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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哑巴,说也说不出来,看看严青柳,却也懒懒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吭。此时严四保却已在保人栏里按了个手印,那官员道:“行了,既然有保,那你就上岸吧。”
白彦一听能够上岸,喜出望外,向严四保连连道谢,道:“严老哥,若没您在这儿,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若有缘,将来定请严老哥喝酒。”说着,向那官员也道了一番谢,果然站到了那两个直接出城的人边上,等着北军士兵带他们出城。
这人究竟有什么真面目?虽然郑司楚心里已生疑心,但白彦已要出城,想来虽然严四保为他做了保,现在也不至于受牵连,他也不再多想,只是看着城里。东阳城本来比东平城要小一些,但现在因为邓沧澜的迁城之举,反比东平城繁华得多了,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严四保也不舍得雇车,三个人便步行往城西而去。严四保还不认得林先生的住处,一路问过去,好在林先生在城里名气很大,几乎人人都知道,一路行来,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算抵达城西。
他们一到林先生的宅前,有个人正好出来,却是那管家施国强。施国强急匆匆出门,严四保虽不认得他,但他看出来,这人衣着不差,心想定是林宅有身份的人,便上前道:“大哥,我打听一下,这儿是林先生的住处吗?”
施国强正要出门采办东西,被严四保拦住了,还有点莫名其妙,点点头道:“是啊,你是……”
严四保道:“我姓严,叫四保,是从东平来的。不知大哥怎么称呼?”施国强道:“我是这儿的管家。”严四保连忙道:“青杨,青柳,快过来给施管家行礼。”
虽然严四保让两个儿子行礼,施国强仍是摸不着头脑,问道:“严老哥,你到底有何事?”
严四保道:“我一直住东平城,老婆死得早,丢下这两个小子,还都是哑巴……”施国强见他絮絮叨叨还要从头说起,急道:“你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严四保虽然有点多嘴,但施国强这般一说,他倒也开门见山,说道:“我家青杨笛子吹得非常好,因为现在没有人可以投奔,听说林先生有个乐班,就想来谋个活计。”
施国强怔道:“你是说你两个儿子都是哑巴吧?会吹笛子?”
“是大儿子。青杨的笛子吹得可好呢,来,青杨,吹一个给施管家听听。”
施国强见这严四保居然要儿子在这儿吹笛,大感尴尬,心道:你吹给我听又有什么用?他虽然在林府管事,倒也没什么架子,见严四保分明是个穷苦人,这等人家的儿子吹起笛子来好也有限,多半是听得林先生爱才,想让儿子过来碰碰运气,就算不收留,打个秋风也好,便说:“严老哥,不急这个,我也听不出好坏来,还是带你们一家三口进去请林先生定夺吧。”
他领着严四保进去,严四保一路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久闻林先生大名之类。刚进大院,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乐声,郑司楚一听便知定是林先生那乐班在演奏。严四保听了道:“这是林先生的乐班吧?真好听。”
施国强见严四保一家三口都在听着,诧道:“严老哥,你这两儿子都能听到?”
严四保点头道:“是啊是啊,他们耳朵没事。”
施国强心想这话也是多问。虽然十聋九哑,但哑巴却未必都是聋子,严四保的儿子会吹笛,当然不会是聋子。他道:“等奏完这一段,我便带你们去见林先生。你们运气倒也不错,这两天报国宣讲团刚来,要开一台晚会,林先生正缺人呢。”
此时林先生也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他本是个富户,生意做得大,偏生自幼好乐成痴,现在生意丢给手下料理,自己的正业成了打理这个乐班。他这乐班在东平东阳两城已大大有名,现在为安定民心,报国宣讲团来东阳城,正好要用到这乐班,作为共和国公民,林先生当然在所不辞,一力承担下来。报国宣讲团倒是聚集了一批京中高手艺人,他不想在这些人面前丢了面子,不过现在要奏的这套《大曲》十分繁复,和以前乐班惯演的乐曲相当不同,非要加紧训练不可。他这乐班中,就是笛手最不称意,可这套《大曲》是礼部所编,有一个乐章笛子十分吃重,每每到这儿便卡住了。演完一遍,他觉得还是不太满意,正要让人再练一遍,见施国强在门口探头探脑,便道:“国强,什么事?”
