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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顾得这许多,先下吃饭才是正事。
花园里顿时热闹起来,各宫里的女官太监们素日得宠,这会子也得了各家主子示下,围在餐台旁流连。陈桥坐不住,心里跟有猫爪子挠了似的指着衣香鬓影之间频频发表评论:“这两年宫里的宫女可都不怎么样了嘛,比起前几批来真是差了两截不止。——我说姐,该不会是你在甄选宫人的时候暗中做了手脚吧?”
我毫不迟疑将巴掌挥上他后脑:“你要是想进宫来我绝对给你开后门!”
他手指头颤抖地指向我鼻子,悲凄地飞奔离去。
刘彻塞了酒杯在我手里,我才刚要喝,甬道那头却走来花红柳绿几道人影。当先是两名宫女拂枝开道,随后是永远打扮得好像随时准备召见万国臣民一样的母亲,再然后——再然后居然是董偃!
我蓦地把两眼睁大,以为眼花便把眼睛眨了几眨,但母亲身后那白衣长衫温文谦恭的人分明是董偃没错!
我脑袋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不是明明在京城养病吗?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这里?我把目光转向母亲,她看起来微笑吟吟,根本就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看来这一下午竟是因为他来了,所以她才会没陪老太后身边。
这真是件出人意料的事。
我含了半口酒,一时没往下吞。
“吃饭就吃饭,两只眼睛瞟到哪里去了?三心二意地不规矩。”当高斯端了一大盘子食物放在我们面前,刘彻板着脸把我的下巴转过,嗓子木木地说道。我撩起唇角,皮笑肉不笑挟了块烤鱼肉给他,“你日理万机,快多吃点。”他翻了眼皮把我里外瞧了个遍,最后才细嚼慢咽把鱼吞了下去。
老太后她们那一堆热闹得紧,公主们围在那边莺歌燕语甚是欢快。母亲示意董偃给老太后请安,我看着那和乐融融的一幕只觉有些眼晕,不由把脸撇向了天空。我们这方算是相对安静的一处,除了成群的宫人便没外人来打扰,这大约是有刘彻这个皇帝杵在这里的缘故。他私底下虽然很好欺负,但是在外面通常都很爱装酷,所以连公主们都不大与他亲近。
我甚无聊,拍了拍衣上褶皱起身,到了太后处。
陈桥正在被太后拉着说话,我得过来看着点,免得有什么差池。
“京中有京中的好,京外自也有京外的好。我们家老四常与她舅舅出城,回来便就与我们说起外头的趣事。想我年轻那会儿还好些,想出门便就出门了,如今却是有心却无力。隆虑侯在涪陵这几年,可还习惯那边的民俗风情?”太后甚和蔼,如此问。
陈桥腰背微倾,目光往下呈四十五度角望着地面,人模人样地道:“先皇施行仁政多年,现如今又有皇上续行圣令,涪陵虽居偏远,民风却也甚好,论经济虽是比不上京中,百姓们还算是安居乐业。微臣住得甚习惯,多谢太后关怀。”
太后便就喜了,双眼亮亮望着我道:“皇后,我瞧桥儿这孩子极聪明大方,行动又端方得体,真真是承袭了堂邑侯与太主二人的所有优点!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扫向陈桥,干干笑了两声,道:“太后真是过奖了,这孩子都十六七了还只会在母亲面前撒娇,将来只怕娶不到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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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身为儿媳
“皇后谦了。”
太后直起腰,笑微微望着我道。
我待要再补两句,晓风忽然咳嗽了两声,扯扯我的袖子望着旁边已经眯起眼的陈桥,我立时转变态度,适可而止地颌了颌首:“桥儿这孩子能得太后赞赏,实在是他的福分。也不是我谦辞,却是因母亲过于骄纵我们了些,是以现如今还有些毛病改不去。”
