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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姐妹们如此,黛玉想到她们受的委屈,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忙道:“因去得匆忙,来不及同姐妹们别过,竟是我的不是了。等过些日子我做东,请你们吃螃蟹赏桂花,咱们这回不做菊花诗,只做木樨赋,下帖子来请你们,你们可不去不去。”
湘云诧异道:“林姐姐,你做了新媳妇,还做这些事?”
黛玉抿嘴一笑,道:“横竖我又不管家,除了跟我们太太走动应酬,也就和滟儿一处顽,别无他事,何况滟儿如今也大了,自该认得些姐妹,我们太太对我很是赞同,都不叫我拿梯己做东,反走公中呢。”
众人听了,顿时羡慕不已。
因不见雪雁的踪影,探春问道:“林姐姐这回过来,怎么没带雪雁?”
这话也是众人都想问的,忙侧耳倾听。
黛玉不肯说雪雁之所以不来,乃是怕荣国府面上不好看,毕竟林如海肯信任一个丫头都不信荣国府,听了探春问话,便笑道:“雪雁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呢,过些日子我就叫人去衙门给她脱了籍,放她出去,因此她忙得很,我就没带她过来。”
众人闻言一惊,都道:“雪雁竟要出去?”
贾母也道:“我说雪雁对你忠心耿耿,陪嫁过去,只怕会一辈子跟你,怎么就出去了?”
黛玉微笑道:“并没有什么,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过年就十九岁了,早一年出去没什么妨碍,何况她是个有志气的,我何必拘着她一辈子为奴作婢。”
贾母点头笑道:“雪雁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又读书识字,放出去也能配个好人家。”
黛玉闻言一笑。
从贾母房里出来,又去园子里游赏一回,见了妙玉说些话,送了些姑苏带来的土仪之物,妙玉十分喜欢,道:“我师父圆寂时,我本想回乡,不过被师父所阻,说在京中自有我的归宿,今见家乡之物,不免有些归心似箭。”
黛玉想起甄家娘子求到自己跟前进京一事,便道:“你若离开这里,不妨回了你原先的寺庙,可别提回去这话,千里迢迢的,你身边就两个嬷嬷两个丫头并几个尼姑,如何能平安回去?你生得又好,东西又多,仔细途中有人图谋不轨。”
妙玉一惊,道:“难道途中竟这样艰险?”
黛玉道:“当然,比这凶险的好多着呢,土匪盗贼途中常见,只是我们去时有无数人跟着,回来时又有禁卫军相护,方平安无事。尤其是女人家,没有家里人护着,就是有百十个仆从,可奴大欺主的事儿也时有发生,我看不管如何,你竟是千万别回乡。”
妙玉大开眼界,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原本还想着二年后回乡呢,听你这么一说,竟是不能回去了,我还是留在京城中罢。”
黛玉点头道:“到底事关安危,你留下方妙。”
姐妹们听了这些话,都七嘴八舌地询问,问她是如何知道的,黛玉只得道:“有个本乡的老人家求我跟前,就是因此,因此我知道些。”
她此来,一是请安,二就是为甄家娘子。
用毕午饭,黛玉朝凤姐使了个眼色,凤姐会意,便在她更衣梳洗之际过来,黛玉此来自有退居之所,一进门就笑道:“妹妹有什么好事叫我?”
黛玉笑道:“没有好事,倒有一件难事。”
凤姐见她声色不比往时,忙开口询问。
黛玉叫来甄家娘子,她过来时,带她一同过来了。
凤姐见到甄家娘子更是不解,口内笑道:“好妹妹,你叫我见这么个人做什么?”
黛玉将香菱的身世告诉她,然后道:“那到底是你姑妈家,先跟你说一声,好歹先叫甄家娘子见见香菱,看看是不是她女儿,若是,总得叫他们母女两个团聚才是。”
凤姐瞠目结舌道:“竟是香菱的妈?”
