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在我面前总是自称贱臣,而我每听到这个便只想冷笑。
“按规矩,你该对本宫行大礼。”我说。
他低首,顺从地撩袍,缓缓跪地伏首。
我垂眼望着他深俯的背影,像三年前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时一样,轻哼,然后带着些睥睨抬高了下巴。
六年前他跟他母亲还住在堂邑侯府侧门后的小巷里,时常在街头向各府的下人售卖珠花。而我那时我来此不过两年,仍然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而没有安全感。
那天傍晚残阳如血,整个府苑都披上了层虚幻的金色。他与他母亲进得府来,而我母亲牵着我正好从花园经过,见到十三岁的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偎在那畏怯的妇人身边,苍白细致的脸上有着让人心疼的沉静。
他有着漆黑如墨的眼珠,尖尖的下颌跟两腮旁小巧的双耳线条连在一起,转折得十分柔和。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讶异人间还有如此灵动清纯的少年。他跟刘彻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刘彻出身帝王贵族,面相自是俊秀雅致,但是即便在受我欺负时也隐隐有种掩饰不住的气势。而他是不同的,他像是完全来自于自然之境,身上那股清灵总让我联想起山林里沉思的小鹿,很是亲近平和。
我盯着他看然后走不动路,母亲便召了他过来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董偃。”
他说话的声音很像溪水流淌的声音,背挺得很直,垂头望着地面,长睫毛将眼窝下的肌肤覆出两片阴影,但是身形并不瑟索。而当我再度听清楚这个名字之后,我脑子里立时震了两震,这个纯净亲和如小鹿的少年,竟然正是我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将来的男宠,董偃!
如果说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么董偃与长公主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我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但可惜的是我已经来了,而且已经成为了堂邑侯以及长公主的女儿。拥有现代独立思想的我还无法接受双亲之间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即便我的灵魂并不是他们所赋予。
母亲与他“一见钟情”,此后时常召他进府,而我基本还处于浑然无措的状态。当听到她真的决定把他留下来时,我当场表示反对。我深知留他下来的后果,但是固执的窦太主并没有在乎我这个才十来岁大孩子的意见,尽管我是她最最疼爱的女儿,尽管我又哭又闹又玩绝食。
刘彻对于我的抗拒总是感到不能理解,他对董偃印象不错,认为他温柔可亲又聪明内敛,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并且怀疑过我是因为嫉妒母亲对他的爱护所以不爽。对此我只能以看无知小孩的目光深深看他两眼,然后继续保持我的态度。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悲剧在我面前上演,否则的话会严重影响我对未来的憧憬。于是接下来我换了个办法,尝试着像调教刘彻一样试着去改变他的人生。
通常他很沉默,我便试着接近他,路遇搭讪之类。先生教他读书时,我便在旁边说起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具有雄心壮志,因为男儿志在四方,更不应该困守于小小天地作井底之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更重要的是,像他这么样聪明的男子,将来是足够可以拥有一份很美好的爱情的等等。
这时候他会看着我,目光里闪露出些微神采,但是我再说下去时,他却又黯然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便感慨,长得美的人无论男女只要托生在奴隶与封建时代,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结局。想必他也是明白这个处境,所以在内心自怜。
然而无论如何这火花鼓舞了我,我从此更加致力于将他拉出沦为男宠的宿命。到这个时候我好像已经不太在乎做这件事的初衷,而是渐渐把这个当成具有长远意义的正事来做,同时也很真诚地想要帮助他拥有一个完整人格,让他懂得自力更生的重要。
反正我闲着的时间大把,因而不惜投入大量精力财力。而我所做的其中包括去府后小巷里找他母亲,给了她许多钱,让她想办法把他给接回来。母亲知道后训斥了我一顿,责怪我心眼小不能容人,结果更是给了他母亲更多珠宝让她离开,令我从此再也找不到她下落。
但我并未因此罢休。正好那段时间刘彻忙于功课,加之先帝的身体也渐渐不好,只能隔三差五地来找我。我这时候便跟他分享些心事,说些趣事让他笑,让他先消除对我的防备。
他笑起来时挺好看,我有时照着他笑时的样子拿木棍在地上画速写,即使画出来像只大花猫,他也会很高兴。当他跟着相马师和琴师们练习技艺时,我也跟着去看,并寻找一切适当的机会灌输给他男人就该顶天立志做大丈夫的念头。久而久之我发现他竟然并不排斥我在身边,我说话时他会静静地折只小纸鹤小螳螂什么的给我,或者偶尔写几句对人生颇有想法的句子给我看,这些都使我感到很有成就感。
我以为我的努力会换来百分百的成功,但结果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012 会写字的鸟
在这个过程进行不到两年时,刘彻已然回归我身边,正是我带着他在章台柳巷里见习、并筹划引导他为我立下终生盟约的关键时期。那夜我们从外面偷玩归来,就刚好撞见他半夜敞着衣衫于窦太主房里默默出来,而脸上还有未曾擦去的胭脂。
见到我们他愕然停步,我则像木头一样呆立在庭院中央,与他隔着一幕紫藤在月下相望。
我说不清楚心里是种什么感觉,抓着刘彻的衣袖死也不松开。隔了好久好久,才抬头问他:“你觉得这样很好?”