陈桥低头狠剜了我一眼,借口去找刘彻。太后含笑望着他离开,拿绢子优雅地印了脸颊,起身拉着我往老太后处走去:“我这几个儿女,刘姁不消说,嫁于南宫侯之后三日两头便气回宫来,刘娉嫁了曹寿,夫妻双方本极要好,不料曹寿又突遭祸事。也就彻儿这孩子姻缘好些,与两小无猜的你结了亲,往后相互扶持百年自是不疑。只是这老四刘姈,我如今却不知怎么安排她好。”
我暗地里滴汗,强笑叉开话道:“太后多虑了。两位姐姐出自宫廷,都是金枝玉叶,又兼聪明果断,将来自必会有享不尽的福气。”
我发现自己竟开始走起腹黑路线,明里暗里竟不忘挤竞下平阳。当然,对南宫我是没意见的,如果没有平阳挟迫我那件事,就算当面见她举刀杀死了曹寿,那我也对她也是没意见的。
太后偏头看了看我,眼里眉里俱是玩味的笑,“我知道你们年轻,如今有句话要说想来是显得早了些。不过彻儿跟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生养下来的,刘娉如今寡居,刘姈又当婚龄,我这身子骨近来也大不如前,操心也有限。你们身为哥嫂弟妹,有些事还望看在同胞的份上,多照顾着些。”
她都这么说了,我能不答应吗?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太后且请放心,这些家事我们本就该仔细着的,即使彻儿没空,我也会替他放在心里。太后您在永福宫安享便是。”
王太后今年不过四十五岁,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许多,平日走得动得吃得饮得,她口中所说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实在是个客套话。
“现如今刘娉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只是姈儿……”将至老太后桌前时,她顿了顿偏头望我,“这丫头年后便就十五了,也有几家大臣的世子和小侯爷在备选,我瞧着却无十分中意的,不知你这个嫂嫂心中,可有什么好意见?”
她笑得十分有深意,目光更往陈桥处瞟了瞟。而我无语了半刻,咳声道:“这个,我晚上跟彻儿商量商量。”
“我觉得现成的就有一个不错。”太后浅笑,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当即接口:“我觉得这个还是等刘姈妹妹回宫再说,她历来是有些主见的,咱们这样做只怕她未必欢喜。”
她便点头道:“也好,左右这两日她便能回得宫来,我介时再与你说。”
我点了点头,闷头走到老太后身边坐下。
公主们正围在桌前吃酒玩笑,老太后拉着我手背笑道:“你们俩站在那里叽咕了半天,只当我没听见?快说,在说些什么。”我望着那边的太后,太后便笑着往她耳旁附耳说了几句,老太后默了默,便笑起来:“原来是做婆婆的夸儿媳妇的兄弟长得好,这倒是了!我这些孙辈们,个个皆是上好的人才!”
太后扶着老太后说笑,我却高兴不起来。
太后虽没有把话说白,但她的意思已很明显,就是想把刘姈许配给陈桥。隆虑公主刘姈本就是嫁给了陈阿娇的弟弟隆虑侯为妻,所以才改称为隆虑公主,他们之间的婚事是早有定论,但处在现在我的立场,却不那么乐见其成。
刘姈时常不在宫里,我未曾与她有什么接触,对她印象不深但无恶感。
可是除了嫁入陈家,她想嫁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我都是可以替她作主的,无奈我如今打心底里有些开始排斥我的这些大姑小姑们,所以下意识地在避谈这个话题。
“今日热闹是热闹,却似乎少了些什么。阿娇,你可觉得么?”
老太后往我这边微倾了倾身子,说道。我抬眼看了看周围,便想也不想地说道:“当然是少了些鼓乐声,——刘春!去唤歌舞姬上前献舞。”
刘春待要走,太后唤住他道:“我看且不必去请,论起钟鼓乐器,咱们这场内不就有高手么?有他出手,还有谁敢出来献丑卖乖?”老太后笑道:“你说的是哪一个?阿娇那两下子我看用来吓人还成。”太后掩嘴轻笑:“太皇太后敢情是忘了。前年在长乐宫祭月时,当时是谁的琴声把满庭的桂花百灵都迷得飞了下来?”
前年祭月时我没参加,窝在侯府里跟父亲下棋。但当晚的热闹我却是听人讲烂了的,此时听到这个事情,便连夹着的里脊也忘了放进嘴里。
“原来你说的是他!”老太后笑起来,“正是正是!——来人,去把董偃请过来,我今日要好好听听他奏上几曲!”