甄家娘子在一旁拿着手帕拭泪,呜咽道:“我已经找了女儿许多年,也是天缘凑巧,本想求周大奶奶带我一同进京,谁承想竟有了女儿的消息,只求奶奶可怜我年过花甲,好歹让我见见,是不是我女儿。”
甄家娘子心中已经确定了十之八、九,只是没见到香菱,毕竟难以确认。
黛玉忙道:“琏二嫂子,你就让她先见一面,我嘱咐过她了,只先见面,暂且不认。”
凤姐如今有了孩子,越发心慈手软了些,叫平儿道:“你去姑妈那里,就说我有一件事劳烦香菱一回,让她过来一趟。”
平儿亦听到了来龙去脉,香菱常说自己不记得家乡父母,没想到她母亲如今找来了,她素日同香菱情分极好,也盼着她能母女团聚,忙亲自过去一趟,果然请了香菱过来。
香菱途中问平儿凤姐找她何事,平儿只说不知,但她一进门便看到一介老妇看着自己流泪,不觉十分纳罕,笑问凤姐道:“二奶奶叫我做什么?随便打发个小丫头过去就是,怎么劳烦平姐姐亲自过去?”
凤姐笑道:“你前儿给你们姑娘画的花样子好,也给我画一张。”
说毕,就叫平儿带她到里间去。
甄家娘子看到香菱时,已是泪流满面,恨不得立时便能相认,然却记得黛玉的交代,等她一走,忙对黛玉道:“没错,是我的英莲,眉眼像我,口鼻像她父亲。她眉心就长着这么一粒胭脂痣,别人都说她有造化,哪里想到什么造化,竟是命苦才是。”
黛玉微微一叹,看着凤姐。
凤姐苦笑道:“妹妹看着我作甚,竟叫我想法子不成?”
黛玉道:“你素来伶俐,你倒是想个法子才好。”
凤姐素来和薛家不大亲近,与宝钗相比,反和黛玉情分好,想了想,便道:“只好略等等了,薛大兄弟已经二十岁了,差不多也该娶亲了,前儿还听说看什么人家呢,我想着等那时开口要香菱不迟。”
黛玉叹道:“我也这么说,正打算过两日下了帖子请姐妹们赏花吃酒,宝姐姐过去,我只能跟宝姐姐陈述道理厉害,这边却得嫂子相助了,双管齐下,想来更容易些。”
凤姐道:“好容易你找我一回,许不必那时候也未可知,横竖我慢慢给你想法子罢。”
黛玉听了,十分道谢。
甄家娘子虽然满腹思念,但也知道大户人家有规矩,黛玉竟如此为自己筹谋,自己不能再给她添烦恼,因此想到已经先见了女儿,便只等着和女儿团聚,竟忍了下来。
黛玉又在贾母房里略坐一回,带人告辞。
凤姐送她出门回来,香菱已去。
平儿正拿着花样子放在匣子里,道:“奶奶和林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凤姐道:“对了,薛大兄弟还没说定亲事?”
平儿想了想,道:“今儿张家,明儿李家,后儿又是王家,哪里说定了。不过隐约有些眉目了,只等着再过几日才能定下。听香菱说,是什么桂花夏家的小姐,年方十七岁,生得鲜花嫩柳一般,又读书识字,和薛家是老亲,前儿薛大爷去了一趟,爱得什么似的,只因府里才抄检园子,又过中秋,今儿又款待林姑娘,宝姑娘才搬回家,忙碌不已,故尚未提起。”
凤姐拍手道:“那就有法子了。”
平儿忙问何法,凤姐笑而不语。
却说黛玉去荣国府时,雪雁并不是在家里收拾东西,而是在款待于连生。
于连生坐在她的房间里,见她一脸笑容,眉眼间尽是喜气,便问有何喜事,雪雁忙将管家打发人才给她办好的脱籍文书和良民户籍拿给于连生看。
于连生读了很多书,也认得字了,看毕惊喜道:“林姑娘竟然愿意放你出去?”
雪雁笑道:“我从前求了老爷,老爷应了,现今姑娘出阁了,我又将守着的东西完璧归赵,眼下自然就想着脱籍从良,日后就住在我姐姐留的那所宅子里。”
于连生忙道:“你一个人居住,家里没个男人,让人如何放心?”