他静静望着脚尖,半刻后答我:“贱奴尘纤之躯,安于微末。”
那一刻我真是无语凝噎,抬高了下巴朝天,扯住头顶一树紫英,任它们在阴影里四散飞舞。
我正在为改变我自己的命运而不懈努力,可这么样分心帮他他却置之不理。
此后三年里我再不多瞧他一眼,连半年前出嫁时需赐赏府内所有人,我也不曾面见他,直到今日在此遇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回娘娘的话,贱臣承蒙魏其侯不弃,赐帖前来赴宴。”他规规矩矩地答着,时隔多年,声音仍然如少年时的清朗,但是仔细听来,气息却不如先前沉稳。
我哼了一声,并未作答。他也静静伏在地上,也没有下文。气氛一时有些似曾相识,我倒有些不知怎么继续起来。
我曾经想过将来定要找机会好好当面羞辱他一番,以看看他究竟多么没有骨气,或者说发泄发泄我吃力不讨好的郁闷,但此时此刻我面对着背脊挺得笔直、头还仍然几乎低到了尘埃里的他,却找不出一句话来说,直到奉了刘彻之命前来寻我入宴的太监从花园后方来找我,我才撇开脸。
“既是受邀赴宴,为何又跑来这里?”
“因魏其侯府二位公子说有事相商,是以邀贱臣到了此处。”
我望了望先前那两位少年离去的方向,他们站在亭内,遥遥望向这边。我微顿了顿,扶剑转了身。
回来路上风景又与来时不同,清风忽然从脸侧滑过,带来些似有若无的紫藤花的气息。我闭目深吸两气,恍惚中听到身后有低语传来:“董偃,谨愿小翁主,永远快乐。”那声音熟悉但是又十分轻微,不由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我站在桥前回头,他刚好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漆黑的双眸仍然深幽如墨,神情却是三年未变过的沉静默然。
“贱臣,恭送娘娘。”他冲我伏地叩拜,声音异常清晰利落。
果然是听错了。我蹙了蹙眉,抬步离去。
回到前厅时宴席已然摆上,依旧按着先前座位落坐,争论过的两派面色上仍有忿忿未平之意,玉冠玄服的刘彻坐在最上方,唇角微扬望着下方朝他敬酒的儒生。身为主人的窦婴给在座众人敬完酒,见到我进来时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我低头缓了缓脸色,坐回刘彻身边。
他端着酒樽低声问我:“这么久才回来。”
我道:“看到董偃了。”
他侧过脸,目光也跟窦婴一样在我脸上转了转,然后笑笑,轻轻握住我手掌。
——※———※———※——
这一日我心情都很闷闷,傍晚时回到宫里,小雕像个老谋深算的坏蛋头子一样堵在花园门口,且学着人在幸灾乐祸时的姿势环抱双翅,左腿搭在右腿上,两眼斜斜地盯着我。
如果我不是确定它的确是只禽兽的话,则必定会以为这是个五行缺揍的恶劣男。
我蹲了身子,左手食指勾它的下巴,“你这是欢迎我,还是准备惹我生气然后好一刀宰了你?”