施国强走上来道:“林公,这位严老哥刚从东平城逃出来,他想请林公收留。”
林先生很是好客,家里养了不少清客,心想这些乡里乡亲有求于自己,只怕是走投无路来寻求接济,便道:“行啊,你去帐房领五个金币给他。”
施国强道:“林公,严老哥说他儿子精擅吹笛,想请林公听听,是不是用得着。”
一说起“笛子”,林先生倒来了劲头,问道:“他会吹笛?”
“不是他,是他大儿子。”
林先生看了看严四保一家三口,见严四保实在不像个乐人,但两个儿子倒是一副聪明面孔,便道:“好,请他过来吹一曲试试。”
严四保听得了,忙推了推郑司楚道:“青杨,快去见过林先生。”他率先上前,给林先生行了个礼道:“林先生,小人严四保,这是小犬严青杨,他的笛子吹得还算可以。”
林先生看了看郑司楚,心想这少年倒是和父亲气质相当不同,便道:“你叫严青杨吗?”
严四保道:“回林先生,青杨是个哑巴,不过笛子吹得还行。”
“哑巴?”林先生一怔。但越是残疾人,做事越是专注,他倒提起了几分兴趣,说道:“来,吹一个。”
郑司楚从怀里摸出那支铁笛。一见这笛子,林先生已然倒吸一口凉气,叫道:“等等!让我看看!”
郑司楚见他果然一下注意到了,心知自己先声夺人的计划已然告成,心中暗笑,脸上仍是声色不动,将铁笛递过去。施国强也没想到这少年居然拿出了一支铁笛,心想只怕这人真有几分鬼画符,因为能吹铁笛的人并不多。林先生摆弄了两下,问道:“这笛子很不错啊,来,吹一曲试试。”
郑司楚吹得最好的便是那《秋风谣》,但如果吹这支曲子,只怕林先生震惊更甚。这些日子因为没什么战事,他一有空就吹笛,连思考问题时也借此来排解一下心情,此时的手法比上回假扮施正来东平城时更精熟了许多,便顺口吹了一支《落梅风》。这支《落梅风》又称《三落》,也称《三弄》,分为三段,因为曲调简洁优美,流传极广,连很多要饭的都会吹,他信口一吹,林先生立刻动容。
要吹响铁笛,比平常竹笛更加费力,他见这哑巴少年十指灵动,极有传授,更是又惊又喜。待他吹完一段,林先生已叫道:“成了!成了!国强,快给严公安排个地方住下,给他点事做,以后就算我府上的人了。这位青杨小哥马上给他做身新衣服换上!”这严青杨笛技出乎意料的高明,他对严四保也顿时改了称呼。
他这乐班服饰整齐划一,郑司楚现在穿的只是件粗布衣服,自然要换装。施国强见林先生如此看重,问道:“林公,他吹得很好吗?”
“很好!很好!过两天程主簿过来听听,准挑不出毛病了。”林先生已几乎要手舞足蹈,站了起来道:“好,大家先歇一歇,让青杨量完衣服,再一块儿练一遍。”
果然顺利无比。郑司楚在裁缝给自己量身的时候想着。林宅自然不能久留,接头后自己就要马上脱身,后续计划他早已安排好,只等一步步进行。现在这第一步已然顺利达成,就看后面的情形了。
只是到时林先生又要大失所望了。他想着,不禁有点想笑。
郑司楚来到东阳城是十二月二十四。接下来两天,他每天除了在林府乐班中练笛,得空便上街走走。现在东阳城中来来往往都是军人,不过因为邓沧澜军纪甚严,因此军人虽多,却不扰民。来时的第一天,郑司楚趁人不备,在墙角用粉块画了些记号。这是当初他受余成功命令,安排那裘一鸣来这儿当细作时便说好的暗号,说自己在林先生处,裘一鸣看到后就会见机前来,若没机会也在后面添一个记号,说明接头地点。因为这些记号看似顽童涂鸦,谁也不会注意。二十五号、二十六号两天,郑司楚都去看了看自己画记号的地方,仍没有回应。
这一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了。共和二十三年马上就要过去,现在也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这天上午郑司楚借机又去看了看,发现一处暗号后被添了一个记号,正是先前商量好的暗号,说随时都会前来。他松了口气,心想终于接上头了。现在已是年关,林府上下都忙作一团,裘一鸣来林宅接头,谁也不会多加注意,确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运气好,今天便可以顺利渡江回去。