雪雁叹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总不能事事两全其美。”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女子独居,必定麻烦不断,但是她不愿住在赖家,免得赖家下人看不起自己一个丫头出身的。
于连生沉吟片刻,道:“我原说在宫外置办一处宅子,好出宫时住,现今倒不必了,你在家里给我收拾一处房舍,等我出宫了就与你同住,家里有个哥哥,外人也不敢欺负了你。再者,你买两个小丫头两个婆子陪着你,外面我找几个没有进宫当差又身强力壮的小太监与你看门护院,有我时时出宫看你,再有旁边左都御史家,想来没人敢上门找不自在。”
雪雁听了,感激不尽,道:“哥哥说得是,想得也周全,我原本也说在府里这么些年,除了会做针线会写几笔字外,余者一无是处,好在手里有两个钱,且先买两个人使唤。”
于连生见她接受自己的安排,心里也很欢喜,笑道:“你明白就好,眼下咱们家就差个女婿了,等你出了阁,我就放心了。”
雪雁扑哧一笑,脸上不觉有些红晕,道:“哥哥说什么呢?”
于连生笑道:“这是实话,女孩子长大了总得许人,难道还独自一人不成?没人看着护着,就是有钱日子也不好过。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哪里拖得下去?早作打算才好。”
雪雁低头不语,暗暗叹了一口气。
无论她如何精明,可是在世人眼里,似乎总得找个依靠,可是她这样的人,又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哪里像周鸿之于黛玉一般?
于连生恐她不自在,岔开道:“现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是你守着的机密,有人赞你忠义,有人说你蠢笨,可给你惹了烦恼?”
雪雁笑道:“这话是我们太太吩咐的,只为了不让姑娘受人闲言碎语罢了,我倒不觉得如何,横竖我守着机密多年如约归还我们姑娘,外面只有人说我的好,没有人说我的不是,那些说我蠢笨的,不过是想着我为何不贪几件东西罢了。”
于连生笑道:“他们不知,我还能不知你?不过,你当真没动心?”
雪雁想了想,道:“那些都不是我的,动心做什么?我又不差钱,这几年攒下来的赏赐,加上姐姐留给我的东西,比一般耕读之家的家资还多些。何况,我们老爷当初也留了些东西给我,我们姑娘回京之后就悉数给我了。”
虽然如此,雪雁并没有告诉于连生自己有多少家资。
雪雁对于自己如今的积蓄十分满意,每每想到那一箱黄金足足有一千六百两,雪雁夜里都能笑出声来,不过也怨不得林如海大方,比之百万家资,这些算什么?因此加上黛玉出阁时交还房契地契,黛玉将那二百亩的地契给了自己,足够雪雁一辈子丰衣足食。
于连生也为她欢喜,道:“等你宅子收拾好了再搬家,到那时我也亲自过来帮你。”
雪雁含笑道谢,忽然问道:“那日我们进京,哥哥可是故意过去的?”
于连生微微一笑,道:“你们姑娘心善心软,可是我们老爷却是心性儿刚硬得很,虽然你们的主意好,可是我们老爷恨不得立时就让人猜到,只好如此安排。”
雪雁轻轻一叹,道:“哥哥说的也是。”
于连生又略坐一回,用过午饭后离开,不多时,黛玉便回来了。
听说于连生来过,黛玉忙问雪雁道:“找你做什么?”
雪雁笑道:“几个月没见了,所以过来看看我。甄家娘子可见到香菱了?是不是英莲?”
黛玉道:“已经见过了,正是英莲。哎,原也是望族小姐,谁承想竟是个有命无运之人,比起娇杏现今做着官夫人,香菱愈发显得可怜了些。我已托了琏二嫂子相助,她最是心机百变,想来能帮得上忙。”
雪雁笑道:“还是姑娘自己出面的好,毕竟甄家娘子是咱们带进京的。”
黛玉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过了两日,黛玉果然下了帖子请姐妹们赏花吃酒,同上回石榴宴一样,都是那些人,各人有的回了帖子,有的着实分不开身,不如上回齐全。
因见迎春不见,黛玉忙问为何。
探春悄声道:“二姐姐已经搬出园子了,说是回那边待嫁。”
黛玉忙问是什么人家,探春道:“还没定下,只有个孙家来求亲,大约也快了。”
黛玉不觉蹙眉道:“孙家这是哪家?竟不曾听过有哪个姓孙的人家有和二姐姐年龄相配的人,莫不是听错了?”
