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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吩咐道:“秋季的衣裳慢慢地做,不急。”
小兰却道:“咱么不急,恐怕他们急,他们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打的什么主意奶奶还能不明白?眼下却是盛夏,没有出门的衣裳,还能不来打搅奶奶?”
雪雁淡淡地道:“礼数上已经尽到了,谁还由着他们予取予求不成?”
小兰十分担忧,道:“他们不敢说大爷奶奶什么,可是回到镇上往老爷子老太太跟前一说,还能不怪大爷奶奶不尽心?他们既这样来了,定然是商议妥当了,让咱们帮着打点一应大小琐事,咱们若是不周,指不定回去传出什么闲话来。”
雪雁不答反问道:“你们可算过若是出门应酬交际一日使费?”
小兰和翠柳异口同声地道:“少说也得五六两银子。”
雪雁道:“是呢,一日五六两,一个月一百六七十两,他们提前一个多月来,等到回去总得耗个二三个月,谁家那么大方,白拿五六百两银子给他们花费?我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他们家的钱庄,何况已经分家了,便是一子不给,也是理所应当。”
小兰道:“就怕他们赖上了大爷和奶奶。”
雪雁冷笑道:“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份本事,若不怕得罪了我,尽管开口。”
赵云曾经说过,老宅的人都不敢得罪她,反倒是赵云受宗族辖制,他们索取得理所当然,但是雪雁不同,只要雪雁开口,他们便不敢不应。
因此,家中这些事都是雪雁出面。
小兰和翠柳放下心来,她们都知道雪雁的心性,知道赵锋夫妇难以得偿所愿。
雪雁忽然问道:“今儿是谁给他们搬行李的?小兰你去问问。”
小兰一怔,随即会意,去了一顿饭工夫,回来时笑道:“我问了搬东西的小厮,书箱还罢了,倒是衣箱沉得很,不像是锋大奶奶说的只带了几套衣服,且衣服也没什么分量,因此他们猜测衣箱里头大约装了不少银子。”
他们家小厮极精明,且雪雁搬家运送东西都是家常便饭,抬起箱子便察觉到重量不对。
雪雁笑道:“这就是了,他们既是进京赶考,事关一家的前程,家里不可能不给他们预备一应花费的银子,只是嘴上不说,却想让咱们出罢了。”
小兰和翠柳都道:“竟是脂油蒙了心,也不想想算计咱们有什么好处。”
对于赵家的心思和打算,雪雁能猜出一二,无非是想着都是赵家人,赵云在仕途上没什么前程,为了阖家改换门庭,他们理当对赵锋尽心尽力,不然就对不起赵家。
想到这里,雪雁嘴角略过一丝冷意。
晚间赵云从周家陪客回来,听说赵锋夫妇住了进来,微微点了点头,对于赵家老宅人等,他们横竖是避不开的,让赵锋夫妇住几个月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听到雪雁说他们来时,只带了一个小厮、几套衣裳和几箱子书,赵云脸色顿时一沉。
雪雁闻得他一身酒气,皱眉道:“热水都预备着了,你先去洗澡。”
赵云微微颔首,洗完澡回来,问道:“我洗澡时想了半日,他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雪雁道:“面上只有一个衣箱,三个书箱,还有一个驾车的小厮,余者什么都没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带了应酬打点使费。”
赵云冷笑一声,道:“再怎么着,既是进京赶考,家里不会不给银子。”
当初分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梯己都未曾算在内,便是家业,也留了三成,约莫三四千两的家业,田地都是放在自己名下,过了这么些年,进项有增无减,家中只供着赵锋一个人读书,哪能连应酬打点的银子都不给他预备。
因此,雪雁一开口,赵云便知他们打的主意了。
雪雁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他们只是嘴上不肯说出来,也不肯拿出来罢了,他们在这里吃住我不在意,但是若要应酬打点请客吃饭我一文钱都不给。”
赵云道:“放心,咱们家的银子不是大风吹来的,接济贫民百姓咱们还能落个好,在他们眼里只是理所当然,得了也未必会感激我们。明儿锋儿那里我去说,里头的事情你跟她媳妇交代,他们求什么你也别答应,就说你如今不能费心。”
雪雁听他对赵锋夫妇无甚情分,笑道:“知道了。”
赵云知她行事有分寸,不再多说,只解下她挽着发髻的红绿头绳,拿篦子给她篦头,一面篦头,一面道:“周家二公子今年去南边参加童子试,林家来人时,替二公子传了消息回来,说是中了秀才。你虽不能出门,却得打发人送一份礼去道贺。”
雪雁又惊又喜,笑道:“我记住了,一早就打发人去。二公子今年十六岁,按着周家的规矩,都是十六岁参加童子试,没想到竟能一举高中,消息送来了,人还没回来?”
