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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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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门口,觉得奇怪,一度怀疑自己来错了:这土楼倒是造得挺大,但只开一扇小门,老话说“屋大门小掐颈刑”,意思是做生意如同被掐住脖子,不好进财——这么不讲究风水,也是少见。

    门上挂花布帘子,门口坐了个人,像看门售票的。

    那人抬头看他们俩,又低头看他们影子:“往前走点,再往右……好了,进去吧。”

    掀开帘子,有一条很窄的走廊,上下左右,四壁包的都是铜镜,照人模模糊糊,脸色都偏黄,像小孩子得了黄疸。

    叶流西直觉这些都是照妖镜,特意停下来看了看。

    还好,镜里镜外都是一个脸,侧了身,屁股后头也没长出尾巴。

    到了走廊尽头,门一推,眼前豁然开朗。

    真的是室内大市集,至少有四个入口,每个入口进去都是一条长街,街两边密簇簇的摊位,大些的摊位就地搭起棚子做分隔,虽然谈不上人满为患,但对比外头,真是热闹了不止几个档次。

    叶流西情绪明显高涨,原本走在昌东后头的,不知不觉已经越到了前面,还不住催他:“走啊。”

    昌东笑,女人还真是喜欢逛街。

    他边走边看。

    有卖书的,摊位上张绳拉悬着地图;有卖杯碗碟盆的,烧制得很粗糙,但一定耐用;有卖衣服的,那样式,的确跟外头没什么两样。

    昌东觉得,关内不是不产物资,只是物资贫瘠技术落后,但这些不代表就会活得憋屈——人向来就是奇迹,习惯从无里创有,有里创佳,而且有些古代的工艺,今人反而复制不出,比如诸葛亮的木牛流马,还有强悍到削铁如泥的那些刀剑铸造……

    叶流西忽然止步。

    面前是个卖刀具的棚子。

    昌东知道她看中什么了,这摊位上的刀,大多普通,但挂在棚里的那一把,真心不错,尺余长,刀柄到刀身,呈一个拉长的瘦s型,线条流畅到风骚。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技艺,刀柄跟刀身同样材质,像是刀身上天然长出的数根缠藤曲绕而成。

    通体黑色,刀刃偏偏锋亮,质感好到挠人的心。

    卖刀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热情地招呼叶流西:“姑娘,尽管看,我这的刀,都不错。”

    叶流西指那把刀:“那个呢?”

    “哎呦,这个不卖,贵得很,但真是好刀,”那汉子取下那把刀,又抽出一截试刀的木头,不费什么力气劈下去,“看。”

    看到了,刀身陷过木头,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刀过木块落,轻巧得像是削了块豆腐。

    这卖刀的可真刁,嘴上说不卖,一举一动都在钓她胃口。

    叶流西果然就不走了,一直跟那个人打听价钱,昌东在旁边听着好笑。

    她说:“如果我给你十袋米呢?一辆铁皮车呢?一箱感冒药呢?一台放小电影的机子呢?”

    信口就来,其实她根本就没有。

    那人只是摇头,一脸倨傲,又或许看人下菜,断定她买不起,昌东有些反感,伸手拉她:“流西,走吧。”

    叶流西频频回头,依依不舍。

    那人忽然说:“哎。”

    目光死死盯住昌东手腕。

    昌东低头看,才发现是自己的表露出来了。

    这表是luminox探索者军表,当初在国外买的,买时两万多,这两年应该折价了,但不磨不损,卖相又极佳,任何时候看起来,都会是硬货。

    这人眼睛倒毒。

    那人嘿嘿笑:“你这个……表,可以商量。”

    昌东说:“你戴?”

    有些时候,东西出手,跟为宠物择主一样,看价钱,也看买主,不是什么人来接盘他都肯的。

    “不不不,我戴干嘛啊,当然转手卖。”

    叶流西赶紧拉昌东走:“走吧走吧,我就是问问……我又不是没有刀,我们去看别的,找汽油吧。”

    她走得飞快,努力心无旁骛,一直东张西望:“汽油……在哪卖啊……昌东,我觉得汽油那么金贵,用的人又不多,可能不会随便摆出来的,咱们还是得找一些关系……”

    昌东打断她:“真不要?”