探春叹道:“只听说是咱们府上的门生,我也说不好,请官媒来说过好几回了。”
黛玉想起迎春性子懦弱木讷,不禁深为叹惜,决定回头着人打探打探再说,复请探春赏花,另行招待旁人,好容易都一一见过了,黛玉将宝钗衣襟一拉,二人走到了花阴下,没叫人跟着,只有雪雁在远处看着。
抄检大观园之际,独没有抄蘅芜苑,虽然是因为她是亲戚的缘故,但是宝钗心里好生不自在,别处都没抄出贼来,只抄些贪墨的蜡烛米油之物,岂不是说贼在自己那里?故当即就搬了出去,虽有王夫人百般劝解,仍住在东北上薛姨妈所居之处,与园子比邻。
今见黛玉叫了自己过来,宝钗不免诧异,含笑道:“妹妹叫我有什么话说?”
黛玉笑道:“若没有事情就不能叫了姐姐过来不成?”
宝钗也是一笑。
黛玉方道:“不过今儿的确有一件事情告诉姐姐一声,好歹有个章法出来。”
宝钗听了,忙问是何事。
黛玉将香菱之事告诉她,尔后道:“那甄家娘子求到我跟前,我就留下了,让她同我们一处进京,现今留她住在家里,前儿去外祖母府上,偏巧在琏二嫂子那里见到了香菱,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女儿英莲,好容易才劝住没让她们相认。”
宝钗顿时吃了一惊,道:“这么大的事情,妹妹瞒得我好苦。”
黛玉微笑道:“我若是瞒着你,就不告诉你了。我想着,你们虽然不怕什么,可是眼下世事不太平,甄家抄了,贾雨村降了,若是甄家娘子见不到女儿,反去衙门告状,翻起旧案来,吃苦受罪的岂不是你们家?故留她在眼前看着,先叫姐姐来商量一番。”
宝钗六神无主道:“你说甄家娘子极有可能去衙门翻案?”
黛玉心里微有悔意,口内却道:“正是呢,香菱是被拐卖的,若是甄家娘子不能和女儿团聚,反而去衙门请求做主,按理,香菱是能复归原籍的,倒不是我哄姐姐。”
宝钗叹了一口气,道:“听妹妹这么一说,我也知道该让她们母女团聚,只是我哥哥性子妹妹在府里也知道,怕是不舍反惹出无数事情来。”
黛玉想到凤姐已答应自己从中斡旋,便道:“姐姐回去和姨妈商量一番再拿主意罢。我听说贾雨村降了,京城里也有人去金陵查案呢。”
宝钗吃了一惊,滴泪道:“这件事也只能先和母亲商量了。”
因着此事,宝钗便是作诗也没有心思,人散后,匆忙回家。
可巧凤姐正在同薛姨妈说笑,道:“明儿大兄弟娶了亲,过一年姑妈就能抱上孙子了。”
薛姨妈喜得合不拢嘴,原来彼时已经说定了,正是平儿说的桂花夏家小姐夏金桂,才叫香菱请了凤姐过来商议薛蟠娶亲一事,凤姐一张巧嘴说得天花乱坠,见宝钗从周家回来,便知黛玉定然已经与她说了香菱之事,遂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姑妈同妹妹说话罢。”
薛姨妈见宝钗不同往常,心里十分担忧,便没留凤姐。
等凤姐一去,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问道:“好孩子,谁惹你生气了?面上像是哭过似的。”
宝钗忍不住哭道:“别人倒没惹我,只是哥哥的事儿叫我担忧罢了。”
薛姨妈大惊失色,忙问端的。
宝钗拭着泪将香菱的事情说了,又说了黛玉的担忧,最后方道:“妈,我瞧着林妹妹说得极是,咱们竟是将香菱放出去罢,不过是个丫头,从前哥哥新鲜过后也不在意了,若能换得哥哥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薛姨妈不及听完,亦泪落如雨,道:“这个孽障的事情,什么时候能了?”
宝钗道:“林妹妹为人我们都知,必然不会哄我们,横竖哥哥已经快娶亲了,房里放着这么一个摆酒唱戏才貌俱全的妾,叫嫂子进门后如何自处?林妹妹还说,但凡大户人家在娶亲之前从来没有纳妾的,唯咱们家偏出这事,叫人看笑话。”
薛姨妈心中一动,道:“林姑娘说得有理,只是你哥哥那性子,哪里舍得?”
宝钗却道:“那也未必,哥哥常常喜新厌旧,如今满心里都是嫂子,怕早将香菱忘到脑子后头了,妈仔细跟哥哥说说,竟是平息此事要紧。”
不料薛姨妈同薛蟠一说,薛蟠立时闹道:“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放出去做什么?”
薛姨妈哭道:“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薛蟠冷笑一声,道:“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