它把两条腿放直,翻起眼皮狠瞪我,然后扑腾着翅膀往花园里跑去。
跑了几步它又站住,然后勾着脑袋回头,在递给我几个在它看来十分恶毒且狠厉的目光之后,爪子示威似地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最后彻底走了。
我看着它表演完毕,才慢悠悠踱到它站过的地方,低头一看,却是两行写得十分娟秀的繁笔隶书。
“我跟你势不两立!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头求我的!”语气里充满了十分的不甘心与十分的忍辱负重,活似我害得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我真没想到它居然真的会写字,并且写得还很流利很顺手。我抬头望向老天,心想它真的很厚待我,这样诡异的事情也让我遇见。
我望向廊下,他在那边望我,脸上还有余怒。
我叹了口气,冲他勾了勾手指头。它先是紧绷着身子不肯动,慢慢地眼珠子转了两下,最后还是迟迟疑疑地跳下石阶。我走过去,摊了摊手掌弯腰,等它放松警惕时一把将它扣在手掌底下,然后一手扣住它身子一手捏住它颈上两片毛。“你今天要是不把在堂邑侯写的字重复出来,我就把你的毛全部拔掉,然后拿根绳子把光着身子的你拴在宫里路人最多的地方,再喂给你十粒春药,让你在天下人面前精尽而亡。”
它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而我干脆坐在地上,托腮把那两根羽毛扯了下来。
等我扯到第五根时,它终于挣扎着要起来。我掐住它翅膀放它站在地上,“想好了就写,不写我就继续扯。”说完我把手又落在它背脊上。它含恨怒目,颤抖地探出右爪,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把你调戏韩嫣,还有偷偷看百美图的事情告诉你爹了而已,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我看完之后讷讷无语。这世界当真只有我想不到的事,绝没有它办不到的事。你能想象出一只鸟也能如此善于搬弄是非吗?而且能够在搬弄是非完毕之后还如此振振有词吗?
我有如石化,简直连脑子运作也已不能。而它突然趁我不备之时蹭地窜出了我的手掌,等到我回神时,它已经站在墙头冲我睥睨。我弯腰捡了颗石头砸过去,正中它的翅膀,然后就一个人很爽地站在那里听着围墙那边传来阵阵哀嚎。
013 着书立说
我跟小雕之间的矛盾日积月累,似乎已有越来越不可弥合的迹象。到最近竟然已经见着我就跑,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不过好在它的危胁尚未开始产生什么大的影响,我依旧是过得顺风顺水十分潇洒,只除了面对母亲的苛责时。
从窦婴府上回来我就有些精神不济,似乎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兴趣。倒是刘彻的事情看起来进行得颇为顺利,近日里连连有人与他论学讲书,给他出谋划策,让人看了也替他欢喜。
我有时好奇地躲在帘子后面听他们讨论,看着他们一个个出口成章很是羡慕,到后来就捧着书本对照着看,虽然还是吃力,但多少也参悟了些,至少对于“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已经有了与刘彻接近的看法。不过依我的浅薄还是无法判定谁的观点最为合理,哪一学派的精义对社稷更为有利,我所能做出判断的无非是针对这个人的态度以及操守而已。
比如我只知道董仲舒是个无论对谁说话都会微笑的老先生,而汲黯则是个动不动就鼻孔朝天的怪老头,卫绾则是个连迈步都都迈得分毫不差的丞相,而窦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却更像商人。
我像个相马师一样看着隔着帘子看他们的言语举止,因为再深刻的我已不能够。我的肤浅及不学无术从根本上限制了我成为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女强人的可能,我想这也许是我自己太过惫懒,而加上已有个太过强大的母亲的缘故。
是以到后来我又找到了新的乐趣,便是着力发掘出身边这些古名人的八卦爆料及生活习性。在我看来一个人的生活习惯直接能说明他拥有着什么样的性格,将可能会在什么样的事情上作出什么决断,我开始对这种猜度乐此不疲,钻研程度其深其变态直逼心理学家。
为我打听消息的开始还只有风花雪月们及刘春余英六人,后来通过他们努力发展下线,我手下的消息搜索体系程金字塔式日渐壮大,不但打听到董老先生每天早上喝小米粥配咸菜条,卫绾有八个美丽温柔并且性格各异的侍姬,还有汲黯每日临睡前必要做做晚间操,很是讲究干净卫生,以及连他的枕头尺寸都打听了出来。
至于窦婴,府里头似乎侍姬也不少,但数量及品质不详。
信息团六大主力团员深知我禀性为人,除了打听这些之外,还把大量精力放在搜集城中各美男的绯闻之上,而且竟然连董偃的八卦也敢打听,最后很是带着些幸灾乐祸的郑重与我说:“娘娘,你知道太主这些日子为何没入宫来吗?”