    “我就是随便看看,再说了,我有刀了,已经用顺手了。”

    “你的刀,都卷过几次口了。”

    “磨呗……越磨越有感情,再说了,砍了上千个瓜了,有感情了,嗯,有感情了……”

    对一件东西实在找不出优点,就容易拿“有感情”来粉饰装点。

    “真不要?”

    叶流西抬起脸:“真的。”

    昌东说:“你这个表情,眼看就要上吊了。”

    他转身向那个摊位走去。

    叶流西有点懵,看着昌东过去,在摊位前单膝蹲下,解下表带。

    那人伸手来拿,拿了个空。

    也不知道昌东说了什么,那人一直点头,过了会,接过手表,把刀套进皮套给他,反手又递给昌东一厚叠纸。

    昌东走近了,先递给她一张纸:“看这里的钱,是不是很有意思?忘记跟你说了,关内用金箔钱,因为西安附近有金矿。”

    叶流西接过来看,这钱跟常用的百元钞一般大,不同的是,中间部分嵌了片方方正正的金箔,摸上去又薄又软。

    她忍不住问:“他还倒给你钱?”

    “是啊,我讨价还价了,我跟他说,同样好的刀,在别处的市集,我也能买到,但是我的表,整个关内,都找不到第二块,他如果转手,至少赚双倍……所以他考虑了一下,给我加钱了。”

    他把刀递给叶流西。

    叶流西没接,犹豫了一下,说:“我不要。”

    虽然很想要,但这刀一定很贵,用钱买的,她又没出钱。

    昌东说:“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有说是给你的吗?”

    那是什么意思?叶流西抬头看他:“那递给我干什么?让我摸的?”

    “我们五个人里,你和高深是战斗力最强的,趁手的家伙是如虎添翼,你用的刀好,我们的安全会更有保障,所以,买来借给你用。”

    叶流西说:“原来是让我做事啊……”

    她终于接过来,皮鞘缓缓抽开,忍不住笑,真是挺适合她,不重,大小也适合,改天她做个刀带,就可以把刀挎在腰上……

    她腰细,身材也好,挎把刀,会特别带劲,不行了,真要被自己迷死了……

    昌东提醒她:“要经常擦,我会检查的,你只有使用权,所有权在我这里,懂吗?”

    叶流西说:“我知道了……”

    以后,她有钱了,就从他手里买过来,或者请他再多借点时间,他不同意,她就抱着刀死不撒手,大不了在地上滚两圈,反正能屈能伸惯了……

    昌东低头看她。

    她轻咬下唇,唇角微微弯起,别人他不知道,但在她脸上出现:典型的小得意,小窃喜。

    最近见的有点多。

    ***

    逛完四条长街,也没看到卖汽油的,看来叶流西说得对,汽油是稀罕货,没点关系搞不到。

    不过有意外收获。

    在茶摊喝茶的时候,听到邻座交头接耳,确切地说,先还有所顾忌窃窃私语,后来就是敞开了谈了。

    茶客甲:“蝎眼的人这趟在小扬州吃了败仗,回去之后会不会掉脑袋啊?听说江斩脾气很坏啊……”

    茶客乙冷笑:“你这就不懂了,这怎么能叫败仗?小扬州是什么重要地方了?我跟你说,这叫声东击西,派出一小股人,一会乱黄土城,一会乱红砖城,都是幌子,让你们摸不清他用意,我听说啊……”

    他语出惊人:“江斩已经进黑石城了。”

    座中一片惊呼。

    茶客丙:“这不是找死吗?西安是什么地方?那里大批的羽林卫和方士啊。”

    茶客乙:“难道他还怕这个?怕这个的话,他就不会反了,各位好自为之吧,保不准时隔千年,又要来一次兽首之乱咯。”

    茶客甲终于找到了反驳的机会:“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两个月前,签家人在黑石城刚测过无字天签,兽首玛瑙根本还没出现呢。”

61、第⑥①章

    叶流西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倒是昌东,装着感兴趣,向就近的茶客套话,那人话也多,叽里呱啦,知无不言。