因为得到了确切消息,郑司楚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只是一回林宅,刚吃过午饭林先生便召集乐班开始了一轮紧急练习,连半点空都没有。郑司楚暗暗叫苦,也只能在乐班中随众人练习。他是哑巴,连话都不能说,只能借上厕所的机会出来看一看,可一直没发现裘一鸣前来。
这一天白天天气还好,黄昏时却飘起了片片雪花。东阳城的临时帅府中,可娜夫人见女儿不时调着琵琶的音调,笑道:“阿容,你这么急做什么?还有点时间。”
邓小姐试了试音,将琵琶装回布囊,笑道:“妈,今天林先生家里要来不少客人呢,听说程主簿的笛子妙绝天下,真想早点听一听。”
可娜叹了口气道:“他的笛子妙绝天下,那也不用这么急。喝口水,歇一歇吧,车子早就备好了。”
现在正值战时,东阳城的临时帅府当然没有东平城里那么宽阔,便是蒋太守的临时太守府也小了很多。当时邓沧澜提出弃城而走时,蒋太守曾经瞠目结舌,拼命反对,但这时大统制倒发下批文,一切由邓沧澜便宜行事,蒋太守才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放弃东平城代价很大,但也一下扭转了当时的不利情形。现在后防已稳固无比,不似东平城孤悬江南。如果当时困守东平城,一旦江面被南军截断,现在实是不堪设想。
放弃东平城,自然只是权宜之计,丈夫现在肯定在策划着复夺东平的计划了。这一次夺还东平,就不仅仅夺还一座城池,而是向南军全面进攻的开始,那时现在这种久违的平静也必将打破,所以现在女儿想听个曲什么的便让她去好了。
邓小姐整理好了布囊,问道:“妈,你真不去林先生家中吗?他可是请了好几回啊。”
可娜夫人摇了摇头道:“不去了,我还有很多事呢。”
虽然可娜夫人现在并没有官职,但邓小姐知道父亲的很多举措都要和母亲商议,这一次弃城别走之计,最初便是可娜夫人一力赞同的。她道:“好吧,妈,那我走了。”
她背好布囊,带着两个侍女出门。一上车,却有一队士兵过来,当先一个少年军官向前道:“邓小姐吗?”
这少年军官全副武装,不过和一般军人不同,背后插着两支短枪。邓小姐向他行了一礼道:“请问将军是……”
这少年军官打了个立正,“邓小姐,末将冲锋弓队辅尉陆明夷,奉邓帅之命前来护送邓小姐启程。”
这陆明夷年纪不大,但脸上却坚毅之极,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已是辅尉,邓小姐也有点吃惊。不过她亦知道现在大统制发下了擢贤令,军中大力提拔少年将领,一旦有功便越级提拔,不必再层层请示。只是她就在东平城里行走,父亲居然派了个辅尉过来护送,实在有点小题大作了。她笑了笑道:“多谢陆将军,那送我过去便行了,回来时我自己回来吧。”
陆明夷的脸却仍是铁板一块,一本正经地道:“多谢邓小姐,但这是邓帅将令,末将不敢有违。”
这支人马也不多,不过十几人,但个个精干之极,而且是东平城很少见的骑兵。离开了临时帅府,向城西的林先生宅第而去,此时天色渐渐昏黄,雪越来越大,飘飘洒洒,将街面都盖了一层。虽然现在正值战事,但东阳城一下子人口多了一倍,而且又要过年,街上人也是川流不息。他们一路而行,正待拐个弯,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斜刺里有一辆马车猛地冲了出来。邓小姐的车夫见这辆车来得突然,吃了一惊,将马一带,哪知路面积雪被人踩实了,已凝成一层冰,这些石板路更滑,嚓一声,右边车轮竟滑到路边的阴沟之中,连大车也侧倒过来。陆明夷大吃一惊,飞身下马,他身边几个士兵也冲了出来,几人一起用力,这才扛住了大车没翻,只是车轴别断了一根。
在城中居然也出这事!陆明夷一扶住车,敲了敲车门道:“邓小姐,您没事吧?”
