃。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一张50多岁的女人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那人似乎只是一恍神，立马就叫了起来：“小尘……”
楚云桐还在诧异间，身旁的人已经抱住了那个妇女。
“王妈妈……”
“你……可算是回来了……”那个被唤作王妈妈的人抹了一把泪，侧身让开：“快，快进来。”
“王妈妈，这是我的女朋友，楚云桐。”进了屋，雷涛拉起楚云桐的手介绍。
楚云桐一下子就红了脸。在学校里，知道他们关系的不用介绍，到实习时，也没有什么机会对他们的关系进行介绍。回忆起来，这还是雷涛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介绍自己。
“王妈妈好。”带着甜甜的笑，楚云桐冲王妈鞠了一躬。
“好，好，”王妈继续擦着眼角的泪：“真好！”
“小宏呢？”在客厅中的沙发上一坐定，雷涛就问。
“今天下午是锻炼的日子，你爸的驾驶员拉他去了，可能就快回来了。”
“小宏……他怎么样？”雷涛的脸蓦然间白了几分，声音禁止不住有些颤抖。
王妈轻叹了口气：“还行吧，反正就那样了，我看小宏也已经认命了。”
“咳咳咳咳……”一阵突如其来的呛咳顺着雷涛的嘴倾泻而出。虽然他立马抬手捂了嘴，但还是没能控制住。
“小尘……”
“雷涛……”
王妈和楚云桐一左一右扶住他。他的双肩有些颤抖，另一只手有些困难地冲两人摆了摆。
“不……碍。”
“小尘，这么多年了，你还怪你自己？其实当年，王妈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王妈妈，不要再说了……咳咳……”雷涛本已就着楚云桐的手靠在了沙发扶手上，一听王妈这话，又佝偻□来一阵呛咳。
“我……去给你倒杯水。”王妈见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慌忙转身准备去倒水。
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再度响起的。王妈顿了下，回头望了一眼雷涛。后者仍掩着嘴，有低哑的咳嗽声传出，但脸上的神情已很镇定。
“先开门吧，王妈妈。”
王妈出去了，半天都没有人过来客厅，只听得她低低的声音。
“你哥回来了……”
“他身体不好……”
从下车到现在，楚云桐的大脑一直是混沌着的，她不明白雷涛在电梯中跟她说的话，更不知道王妈的话为什么会引起雷涛那么大的反应，还有“小尘”的称呼……一切的一切，让她如坠云端。她想问问身边的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个人紧抿着唇，脸色青白，不断低咳……她什么话也问不出，唯一能做的，是低下头，靠在那人有些硌人的肩上，紧紧握住那冰冷得似无人气的手。
下一秒，室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像是，轮胎擦过地面的声音……
“逸宏……”几乎是同时，身侧的声音异常艰涩地响起。手中握着的那只手愈发冰冷，它的主人似乎背挺了下，整个身子僵了。楚云桐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客厅当中，面向他们，有一辆扶手锃亮的轮椅。顺着轮椅向上看，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子坐在那里，膝上盖着一条毯子，双手紧紧地握着那个锃亮的扶手，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这个男孩子实在长得太漂亮了！楚云桐眨巴了下眼睛。大而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再配上他那白暂如细瓷一般的皮肤，堪称完美。
只可惜，他是残的！
18、归家（3） 。。。
雷涛推开楚云桐，从沙发上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只是背影仍有些许僵硬。
“逸宏……”他的声音颤抖。
坐在轮椅上的男孩子面部微动了下，并没有答应雷涛。他只是抓着轮椅的扶手，熟练地将轮椅转了个个，准备离开客厅。
“逸宏，我是哥哥啊……”雷涛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轮椅，俯身和男孩子面对面。
男孩子紧紧地盯着他，目光冷得足以杀人。雷涛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方逸尘，你让开……”男孩子抬起扶扶手的一只手，捏起小拳头，一拳砸在雷涛身上。
雷涛没有躲闪，任那小小的拳头击中自己。1个不到10岁双腿瘫痪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劲？可是，雷涛却感到浑身彻骨的痛，从胸腔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
他仓促地直起身，迅速转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冲口而出，夹带着一丝腥红。
“小尘，你流血了……”还来不及抬手去擦，一边的王妈已经尖叫起来。