我放了牙箸,拿帕子缓缓印了印唇。
前方一阵衣袂飞舞,董偃已经款步而至。他头微低,脸上漾着七分淡然三分柔和,冲着老太后深深一揖:“奴董偃叩见太皇太后。”待且起,而后是太后。等他转向我时,我拿了酒樽在手,徐徐抿了小半口。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直身,我余光扫见太后往这边望来,便就把酒樽放下,平平扬了扬手:“起来吧。”
老太后唤了人给他赐坐,微往前倾了身子,笑道:“我今日甚高兴,知道你琴艺非凡,想听你奏几曲,不知你可方便?”
“老太后要听琴,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董偃待要答话,母亲就笑着在对面插道,然后下巴微抬面向他:“你快去准备准备,哄得老太后高兴了,保不准还赏我们几坛好酒喝!”
老太后指着她笑骂,太后公主们也在旁凑趣。
我悄悄地转过身子,拎了半壶酒从人群后匿了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是十分不愿意看见他这样被母亲主掌一切,即便是我知道他原也很乐意为老太后抚琴,但经由母亲一转口,有些味道便就变了似的。
我挨着院墙下已经凋落了的桃花树坐下,隔院传来叮叮咚咚蜿蜒缠绵的琴声,我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只觉酒液顺着喉咙滑到心里,甚刺激,又有灼烧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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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说亲
这一夜闹得似乎颇为尽兴,我回宫的时候仍听到隔院有鼓瑟声传来。晓风晓雪搀着我从花荫底下穿过,望着隔墙衣香鬓影,恍惚中我竟觉相隔有如千里之远。
我想我骨子里仍然还在向往原来的生活,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自由自在,而是那种平凡家庭里每个人彼此都很贴心的温暖。但是在宫廷里,这又怎么可能被我拥有。
于是我有时候又想,也许我天性之中也有与陈阿娇相通之处,至少到如今,还没有人怀疑过我与原来的她竟不是同一个人。我比她活得明白,但却比她活得要小心得多。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哪一天就步向式微之路,而我的退路实质上只是很消极的一种自我保护,一旦有了意外,我也许真将一无所有。
我不知道别的穿越者会不会与我一样有这样莫明其妙的孤独感,但是偶尔,我会这样不经意地忧伤一下。
这种掩盖在繁华荣宠之下的忧心感在我面对董偃时犹为强烈,我总觉得,尽管他与我身处的位置不同,但在对于未来生活的未知与不可预期之上,他理应与我有着相同的困惑,——诚然,如今我已经无力再去纠结过去他是否辜负了我的问题,而只是很自然地产生些惺惺相惜感。
然我却不知他是否也有类似感觉,也许他根本认为我不可能与他站在同一阵线,所以只一味地回避我,这令我十分地无奈。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去向他示好,哪怕我只是为了能在这莫大的天地里找到些无害的慰籍。
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释放这份郁闷,他自小便被我认识,又不同刘彻般有众多人撑腰,只好倒霉些。
是夜也不记得喝了多少,因回宫后又撞上韩嫣,后来刘彻又来了,便拉着他们同在紫仪殿里喝第二轮。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时候,颓废和纸醉金迷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太后派人来请我去说话是在相隔了两日后,我在殿前殿后逛了两日,带着小雕将四处景致尽皆温习了一遍,正想着好好来写写我的小说,永福宫的女官便就来了。
“公主与田汀锎笕艘丫搅烁嗜秩缃裾诶咸**里说话。太后请皇后娘娘这会且去去永福宫,说是有事与娘娘商量。”
我手里狼毫停在半空,讷讷看了这姑娘半晌,“公主”自然指的是刘姈,太后召我为了什么我自然心知肚明,但她如此心急却在我意料之外。
“太后还说什么不曾?”我心中万分不愿意去,端起茶来故意拖延。
女官道:“太后说,回头公主与田大人还会往紫仪殿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所以不会耽搁娘娘很久。”