赵云笑道:“二公子说想在乡试上试试,故未回来。”
雪雁闻言道:“二公子倒是好志气,不过家学渊源,有周大人教导,能高中也未可知。”
赵云放下手里的篦子,只是一笑,并未对周衍此次乡试报以希望,江南乃是人文风流之地,钟灵毓秀,才子辈出,若想脱颖而出,比在北方诸省艰难得多。
雪雁也知道这个道理,道:“林家来人怎么安置的?来了几个人?”
林家一共有三位举子进京,并非本家,只是远房旁支,素日无甚来往,因这几年黛玉出钱资助了不少人,方过来拜见,其中一个五十多岁了,两鬓斑白,名唤林殊,黛玉得叫他一声堂哥,另外两个一个三十二岁,名唤林柯,一个二十七岁,名唤林慎,却是侄子。
林家三位举人昨日进京便送了拜帖,可巧今日周鸿在家,出面迎了进来,请赵云作陪。
赵云说完,道:“除此之外,林家还有几个子弟在原籍参加乡试,若有高中之人,年底亦要赶进京城,参加明年春闱。林夫人早已料到此事,早早打发人收拾了周家的别院给他们居住,丫头下人婆子小厮一应齐备。”
雪雁皱眉道:“奶奶太周全了些,只怕他们便认为理所应当了。”
赵云道:“如此甚好,林夫人预备得十分齐全,挑不出什么不是,他们还能张口再请林夫人出钱让他们应酬请客?也没脸张嘴。你和林夫人行事倒有些相似,先给他们新铺盖,又给做了新衣服,安排吃住,不也是如此打算?”
雪雁扑哧一笑,她确实和黛玉不谋而合。
赵云告诉她林家人的行事,他们却比赵锋夫妇懂礼数,知进退,他们不但送了拜帖登门,登门时还送了许多土仪礼物,东西不多,也值不了几个钱,难得他们有心,黛玉见了,十分喜欢,周鸿对待他们自然也是和颜悦色。
当周鸿说起黛玉的安排后,三个人想了想,便没有推辞,只说黛玉资助他们赶考的银子都带进京了,足够应酬,已是感激不尽,因此一应日常使费不必黛玉再为之费心。
雪雁听完,叹道:“他们倒有几分气概。”
赵云点头道:“虽说林家旁支这些年落魄了,但毕竟是书香世家,仍有读书人的傲骨,并非人人都像当初的林家老族长一样,眼下这几个家境确实贫困之极,空有真才实学,能受林夫人之助,行事又不落本心,可见不是迂腐古板之人,比咱们家那些人强得多。”
雪雁苦笑不已,林家来人若如此,黛玉倒好些,只是赵锋夫妇却非如此。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雪雁初醒,赵云早已起来练功,用过早饭,吩咐厨房里给雪雁炖补品,交代两个丫头看好雪雁,自己去找赵锋,同他商量此后日常应酬来往之事。
雪雁起来后,先交代小兰预备礼物好送到周家,方去梳洗。
正对镜理妆时,便听到米氏在外面道:“嫂嫂可起来了?我过来给嫂嫂请安。”
雪雁听了,双眉微蹙,道:“请锋大奶奶进来。”
翠柳过去掀了帘子,米氏走进来。
在八景镇时妯娌两个来往不及豆母多,故米氏未曾进过雪雁的卧室,如今进来一看,虽说收拾得十分不俗,却亦和客房无甚两样,铺盖纱帐皆是半新不旧,金玉古董一样没有,客房里的粉彩花瓶反比这里的好看。
雪雁已在翠柳的服侍下用红绿头绳松松地挽着发髻,通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无,耳眼也只用红线穿着,收拾好了,转头对米氏道:“我身子重,起得晚,见笑了。”
米氏连忙笑道:“嫂嫂现今该当歇息才是,原是我打搅嫂嫂了。”
雪雁道:“吃过早饭不曾?”