楚云桐本来是楞楞地坐着的，一听这话，从沙发上惊跳起来，奔到雷涛面前。
雷涛嘴角的血已被他拿帕子拭去。他朝楚云桐凄凄地一笑：“没事。”
拉起楚云桐的手，重又转身，再度面向轮椅中的男孩子。
“逸宏，这是我的女朋友，楚云桐。”
这是一天当中，楚云桐第二次听雷涛向别人介绍自己。可是，这一次比起刚才那一次，他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些无奈与忧伤。
许是流血这两个字也吓倒了男孩，他的脸没有了刚才冰冷。甚至，他还冲楚桐点了点头。
“云桐，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方逸宏。”
楚云桐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称呼你为逸宏，可以吗？”
方逸宏并没有伸出手，他的手已经放回到扶手上。将轮椅再转了个角度，他准备从雷涛和楚云桐一边的空地上过去。
“小宏，叫声哥哥，姐姐吧，不要那么没有礼貌。”王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方逸宏轮椅背后，小声劝慰着那个倔强的男孩。
“楚姐姐，你好。”沉默了下，男孩头也没回，低语了声，算是跟楚云桐打过了招呼，然后转动轮椅向着最里面的一间房而去。
“咚”的一声，房门应声关上。只留下客厅中神情各异的三个人。
“小尘，我先去……看看小宏……”王妈犹豫了下，还是对着雷涛说了一句，便匆匆向里走去。
“涛……”楚云桐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后者脸色灰白，目光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压抑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
“涛……”楚云桐再叫了一声，雷涛似乎才回过神来。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中满是凄绝。
“你……还是坐下来喝口水吧。”楚云桐看着那目光，不知怎的，浑身打了个颤。
“是我的错……”雷涛的神情是木木的，甚至带一点呆滞。镜片后那双一贯灵动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他低喃着，跌坐回沙发。
楚云桐递给他一杯水，“你不要这样怪责自己……”
雷涛并没有伸手接过那杯水，他闭了眼，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声音低沉而暗哑：“你不明白，当年……”他突然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脸上有掩饰不了的痛：“如果不是我，小宏不会……像现在这样……”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楚云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轻轻地为他揉着胸口。
“当年……”雷涛的声音迅速萧瑟了下去：“是我把……小宏推下楼，致使他摔断了腰椎……再也站不起来……”
“啊！”楚云桐迅速地放开那只还在雷涛胸口上的手，捂住自己的嘴，惊惶地望向雷涛。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雷涛忽然笑了，无奈的、凄清的、哀绝的……
“你说错了。那件事就是我做的！我站在楼梯最高处，狠狠地把当时还只到我腰那么高的小宏推了下去。他当时还发着烧……咳咳咳咳……我看着他小小的身体在楼梯上起伏翻滚，然后，他便永远也只能在我腰那么高的地方了，永远……咳咳咳咳……”
咳嗽已不可抑制，雷涛的笑依然挂在嘴角。他向前使劲地佝偻起身子，握紧了拳头，死死地抵在胸前。
楚云桐从他身边惊跳起来，用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头使劲地摇着。
“涛，不会的，你不会的……我不相信，你那么残忍！”
“咳咳……不然，你以为一个10岁的孩子看到5年不见的哥哥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一个？咳咳……不然你以为他的眼睛中为什么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热情而满是冷漠和愤懑？咳咳……他原本是那样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咳咳……是我……咳咳……毁了他……”
雷涛咳得几乎已经喘不上气来，脸不正常地潮红着，和着青白的唇，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小尘，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就在楚云桐觉得自己就快窒息过去的时候，王妈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尘，当年是个意外，我知道你当时也不想的。”王妈朝他们走了过来。
“可是，小宏站不起来了，就因为当年我推了他一下。他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