邓小姐本在车中,根本没想到有这事,车子一滑,她险些从座位上摔下来,亏得两个侍女扶住了她。只是这般一来,琵琶在车厢上一磕,她听得里面发出一声脆响,心头便是一沉,打开来一看,有一根柄折断了。这琵琶是她爱用之物,见断了根柄,更是心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听得陆明夷在车外问,她顿了顿才道:“我没事……琵琶坏了。”
陆明夷听得邓小姐声音里已隐隐带着哭腔,心头亦是一疼,沉声道:“邓小姐,请不用担心,我去和他们理论。”
这辆车出来得实在太突然,如果车里不是邓小姐,陆明夷实在已忍不住要过去叱骂了。但现在这样过去,只怕会让人觉得仗势欺人,他压了压心中火气,走过去道:“是谁赶的车?”
那辆车的车夫已吓得脸都白了,还没说话,却听车中有人道:“真对不住,对不住,我催得急。有什么损失吗?一切都由我包赔。”
这人态度很是和气,陆明夷倒不好发作了。车中出来一个年轻人,虽然穿着士人服,但跳出车来却很是利落,他不由一怔,心道:这也是个军人?
车中出来那人走上前,深深作了一个揖道:“这位将军,实在抱歉得很,是我的不是,一切我都会负责,不知有什么损伤?”
陆明夷见这人长得倒也甚是俊秀,神情一团和气,不好再说重话,便道:“别的没什么,只是邓小姐的琵琶被撞坏了。”
这人呆了呆,“邓小姐?邓帅的女公子吗?”
陆明夷点了点头,还没说话,这人已抢到车前,深深一揖道:“邓小姐,小可程迪文,冒犯了小姐的座车,实在万死莫赎,还望小姐恕罪。”
邓小姐在车中听得“程迪文”三字,亦是一怔,撩开了车帘。程迪文一见车帘半启,露出半张脸来,心口猛然一震,心道:死了死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大雪纷飞,雪花中,车帘中那张脸直如雪地中一朵寒梅,娇红欲滴,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邓小姐见程迪文呆看着自己,抿嘴一笑道:“程主簿?”
程迪文新近刚晋升为礼部主簿。固然是他父亲复出,成为礼部司掌实权的侍郎,也因为他编制《大曲》有功。这一次随报国宣讲团来东阳城劳军,他满脑子都想着久闻东阳林先生乐班的大名,急着要赶到林府去见识一番,所以催着车夫快赶路,没想到出了这事,待一见到邓小姐,他更是魂飞天外,险些要笑出来。不过总算知道这时候是笑不得的,正色道:“正是小可。邓小姐,实在抱歉,不知您要去哪里?先从我的车去吧。那面琵琶由小可拿去请高手匠人修理,定然恢复如初璧还。”
邓小姐见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禁又有点想笑,却也正色道:“多谢程主簿,我正是要去林先生宅中。”
程迪文一听她也要去林先生宅中,更如平地里捡到宝一般,急道:“那正好,邓小姐,请您屈尊坐我的车吧。”
“那程主簿您呢?”
程迪文听她温言柔语,更觉气如虹霓,笑道:“小可也能骑马,分一匹马便可,请小姐不必过虑。我车中还有一面琵琶,正好赔给邓小姐。”
邓小姐本来也并不很想坐他的车,但听他说车中有面琵琶,大感兴趣,便道:“那……有劳程主簿了。”
换过了车,邓小姐的车便由车夫赶回去修理,驾车的马解下一匹来。陆明夷见这马没有鞍鞯,便道:“程主簿,这光背马由末将来骑吧,您骑我这匹。”
程迪文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能骑光背马。将军贵姓?”他一见邓小姐,心思哪还在别处,直到现在才问陆明夷。
陆明夷对他实是一肚子气,但不好失礼,回了一礼道:“末将辅尉陆明夷。”
程迪文噢了一声,说道:“原来是陆将军。”
陆明夷故意把军衔报出来,见程迪文毫无惊叹之意,心中更是不满,心道:好,你骑光背马吧,看不把你摔下来。他却不知程迪文当初被开革出伍时已是翼尉,一个辅尉还真吓不住他。虽然陆明夷一见程迪文就有点看不惯,但见他上了光背马竟然颇为利落,倒有点吃惊,问道:“程主簿,您也能骑光背马?”
程迪文当初在军中时枪马虽不算特别出色,但也不是泛泛之辈,远征朗月时更与现在的楚国大帅薛庭轩交过手,骑个光背马自是不在话下。他见陆明夷有点吃惊,笑道:“在下