    说是千年之前,关内有一次大乱,细究起来,跟目下的情形很像,连名字都异曲同工,那一次乱党叫“兽首”,这一次叫“蝎眼”。

    那一乱差不多有上百年,连黑石城西安都被侵占了五十年之多,好在后来,羽林卫和方士东山再起,把乱党一网打尽。

    那以后,民间就一直有个说法:羽林卫和方士一直重权在握,普通的老百姓想生事,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兽首一伙人之所以崛起得快且迅猛,是因为他们有个宝物,叫兽首玛瑙,但被铲除之后,这件宝物神秘消失了。

    签家人并不姓签,而是以占卜、测字、算命为业的一群方士团体,好比行业工会,绝活就是无字天签,曾经有签书测出“玛瑙重现日,兽首睁眼时”,所以兽首玛瑙再现,一直是件被忌讳的事,公开场合都是不能提的。

    茶摊里正一片议论纷纷,突然有音乐响起,乐声激烈,还是周杰伦的歌。

    双截棍。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茶摊诸人瞬间噤声,喝茶的喝茶,摸牌的摸牌,尽管刚摸起的一手牌,正反都倒了。

    昌东循声看去,茶摊老板面前正搁着一个手提式老录音机,里头放的是磁带,透过塑料盖壳,能看到磁头正悠悠地转着。

    不觉恍惚了一下,小时候,他喜欢拿铅笔转磁头,还喜欢把黑色的带子往外拖,拖得老长。

    再往外看,有一队三个男人正经过,脚蹬皮靴,上下都黑衣,衣料笔挺,腰里一圈皮带挂刀,手里拿短棍,左肩上有彩绘绣样,绣的是密簇鸟羽。

    羽林卫,还真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边上的茶客小声提醒他:“别看,巡逻呢,这一阵子人少了,往常不低于五个人。”

    ……

    回去的路上,昌东问叶流西:“你的兽首玛瑙藏好了吗?”

    叶流西没反应过来:她没有藏的概念,就是装在包里,而包扔在车上,没记错的话,挤在矿泉水和挂面之间。

    昌东说:“刚刚那个人的话,可以参考,因为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传言,风和影也是真的;但别全信,还是那句话,真相在小部分人手里,外头人嘴里传的,早就变形了。”

    ***

    回到住处,一切如故,除了肥唐:晒了几个小时的太阳之后,他宣称眼前虽然还有点模糊,但已经差不多可以看到了。

    昌东鼓励他:“再加把劲,眼睛好了之后,就可以去逛市集了,或者走街串巷,去住户家里收旧东西,普通的锅盖汤碗,拿到关外,都说不定能卖大价钱。”

    肥唐双目放光。

    这一晚过得平静,天一黑每家每户都关门,昌东照例去看了一回丁柳,她倒是躺得无知无觉,反而是高深,满目血丝,下巴上都起了胡茬,昌东要换他半夜,他只是不肯。

    这一对也真怪。

    回房之后,昌东翻了戏箱出来起画稿,这里三张床,昌东睡中间那张,画到中途停下。

    往左看,肥唐在做眼保健操,表情又是陶醉又是虔诚,就差在脑门上写一句“我要逛市集”了。

    往右看,叶流西在擦刀,乍逢新欢,爱不释手,这反应倒也正常。

    擦了一会,她过来找他:“昌东,帮我起个那种能挂刀的腰带的稿吧,我明天去买块皮子,回来照着自己做。”

    昌东说:“你要什么样的?”

    “好看的。”

    这话,简直跟问想吃什么时答随便一样让人伤脑筋,昌东差点气笑了:“我是问你,刀想要怎么个挂法。”

    叶流西比划给他看,这里要挂刀,方便抽取,搭扣最好在前面,解戴都方便。

    昌东差不多听明白了,他开始在册子上起稿图,叶流西在床边坐下,低头看他画。

    他没画上半身,只几笔示意出腰、臀、大腿那一截,皮带绕腰一圈,侧面加了个皮挂:“这样?”

    叶流西皱眉:“有点丑啊,能不能再宽点?”

    昌东拿皮擦慢慢把要改的地方擦去,细碎滚长的皮屑条从倾斜的纸面上一再滑落。

    “这样?”

    “要不要再往下点呢?”