这下我倒是有些挂不住,听这意思太后像是预见我不愿意去似的,这样可不太好。我当即起身,边走边道:“都是自家人,请安什么的我们面前就免了。我不会介意,皇上也不会介意的。”
我琢磨着的工夫,便就到了永福宫门前,门口已经停了两辆大马车,马已经卸了,几个太监正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我略望了望,迈步进门。
太后坐在大殿内喝茶,太监通报后,她便笑吟吟抬头与我招手。
我亦笑道:“刘姈妹妹出去这三月,今儿归来,阿娇给太后道喜了。”
太后拉着我坐下,拍着我手背道:“这孩子从小跟在她父皇身边,心也走野了。我如今正是想把她心给收一收,你们这做哥哥嫂嫂的,往后也帮着管教管教。不然哪天走在京城,人家还当如今这宫里的金枝玉叶都跟她似的不成体统。”
我天生对于麻烦一类的事情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刘家的事我哪里碰得?我可没有母亲那样的手腕,更别说我现在与她们家还有段官案在身未了。于是便笑道:“太后这话莫不是说我?若论起不成体统,谁还争得过我阿娇?妹妹心虽是野,但气质仪态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太后让我来管教她,岂不是说笑。”
王太后敛了欢色,忽然面向门口微叹了一气,“我知道你在宽慰我。我们家的儿女承袭了刘家的血统,身份自是不消说。但是若论起真正的金枝玉叶,有几个又称得上名符其实?先帝在位时连年征战,为了对抗匈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送去给人当了礼物。余下的,也未见得拥有十分威望。刘家的女儿,从高祖算起至现在,也就你的母亲方称得上真正的金枝玉叶。”
我听着她感慨,答不上话,便只有端坐着不语。
她接而又含笑道:“也就只有你母亲那样的人物,方才教养得出你们这样聪明不俗的儿女。我前日见着隆虑侯年纪虽小,却着实俊秀端方,你如今成了彻儿的皇后,已然是天下女子之第一等,但现又有件堪称锦上添花的事,不知你这做长嫂的意下如何。”
卿本愚昧,奈何人谬赞之。我竟不知自己几时已变得“聪明不俗”,当下背冒细汗,十分无地自容。“不知太后说得是哪一件?若果真是锦上添花,我自然乐观其成。”我眨巴着眼睛与她装糊涂,试除以实际行动消除她对我的误解。
她浅抿了半口茶,拿了帕子印了印唇,方才浅笑着将手放下,略向我这边偏了头道:“你觉得你弟弟陈桥跟刘姈这一对,配是不配?”
我果然“惊讶”地捧着杯子怔在那里,很意外地道:“陈桥跟刘姈?”
她点头,“不错。我日前听你母亲说陈桥尚未婚配,正巧的是刘姈也未有合适的人家。如今朝廷并不甚安定,几位股肱老臣仗着皇上年轻,仍在暗中与他较劲。你已经是彻儿的妻子,将来定是要与他百年到老的,眼下我也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门亲事若能够结下来,将来两家都有好处,”她望着我,“你觉得呢?”
且不论她对于我与刘彻未来是否能共度百年的假设成不成立,首先我便很纳闷成日只陪在老太后身边逗笑取乐的她竟然对朝政之事瞧得如此分明,朝庭内政治婚姻其来有自,我自己就是个例子,本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以我与她的交情(如果这也可以称得上是交情的话)来看,她如此明摆地跟我说出这是桩政治交易却是令我有几分措手不及。
我默了半刻,问她:“太后为何不直接与母亲说?”
她甚和气笑了笑,复又拉起我手拍了拍:“我不说了么,我们是一家人,这样的事自然是先与自家人商量了再好去往外说。再说了,哪里有双方长辈直接对口的呢?”
我甚无语。
048 丢人与否的关键
太后这句“一家人”,委实令到我产生了不小压力。
永福宫那杯茶仿佛抽走了我的主心骨似的,走在清风拂柳的湖畔都甚觉浑身不舒服。太后暗示得这样明显,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我她把我自己人,还是想拉拢我入她的股份?这样深奥难懂的问题实在是我这样的脑袋所不能理解,而现在看来,她不是正跟太主打得火热么?姐姐长姐姐短地,目前并不像是有自立旗杆的可能。
但如果真想拉拢我的话,那么她这个墙角未免撬得太太胆了,至少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是自哪里得来的信心。
我在湖畔略站了站,招呼了晓风,从旁绕了个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