米氏答道:“才大哥哥去找我们大爷,我不好在内,便出来了,还没有用。”
雪雁听了,对翠柳道:“下剩的事情不必你服侍了,你去告诉厨房一声,将锋大奶奶的早饭送到我这里来,同我一起用。”
翠柳答应一声,出去了。
米氏看了翠柳的背影一眼,回头望向雪雁,见她正合上梳妆台上的镜匣,米氏一眼看过去,只见镜匣内除了一整套乌木的梳子篦子外,竟是空空如也,一件首饰脂粉都没有,不觉一怔,笑道:“往常都说嫂嫂打扮得好,如今怎么朴素起来了?”
雪雁抿嘴一笑,道:“如今有了身子,我是打扮不得,首饰一概不带,脂粉一点不沾。”
为此,屋里的金玉之物亦悉数撤下,暂锁在耳房内。
米氏只好笑道:“嫂嫂倒是谨慎。”
雪雁道:“这是我们这一房的长孙,万事自该小心些。”
米氏听了,笑着称是。
雪雁见她还站在一旁,今日换了一身衣裳,比昨日新了几分,却还是半新不旧的,头上也多了一枚极细的金线簪,别着的宫花还是旧日自己所赠,忙道:“快坐下,瞧我这记性越发不好了,小兰和翠柳都不在,也没人沏茶。”
米氏坐在旁边的一张圈椅上,道:“咱们都是自家人,嫂嫂说什么怠慢,当不起。”
一时外间摆了早饭,小兰和翠柳同时进来扶着雪雁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对米氏说道:“锋大奶奶且请外面用饭罢。”
米氏随着雪雁出来,见到所布之早饭,顿时呆住了。
赵家的早饭向来极简单极清淡,不过是两样小菜,一碟馒头,一碟包子,看着米氏脸上的惊讶之色,雪雁眼里闪过一抹讽刺,昨日不过他们初到,叫人做了八样菜送过去,日后谁天天给他们做一桌鸡鸭鱼肉,遂吩咐小兰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小兰送上粥,也给米氏送了一碗,笑道:“若是锋大奶奶吃不惯,我再吩咐厨房做。”
米氏回过神来,问雪雁道:“嫂嫂家常就吃这些?”
雪雁含笑道:“不吃这些吃什么?咱们家又不是大户人家,成日家肥鸡大鸭子,今儿若不是你在,我一个人不过只吃一碗粥,并几个包子罢了。”
米氏只觉得匪夷所思,按着他们的家业,日日鸡鸭鱼肉燕窝粥也够吃了。
雪雁眼波一闪,道:“弟妹可是嫌我们饭食粗陋?”
米氏听了,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儿,只是猛一见嫂嫂如此俭省,有些吃惊。”
雪雁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大爷不像锋兄弟那样将来有大前程,为今之计只能俭省,以免坐吃山空,养不起后代子孙。”
说完,吩咐小兰道:“咱们家吃这些无妨,待客如何使得?你去吩咐厨房一声,就说我的话,日后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预备得丰盛些,咱们宁可少些嚼用,先供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锋大爷这回进京赶考,可别在这上头怠慢了。”
小兰故作踌躇,半日方道:“咱们家采买都有定量的银钱,这笔银子往哪里支去?”
雪雁道:“瞧我这记性是怎么了?越发糊涂了。我和大爷每个月有几两银子的月钱,单拿出来交给厨房供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吃饭。”
小兰答应了一声。
雪雁向米氏笑道:“我们家支出都是定量的,一个月五两,若想额外置办酒席吃东西,都得先吩咐厨房一声,拿银子叫人采买,不然厨房里备不齐瓜果菜蔬鸡鸭鱼肉。这丫头不懂事,这样小的事情还在你跟前说,回头我罚她月钱。”
米氏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十分不自在,忙道:“哪里还能让嫂嫂出银子给我们额外吃饭?我觉得这样的早饭极好,不必再额外添了。”
雪雁道:“这哪能行?你们好容易来一趟,若不叫你们吃得好,回去老太太岂不骂我?”