    昌东耐心得很,又去改。

    其实外行指导、主意一会一变,是件烦人的事,但倒也奇怪,心里平静柔软,并不心浮气躁。

    可能是喜欢她坐在身边、低声说话的感觉,她偶尔欠身低头过来看,垂下的发梢轻轻擦过他手背。

    又可能是喜欢这里的晚上,没有噪音,没有搅扰——回民街不管多晚,哪怕游人散去,也让人觉得燥气犹在,碎声绕梁。

    改到她满意,肥唐都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昌东在戏箱里翻了翻,没有找到皮尺,想起可能是放车上了,反正最后一步,不如一气呵成,于是示意她一起出去。

    叶流西跟着他,莫名其妙,看到皮尺时都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你做腰带,不要量尺寸吗?”

    “有必要吗,长了就截呗。”

    “短了呢?现接?手拿开。”

    昌东半蹲下身子,一手虚靠在她腰侧,另一手环住她腰身过去,牵了皮尺的尺身贴住她腰,寸寸放着往一处拢,尺身和她皮肤只隔一层衬衫,开始虚松,到最后紧成一圈。

    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他看到尺度,她得有170cm高吧,腰围60cm还不到,真是挺瘦的。

    正想笑她是不是老吃不饱,忽然听到她低声说话。

    “昌东,你喜欢我这事,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啊?”

    昌东脑子里炸了一下,不激烈,很轻,像是有火花绽开,他站起身,那根皮尺被攥在手心的部分,烫到软融。

    一低头,就看到叶流西的眼睛,他头一次避开她目光,意外地发现,她身后不远,站的居然是镇山河。

    梗着脖子,双目炯炯。

    这小畜生,什么时候来的?

    不过随便了,它不是重点,此时此刻,哪怕它掉光了毛在那站着,也不能喧宾夺主。

    叶流西说:“我猜,你这种性格,想让你开口说,大概得等好久,又或许你觉得孔央的事才了结,不是合适的时机……”

    昌东微笑:她真是挺了解他的。

    “但是我这个人呢,有话喜欢直说,今天喜欢你了,今天不能上手,心里就不自在,暗恋这种事,不适合我,你要是拖个半年再开口,我这半年,要憋死了。”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大家各退一步,互相尊重。我呢,不去勉强你的节奏,你呢,也让我心里踏实一下。”

    “你承认你喜欢我吧,然后你走你的节奏,嗯?”

    这算表白吗?很有她的风格:不说我喜欢你,要说,你承认喜欢我吧。

    昌东说:“流西……”

    这不是他喜不喜欢她的问题。

    这一迟疑,她已经不高兴了:“就这么难?只是说一下,又不违心。”

    是不违心。

    昌东说:“说出来了,得往前走,不说出来,还有往回退的余地。”

    叶流西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往后退?”

    昌东沉默了一会:“你想什么,就做什么,不大考虑其它的事,但是流西,我们就不说关内关外,也不说时机是否合适,我就问你,我能喜欢你吗?”

    叶流西气了:“我又不吃人!”

    昌东笑:“你是真的没这个意识吗?”

    “你还没找回来的记忆里,很可能有爱人,而且他可能还活着,有一天,你想起了一切,你的团圆故事,我不后退,我往哪走?”

    叶流西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她哦了一声,转身就走,才迈步就打了个踉跄,低头一看,皮尺还套挂在自己腰上,忽然怒从心头起,也说不准是气昌东,还是气那个莫名其妙的“前爱人”,拽了皮尺,狠狠往地上一扔。

    正抽甩在镇山河身上,而镇山河果然是有能镇住山河的镇定,原地站了一会,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前屋处忽然响起了高深激动到沙哑的声音:“小柳儿醒了!”

    ***

    叶流西愣了一下,抬头一看,高深已经冲到院子里了,紧张到有些语无伦次:“小柳儿……醒了。”

    咕咚一声,是肥唐从床上掉下来了,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这消息,拔腿就往外跑,硬生生就栽床底下了,也顾不上叫疼,大叫:“什么?是小柳儿没事了吗?”

    他三步并作两步出来,恰看到叶流西进前屋,赶紧飞奔着跟过去。

    昌东站了会才过去,路过高深身边时,说了句:“走啊。”

    高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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