“所以，你就离开了你的家，改了名字，逃得远远的？”楚云桐望着那个佝偻着身子哑声低咳的男人，轻轻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原本她也没打算让人回答。她以为，她已经找到了雷涛的心结，下一步，只是如何治疗而已。
“哎呀，你们难得回来一趟，不要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小宏也没什么了。这么多年没看到你，他一时有些接受不来也是正常的。刚才我进去他还在问你好不好呢。我看他锻炼了一下午怪累的，让他在房里休息下。一会儿，等他休息好了，他自己也会出来。”王妈看着屋里两个人各异的表情，急忙上来圆场：“我现在去买点菜，一会儿啊，给小尘做几个你最喜欢吃的，你们哥俩再好好聊聊。”
说着，王妈冲楚云桐使了个眼色，自己匆匆出了门。
19、归家（4） 。。。
王妈一出门，楚云桐便继续望向那个面色颓败的男人，脸上依然有疑问的神情。
虽然那个男人的脸朝向楚云桐这边，可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她的脸上。那里，是迷茫而痛楚的。
“涛……”楚云桐轻声唤了一声。
雷涛充耳不闻，他倏地站起身来，几乎是疾奔到最里面那间房门口，缓缓地抬起手。就在楚云桐以为他要敲门的那一刻，他却颓然放下。他的瘦削的双肩微微地颤抖，有低低的压抑的轻咳隐隐传来。
楚云桐犹疑着是否要上去的时候，那扇门从里面开了，但是，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小宏……”很久，雷涛的声音有些颤抖地响起。
“你过去吧，别在我门口。”冷冷的，还带着童稚的声音。
“对不起，小宏……”楚云桐看不到雷涛的表情，她只看到他的肩抖动得更加厉害，听到他的声音诚挚，但明显无力。
没有回音，只有“纭钡囊簧关门声，虽然并不大，但却狠狠地敲在楚云桐的心上。
她缓缓地走向那个人，轻轻扶住他的肩，“过去坐会儿吧。”
男人轻轻拂开她的手，直直地站在那扇门口，声音提高了几分。
“小宏，对不起。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我还是要说这句话。本来，5年前，就该亲口对你说的……”
室内静谧如初。
“看来，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转向楚云桐，眸子黯淡，声音低哑。
直到王妈买菜回来，雷涛还倚着墙呆呆地站在方逸宏的门口，而那扇门再未打开过。
见王妈回来，楚云桐望了一眼雷涛，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王妈进了厨房。
“小尘他……”王妈放下手中的菜有些担忧地指了指那边的门。
“他一直想跟小宏道歉的。不过，小宏好像并不愿意原谅他哥哥……”楚云桐帮王妈弄着菜，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了下去：“王妈妈，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妈沉吟了下，叹口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那是那年的9月，我记得小尘15岁的生日刚过。他之前一直跟他爸爸不知道为什么事有些争执。那天晚上，好像是他和他爸又在楼上的书房吵了一架。我看到他怒气冲冲地出来，嘴里喊着‘这家呆不下去了’，就回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想往外走。小宏就是这个时候从自己房里窜出来的。他抱着他哥哥的腿让他哥哥不要走。小尘应该也是在气头上，一边嚷着‘让开’，一边一把拉开他的手，还推了他一下。小宏当时站的那个位置刚好在楼梯口，一个没站稳，就顺着楼梯滚了下来。他的腰在台阶上狠狠地撞击了两下，后来，送到医院，医生就说伤了腰椎，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没多久，小宏的妈妈，也就是于关长就把他送到美国去了。而小尘也就彻底离方家了。”
“当时小宏多大？”
“第二个月满5岁……”王妈擦了下眼睛：“当时，我站在楼下客厅，我相信小尘不是有意推小宏的，可是，偏就那么巧……虽然这些年小尘从来没回来过，也没跟家里人联系过，但我知道，这事在他心中一直占着呢。他就是那么一个孩子，什么事都愿意藏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一个人想，一个人苦，一个人承担……”
楚云桐的心狠狠地一颤，手上理的菜已弄了个乱七八糟。
原来，这么些年，他一直背负着这么大一个包袱……
“王妈妈，您在方家很多年了吧？”
“是啊，从方市长当复出当局长的时候，我就来了，算算也快16年了。”
“那您是看着雷涛，我是说小尘，长大的哦？”
“差不多吧。我以前是他奶奶隔壁那个村的。因为以前都做过村上的妇女主任，所以跟他奶奶比较熟。他刚出生没多久，他奶奶就把他接回来了。那个时候，他瘦得跟猴子一样。听他奶奶说，他是早产，他妈妈还大出血死了。可怜的娃，一口奶都没吃上。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