米氏脱口而出道:“这几两银子还是叫我们自己出罢,我们住在嫂嫂这里,吃嫂嫂的东西,住嫂嫂的房子,还劳烦嫂嫂置办头面衣裳,心里竟过意不去了。”
雪雁犹豫片刻,点头道:“既然弟妹如此说,便听弟妹的罢。”
小兰笑道:“我这就告诉厨房一声,叫她们按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出的银子做饭,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出多少银子,她们做多少饭菜,都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吃,不许私吞一个,也不必像咱们家吃得那样简陋。”说着,一溜烟儿地跑去了。
米氏听了,瞠目结舌不已。
不久,小兰回来道:“厨房说知道了,日后只要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拿了银子去,便按着锋大爷和锋大奶奶的意思做饭。”
雪雁心中暗暗一笑,举箸道:“咱们先吃饭罢,再不吃,都凉了。”
米氏只觉得这顿早饭味同嚼蜡,十分难吃。
饭毕说话,李妈妈已换了一身新衣服过来,道:“奶奶,才备好的礼物什么时候送去?”
雪雁停下和米氏说的话,道:“这会子就送去,替我跟周太太贺喜,说我如今不能亲自登门,请周太太和周大奶奶多担待些。”
李妈妈答道:“知道了。”
米氏听说,忙问雪雁道:“这是去周家送礼?是大哥哥做幕僚的周家?”
雪雁点点头,命小兰将礼物拿来与李妈妈送出去。
米氏见状,欲言又止,雪雁全当不见。
眼看着李妈妈退出房间了,米氏忍不住说道:“嫂嫂怎么不亲自去呢?周家那样的门第,咱们家一个主子过去送礼拜见,也不算辱没了。”
雪雁微微一笑,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道:“自然不算辱没,只是我这样怎么去?”
米氏忙道:“我闲来无事,倒能替嫂嫂办成此事,也算是认认门长长见识。”
雪雁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摇头道:“快别如此,咱们家若是这样登门,只怕被周家当成是上门打抽丰的了。”
听了这话,米氏不觉紫涨了脸。
雪雁心中冷笑,若是赵家老宅的人持身正,心思清明,好好儿地与自家来往,自己也愿意帮他们牵线搭桥,只可惜他们贪心不足,偏打着这样的主意过来。
米氏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样,竟是上不得台面了。也是,我们终究比不得城里的打扮,也没什么好首饰好衣服,按着嫂嫂的意思,我日后竟是不敢出门与人应酬了。”
雪雁心道米氏果然沉不住气,拍手道:“哎呦,怎么不早说?偏我今年有了身子,做的新衣服尺寸大,你也穿不得,倒是还有几件不穿的旧衣服和几件不戴的旧首饰,你若是不嫌弃,我叫丫头送过去与你穿戴。”
米氏大喜过望,忙道:“便是嫂嫂不穿的,也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
雪雁听她没有推辞,心里更看低了几分,越发不喜赵家老宅人等,对小兰道:“我的话你没听到?拣几件我没大狠穿的衣服和几件没上头的好首饰给锋大奶奶送去。”
小兰听了这话,站着不动。
雪雁见状,登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你这小蹄子,怎么不听话了?”
翠柳走过来笑道:“奶奶息怒,小兰姐姐原是为锋大奶奶着想,方不敢过去找东西。”
米氏一怔,道:“我竟不懂这话何意。”
翠柳道:“锋大奶奶有所不知,按着当下的规矩,我们奶奶的衣裳首饰寻常人都是穿戴不得的,便是我们奶奶,若不是上头赏下来,也不能穿戴。因此,锋大奶奶得了衣服首饰倒是一件小事,只怕锋大奶奶穿戴了走出去,反被人告一个逾制之罪。”
米氏大惊失色,但随即道:“往常嫂嫂也没少给老爷子老太太送东西。”
雪雁斥责翠柳道:“你多嘴做什么?快叫小兰去拿。”
见雪雁如此爽快,米氏倒迟疑了起来,问道:“嫂嫂的衣服首饰,我果然穿戴不得?”
小兰正色道:“这是自然,在镇上奶奶孝敬的那些东西,虽也有一些是宫里才有的,但是还无妨,奶奶在京城里住着,所穿戴之物皆是上用的,连官用的缎子都不大常见,奶奶能穿得,便是一般官宦人家穿戴了都要被参一个逾制呢。”
米氏不懂这些,小兰便随口乱诌,横竖雪雁房中的确有泰半之物非常人所能穿戴。
雪雁却道:“快别吓唬锋大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