他们居然也懂得了先设悬念后解码的路子,而我果然被他们吊起了胃口:“为什么?”这时候他们才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听说董君前两夜染了风寒,犯着咳喘呢。前儿夜里,府里人还入宫请太医来着。”
因母亲之故,董偃在城中无人敢不尊他,是以提到他还会称声董君。我身边这几个背地里这么不待见他,则当然是因为他们是我的人、而我又很明显不待见他之故。
我望着手里竹简一时没落笔,问道:“那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须得好好调养,不能受气,不能吹风。”
我当即表示冷笑,“不能受气?”于是恶毒因子当场再次发作,随口唤来刘春:“你去鱼池里捞盆稀泥,原封不动送到府上去给他。”
刘春愣住,没明白我的意思,但是也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他才出去刘彻就进了来,见我案上地下摆的全是竹简书卷感到很是好奇。
弯腰捡起卷书来看了两眼,他挑眉说道:“别告诉我你打算著书立说,我可不信。”
我抱着双膝,权把他的揶揄当作赞美,喜巴巴道:“果然聪明睿智,我才刚刚开始写就被你感应到。”
整理八卦这项工作忙得我连百美图也很久没有翻过,而是对着这些加起来已有好几百岁的大叔大爷的日常生活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令我很多时候都有干脆招几个编辑来办份诸如娱乐周刊一类报纸的想法,或者在此庞大的信息量基础上稍微发挥些想象力,写本百万字史诗出来用以传世。
但结果发现实际操作起来远比起想象困难,所以不得不将之搁浅,从而转为另外寻找他路以表达这份狂热的心情。
我寻找到的方式便是写各类白话文小说。
我从书堆底下翻了卷卷册出来,显摆给他看:“这是我写的书,言情小说短篇集,头一篇主角是刘春和余英,我将他们俩的身份适当地进行了艺术还原,写的是他们在鸟语花香的春天里偶遇后发生的故事,——你瞅瞅。”然后从旁跟他解释这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文体。
看了几篇之后他竟然对我的“荒诞小说”渐渐有了兴趣,还兴致勃勃跟我讨论起里面人物角色。“余英配刘春不够抢眼,高斯比刘春更高壮些,我认为高斯比较合适。”
我把这看成是他护短之故,但是见他如此捧场,心里高兴,便不想驳他面子,当场将余英改嫁给了高斯。余英在旁边抱着柱子掩面惨呼,我只当没看见,更是又从旁边翻出卷更加新净的卷册摊开给他:“这本是连载的章回体小说,是写你的。”
他从善如流接过去,看着看着脸色就开始变臭。
我承认我有点促狭,因为这本写的是他跟韩嫣的故事。当他看到自己“在飘满梨花雪的未央宫里,凝望着他的如水双眸,温柔地在他耳畔低喃:‘嫣,朕一直爱的是你’”这一段时,脸色已经很难看很难看。
“我有跟你说过我爱的是谁?”他毫不留情以冰冷的眼神连连瞪我,连声音也很冰冷。
而我脸皮早被他瞪厚,抱着竹简退后几步,鄙视他道:“这个你自然不会说,不过以我这么聪明,不说也猜得到的。”
“你为什么不编排董偃?”他望着我,如是说。
我顿步,转过脸一言未发。
014 老太后有召
我把刘彻跟韩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